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蓦地一黑,胸口的疼痛愈来愈重,耳边的声音愈来愈远,好像听到玄夜失声痛呼,好像听到绝望的嘤嘤哭泣,好像听到匆忙急促的脚步声,可是玄月,你在哪里?为什么此时,我不在你温暖的怀中?
“我这一生都在不断被人遗弃,却从未放弃过自己,如今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命,早已注定的命?”
“笑话,我凤南风从不知何为后悔!禁军听令,全力诛杀黑眸异族,得者赏金万两!”
“落落,我从未把你当妹妹,可是若有来生,我还愿做你的哥哥。你记住,今后我便是星辰后的天幕,夜夜俯瞰着你,不离不弃。”
“于影休而言,从来没有幸福与不幸福之分。”
“澜儿,你好好记住,那里,是我修国男儿洒下热血的地方,只为护国护家,凤国毫无仁义,趁乱偷袭,滥用蛊毒,今日修军必败,修国必亡,但是,你是我修国唯一一位公主,日后若有机会,今日血债,必要其悉数偿还。”
“落落姐,等会你就别动刀,你的双手可沾不得血污,一切都有小幽在。”
“事到如今还由得我选么?是你们所有人都逼我!我就打下这凤国看看,看看这世间还有谁能掌控我的命运。”
“那为何……为何玄落可以?玄落哪里好,让师傅另眼相看,师傅你说我便改……”
“这些都是父王告诉我,其实以前,我对你,对修氏,也有恨……只是随着时间渐渐磨平,这些事情谁也没有错,错只错在天意弄人。”
“草木一春,人生一世,你说为何我就不同呢?我本就不该存活于世,如今也还这世界一个平衡,只是,凤南风,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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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爸爸妈妈,玄夜,安安,芯念,有玄月,影休,小青,蓝相翎,所有我想念的人,我爱的人,离奇的聚集在一起,环绕在我身边,奇怪的是身在其中的我却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梦,所以迟迟不愿醒来,即使他们不说话,只是对着我温暖的笑,我都觉得满足,只想沉溺其中。
嘴里的苦涩缓缓下流,到喉间,到心底,胸口的疼痛泛滥开来,渗透到身体每个角落,令人不得不撑开厚重的眼皮。夜色正浓,窗外树影借着月色在白色窗纸下投上斑驳阴影,不时左右晃动,小圆桌上亮着灯光微弱的油灯,初春的夜晚,已然有些小虫飞蛾飞绕在火光边,房内光线昏暗,仍旧可以看清精致的家具,简单不失奢华,衣柜,圆桌,梳妆台,简单的白色,没有一丝雕刻痕迹,头顶的白色纱幔都是白色,我这是,在哪里?
这才发现玄夜端着碗坐在我身边,脸色有些憔悴,胡须都是好几天没清理的样子,我清了清嗓子,发现还是有些沙哑,问道:“玄夜,我们在哪里?”
玄夜一手拿着瓷碗,一手举起勺子,盛满药放到我嘴边,温柔道:“先喝药吧,这药得一个时辰喝一次。”
张嘴咽下药,比以往影休给我熬的药苦多了,刚刚就是这股苦涩才让我从美梦里醒过来,为什么要醒过来?这里只有一个玄夜,安安生死不明,芯念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玄月不认我,小青疏远我,影休和蓝相翎不知所踪,在梦里和他们在一起多好,醒过来面对这样极苦的浓药,面对胸口的伤痛,有什么好?
郁结之气在胸中盘绕,一个咳嗽刚到喉间的药尽数喷了数来,呛得我咳嗽不止,牵动胸口的伤刺骨疼痛起来,垂眸隐约看见伤口好似又在渗血,玄夜连忙放下手中的碗却空着双手不知该如何下手,看着他着急的不是所措的模样,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压住咳嗽轻松道:“别紧张,没事的。”
突然想到我似乎命很大,跟猫妖一样,怎么都死不掉,火车失事我穿越过来,凤云羽拿鞭子鞭笞,拿火烧我,让我又回到现代,安安拉我跳楼,我回到这个世界。这次浅浅刺我一刀,我也是没那么容易死的吧。可是浅浅?
