一个月来第一次看见清晨第一抹阳光穿透云层照暖大地,也第一次看见影休和秦婉这样近距离的站在一起,影休还是老样子,秦婉脸上是深深不舍,看到我给她的手套更是水溢紫眸。
马车外表朴实,里面准备了各种衣物,干粮,药材,还有一大包散银和一叠银票,看到这些的时候早已远离影居,抚着袖里的药瓶,心里润润的,暖暖的,有人关心,有人挂念的感觉,真的很好。
虽然小幽没有明说,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马车内,不去掀开帘子看影居到底是在哪里,影休既然是想安静的呆在这里,就算我是他的朋友,没有他的应允,也不该打扰他的生活。
或许是小幽习过武,体力比起先前的车夫好上许多,这次回到凤都,才花了三天时间。
“小幽,你快回暗冥阁,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停下脚步,严肃的看向一直巴巴跟在我身后的小幽,她可怜兮兮的看着我,眨巴着蓝色眼睛使劲摇头:“落落姐你就别赶我走啦,是时候了我自然会回去。”
“那什么时候才是你说的时候?”
“……”
小幽失落的低头不语,我有些不忍,但是以前小幽就说过暗冥阁奖惩分明,特别是暗阁,冥阁买卖人命,杀手只需完成任务即可,只要任务没有失败阁主不会过多追究,但是暗阁买卖消息,涉及到暗冥阁在凤国暗处势力,因此阁规森严,一旦有人触犯,格杀勿论。
影休当初只是让暗冥阁将我安全送到影居,可没让暗冥阁的人给我当保镖,如今小幽这样跟着我,被暗阁人抓到把柄该怎么办?
“落落姐,阁主他不会怪我的,真的,他很疼小幽……”小幽水雾的大眼哀求看着我,任是我怎样态度坚决也再说不出一句话,小青垂下蓝眸,低声道:“那好吧,我先回去了,落落姐你别为难了。”
“嗯,小幽听话。”摸摸小幽的脑袋,还真像姐姐对妹妹呢,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别人这样对我,我总是那个被照顾的人。
小幽点头,依依不舍的看我一眼,转身缓缓移步,看着她一步三回头,我干脆不再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凤都竟是异常安静,街道上的人都不多,往日热闹的茶馆此时也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真是奇怪。
正思酌着刚刚不该卖掉马车,不然现在也不用着急怎么去找玄夜了,双膝被一股大力一撞,差点跪倒在地上,稳住身子才看到跌倒在地上的女孩,才四五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丫辫,绿眸里的眼泪眼看就要流出来了,满是委屈的看着我,瘪瘪嘴终于“哇”一声哭了:“呜呜,娘……爹……”
“小妹妹,你快别哭了。”连忙蹲下身子给她擦眼泪,不知道哪里磕疼没:“姐姐撞到你了,对不起啊,你别哭了。”哇哇不停的哭声总有办法让我心慌,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让她停下来。
“哇……哇……我要找娘。”
“小妹妹,你娘在哪里,姐姐带你去找好不好?”这么一说,小女孩果然不哭了,自己揉揉眼睛,怂了怂鼻子,“我娘去看杀人,不带我去,我出来找她。”
“看杀人?”这样的字眼从孩子嘴里吐出来,还是渗得人心慌,小女孩点头:“姐姐你带我去吧,带我去吧!”
一双小手拉住我的手臂来回晃动,我心下没了主意,这么小的孩子,看那么血腥的事情干嘛,可是也不能这么把她丢在路上,“好吧,我带你去,你娘在哪里?”
“城东刑场。”小女孩脆脆答道,我两手抱起她:“摔疼没?”
