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带她出去过几次,虽然人长得漂亮,家世也不错,父母好像都是大学教授,可性格不讨喜,十分能作,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到两个月他便觉得腻烦,于是给了一笔慷慨的分手费,自此消失不见。
江渊自然不认得陈怀雅的住处,开车的是他的助理小方。
他独自上楼去,刚按下门铃房门就刷的一下打开,显然对方已经等待已久。
江渊看了一眼面前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女人,面无表情的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还没等陈怀雅开口,他已经签好了一张支票,上面印章签名一应俱全,唯独金额空着。
“把孩子打掉。”顿了顿,他又说,“支票数字你自己填,不够再找小方。”
说着他已经起身,淡淡扔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怀雅呆呆的立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让我打掉孩子?”
他不欲多说,已走到门口,可陈怀雅却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后背,喃喃道:“你给我钱,可我要钱有什么用?”
“江渊,求求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这也是你的孩子呀。”
他不耐的一把将她推开,“你想生?那就尽管试试看。”
回到车上,感觉到小方询问的目光,江渊思索几秒,说:“你盯紧点,别让她惹出什么岔子。”
小方欲言又止,江渊看他一眼,皱眉道:“你要说什么?”
他吞吞吐吐道:“嫂子最近……”
江渊的眉头皱得更厉害,原本要点烟的动作也停下来,握着打火机的手掌慢慢收紧。
擦,没事多什么嘴!小方在心中暗暗骂自己,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嫂子她……她最近和一个叫蒋衡的男人走得挺近——。”
江渊不耐烦的打断:“她的事不用和我说。”
是吗?那过后千万别又叫我去查人家资料。小方腹诽。
虽然已近深秋,可今天的天气十分好,江渊突然动了兴致要打高尔夫,于是打电话将把叶乾信叫了出来。
到了球场,没想到叶乾信一见面就挖苦他:“今天怎么没带几个漂亮妞出来?”
“能闭嘴么?”江渊懒得搭理他,从一边的球袋里抽出1号杆来。
叶乾信却没有动作,只是将目光投向江渊的身后,脸上还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渊也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不远处停下一辆电瓶车,从上面下来的正是楚苓,还有一个男人。
显然楚苓也看见他们了,她笑着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便一齐往这边走过来。
叶乾信喊了一句大嫂,但还是掩饰不住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楚苓笑眯眯的和他打了招呼,然后介绍起对方。
江渊纵然有万般缺点,可有一条——他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拂楚苓的面子。所以虽然楚苓看出来他极不耐烦,但还是将那位万总敷衍得好好的。
几个人回到会所里,叶乾信帮楚苓点了茶,说:“这种季节喝青茶最合适了。”
她笑着说谢谢,但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和服务生说:“还是换成果汁吧。”
说完又对叶乾信解释道:“我最近睡得不太好。”
万总开着一家规模不小的饮料公司,楚苓和他接触许久,但一直没能拿下他的这笔单。可今天万总一见到叶乾信便两眼放光,原来是他们公司最近也做起了高档酒,可无奈在销售渠道上太弱势,市场打不开。而叶家在全国有几十家五星酒店,万总自然要努力结交。
楚苓来的时候坐的是万总的车子,这下回市区自然要坐江渊的车。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楚苓终于松下一口气,不用再在外人面前假装和睦。
“江渊,离婚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正是等红灯的间隙,他轻轻叩了几下方向盘,半晌才道:“我说过了,我不会答应的,咱俩就这样耗着吧。”
她突然就觉得灰心,两年前江渊拒绝离婚的要求时,她也是这样想的:既然离不了婚,那就这样过下去吧,起码他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生不同室,死亦同穴。
可才过两年,她却已经觉得太疲倦。
江渊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然后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清亮的女声:“哥哥,我下飞机了,你现在快来机场接我!”
车厢里十分安静,楚苓一字不漏的听清了电那头传来的声音。
挂了电话,江渊说:“是琅琅,她刚回国。”
琅琅,琅琅,从前她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发抖。
楚苓笑了笑,说:“到市区就放我下来吧。”
她不想见余琅琅,余琅琅应该也不会想见到她。
余琅琅是江渊最小的表妹,今年十六岁,从小在国外长大,现在在英国念高中。
江渊听见她是一个人回国,于是先给机场打了个电话,然后便一路开往机场。
直到在机场的贵宾室见到余琅琅,江渊的心才完全放下来,他接过余琅琅的背包,沉声说了句:“走吧。”
其实从前他和这个小表妹并不算亲厚,一年到头来也只有在岁末的家宴上能见上面,见了面发个红包,再问几句功课如何。
“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妈妈知道吗?”两人并排坐在车后座上,江渊问她。
“妈妈知道。”琅琅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一个人真的太无聊了,反正圣诞假期马上就开始了呀,我就提前几天跑过来了!”