“玄夜,”我敛住笑容,正色道:“浅浅呢?”
昏迷之前,好像看到玄月一掌打向浅浅,好像听到她在我耳边哭泣,她为何要刺杀凤王?紧接着想杀玄月?她这样的行为无异于置蓝府上下于死地。
玄夜皱着眉头,还是盯住我渗血的伤口,摇摇头道:“被凤南风当场打死了。你别说那么多了,我出去找大夫,你好好呆着。”不等我说话便推开门走了。
一阵风顺着门间缝隙吹过面颊,冷冷的,凉凉的,浅浅,萍水相逢的女子,虽说相处时间不长,却也处处为我着想,真心将我当做姐姐的女子,就这样死掉了。人的生命如此脆弱,爸爸妈妈,杨阿姨,或许还有安安,如今的浅浅,多少人在我面前活生生的死去,有些人的死我无法控制,可是浅浅,为什么杀掉你的,会是玄月?
不一会窗外亮起了灯笼,传来几个人或急或缓的脚步声,为首推门的是玄夜,身后跟了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大夫和提着药箱的丫鬟,最后的是穿着淡黄锦衣的玄月。白玉簪束发,黒缎腰带上挂着曾属我一人的风字玉佩,两年未见,面上成熟许多,眉眼间更多自信倨傲,冰眸干净无物,没有如凤王和凤南翼一般,仿如大雪在眼中飘落。呆愣的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些许熟悉表情,没有,眼中空无一物,脸上也是面无表情,我的玄月,怎么会不在乎我的生死?
挣扎着起身,胸口的疼痛却瞬间夺走全部力气,又跌躺在床上,玄夜一个跨步到我身边,急声道:“落落,躺好了,让医生……让大夫看看。”看来玄夜还不是很适应这边的生活,顿了顿又改口了。
老者一身灰色布衣,腆着大肚子晃到我身边,示意我拿手出来。握了握拳头,白色手套果然被拿走了,那样狰狞的五指,让我如何在玄月面前拿出来?我犹豫半天,最终吱唔道:“你们先出去吧……就留大夫和那个小丫头吧。”拿着药箱的小丫鬟穿着淡粉布衣,战战兢兢低着头站在一边,玄夜许是想到什么,看了我一眼便点点头。玄月看都没看我,一言不发跟着玄夜出去了。
舒了口气,伸出右手,不去理会身边两人诧异的眼光,任由大夫把脉,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感觉到一双冰冷的小手解开衣服,小心给我换药,便又沉沉睡去了。
醒醒睡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躺在床上几天了,每次醒来都可以看见玄夜在我身边,要么趴在床头,要么坐着呆呆看着我,要么坐在桌边不知想些什么,偶尔也会看见那个小丫鬟正好给我换衣服。感觉身上力气一日日减少,好像无形中被人抽走,只想睡觉,即使在睡觉我也仿佛有意识一般,告诉自己要做梦,要梦到玄月,梦到他对我傻傻的笑也好,梦到他大声呵斥我的失踪也好,梦到他生气不理我也好,不要让我看到他一脸看着陌生人的表情,不要让我看到他冷然看着我的冰眸。
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醒来玄夜的脸庞也愈发消瘦,我心疼不已,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半句话。这日昏昏沉沉中,耳边低低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两个声音都是我异常熟悉的,一个满是哀求,一个却是冰冷无情。
“我不明白落落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我说过我不是玄月。”
“不管你是不是,就看在她为你挨了一刀的份上你……”
“我为什么要扮成别人?”
“那你就对她说说话,说说话就好。”
“本皇子从来不与闲人多话!”
“你……”
“若还是此事休要再找我,让她留在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
“慢着,你就眼睁睁看她死?要不是为了救你……”
“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更可况本皇子岂会如此不堪?还轮不到她来救。”
对话戛然而止,止不住的悲哀从心底翻腾而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玄夜你何尝那样低声下气与人说话?玄月你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行,我不能再躺下去,不能再沉睡在不切实际的梦中,我要起来,起来去查清楚这两年到底发生什么,这个凤南风,到底是不是玄月,如果是玄月他又为何不认我?
