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顺着林子里的小路走,季桐忽然拉拉他的手,让他停下来,她问他:“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这话她问得很平静,像什么都能一笔勾销,这和真园真能把人从里到外都涤干净,让他们两个人站在林子里还能单纯地聊天。
他也轻松很多,笑了笑说:“我希望你留下来。”
这半句话一字一句地说,生怕有什么不清楚。
季桐的表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仿佛什么难题都没了,她只和他提了个要求,“我们离开静城几天吧。”
贺启诚没打算多问,但她又补了一句:“幕府茶园那边……现在还能去吗?我想回去看一看。”
他伸手抱抱她,轻声答应:“好,明天就走。”
两个人回到房子里,韦林已经等不及了,他极少主动来催贺启诚,今天却明显有话要说,很快和他一起上楼。
季桐不傻,看也知道肯定有事不对,但贺启诚的表情显然不想和她多说,只和她交代:“不是季老师的事,你别多心。”
她不问了,低头看见樱桃这小东西正在撒欢,一没人就没命地在厅里挠沙发,她只好把它抓住抱起来,带它回房间里去玩。
季桐上去的时候顺手拿了桌上的iPad,贺启诚听韦林低声说了三言两语,他人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了,突然回身看了她一眼,伸手把iPad接过去说:“别费眼睛了,下午我就让人安排,明天就走,你看看有什么要带的,列个单子。”
季桐这下真觉得有点奇怪,她也没病,这几天休息好了,自己都觉得气色好多了,不至于再让贺启诚这么担心。
她答应着回去,关上主卧的门等了一会儿,外边韦林直接就和贺启诚进书房了,只言片语也没让她听见。
她跑去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赶上中午的时间,上星的频道播出的都是午间新闻,她找了一圈也都没有什么边边角角的八卦节目,真有什么动静怎么也要到晚上。
她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心里渐渐有了预感,试着拼凑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一抬眼,樱桃又在胡闹了。
它被她抱进来后就自己玩,自顾自抱着后腿在床上滚成一团,傻乎乎地向后倒,直接扑通一声从床上滚下去了,她笑它,伸手揉它的脑袋安慰下,突然开始羡慕它。
做只猫真幸福,完全不知愁,它什么也不用管,吃饱就好,没有人陪也知道自己玩,不那么黏人,偶尔也会撒娇。
季桐被樱桃闹得笑了半天,躺了一会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行,贺启诚在试图让她过得轻松,可这些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有关,她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她翻出来自己的手机上网,没费多少工夫就什么都看到了。有的网页标题还没来得及撤换干净,光看剩下的只言片语也知道市里传出了什么事。
她被人曝光了。
季桐盯着屏幕第一次开始庆幸父亲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这事情让人闹大了,有人想要逼她走投无路,这些她都能忍,但父亲一片苦心把她留在贺家养大,如果知道她如今干出这种事要怎么想?
贺启诚毕竟已婚,这怎么也改变不了。
还有爷爷……爷爷万一看到什么……
她本来自己上网找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细想下去,她再也坐不住,去敲书房的门。
韦林已经和贺启诚交代完了,脸色也不好看,“能追回来的肯定都追回来了,但网页上都有缓存,完全清理干净需要时间,而且这一次背后放消息的人完全没考虑大家的面子……”
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就没有什么面子可维系了。
贺启诚压下电脑屏幕看他,“用不着怀疑别人,这肯定是陆简柔做的。”
韦林其实也清楚,但于情于理,贺启诚如果不开口,他不会先去指责太太。而且往常陆简柔闹归闹,还知道把她自己撇干净,这次她不惜放下身段拿自己当主角博同情,显然她也是狗急跳墙,彻底失去理智了。
韦林斟酌了一下说:“这次您带季桐小姐走,应该是陆书记告诉她了,太太实在忍不了。”他刚说完,门外季桐就来了,他也没办法,压低声音说,“后续压下去没什么问题,反正都是无聊爆料,想个办法就盖过去了,我是怕季桐小姐受不了,您结婚的事她本来就……”
贺启诚示意他别再说,很快三言两语交代过去:“对外的问题都交给你处理,下礼拜我们回来一切都必须处理干净,让媒体找个别的事把风头盖下去。”
“那太太那边?”
他并没有再往下说,抬头示意韦林去开门。
季桐一进来,看见他们两个人公事公办的状态,本能地把话往回忍了忍,韦林也不多留,说出去安排明天飞机,很快就离开了。
她和贺启诚隔着一张红木书桌,再难的事到他面前也要分个轻重缓急,他表情上一点也看不出为难,就这么坐着看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季桐不由自主踏实多了,总算冷静了一点和他好好说:“你不用担心我,都是外人故意惹事,我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关键是爷爷还病着,万一让他看见了怎么办?”
她说完有些自嘲,或许真是习惯了,过去比这个难受的日子太多,就算如今泼过来的脏水有多不堪,充其量都是外人闲话。她应该感谢自己这些年所受的苦难,让她活到如今不至于再想不开,不然她现在要死要活有什么用?
