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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梓卿想了想,脸颊红肿,莫测一笑。“谁知道呢。”

她拄着拐,像进来的时候一样一蹦一蹦的离开,她说。“顾衿,咱俩扯平了。”

咱俩扯平,最后,我们谁都没和旁政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我输了。输的一塌糊涂输的彻头彻尾。

顾衿注视着白梓卿的背影,看着她慢慢走出病房,走廊,然后楼梯拐角,良久,她才回头拿起自己的包,穿上大衣,然后一个人离开医院。

阿姨想让她等一等,等她给旁政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也被顾衿拒绝了。

她回了原来和旁政的家,家里似乎好多天没人来过了,衣服乱七八糟的堆在沙发上,自己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就是什么样,甚至更甚。

顾衿脱掉鞋子,开始沉默的整理起来。

先是自己的衣服,全部叠好装箱,然后是旁政的,要洗的分类塞进洗衣筐,干净的重新叠好挂好放进衣帽间,进了浴室,她把镜子上面最上一层的东西扫下来,那是她的洗面奶,化妆品,香水,指甲油。

再然后是书房,她拔掉笔记本的电源,把充电线一圈一圈的缠好,打包,扔进行李箱。

拉开抽屉,有两个并排挨着的纸盒,里面分别放着两个人的护照,户口本,结婚证,各种各样的通行证和签证单。

顾衿拿走右侧的,又回头翻了翻。那本暗红色的结婚证印着烫金的字,浅浅翻开,是两个人头碰着头的照片。

登记那天,之前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他早上给她打电话问,能抽/出一个小时时间吗?她问他干嘛,他只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领证。

她说好,然后在自己的小衣柜里迅速挑起衣服来,那天温度特别好,一件白色真丝衬衫,浅浅的淡妆,头发柔顺的披在脑后,带着顾衿的小小的少女心。

她觉得两个人结婚证上的照片一定要干净,一眼看上去就特别般配幸福的那种,毕竟一辈子就这一张,再也没有换的机会了。

到了时间,旁政到她家楼下来接她,坐在车里看着她笑。

他穿着藏蓝色的西装外套,暗金色的大格纹,里面也是一件gilzegna的白衬衫。

那天民政局领证的特别多,他牵着她小心的在走廊躲开人群,然后拍照,摄影师说头碰头,来,朝我笑一笑。

这张照片是顾衿最满意的,于是她自恋的偷偷朝摄影师多要了一张,放在钱包里,就在那张全家福的后面。

顾衿是真舍不得啊…她摸着那照片,蹲在书房的地方硬是看了五分钟,再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

这房子不到两百平,可是清理自己的痕迹时却连半个小时都用不上。

她拖着两只箱子,在门口放下自己的房门钥匙,物业卡片,还有那张不知什么在自己口袋里的黑卡。

箱子吱呀吱呀在小区石子路上发出绵延的响声,顾衿头也不回的走了。楼下保安见到她礼貌的打招呼,顾小姐,是要出远门啊?带的东西可真不少。

顾衿微笑,是的,出一趟远门。

她回到了自己和妈妈以前住过的老房子,擦了地,换上了新的床单被罩,然后打开邮箱查看几十封未读邮件。

有原来的合作客户,有公司的hr,有傅安常,有很多询问她病情的同事,她一一点过,最后停在钱齐峰的账户上,发了一封辞职邮件。邮件发出去没多久,她手机开始有无数个电话打进来,第一通就是傅安常的。

顾衿关掉手机,扔在一边。自始至终,她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平静的就像是最最自然的事情一样。

她知道,自己是在理智的,跟过去的一切告别。

顾衿蜷在被子里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慢慢睡着了。她困顿的想,等第二天起来,一定要去医院看旁爷爷。

老房子停了供暖,屋子里阴冷,狭小的空间里静的只能听到墙上那个老挂钟秒针转动的声音,顾衿畏手畏脚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床头放着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

顾衿惊醒,迅速拧亮了床头灯。

电话铃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很突兀,一遍一遍,总是带着不好的预感。知道家里这个座机号码的人很少,顾衿以为是妈妈出了什么事情。

她紧张接起来,在一片静谧中屏息等待着。

“喂?”