“没有,姐姐我们快走吧,都快正午了。”
城东刑场可是难住我了,没去过也没听过,只有抱着她一直往东,想着送给她娘就好了,真碰上行刑就捂住她的眼睛。本来以为会花一番功夫,走到路上才看到有几个人跟我同一个方向,应该也是去那里的,跟着他们就好了。
小女孩看着瘦瘦小小的,抱起来还真是吃力,走到一半我就不行了,她也很乖的下来自己走,应该说跑,拉着我一直向前:“姐姐快点啦,我娘说今天要砍头的犯人跟我一样大呢。”
心里“咯噔”一下,孩子行刑,难怪会有这么多人赶去看。
未及走进,已经听到纷纷的议论声,前方闹哄哄的全是人头,围着一处高台,我又抱起小女孩:“小妹妹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娘?”
小女孩眼睛扫了人群一圈,眼睛一亮,一手指着前方嚷道:“那里,我娘在那里,姐姐你放下我,我自己去。”我一松手,小女孩就泥鳅一样从我手臂里滑下去,乐呵呵的奔向前方,“小妹妹,看好路了,别又摔着了。”我在她身后喊了一句,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不一会就跑到中年夫人的旁边,扑入怀中。
前方突然喧闹起来,人们都在向前挤,好像争先恐后看着什么,本想离开的脚步也被拉回来,向着人群拥挤的方向走去。难怪今日会有这么多人来看一个犯人行刑,不是看犯人,看皇子罢了。
再看凤南风,已经能够清楚的知道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玄月,他没有玄月的记忆。
今日他穿了一身紫衣,脸上笑意未达眼底,缓步穿过人群走上邢台,所到之处无须护卫,人们自动让出一条宽敞大道,井然有序,先前喧闹声也渐渐歇小,仿佛全场人都看着眼前高贵傲然的二皇子。
我却再站不住,冲进人群想要挤到最前方,所有人都看着凤南风,我却看到他身后不远处被侍卫捆绑住,苍白狼狈的小奇,看到被侍卫拦住,一脸愤然的玄夜,今日要杀的人,竟是小奇!
被身边的人推搡来推搡去,看着短短几步路,怎么都走不到,心里一急,扯开嗓子大嚷:“小奇!”
本来渐渐歇息的议论声又慢慢腾起,感觉无数双眼睛看向我,身边的人也不再推搡,自觉让出路,我快步跑上前,又被侍卫拦住。
凤南风正要走上邢台,或是听见我的喊声,转身看我,冰眸有些笑意,戏谑的笑意。
极怒之下,顾不了是什么场合,对着他吼道:“凤南风你不守诺言!”
声音尖利刺耳,周围的议论声马上又停止,比刚才凤南风穿过人群时还要安静。想到他竟要杀小奇那样的孩子就忍不住心中怒火,若不是今日刚好赶回凤都,若不是撞到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小奇今日就要身首异处?
“跟我说诺言?”凤南风冷笑一声,斜睨我一眼,“不知是谁逃出皇子府,如今也休怪我无情。”
“我也是被人掳出府,如今这不是回来了?现在放了小奇可好?”面对这张脸始终说不出狠话,不自觉的放软语气。
“掳出府?随身带着衣物,还能留下纸条的被人掳出府?”凤南风声音蓦地一冷,厉声道:“带犯人,准备行刑!”
“凤南风,你……”玄夜的声音,他怒红了脸颊,瞪着凤南风说不出话来。凤南风看向玄夜,“别以为你是我师弟便可无礼,直呼皇子名讳,如此藐视皇族,一样可将你治罪!”