江渊一怔,但还是笑着揉了揉余琅琅的头发,说:“中午跟我回家吃饭,我妈看见你肯定开心。”
因为要送琅琅,江渊中午也留在了父母家吃饭。
章颖急急忙忙的叫了厨房中午加菜,又将余琅琅拉到沙发上坐下,心疼的说道:“琅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国外吃的不好吗?”
江渊觉得好笑,他妈好像忘记了琅琅是个小香蕉,哪有什么吃的不好的问题。
“我想念姨妈家的饭菜嘛。”小姑娘像条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巴在章颖身上。
“你哟,小嘴这么甜!”章颖笑,刮了刮她的鼻子。
顿了顿章颖又说:“你姨父今天下乡去了,中午就我们三个人吃,下午你好好睡一觉,晚上姨妈带你去逛街。”
“好啊。”余琅琅嘴上虽然应着,可目光还是飘向了江渊。
江渊抬起头,笑了笑才慢慢说道:“琅琅,我最近有点忙,等有空了再说吧。”
余琅琅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十分失望的“哦”了一声。
因为余琅琅年纪最小,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宠着她让着她。
江渊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拒绝人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告知理由,可琅琅是个例外。
吃过午饭后琅琅去楼上睡觉了,江渊也要走,章颖叫住他:“你多久没回来了?吃完饭就又要走?”
他赔笑:“妈,我这不是忙么!”
“你整天都忙着干什么!”章颖没好气道。
江渊正想着如何脱身,章颖又突然问:“对了,你还记得玮玮吗?”
“谁呀?”
“陈部长的女儿啊,人家小时候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叫哥哥呢。她初中不是就出国念书了吗,现在读完硕士回国来了,你什么时候去见见?”
江渊索性装糊涂到底:“有什么好见的,咱们家和陈家熟吗?”
章颖终于变了脸色,“你还给我装傻!你今年都三十了,连个孩子也没有。你自己不上心,那妈妈就帮你物色。玮玮学历相貌哪一点差,哪一点配不上你了?”
“妈,我还没离婚呢。”江渊的脸色越来越差。
“我和陈家说了,你最近在办离婚呢,人家玮玮都没介意。”
江渊终于忍不住了:“妈你到处瞎说什么?你要不要再告诉陈玮玮我从小就喜欢她,这么多年就等着她啊?”
被他一顶撞,章颖的火气也上来了:“难道妈妈这是害你?那个女人不能生孩子了,难道你还打算过一辈子?这么多年,我们家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以前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亏待过她,可她呢?她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江渊知道,和他妈争辩也不会有结果,于是拿起外套,说:“我下午还要开会,先走了。”
第 4 章
下午的时候楚苓的上司陆正明来了公司一趟,找到楚苓。
因为她一星期前给陆正明写了辞职信,言明自己想要跟完手上这个项目便辞职不干,而且她会在离职前帮公司争取到一个项目。当时陆正明正在国外,只回给她邮件,告诉她一切都等自己回来再说。
陆正明祖籍山东,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毕业于P大,本科学的是建筑专业,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申请的却是商学院。楚苓刚来这家公司的时候他还在一家某国有商业银行当行长,是三年前才调到这家公司当董事长的。
他把楚苓叫到办公室,问她:“怎么突然就不想干了?”
楚苓坦然的说着瞎话:“身体不好,医生建议我多休息休息,我自己也想去散散心。”
其实她现在的工作已经比刚入行时轻松多了,那时她要做繁重的、毫无意义的文字处理工作,还要到企业所在地做尽职调查。最可怕的一次是做一家连锁超市的再融资项目,她跟着小组出了半年的差,跑遍了十七个省。不但如此,每天晚上回到酒店还要看书、准备保荐人考试,简直苦不堪言。
陆正明笑起来,说:“那公司给你放长假,半年够不够?”
果然是盛情难却,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其实我想换一份工作。”
陆正明沉默片刻,又问:“你辞职这事小江知道吗?”
江渊的父亲曾经是陆正明的上司,和江家的关系不错。
“他不干涉我的工作。”
陆正明又笑,问她:“真不是想出去单干?”
楚苓摇头,十分诚恳的说:“目前还没这个想法。”
“好吧。”他终于松了口,“你先做完手上这个项目,要是到时候你还想辞职,我就不留你了。”
言罢他叹了口气,笑道:“还真是不舍得放你走。”
为什么不舍得呢?因为楚苓其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专业、认真、严肃,给客户以十足的信赖感。忽悠的时候也是专业又严肃,每一句听在耳里都是真实感十足,很多客户被表象欺骗,便义无反顾的选了他们公司。
所以蒋衡才半真半假的感谢她:“我觉得简直太幸福了,和你们公司签完协议之后你居然还搭理我!”