“…”

电话那端长久静默,没人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顾衿又问了一遍,小心翼翼的。“您好?”

过了好久,才从电话那端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

“衿衿…”

那声音压抑着无限痛楚,带着旁政最熟悉的声线传入顾衿耳中。

那声音太惊人心,顾衿抓紧了被子,下意识应他,“我在。”

她的温柔回应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寒冷夜里给了旁政莫大安慰,他在车里,仰头望着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子,无比疲惫。

他嘴唇干涸,眼底一片灰败,慢慢说出心里最不愿意面对的惨痛现实。

“爷爷走了…”

第四十五章

旁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遭受任何折磨痛苦,好像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旁政正在外间窗户下面的沙发上发呆,忽然就有护士急匆匆跑出来说了一声,老首长醒了,想见家属。

他回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这一句想见家属,让人心里已经猜到几分,旁磊听闻消息赶来,医院病房门外挡住了大量前来探病的媒体和访客。

病床前老爷子还罩着呼吸面罩,他面带微笑的看着儿子这一家子人,吃力指了指自己。

旁政会意,上前拿掉老爷子的呼吸器。

一声长长的叹息,老爷子已经有些混沌的双眼望着旁政。“这些天…辛苦你们一家子了。”

旁夫人只是捂着嘴哭,眼眶通红。老爷子见着这个过门将近四十年的儿媳妇,笑嗔道。“瑞谷,哭什么,人有生老病死,我这是岁数到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看不透。”

旁夫人彻底痛哭出声,旁磊强忍哀恸,也颤抖着叫了一声。“爸…”

老爷子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子身上的军装和星星,缓了口气儿,脸上依然是欣慰笑容。“我这一辈子,吃过苦,也享过福,和你妈就生了你这一个儿子…”

“当年觉着小子不够,还想再给咱们老旁家多开枝散叶,结果那几年下来我东西南北四处调工作,居无定所,你奶奶不忍心你跟着我遭罪,所以我跟你妈一年也见不上两面儿,后来好不容易稳定了,你也长大了,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人在弥留之际,总是愿意回忆自己的一生。

老爷子抬手摸着儿子肩上的肩章,体力已然到了极限。“当初我不让你考北大的中文系,硬生生给你塞进了潜艇学院,我也知道你恨我…”

“爸…”旁磊抓着老父亲的的手老泪纵横,拼命地摇头。“不恨,不恨。”

老爷子摆手,坚持说下去。“可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咱们老旁家的历史和荣誉不能丢啊,你不做,总要有人来做,我相信到头来,你总会感激我的。”

“现在你都做到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撑到现在也就算值得了,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这些年教你的,你都记在心里,和瑞谷到老了相互扶持着,我也就放心了。”

老爷子慢慢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件人生大事似的。

“跟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本来想着我走以后,你找个适合的天气把我骨灰洒了,可是活到现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你记着我下葬以后,把你妈从老家那边接过来,我要跟她放在一起。”

旁磊蹲在病床前,和老父亲的手紧紧相握,像是做承诺似的。“爸,我记住了,都记住了。”

“至于这个混球…”旁爷爷目光落到病床前站着的旁政身上,又是一声叹息。“我是操心不动了,留给你吧。”

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老爷子拍了拍床边示意旁政坐过来,跟旁磊吩咐。“你带着瑞谷先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爸…”

老爷子坚持着,“出去吧,外头应付的事情比这儿多,这是我们爷俩单独说的,不能给别人听,我身边有他这一个,够了。”

旁磊给旁政一个不放心的眼神,带着夫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在病房门前,像是留恋似的,又深深看了老爷子一眼。