贺启诚也不瞒她,“不会,今天晚上就会杜绝一切公开的消息了,家里有韦林盯着,没人敢乱说话。”
季桐只怕老人接受不了,思前想后,爷爷抱病在床,对外界已经没有太多接触了,她总算稍稍放了心,一时没顾及那么多,又问他:“那嫂子那边……”
就算陆简柔心再宽,他们这段关系显然也遮不过去了。
贺启诚向后靠在椅子上,忽然像被这话刺了一下,出声打断她:“叫她还叫得挺快,哪来的嫂子,你没嫂子。”
季桐沉默闭嘴,贺启诚平时在书房里的时间太多,所以这里就算是唯一家具繁复的房间了。书桌长而宽,明明距离不远,但放在这里,好像一下就把他们两个人隔开了。
她知道所有的阻碍都还在,瞬间觉得有些没意思。她既然帮不了忙就不该多嘴,于是转身想先出去,不打扰他忙,结果贺启诚倾身过来,隔着桌子拉住她的手。
季桐没注意,忽然被他拖着拉了一下,向后撞在桌子上。她叫了一声要说什么,他还继续用力,抓住她胳膊却不让她转过身,直接就把她拖得整个人仰倒在书桌上。
贺启诚还记得用手托了一下她的头,总算没撞到。桌面上有些自然的凉意,一层一层透过衣料,打在季桐后背上,她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刚想抱怨磕疼了,一抬眼却满满全是他,完全相反的影子。
季桐终于意识到这姿势有多露骨,眼看他也低下头,她瞬间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他的手还放在季桐脸侧,和她身后那点凉意相抵,瞬间冰火两重天苦苦的煎熬。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和她说话,几乎没有声音,近乎唇语:“乖一点,别老拿话气我。”
她本来什么都想开了,贺启诚这么一说她忽然又觉得委屈,挣着要说话:“有人总在背后散播谣言,东湖别墅的事都有人看见,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在公司里就莫名其妙受流言所累,接二连三到现在,今天外边闹得这一场肯定也不是偶然偷拍来的消息,贺启诚婚外情的谣言放出去,直接牵扯到两家人的脸面,谁敢随便玩这么大?
贺启诚没接话,低头看她,好像真被她问得头疼了,直叹气,“既然不是第一次,那这几回出事都有谁在场?季桐……到底是你太傻还是陆简柔太聪明,她这点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看不出来?”
季桐说着说着自己都想明白了,答案就在嘴边,可她不敢说。
陆简柔无非是气不过,她看出端倪,从头到尾只想挽回这段婚姻,所以她因此想尽办法逼走季桐,想让季桐无容身之处,最好走得远一点,此生不见。
这么一想,三个人的爱情永远殊途同归,到最后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也都要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感情,将心比心,陆简柔做这些又有什么错呢。
季桐良心上过不去,推他的手,“让我起来。”
贺启诚绕到她身前去,把她抱起来,季桐干脆就顺势坐在桌子上看他,眼睛微微发红,但两个人都没说话。
季桐问他:“你那会儿是不是很喜欢她……当年,你要娶陆简柔的时候。”她说得有点艰难。
她到如今都不清楚他在外边的应酬,何况那时还年轻。贺启诚在外永远都是众人焦点,男人总有意气风发一时冲动的时候,所以季桐有心理准备,她以为自己今时今日再来问,贺启诚多少会想一想的,但他很快就否认:“没有。”
她看着他不开口,贺启诚继续说:“我也不喜欢你,自卑,口是心非,明明遇到不喜欢的东西你也会为了别人装作很喜欢,女孩子不该有的毛病你都有,没规矩,不长记性,撒谎……”
季桐侧过脸有点忍不住了,摇头让他别说了,但他偏要继续,“但我愿意容忍你。”
比起来问贺启诚喜欢与否,对于他而言,容忍才是最大限度的爱。
季桐鼻子发酸,跳下桌子就想往外跑,他挡在她面前,不让她逃避,说完后半句,“我也只能容忍你一个。”
季桐说不出话,用尽力气忍眼泪,她站在这里又像回到十几岁,夜里梦见有人指责她不是家里的正经孙女,说她天天哄老爷子就为了能改姓贺……那会儿季桐醒来后一个人胆战心惊地在院子里走,下人的脸色捉摸不透,宋婶又永远话里有话,她见到谁都不安,最后在长廊尽头看到贺启诚回来了,脸上才有笑容。
那时候贺启诚逼着季桐在人前抬头挺胸,堂堂正正走路,他告诉她:“有我在,你不许低头。”
因为她的自卑就是给他脸上抹黑。
季桐从此一点一点学会了怎么迎接别人审度的目光,每次她心虚的时候就想,她有贺启诚这样的哥哥,凭什么要示弱。
原来这半辈子人生路,他给她的东西太多了,她还不起,不能忘,也谈不上亏欠。
季桐为贺启诚的话感慨万千,前后十余年的爱恨说来冗长,最终全部印刻在他的容忍之上。
她觉得这时候再流眼泪实在辜负,不能哭,可是又克制不住,她不想让他看,于是转过身捂着脸,好久才平复下来。
贺启诚比季桐年长,好像注定就是等待的那一方,他好不容易等到季桐长大,可惜世事弄人,如今她留在他身边就必须背负罪名,必须等到是是非非尘埃落定,必须等到他可以给出一个解释的时候。
这一次换她来选。
季桐看着他轻声说:“我等你。”
第十三章 谁是第三者
风言风语,混乱的舆论压力很快砸下来。
贺家虽然名声在外,但一贯低调,只有最近乱子越出越多,但贺启诚真能做到不闻不问,静城暗流汹涌的时候,他直接带季桐回了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