努力抬起眼皮,玄夜笑着看我,掩不去眼底的忧伤,墨绿的双眸好似有些褪色了,黑色更浓,我使尽全力想要说话,那股气还是到不了喉间,玄夜又拿来一碗药喂我喝下,还有一碗小米粥,边喂边说道:“落落多吃点,会好起来的,这边不比家里打针就好了,大夫说你原来就生病伤过根本,后来大病又没好好调理,现在这一受伤身体就扛不住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本来因为蛊毒影响,我的身体就比常人要差,那日刚刚放血便在雪山呆了一个日夜,后面虽说得到影休调理,还是留下了病根。在峰峦涯底被凤云羽鞭笞,他恨意十足,若不是怕太早抽死我控制了力度,恐怕当时就会被他内力所伤,最后被烈火焚烧,回到现代一直问题不断,哪来时间去好好调养身体,回到这个世界更是日夜颠簸,食不能安,以前一直有寻找玄月的信念支撑着,这次受伤,恐怕是将身体蓄积已久的衰败之气调动起来了……
玄夜在我耳边开始讲小时候的事情,我努力听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再陷入沉睡,再那样睡下去,恐怕是要就此睡过去了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知道自己是在二皇子府上,窗外的梧桐树叶愈发翠绿,偶尔还能嗅见飘入房内的花香,春天到了。
有了生存下去的意志,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慢慢也讲得出话来,只是全身还是软弱无力。玄月没再来看过我,那大夫三日会来一次,看着我的眼里尽是悲悯,不由苦笑,我这一生,竟是逃不过被人同情的命运。府上一直很安静,在我身边只有那个丫鬟和玄夜而已,我至今连那丫鬟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只是每日过来给我擦身换衣或是换药,问她话都是低头不语,其他时候都是玄夜在我身边。
尽管身体好转,玄夜脸上的担忧之色丝毫未退,经常说话说着说着便开始看着我发呆,许是大夫跟他说过什么了吧,他在我面前一直说我会好起来,从大夫和那丫鬟的神色中我却看出,或许我命不久矣。
这日玄夜似乎很高兴,一进门便看到久违的笑容,他看了我半晌,没说话却开始收拾东西,我勉强坐起来问道:“玄夜你干什么呢?”
玄夜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扶住我,眉毛微微扬起,欣喜道:“今天大夫说有人可以救你,我们这就去找他。”
“谁?”玄夜终于肯透露我已经病入膏肓,那大夫早就没有办法了么?
“影休,就是你跟我说过的影休。”说到影休,玄夜墨绿的眸子更加清亮,他将我扶在床边靠好,转身又要收拾东西,我一手拉住他,摇摇头道:“我们找不到他的,你老实告诉我还有多长时间的命好不好?”
我早就跟玄夜说过两年前我来这个世界的事情,却没跟他说过影休如今的状况,暗冥阁都不肯透露的消息,我们去哪里寻他?玄夜听我那样说,眸光蓦地一暗,颓然坐在床边,叹口气道:“落落,我们去找找好不好?你的病……”
“还有几个月?”见他吱吱唔唔,我直接打断他,早就习惯我徘徊在生死线间了,现在的病虽说是意料之外,对于命不久矣这种说法,我早听腻了。
“两个月。大夫说,油尽灯枯……”玄夜声音愈小,眸光愈发空洞,直看向窗外。两个月,也够了,只是有些事情得尽早处理,“玄夜,你告诉我蓝府到底如何了吧。”这么些日子玄夜一直对蓝府避而不谈,或许是怕我伤心,可是蓝府的结局哪里用猜?
玄夜紧了紧握住我的手,看着我道:“诛九族。”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诛九族?蓝浅浅那一刀未伤及凤王要害,甚至不及我这一刀厉害,凤王又有内力护身,听闻调理不过数十日便痊愈了,用得着对蓝府这么狠?诛九族,那小奇?我惊得坐直了身子,急急说道:“什么时候……他们什么时候行刑?”