房门打开又合上,旁政坐在老爷子身边儿,终于有机会低头轻轻叫他一声。

“爷爷…”

“哎。”老爷子虚弱的应了一声,望着旁政的眼神里全是慈爱不舍。“爷爷老了,不中用了,再也不能像以前给你扛到肩膀上耍威风了。”

眼前的小孙子早已经成长为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成年男子的样子,老爷子叹息。

“我还记着你小时候在院儿里缠着你奶奶给你做肉圆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你也就这么高。”旁爷爷用手比划了一下,欣慰微笑。“你奶奶心疼你,不舍得你跟你爸去海岛遭罪受苦,所以给你留在身边儿的时候我就常常在想啊…这对你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我怕给你养的不成样子,将来成个烂秧苗儿,又怕对你太狠把你给委屈了,好不容易给你盼成了人,又惦记着你将来成家立业,天底下所有长辈对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我是这么对你,你老子也是,不要总是和他置气。”

“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都要记在心里,时不时拿出来念。”

“我都记得。”旁政扶着爷爷的手,声音压抑。“哪句都没忘。”

临危不惧,途穷志存。

名利居后,理愿驰骋。

功高勿傲,事常反省。

举止如一,立言必行。

这个自小就在他身边将他养大的老人,情感来的甚至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深重。他教自己做人,教自己更平和冷静的看待这个社会,他教自己摒弃那些男孩时期身上沾染的傲气和戾气,他像一个严师,更是一个亲手将他抚养成人的长辈,如今看他在自己面前日渐衰弱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亲眼见证他的死亡,那滋味儿,比什么都要难受。

旁政不敢在老爷子面前哭,也不能哭,只能红着眼眶像他当初哄自己一样来哄他。

“爷爷…”

“这些话你都记着就行了,爷爷对你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现在你生意做起来了,更得和你媳妇在一起安安稳稳把日子过好,衿衿是个好妻子,她对你好我能看出来,将来要是有了孩子,你不仅仅是丈夫,更得承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来。”

说起这个,老爷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个人来,他环顾屋里一圈,始终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旁政心里翻涌愧疚,只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老爷子无力闭上眼睛。

“准是你小子又闯了什么祸,惹的人家不高兴了。”他声音微弱,有渐渐安静下来的趋势,旁政见状想把呼吸面罩给他戴上,让他缓缓,却被老爷子拦住了。

老头死死的抓着旁政的手,动了动嘴。“…好好的。”

“和你爸妈,和衿衿,都好好的…你是大人了,要照顾好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旁政胡乱答应着,无措的望着爷爷,眼神茫然而痛苦。

那双手瘦弱干枯,布满了老年斑,开始慢慢失去温度。

旁爷爷瞳孔没了焦距,只在病床上发出绵长而虚弱的呼吸声。

病房外的人安静肃立在一旁,都在静静等待着。

过了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分钟,终于听到病房里旁政的一声痛呼,那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悲伤,无比低沉嘶哑。

在场所有身着军装的人都无声脱帽朝着病房的方向敬礼,旁磊沉痛闭上眼睛,他知道。

他的父亲,这位戎马一生,贡献无数的老人,在这个万物俱籁的夜里,终于告别了自己这辉煌而又辛苦的一生,与世长辞。

……

旁爷爷的告别仪式举行的隆重而庄严,整个过程不仅有人专业操办,还有各行各业老爷子曾经的部下来慰问吊唁。

告别大厅里,都是一水儿的穿着军装的人。

旁磊夫妇站在前排一一回礼鞠躬答谢,左手站着旁政和顾衿,两个人皆是一身黑色。

好像经历了亲人离世,人也会成长的更快些,顾衿脑中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去世的样子,当初她也是这样被妈妈牵在身边,麻木朝着每一个来握手的人鞠躬致谢。