“姐姐,姐姐……”凤南风话音刚落,小奇又被人提着衣领向前,原先苍白的脸上此时被勒得通红,断断续续叫着我的名字,泪水沾染了些许尘土,脏兮兮贴在脸上,我心急想推开拦住我的侍卫,奈何怎么都推动不了半分,对面被拦住的玄夜也是束手无策,一直瞪着凤南风却也无可奈何。
“殿下,可还记得当日我与你交换的条件?”我沉下气,直视凤南风,提高音量沉着问道。
凤南风看着我,好似看到一个好笑的怪物一般,摇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那日为何昏了头答应你那样的条件,如今我后悔了,但是……”凤南风拉长尾音,瞟了我一眼,继续道:“今日若是换条件,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什么条件?”一听还有转机,我来了兴致,今日单凭我和玄夜二人,若是凤南风执意要杀小奇,我们也没办法。
“呵呵,很简单。”凤南风笑道:“只需你告诉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便可。不过提醒你,若是有半句谎言,今日便再无商量。”
“我当然是去医病……”还想再说下去,蓦地反应过来,我那病,能医的恐怕只有影休了,而凤南风此时这般问我,明显是想让我说出影休所在,“……只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身在何方,如何告知殿下?”我的确是不知道影休住在哪里,没有骗他。
“既然如此,行刑!”凤南风笑容隐去,双眉一皱,对着身后的侍卫喝道。
提着小奇的侍卫见我和凤南风说话,本已放下小奇,此时得令,立刻重新提起小奇,跟在凤南风后面大步走上邢台。
现在该怎么办?不管是第一次穿越来这个世界,还是这次重新回来,好像一直以来我都是一路顺风,没遇过什么麻烦。可是眼前面对的是凤南风,不再是玄月,而身边的人,没有影休,没有小青,没有蓝相翎,只有一个对这个世界比我还要陌生的玄夜,没有人帮我的感觉,原来这样无助。
邢台是一个十平米左右的正方形,至少有一人高,凤南风本是走在前面,突然回头对着我诡异一笑,竟是转身回到人群中。
人群瞬时沸腾起来,但没有人敢亵渎他们的皇族,上前靠近一步。小奇被拎着一步步走上台阶,嘤嘤哭泣声好似在我耳边不断放大。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站在这里看着小奇死掉?
心跳越来越快,酸苦涩辣,要救小奇要救小奇,可是我和玄夜都没办法,玄月,玄月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杀我的朋友?
“玄月,玄月,你不要杀他!”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然行动,高喊着魂牵梦萦的名字,挣扎着想要摆脱拦住我的两双手:“玄月,你不要杀他,不能杀他,不能杀……”杀了小奇,即使以后你恢复记忆,让我如何面对?
凤南风好似没有听到我的呼喊,眼睛随着小奇紧紧盯着邢台,嘴角没有笑容,冰眸没有不屑,只是冷漠,漠然看着邢台。
泪水再次迷糊双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可是无力感袭来,看着视如弟弟的朋友被自己的爱人杀死,此时我除了哭还能如何?在这个世界我什么都不是,没有权利没有武功没有谋略,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却往往使他陷入险境。
春天正午的阳光,应该是暖人心脾,此时看来异常刺眼,脚底的影子缩成一团,如同我紧缩无法跳动的心脏,“玄月,我求你……不,凤南风……不,殿下……玄落求你,你不能这样杀一个孩子,他才八岁啊!”我再顾不了所谓尊严所谓骄傲,双膝跪地,只要他肯放了小奇,不要在我面前这样残忍的杀戮,我这辈子从未下跪求过人,如今求的,却是我曾经的爱人……
“落落,你在干什么?”玄夜愤怒的声音穿透周围纷纷议论声,直达耳膜。我不敢转首看他,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为什么要被他看到?让我如何面对……
“怎么?姐弟情深?还是兄妹情深?”凤南风的冰眸看入我的双眸,眼中冰冷没有丝毫动摇,“可惜本皇子最讨厌这样的戏码!不过看在你求我的份上……”凤南风停下话,嘴角上弯,我恍然以为春风拂面,眼泪再次流下,只要他肯放小奇……只要他肯放小奇……跪……就跪了……
“今日赏他一个痛快,本皇子亲自送他上路。”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全身如陷冰窖,我以为……以为……他……放过小奇了。
碧绿笛身,流光溢彩,阳光下仿佛被绿色雾气萦绕,那条熟悉的长笛,凤南风优雅从袖间抽出,在右手把玩,对着我温和一笑,扬手间长笛飞出,探出尖锐剑尖,剑光刺得我体无完肤,心中伤痛再无处可躲,那笛身,一蝶一月,蝴蝶悠然栖息在弯月之上……
“不!!!”