“应该就在这几日了。落落你别激动,坐好了。”玄夜扶正身后的枕头,让我靠在上面,我哪还有心情安稳坐着,小奇一直留在栖莺殿,本想浅浅大婚完后再回去接他,哪知中途生出这么些事端,我一病就是两个月,病中想着凤王最多灭蓝府一门,哪想到会诛九族?当初浅浅为带小奇入宫,说小奇是她结拜义弟,诛九族的话不是把他也算进去了?
“玄夜,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其中有没一个叫小奇的孩子?”越想越怕,声音已是有些颤抖,说不定这两个月小奇都是在监狱中度过。玄夜茫然的摇了摇头,我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我要见玄月……见玄月……”
“落落……”玄夜双眉微皱,略有责备的喊我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他不会见你的,他当真是你那个玄月?”
我摇摇头,“我不是为我自己,你去把他叫来,或者我去见他也行,今天我一定得见他。”刚刚醒来那阵子,我也吵过要见玄月,玄夜去找他次次碰壁,最后我也就放弃了,不管怎么回事,我先养好身体再说。可是现在牵扯到小奇,蓝府九族那么多人我救不了,可是小奇是因为我才被牵连进来,我怎么可以放任他冤死而不管?
玄夜墨绿的双眸绿光渐浓,半晌才点点头。
番外 浅水
“浅浅碧水平,青青稻苗长。”
娘亲说我出生在稻苗初长的季节,希望我的人生如浅水般清澈透明,简单欢畅,所以替我取名浅浅,五岁那年入府伴读的丫鬟,娘亲说该叫小青。
记忆里娘亲应该是温柔的吧,可是她一直关门念佛,可说闭门不出,爹爹也很凶,小时候的我被爹爹训了总会偷偷溜进佛堂找娘亲哭诉,娘亲始终淡淡笑着,抚摸着我的头,然后继续念经。
小时候我很顽皮,不喜欢念书,不喜欢学女红,经常让小青替我。小青一直很乖,安静的看书写字,默默跟在我身后任我调皮,然后收拾烂摊子。
稍稍懂事后,我知道蓝府在蓝宇族的地位,我爹是蓝宇族首席长老,蓝府是蓝宇族最大的家族之一。我是蓝府小姐,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模样,爹爹总会这样教训我。那个时候,娘亲已经不再让我随便踏入她的佛堂,而爹爹对我愈发冷淡,不想再从爹爹眼里看到失望,我努力配合着爹爹的想法,终于越来越有小姐模样。
爹爹一直不让我随便进前院,他说女子不可随便抛头露面,该好好呆在闺房中。十岁那年,我拉着小青偷偷跑到前院,想看看那个神秘的地方。宽敞而华丽的大厅里,我看到一名少年正低头被爹爹训,他身高与我相当,身材都如我纤细,突然抬头看向我的那一瞬间,我惊得脸上的笑容都僵住,慌忙拉着小青跑开。那个少年,怎会连长相都与我相似?