楚苓骂他太损,但他们这行的确有过这样的例子,没签约前董事总经理亲自上阵抢项目,忽悠得企业老总一愣一愣的,签完约后就彻底找不着董事总经理了。
蒋衡和楚苓是老同学,高中三年同伴,撇开两人当年参加奥数国家集训队的情谊不算,当年也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楚苓父亲入狱,她到国外念书,两人自此断了联系,有十年之久。直到一个月前,两人在一个饭局上遇见,彼时蒋衡已是国内的互联网新贵。
过后蒋衡约她出来吃饭,见面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本来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楚苓自然十分心虚,拙劣的解释:“我当年很虚荣,很幼稚。”
高三那年父亲锒铛入狱,她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和所有的同学彻底断了联系,包括蒋衡。
可现在十年过去,她见到以前的同学,却发现心中未涌现她曾以为会出现的羞耻,反而觉得释然又遗憾。
“你当年太绝情了,手机号码、QQ、MSN和邮箱全都换了。我还去过你家楼下,可你家里也没人。”
因为这事,蒋衡怨念了很久,刚开始的时候发誓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可知道她父亲的事后,又担心起她来。
他们俩高二时曾经一道被选拔进奥数国家集训队,后来两个人都通过层层筛选,进入代表队,到日本参加IMO,唯一的区别就是蒋衡得了金牌,而她只得了铜牌,但两人那时俱都被保送到T大。
开学前蒋衡还不死心的跑到她家去找她,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楚苓插嘴解释道:“我家房子早被收回去了,你去那里当然找不到我。”
从九月份新生报到,一直到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蒋衡也没有在偌大的校园里发现楚苓的踪影。
他当时只想狠狠的把她揪出来骂一通:难道因为家里出事,就连大学也不上了?
可他联系不上她,想说教也无从说起。
寒假回家,蒋衡又回到高中找到带过他们的班主任,班主任告诉他楚苓回国学校一次,而且去了美国念书。
直到这时蒋衡才算是松一口气,觉得她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虽然不和老同学见面,但起码没有消沉下去。
出了饭店后蒋衡突然说:“我现在是单身。”
楚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惊诧过后只是微笑,“那你要抓紧呀,我都结婚好几年了。”
蒋衡当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慈悲又怜悯。
是的,他在同情她。
可她没有生气,只是突然觉得很心酸。
没错,她多值得同情啊,明明婚姻一塌糊涂,却咬着牙装出幸福的模样。
蒋衡是怎么知道她过得不好的呢?是在某个声色场所捕捉到江渊的踪迹,还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不幸福,连多年未见的老同学都知道。
只有一个人刻意忽略。
那次之后蒋衡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楚苓假装他从没说过那句话,但还是与他保持了距离。
但两人并没有完全断绝联系,蒋衡本科时念的就是数学专业,毕业后又在MIT读的硕士。他回国后创业,与同学合伙开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不过几年时间,已经办得风生水起,听闻他有IPO意向,众多券商都来争抢这块肥肉。
楚苓的一位保代同事便是其中之一,她帮忙牵线,但并不插手这个项目,所以那位同事因为这件事万分感谢她。
那位同事请她和蒋衡吃饭,楚苓推辞不过,又想到自己不久之后便要离职,与那位同事共事也有六年之久,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最后定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她到的时候蒋衡已经在包厢里等待了。
楚苓笑着问:“你每天都这么闲真的没关系吗?”
“我也不是很闲,”蒋衡也笑起来,“只是对和你的约会特别重视而已。”
“打住!”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又问:“陈川还没到吗?”
“刚才去洗手间了。”
正说着,楚苓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上却是陈川,她举起手机,失笑的望向蒋衡。
“可能是问我到了没。”说着她便挂掉了电话。
下一秒便有服务生拉开门,陈川跟着进来。
陈川看到楚苓的时候神色显然有一丝的不自在,但转瞬便恢复自然,笑着说:“我刚才还想问你到没到呢。”
她并不是敏锐的人,但仍能看出陈川的神色有异。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他们三个人出料理店的时候正看见不远处的一群人里有,江渊身侧偎着一位美女。
怪不得陈川当时要给她打电话,不是问她到没到,应该是通知她换地点了。
蒋衡的脸色很不好看,陈川在一边也十分尴尬。
她不忍见大家如此尴尬,于是主动开口:“蒋衡,你先回去吧。陈川,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陈川忙不迭的点头,这时蒋衡挡在他面前,说:“陈川你先走,我送她回去。”
“你喜欢他哪一点?”蒋衡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楚苓没有说话。
“我不明白,是他的钱,还是他家的权势?”
她从没听过蒋衡这样嘲讽的语气。
楚苓终于开口:“别这样,蒋衡。局外人的打抱不平毫无帮助。”
蒋衡轻笑一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这么委曲求全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以前就见过他,身边有很多女人,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你的丈夫。”
“够了!”她皱眉,阻止蒋衡继续说下去,“蒋衡,你说这些给我听是为了什么?你现在的行为和第三者没什么区别。”
“你在怪我吗?怪我离间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他被气得厉害,“你想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别再说了,我还想要你这个朋友。”
他沉默良久,无奈的重复了一遍:“楚苓,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吗?”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