混乱
小奇被绑住手脚,如折断翅膀的孤单小鸟无力跪在地上,紫眸惊恐看着前方愈来愈近的长笛,我眼前的景物像慢动作般,慢了一拍,慢了两拍,不要,不要再看下去,怎么可以……
闭上双眼不能再看,我宁愿我是盲的,认不出飘出过流光飞舞的长笛,我宁愿我是聋的,听不到曾经温柔的声音冷冷说“行刑”,我宁愿忘记一切的人是我,不要面对这样难堪痛心的场面。
“刺客,抓刺客!”
周围突地一片混乱,拦住我两双手消失了,我惊恐睁开双眼,生怕让我看到小奇倒地的身影,眼前却是一脸不屑,傲然立于邢台之上的小幽。
小奇脚上的脚镣已被砍断,躲在小幽身后瑟瑟发抖,小幽青衣翻飞,横扫周围一圈,大声道:“你们竟连一个孩子都杀,简直是没人性!”
长笛不知何时已回到凤南风手中,他玩转着收入袖间,“姑娘好功夫,只可惜……有胆子来劫刑场,恐怕是没命回去!”
凤南风声调一沉,大批侍卫便向着邢台奔去,小幽抱起身后的小奇,脚尖点地,轻盈若羽,瞬间飞下邢台,到我身前对着我调皮一笑。这种时候她竟还笑得出来,顾不得指责她,接下小奇道:“有机会快逃,凤南风很厉害。”
凤南风有多厉害我没见识过,但是玄月的武功我是知道的,如果说往日他只有五成功力,今日他记忆恢复,恐怕功力也早已恢复了,玄月已经那么厉害,眼前的凤南风就更不用说了,小幽的功夫或许也算上层,但看气场便知道定是敌不过凤南风。
“你们敢欺负我落落姐,今日这事我便要管,有没有命回去,打打才知道!”话刚落地,一道青色雾影在眼前闪过,小幽已是与凤南风打起来。
尽管拿着包袱,小幽身形仍旧轻盈,一时左一时右,灵活如青蛇,攻势以掌击为主,掌掌有力,直逼凤南风要害。我心中紧张,不希望小幽打到凤南风,又怕小幽占了劣势被凤南风打伤。
凤南风站在原地,只稍稍移动身体便轻易躲过小幽的攻势,连正眼都不曾看小幽一眼,只笑看着我,好似嘲笑我们的不自量力。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小幽已经有些气愤,停下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只守不攻?怕了?”
“既是你自讨苦吃,怪不得本皇子!”凤南风剑眉一竖,凌厉眸光射向小幽。小幽身形又是一轻,飞向凤南风,却在近身半米处蓦地转身,翻到凤南风背后,劈手一掌……
“玄月!”我失声惊呼。小幽看我一眼,未来得及收回的厉掌批了一个空,凤南风早已在她身后,那一掌,如此熟悉,当日对浅浅,便是如此。
“不!”小幽不能因我而死去,我的人生,怎能背负如此之多鲜血淋淋的生命?
嘶吼声划破长空,小幽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如失去支撑的棉布娃娃,倒地无声,顾不上身边发抖着的小奇,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小幽身边,抱住她沾染鲜血的身子,“小幽,小幽你怎么样?小幽……”
“落落……姐……我……我没事……咳咳……”小幽嘴角鲜血不停流出,怎么擦都擦不掉,我忍住哽咽,极力压住心中恐惧:“小幽,没事的,小幽我们去找影……找你影……大哥……你武功那么好……不是浅浅对不对?”浅浅未曾练过武,受不了凤南风一掌,可是小幽本身就有内力,怎么会那么脆弱,不会的,对,她不会像浅浅一样,被凤南风一掌打死。
“咳咳……落落姐……小幽想跟你说……小幽……”小幽咳嗽不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嘴里还是鲜血不断,“小幽你别说了,别说了,对了,我可以救你,你别说话了。”
“落落姐……咳咳……我……”
“别说了小幽,别说了……”我一手伸进袖间,一股脑将袖间几个瓷瓶全部拿出来,还是影休想得周到,准备了药,可是这药,小青该吃哪样?内伤,内伤是哪个来着?记不起来,记不起来,脑袋里一片混乱,是哪个呢,治内伤的,写着一二三四的白色瓷瓶,对了,对了还有一个绿色瓷瓶,影休说可以续命,续命……
慌忙打开瓷瓶,里面只有两粒药,顾不了那么多,全都塞进小幽嘴里:“小幽快吞下,吞下就好了。”
“落落姐……咳咳……一颗就够了……”小幽只吞下一颗就不愿再吞,才片刻急促的呼吸平息许多,我心中稍稍安定,影休的药,果真神奇。
“戏演完了?”耳边又传来凤南风戏谑的声音,下一刻又变得冰冷无比:“来人,继续行刑!”