那日傍晚,少年提着满满两手糕点来看我,那日我才知道,原来我有一个同胞哥哥,他叫蓝相翎。
哥哥一直在外学艺,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回家,他说以后若是有空,会经常回来看我。
我如所有大家闺秀一般,日日在家读书写字,抚琴绣花,日子如流水缓缓滑过,留下的,只是我愈发秀美的脸和爹爹愈发苍白的头发,那时我想,或许我的一生,真的会如娘亲期待的,清澈而简单。
哥哥每年都会回来看我几次,每次回来都带着各种新奇礼物,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英气愈盛,偶尔还会透着死寂的冰冷气息,当然只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才被我发现。我一直好奇哥哥常年在外忙碌着什么,爹爹的地位日后必由哥哥袭承,无需如此辛苦。我问过爹爹,却被他呵斥女子不该如此多事。
十六岁那年,举国大选祭祀女司,祭祀谷神是每年的盛事之一。我没想过刚到晋选年龄爹爹就急切将我推出候选台,而我的样貌才艺,殷实的家底,让我毫无意外的代表蓝宇族成为候选女司。
从小读书不多,但我不至于无知。每年最后选出的女司,会在熊熊烈火中进献与谷神,我不解,烈火中的女子,只会因焚烧而亡,为何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去侍奉谷神?我不愿我年轻的生命如此逝去,却也无力反抗。
成为候选女司那日,爹爹兴奋异常,满面红光,不惜重金在蓝宇城内放了三夜焰火,人人都以此为荣,只有我,看着天际轰然绽放的花朵瞬间凋零,随即陨落,一如我灿烂而短暂的生命,忧伤浸染了整个蓝宇城。
三日后哥哥回来,一身疲惫,想必是日夜兼程而到。我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气愤,清透蓝眸变作深蓝,与爹爹大吵一架,甚至强行拉出一直闭门的娘亲,让他们不要送我到蕓城。娘亲一向温和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说,侍奉谷神,乃浅浅之幸。
哥哥在我房内呆坐了三日,不眠不休,眸中似有泪光盈盈欲出。我不知他想些什么,挣扎些什么,如今我成为候选女司,全族皆知,要我不去蕓城,除非我死。
从未踏出家门一步,马车驶入蕓城时,从水蓝纱幔的缝隙中看去,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的灿烂多彩。呆在望谷阁的一日,恍如一年般漫长。想到即将到来的女司之选,想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多姿,心中愈发不甘。每年的祭祀女司,除非是绿绕或紫凝候选人异常出众,都会因为蓝宇与皇族的特殊关系而选蓝宇人。
走出房门,发现完全无人看守。无意间走到一处侧门,只要推开门,我的生命,就在我自己手中。犹豫不前,却是一阵风将门吹开,我一步步离门愈来愈近,离自由愈来愈近。终于踏出门槛那一刻,心中仿若有根弦,不经意间断掉,提起一口气向门外跑,逃离,逃离这里,逃离死亡……
可是逃离又能如何?爹爹会处死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我会成为蓝家的耻辱,蓝家再无颜立足蓝宇族,而我,只会无家可归。站在那个小巷里,突然觉得天空如何高远,都不会有一片是属于我,悲从中来,眼泪再止不住汹涌而出。
一只手轻柔搭上我的肩膀,一个轻细甜软的问我:“姑娘,可是有事情不开心?”泪眼朦胧中看到一身深蓝粗布的女子,干净的蓝眸微微带黑,面色有些苍白,看得出心情不佳,却仍是笑着看我,气质不似常人。
她说她叫玄落,看她言谈举止,应该出身不凡,却不想连祭祀女司都不曾听说。话才说到一半时,哥哥居然出现了。哥哥说,让我跟他走,哥哥说,本是同胞生,一起生,便一起死。我看到玄落眼里突然崩现的深切悲哀,深入骨髓的悲痛总会在不经意间从眼底流露。玄落毅然决定代我去选女司,她说她也曾有一位如此待她的哥哥,只恐今生无法再见,让我替她幸福活着。我的命,怎可由他人牺牲而来?我当然不愿,可哥哥已然双脚跪地,谢玄落在前。
或许是我不够无私,或许我对生命太过向往,没有再多推辞。玄落双眸不够透彻,只需在明日前不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女司绝对不会是她。我这样安慰着自己,与哥哥离开了蕓城。
刚刚回到蓝宇城,便听说蓝宇落选,而紫凝选上的女司在祭祀大典上被人劫走。爹爹对我的落选很是不解,冷眼相待,娘亲更是认为我亵渎神灵,不再见我。生活仿若一滩死水,连小青都跟在玄落身后,直到四个月后才回。
回来后的小青似乎更加沉默了,仍然会对着人温柔天真的笑,却甚少说话。哥哥将我送回蓝府就立刻离开,再没出现,这一走,便是两年。
十八岁的我,已到了嫁人的年纪,一直以来,我想我的夫君必然与我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我不会在意他的家世相貌,重要的是两人彼此相爱。可是圣旨下达的那一刻,打破我此生唯一的梦。
民间关于二皇子有许多传闻,简直如天人一般。可是那又如何?我想要的夫君,必如哥哥般疼我,如哥哥般时刻惦念住我,可是从前爹爹就说过,二皇子冷酷异常,性格更是诡异无常,又怎会是我良人?我不要他俊美如谪仙,不要他英勇如战神,不要他才华盖世,只要他,是我蓝浅浅的夫君。
事隔两年,我在蓝府前看到玄落。心底说不出的高兴,她可说是我这一生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从小到大,我接触过的女子,除了小青和蓝府的丫头,便只有她了。她一直劝我,说二皇子或许并不如我所想,会是一位好夫婿。我也从心里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只是,哥哥何时会回来看我?