她也没想到,如今这样的画面竟然又一次的,在自己人生中重演。明明上个月还笑眯眯跟自己聊天说话的人,这一刻就躺在了冷冰冰的棺材里。

她懊悔自己没能见到老爷子最后一面,可是又什么都表达不出来。唯有无声低头默哀以致自己的歉意。那种后悔又懊恼的疼,细细密密的绵延在心里,让人无端鼻酸。

旁政在她身边,不发一言,始终平静的接受着这一切。

他穿着黑色的毛衣,黑色的大衣,高高的站在那里,背影孤独又寂寥。

告别仪式之后,是下葬仪式,老爷子按照常理该是要葬到北京的八宝山公墓的,可是旁磊说老爷子一辈子不图虚名,临走还是不要车马劳顿折腾他才是,入土为安最好。

墓地是旁政给老爷子买的,在b市远郊,按照风水讲,背靠着青山,环抱着一汪活泉水,清澈见底,是块清净的好地方。

老话儿讲,老人入土亲人莫回头,一路往前走,好让逝者安息。

旁磊和夫人走在最前头,旁政跟在后头,在往后是旁家的一些外系亲属,众人沉重安静前行,走着走着,旁政忽然停住,猛地回了一下头。

顾衿站在人群最后面,瘦瘦的低着头,风吹起她的头发,乱蓬蓬拂在脸上,让人更觉得怜惜。

他大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穿过人群,这才算安了心。

旁夫人斥他,“旁政!!!告诉你别回头,又发什么神经?”

被大声训斥,旁政也恍若未闻,只用一只手牢牢攥着她。顾衿跟在他身边,往来时的车上走,走着走着,她忽然很轻的跟他说了一声。

“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包含了很多的意思。

旁政的背影有一瞬间停滞,随即握着她握的更紧了。

到了晚上,有很多从外地赶来参加葬礼的宾客没走,旁家一夜灯火通明。很多重要的客人旁磊在楼上亲自招待,楼下那些亲近些的亲属和朋友就由旁政照顾。

这个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去世了家里一位老人这么简单含义的事情了,这其中包含着老爷子生前的地位,成绩,贡献,包含着一个家族种种的兴衰荣辱。

顾衿默默看着他妥帖的跟对方回礼,看着他面无波澜接受人家的安慰,看着他眉眼间不曾流露出一点难过的表情,心如刀绞。

顾衿知道,在他尚未用成年冷漠面孔示人之前,旁政心里,一直是住着一个小孩子的。

她知道爷爷这两个字对于他的全部含义,不仅仅是他人生中一个慈爱的长辈,更是他灵魂依赖的支柱。

她想去安慰他,可是又不知是何立场该如何开口。

大门外有几辆车开进来,是宋方淮张平津这些一起和他玩儿到大的发小,旁政见到他们,这才稍微将情绪表露出来。

兄弟几个沉默拥抱,自有一种无声默契在。

顾衿收住想要过去的脚步,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去了后院坐着。三月的晚风很凉,后院有一张小石头桌和两张石凳。

她记得有一年夏天,她还曾经在这里和旁爷爷下过棋。

老头耍赖,她不依,最后老头无奈咂咂嘴,才不情不愿把偷着藏起来的几个棋子儿都给她。

后院对着那层小二楼的窗子是旁政的卧室,顾衿仰着头,看着看着,就发起了呆。

她想起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旁政盘腿坐在地上打游戏,他说那台游戏机大概是时间太长了,手柄进了灰尘,怎么也修不好。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总是带着一点无奈叹息,恐怕那个时候,他心里,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吧。

游戏机更新换代,早晚有一天会被淘汰,人也是这样,会随着年轻的增长,会随着种种无力的现实,慢慢离开我们的身边。

想着想着,顾衿就哭了。

不是真正心里迸发的那种压抑痛苦的情绪,而是默默的,不知不觉之间,就有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她伸手抹了一把,才发觉旁政正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大衣外套,轻缓的给她披在肩上,然后面对着她在石凳上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