“凤南风,你欺人太甚!”我怒不可竭,小幽已经被他打成这样,他竟还要杀小奇!
侍卫又一把抓起跌坐在地上的小奇,小奇或是再受不住这样在生死之间徘徊的惊恐,“哇”一声大哭起来:“你们都是坏人……姐姐……爷爷……你们放开我……我要姐姐和爷爷……你们放开我……”被小幽解开脚镣的双腿使劲挣扎踢向抓住他的侍卫,那侍卫朝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上前抓住小奇双腿,两人抬着小奇上邢台。
凤南风略微一笑,看着我道:“我早就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本皇子说话,从不食言。”
“我早就说过不知道医病之地具体方位,并未骗你,如何算得上放弃?”我怒吼着。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刚刚小幽命悬一线我都提防住没吐出影休的姓名,就是不想间接承认我是影休医好的,他就那么笃定我这一个月,是在影休那里?他要找影休,又是为什么?
“既是不知,你我之间谈不上任何交换条件。”凤南风淡漠看我一眼,又看向邢台。
“凤南风!”我已经手足无措,如今我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小幽还为此受重伤,昏迷在一旁,他到底怎样才肯放手?
“你若是要杀,今日便杀我,杀了我你再杀小奇。”
凤南风冰眸滑过一丝光芒,认真看向我:“为他死你也在所不惜?”
“不错,定要取人性命,你取我的!他不是浅浅的弟弟,根本谈不上株连之罪,他是我弟弟,你要杀他先杀我再说。”如今我还剩下什么?就这一条命而已。
“落落,你胡说些什么。”玄夜的声音将我从愤怒的边缘拉回,这种时候,我怎会忘记玄夜的存在?我死了,他怎么办?
玄夜墨绿的眼睛有些哀伤,浅浅的,浮上一层雾气,我看住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那日他问我,这个世界的朋友和他,哪个更重要?我说,绝对不会舍弃他。今天我这样说又算什么?
“呵,又是这一出,你们不腻我都腻了。”凤南风为难似的抚了抚额头,笑道:“今日我不要你的性命,我说过我从不食言,恐怕是你未听懂?今日,只要这小贱民的性命!”
无力感,再次向我袭来,从上到下,彻彻底底,眼前这个执拗的凤南风,性格上某些方面与玄月多么的相似,可他再也不会事事听我,肯为我而迁就。
小奇又瘫跪在邢台之上,我叫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不知还能如何,如何才能救下他?
微热的正午,蓦地刮起一阵清风,吹起长发飘飞,吹起衣襟窸窣作响,吹不去心底的迷茫惶惑,如此下去,就算凤南风拥有了玄月的记忆,他还是我的玄月么?我的玄月,他的世界只有落儿一人,他愿意时时跟在落儿身边,愿意为落儿隐居,愿意为落儿放弃过去种种,可是忆起一切的凤南风呢?就算他记起从前的一切,他仍是凤国二皇子,有着自己的使命与责任,有理想有抱负,不会再为落儿一人而活,那样的玄月,还是我苦苦追寻的玄月么?而我和他之间,横亘了浅浅的死,小奇的死,那样感情,还是我想要的么?
“南风,停手!”蓦地传来似曾相识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抬头,果然,是天星老人!