离婚期愈近,心中焦虑愈盛,哥哥就算再忙,我的大婚,他不会不来,莫不是如我所料,出了什么意外?直到大婚前四日,哥哥终于夜半潜进皇城找我。月光下,哥哥一身黑衣,俊美的脸上早已退去与我相似的阴柔之美,蓝眸清欲滴水。两年时间,他与我的相似点越来越少,旁人或许再猜不出我们是同胞所出的吧。压抑不住的雀跃,嗔怨的看着他说为何今日才来看我,哥哥却是一脸严肃,没有丝毫笑意的看入我的双眸。
那一夜,再浓的寒气都冷不过我的心,那一夜,本就不再完美的梦再次被打碎,仿佛有人生生用我的梦来凌迟我的心,而那人,是我从小最敬最爱的哥哥。他让我嫁进二皇子府,但是不是为□母,而是帮他。他决绝而冷淡的说,或许有朝一日,我必须亲手杀掉我的夫婿。他说他会让我幸福,但不是现在。他说了许多,我的耳边早如钟鸣,听不进任何声音。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为何我不能嫁与心爱之人?为何我要窥探枕边人的秘密?为何一直爱我的哥哥会不惜牺牲我的幸福?
大红色突然成为世间最为讽刺的颜色,木然看着一切,心底不住冷笑。再热闹都不过是假象,再美丽都不过是谎言,今后我便会如傀儡般生活,因为我的哥哥,我不愿忤逆我的哥哥,或许为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
玄落一直担心我,其实没必要的,还没帮哥哥达成心愿,我不会毫无意义的死去。
满目大红,喜庆热闹的喧嚣之声不绝于耳,爹爹带着我一步步走近喜堂,我却看到幸福离我越来越远。那个男子走在我身侧那一刻,我闻到一股清新的阳光味道,或许他真如玄落所说,不似爹爹形容那般无情,只是那又如何?我二人今生注定无缘,身在心已远。礼官高声唱和,一拜天地,天地无眼,为何天下女子要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拜高堂,高堂非亲,为何生生将两个未曾见面毫无感情的人凑在一起?
一声高喝,竟是玄落。她将我拉在身后,拉着我的手微微发抖,对着刚刚还站在我身边的男子颤声问道:“你,是不是玄月?”
看着玄落绝望痛苦的挣扎,而眼前男子冷漠戏谑的讽刺,不由嗤笑,果真,天下男子皆薄幸!
这样的男子,即使让我与他做逢场作戏的夫妻,我也不愿。
哥哥,你当真要我嫁给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男子?
哥哥,你当真不顾我下半生幸福与否?
哥哥,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
呵呵,既然如此,今日我便毁了这罪魁祸首,浅浅就此了去性命也不愿苟活一世。
全部人都在看着玄落和那薄情男子,就连主座上的凤王仿佛都在沉思,我悄无声息的退后,拿出一直放在腰间的小刀,直直刺去。
就让这一刀,了却所有吧。
直至凤王倒地,殿上众臣才发现异常,我的心瑟瑟发抖,跟着身子也不自觉颤抖起来,温暖的手拉住我,将我护在身后,融化我多日寒如玄冰的心,可是眼前还有一人,必须将他一同除去,只有这样才能达成哥哥心愿,只有这样玄落才不会被这薄情人所欺,只有这样今日我的所作所为才有价值,可是为什么,我的匕首插入的,是我最爱姐姐的胸膛,为什么,对待这样的男子,你还要以身相护?