天星老人一身暗灰色布衫,整齐干净,长达胸口的白须遮住半张脸,冷然将我们扫过一遍,在看到凤南风时停下:“今日我不想见血腥,带着小家伙回府吧。”
凤南风面上难得的严肃认真,微微低头道:“徒儿知道。”
“师傅,”玄夜走到我身边,大声道:“我想与落落离开。”
“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天星老人缓缓转身,长须在清风中微微摆动,冰眸中闪烁着精光,直视玄夜问道。
玄夜低下头,天星老人目光不曾离开,片刻玄夜点点头,对我道:“落落,我们先回二皇子府,师傅来了,定不会再让他处死小奇。”
我毫不犹豫的点头,天星老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跟了去,更何况只是二皇子府?小幽的伤还不知如何,天星老人,应该也可以给看看的吧。
凤南风像是没听到玄夜的话,站在天星老人身后睨着我们,玄夜见我点头,转身抱起晕倒在地的小幽,对天星老人道:“师傅,走吧。”
转身前,天星老人看我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眼,让我心跳都漏了半拍,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问玄月蛊毒的事情!
无忧
凤南风的马车停在刑场的不远处,一直领头的天星老人一言不发的翻身飞走,恍惚以为他真是仙人呢。凤南风回头看我们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名侍卫牵来一匹马,他翻身而上。玄夜背着小幽进马车,我将小奇抱上马车,也跟着跳上去。
马车很宽敞,容得下数十人,一张小桌子稳放于马车中间,上面摆了一套茶具。玄夜将小幽放在软座上躺下,便同我和小奇坐在一边。又惊又怕的折腾一天,小奇也是累了吧,一上车便趴在我腿上,瞬间便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该是睡着了。
无意识的透过车帘直直看着凤南风,他笔直的坐在马上,剑眉微皱,薄唇紧抿,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拿着马鞭,直视前方,像在观察着什么,蓦地回头看向马车,心下一跳,我连忙垂下眼睑,微微移过身体躲在车帘之后,听见外面一声轻喝,鞭落声起,马声嘶鸣,蹄音渐远。马车也慢慢移动起来,平稳前行。
回过神来,发现玄夜盯着我,脸色不是很好,“玄夜,怎么了?”
“你还想着他?”玄夜表情有些僵硬,声音也是沉沉的,好似有些生气。我垂眸不敢看他,若是在以前,对于不再爱我的男子,我定是会头也不回的离去吧,可是现在不同,玄夜不知道凤南风没有玄月的记忆,或许……凤南风记起一切的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算了,我不问你了。”玄夜轻轻叹息,将目光放在对面的小幽身上,“你总该解释这么久去了哪里吧?留下一张字条就不见人影。还有这个……这个小丫头……”
“玄夜,你还记得那大夫跟你说影休可以治好我的病吧?”玄夜点头,我续道:“我是去见影休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了。她是小幽,我朋友。”我指指苍白的小幽,对玄夜,我说过两年前我在这里的经历,可是暗冥阁我所知甚少,就未对玄夜提起过,这样解释小幽的身份,便是最好的吧。
“落落,这么说你的病全好了?”此时玄夜脸上才有了一丝暖色,见我点头,微微笑了,又立马敛住,道:“落落,以前就跟你说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不记得芯念……”
“玄夜,”我打断玄夜的话,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当年我与安安,芯念做朋友,不再让他每日接我回家,平日很多时间也是与她们在一起,那个时候玄夜就曾经说过她们另有居心,只是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知道安安的用心只是在玄夜身上而已,只是没想到芯念会为了李勋杰骗我,我顿了顿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难道我要一辈子不交朋友?”
“算了,”玄夜摇头,有些无奈道:“这个小幽,你别再那么傻随便什么都信她的了,人心隔肚皮,你听我说的不会有错,不然叫我怎么放心你……”玄夜突然停住,怔怔看着我,又转过脸去。
一股不安感窜上心头,“玄夜你说你不放心什么?以后你不是一直跟我一起?”我摇晃玄夜的手,让他转首看我。他紧紧皱着眉头,半天才叹口气缓缓道:“我答应师傅做些事情,在事情做完之前我不能带你走。”
“做什么?”玄月曾经说过天星老人很是冷漠,这样一个人会收玄夜为徒,本就很奇怪,他身为流星谷谷主,深得凤王信任,民众爱戴,又有一身不俗本领,而玄夜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什么都不了解,连基本的求生技能都可能不会,能帮他做什么?