背后蓦地火烧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眼里的泪水不知是因为身上疼痛,还是心底疼痛,决堤而出。我的双手啊,怎可以染上我心爱之人的鲜血?我唯一的姐姐啊,我怎有脸面与你一同下黄泉?我的哥哥啊,这样的结局,非我所愿,原谅浅浅!
谈判
躺在床上看窗外高远天空,湛蓝无云,一只风筝时高时低,左右盘旋,真是风和日丽呢,只可惜怎样的艳阳都散不去空气中的阴沉,心中的阴霾。几个月前小奇还在蓝府闹着说要放风筝,如今正是放风筝的时节,却不知人在何方。
门又“吱呀”一声被打开,玄夜一脸颓然的进门,无奈摇头。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如果说信心满满玄月会过来,玄夜出门那一瞬间我便没想过进门的会是两个人,如果说对玄月彻底死心,玄夜开门那一瞬间我又心跳加速的看向他身后,说有期待,没看到人影我也没有失落,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扯开一个笑容,勉强坐直身子,玄夜见状立马过来扶住我,我笑着摇头道:“我已经好多了,玄夜,带我去见他吧。”
玄夜本就暗淡的眸子又沉下几分,放下我的手端坐在一边,撇眼不再看我,面无表情道:“我说过他不肯见你。”
“不肯见也得见,今天我必须……”
“落落,”玄夜突然转过双眸,满是无奈的看着我,言语中略有责备,“我们不是在原来那个世界,你不能再任性,在我适应这个世界之前根本没办法保护你,那个人,哪里有认识你的迹象?你别再傻了。”
连玄夜都觉得玄月不认识我么?那我们相处的三个多月算什么?我一个人做的梦?不会,手脚伤痕还在,被大火灼伤的后背仿佛时时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我不知道玄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凤南风,但是玄夜说过天星老人的三个弟子,除了凤云羽和柳墨依,另外一个的确是叫凤南风,不然他也不回替天星老人来参加玄月的婚礼。不管这两年发生什么事,我必须让他去救小奇。
掀起被子就要下床,玄夜一只手阻住我,“落落不要再管这个世界的事,等治好你的病我们找办法回去好不好?既然我们能过来,一定能有办法回去。”
我苦笑摇头,认真的看如玄夜双眸:“玄夜,如今由不得我不管,那么多我牵挂的朋友,都在这个世界,就算找到回去的方法我也不可能那么洒脱的回去。”
“你的意思是就算能回去也不会跟我回去?你那些朋友比我还要重要对不对?”双手搬过我的肩膀,让我正对着他,墨绿色双眸里溢出的悲痛之色却让我不敢直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几个月前我和玄夜在两个世界,那时的我以为他会跟安安幸福生活在一起,而我,在那个世界唯一的牵挂可以好好生活,为什么还要回去?可是如今,玄夜是因为我才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从未想过还有机会回去,抑或从未想过将他和这个世界的人做对比,若是有一天我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我会选谁?
等不到我的回答,玄夜轻笑一声,有自嘲,有无奈,或许还有其他,我愧疚不已,拉下他的手连忙道:“玄夜对落落是最重要的,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跟你回去。”全身全心为我的玄夜,我怎可以在他面前犹豫?
玄夜叹了口气,起身拿来我的衣服,轻轻掀开被子,细细为我穿上,好像小时候无数个早晨那般,只是这次他默默不语,不再笑着说我是他永远长不大的妹妹。心中难过,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时候说对不起,玄夜只会更加难过吧。
细长的手指系上最后一根带子,玄夜微皱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抬头笑了笑,扶着我道:“发什么呆?不是要出去找人的。”
我回过神来,看着温柔如初的玄夜,心头止不住苦涩,我玄落这一生苦难多病,从未真正逃离过死神的掌心,可是那又如何?还有玄夜,他一直在我身边,这一生就算是如此短暂,我也心满意足。
两个月未曾下床,双腿走在地上像是踩在云端,一上一下完全不由自己控制,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每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得停下来休息,好在二皇子府不大,身旁又有玄夜一直扶住,来到书房前不过用了一炷香时间。府上面积不大,甚至没有蓝府的三分之一,下人也是少得出人意料,连个管家都没见着。
不等我们敲门就传来房内玄月冷冽的声音:“本皇子说过不要为同一件事再来找我!”