玄夜移开眼,避开我的直视,闷闷道:“我答应过师傅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你也不可以。落落你放心,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让你担心过了?”
“嗯。”我心不在焉的回答。玄夜既然这样说,任我怎么问他都不会告诉我了。
车内一时静默,空气都仿佛静止的压抑着身体每个细胞,又是不安感,峰峦涯底玄月未曾出现时的不安感,玄夜一直都很独立有主见,不会天星老人说收他为徒他就答应,天星老人让他做事他也答应,早年就在商场打滚的玄夜比谁都清楚利益均衡的道理,那天星老人,是拿什么与他交换?
不知不觉马车已然停下,玄夜起身抱下小幽,我拍醒小奇,小奇揉了揉渗着血丝的双眼,“落落姐,到了么?”
“嗯,我们下车吧。”说着跳下马车,再伸手将小奇抱下来。牵着小奇,我跟在玄夜旁边看看小幽,气色已经好了许多,红唇残留着血渍,比刚刚受伤时红了几分,脸色也不再惨白,应该是影休的药起了作用,小幽本身也有功夫,不会受凤南风一掌便送了性命。
皇子府的侍卫早就打开大门,凤南风和天星老人坐在大厅两个主位上,悠闲的喝着茶。凤南风满面春风般看我和玄夜,“去后院自会有人替你们安排房间。”说完不再看我们,低头饮茶。
有股闷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来,拉着小奇的手不自觉握紧,狠瞪了一眼凤南风便随着玄夜去后院。离开时正是初春,院落里便是鲜花盛开,此时繁花更是欲迷人眼,五颜六色,清香袭人,梧桐树早已枝叶繁茂,树叶由原来的青绿转浓。
玄夜将小幽抱入我原来就在的房间,转身道:“我去请师傅来,你们在这看着。”
“嗯,”我点头,又对小奇道:“你先去隔壁睡觉吧,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小奇迷朦这双眼,乖巧的点头,刚转身又回头:“不行,姐姐,我要看着幽姐姐没事,不能睡觉。”
“哎,小奇乖,幽姐姐会没事的,等你一觉醒了,幽姐姐也好了!”我摸着小奇的头,安慰他去睡觉,在这里也是无事于补,看小幽的气色,应该不会有很大问题。
小奇点点头离开,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小幽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要不是唇色有些苍白,会误以为她只是睡着而已,有些凌乱的青衣上殷红血迹点点散开,昭示着刚刚垂死的一幕。
小幽,你怎会这么傻,明明让你先走,还是跟了回来,若不是有影休给的药,我该如何?
花香袭人,门被推开,天星老人站在门外冷然看我,玄夜跟在他身后朝我使眼色,我连忙起身请他进门,不说现在有求于他,就算是对长辈的尊敬也是该如此的。天星老人进门便给小幽拿脉,我往后看了看,没有凤南风的身影,压抑住心底的失落,他,还没记起来而已,今天找机会让天星老人解蛊就好了。
“她没什么事,本来内功就不差。”天星老人站起身,说到这里停下来瞟我一言继续道:“又有上好的疗伤药,我开些药,休息几日自当复原。”
被天星老人那眼看得有些紧张,好像在他眼底什么都瞒不住,那一眼,他一定是知道药是影休给的了。如果猜的不错,就是说流星谷以蛊毒为长,也不可能没有涉猎到一般医术,他今日肯给小幽看伤,就算是玄夜在这里,以他的性格也是很难得的吧。
天星老人在桌边大笔一挥,我完全看不清楚写了什么,正要伸手去拿,他马上道:“还是我拿去给南风。”转身就走。
这……今日是怎么了?天星老人转性了?我愣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问他,顾不上站在一边的玄夜便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