我阻住就要说话的玄夜,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音道:“玄落今日前来有事相商,不会再提及玄月一事。”
门这才打开,却见玄月安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书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左手微一抬起,身边刮过一阵轻风,门无声无息关上。书房布置很简单,甚至看不到书在哪里,右侧是玄月所在的书桌,迎门一个一人高的碧瓷花瓶,左侧便是一堵墙壁,玄夜扶我在书桌不远处的四方靠背凳上坐下,自己却是站在一边,眸望远方。
今日玄月又是一身黑色锦袍,金黄镶边,皇子威仪尽显,以前玄月只穿白色,应该说我觉得白色最适合他,每次买成衣都会给他选白色,如今他记起自己的身份,又怎会再事事都听我?可他也不该不认我,抑或,他真是忘记我了?
想到这里,心里哆嗦了一下,这样狗血的失忆剧情?
稳了稳心神,我轻声道:“我想知道此次蓝府……叛逆之罪,可涉及到一个叫小奇的孩子?”浅浅刺杀凤王的时候,有没有为蓝府上下想过呢?诛九族,改牵扯到多少人的生死。
“不知。”玄月垂眸看书,淡淡两个字,却让我有些欣喜,至少现在他跟我说话不会如大婚那日尽是冷漠和讽刺,我继续问道:“那你能否帮我查查?”
玄月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眼睑,冰眸里的寒气生生压下刚刚腾起的欣喜,他随意扫了我一眼,冷声道:“看在你因我受伤的份上,不行跪拜之礼我可以不计较,但是谁允许区区贱民与本皇子你我相称?”
“你不要太过分!”玄夜扶住我的手因愤怒而不自觉收紧,蓦然高八度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内略显突兀,绿眸紧紧盯住玄月,玄月无谓一笑,声音似是戏谑,似是警告:“我不明白师傅为何破例收你为徒,但我皇子府还轮不到你来撒野,若是不满,尽可带着她走!”
我反握住玄夜的手,紧了紧,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如今是我们有求于人,而眼前这人,再也不是我的玄月,他是凤南风,凤国二皇子凤南风!
“殿下!”既然他一再强调自己的身份,那便如他所愿,“可否帮玄落救小奇?”
玄月,不,是凤南风,脸上笑容蓦地展开,冰眸却无丝毫温度,讽刺道:“我为什么要救他?蓝浅浅所犯之罪可是诛九族。”
“浅浅只是伤到凤王,又没有真的杀了他,何必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虽然气愤,但深熟即便只是伤到,蓝府也是罪不可恕,说话底气难免有些不足。果然,凤南风脸上笑容更盛,鄙夷道:“无知!你们还是尽快养好病,早日离开的好,我皇子府可从来不养闲人。”
心中悲伤早已麻木,我不敢再看那张熟悉的脸,唯恐勾起我哪怕一丝一毫对玄月的想念,目光越过他头顶,“那我拿东西与你交换可好?”
“呵,交换?我凤南风所要之物,尽在我手,何须与你交换?”
“修灵。”
听到这两个字,凤南风脸色一变,笑容全无,冰冷之气再次泛滥,冰眸盯着我泛出危险气息,奇怪的是我不害怕,或许潜意识里我总觉得玄月不会杀我。看了我半晌,他又恢复到似笑非笑的模样,“你可知欺骗本皇子的下场?”
“当然,玄落以性命担保,若陛下能救出小奇,玄落就能帮陛下找到修灵。”对上他的双眸,装出潇洒自信的样子,心里却是抖得厉害,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