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陈启真把车开得飞快,落落微闭着双眼,不肯说话。

他把她送到门前,她低垂着眼脸,“你回去吧,我不舒服,要睡了。”

陈启真默默地看着她,她轻轻地磕上了门。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12

她对自己说,我只想念他这一晚。最后这一晚。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想念起他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年少时喜欢紧抿着的嘴,他们的重逢,他霸道的拥抱,他温柔的耳语,他生气的模样,他笑起来,眉眼弯弯。

呵。她那么爱他啊。

她小声地哭起来。

天光渐亮,她洗了一把脸,打开门,立刻怔住了。门外蜷坐在地上的,竟然是陈启真。

她急忙叫,“启真启真!”

她伸手摇他。

她觉得抱歉,他在门外坐足一整晚,她竟然无知无觉。启真的额头有些发烫,这样深秋的夜,最容易致人风寒。

启真醒了,“啊,落落。”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落落咬咬嘴唇,“你这傻瓜。”语气里已带了哭腔。

启真努力着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他关切地看着她,“你好些了没?我怕你晚上不舒服。那性子,又不定肯麻烦人。”

落落深深吸口气,清晰地说,“启真,我们结婚好不好?”

婚礼定在元旦。

落落觉得生活跟自己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不过是短短半年,她就做了两次新娘。

陈启真的样子很紧张,每天都盯着工人装修房子,门的形状,灯的式样,窗帘的花色,每一样他都细细询问落落。

衣可榛很不明白,“是不是即将结婚的男人都很紧张?我记得以前我表哥结婚之前,每天傍晚,他稍有空闲,非揪着我视频语聊,真有够烦的。当时我在英国,和他时差八小咧,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睡觉。”他摇摇头,“这样还不算,还不让我知道新娘是谁,非说到了婚礼的时候,才为我揭开谜底。”

叶佳怡觉得有趣,“后来呢,你未来的表嫂漂亮不漂亮?”

衣可榛摊摊手,“没见着。婚礼取消了。”

叶佳怡想起那场让落落伤心的婚礼,不由得恨恨地道,“最讨厌这样的人,婚礼是随便订下来的吗?既然决定举行婚礼怎么都该坚持下去。”

衣可榛很好奇地问,“你老公他,是不是很可爱?”

叶佳怡脸上不禁浮起微笑来,“是的。”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13

她想起姜姜来,那张娃娃脸,总是笑咪咪的表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叶佳怡轻叹一声,“他真的很可爱。”

衣可榛微笑,“我想也是。不然佳怡不会选择嫁给他。”

佳怡忍不住失笑了,呵,婚姻真正奇怪,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在姜姜身上,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刻骨铭心的情感,她总以为,她并不爱他,至少,不是那么深爱他。如果不是他离开了她,她或许会一直这样以为下去。事实上,是因为他无条件地爱她,她才如此骄傲地不愿意承认,她其实,也爱着他。

落落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他俩一眼,“说什么啊。这么快活。佳怡这人就是这样,一贯来重色轻友,我叫她帮我做个抱枕,她就推三阻四的。衣可榛颈子上的围巾,是谁给织的?”

叶佳怡涨红了脸,“人家帮我做了好多事嘛。我是为了表示感谢他。”

落落轻哼一声,“叶佳怡什么时候会感谢男人了。你不是说,男人生来就是拿来女人利用的嘛。”

衣可榛哈哈大笑,叶佳怡扔过去一抱枕,恼羞成怒,“你你你,气煞我也!”

睡在儿童床里的孩子醒了,听到声响,兀自咯咯轻笑起来。落落觉得诧异,“天哪,她会笑出声音了。”

落落伸出手去要把孩子抱起来,衣可榛和叶佳怡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呀,别动!”

落落看了他俩一眼,叶佳怡轻咳两声,“你没经验,万一摔着孩子…”

衣可榛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附和着叶佳怡,“就是!”

落落大叫一声,“启真!有人欺负我!”很不满地低声喃喃自语,“我没经验,衣可榛一个大男人还有经验了。”

启真走过来,手里拿着大迭图片,落落长叹一声,“又什么烦恼?”

启真抬起头笑,“是卧室里入墙衣柜的图片。都怪我,第一次结婚,太没经验了。”

叶佳怡扬声叫,“我们出去散步啰。”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14

衣可榛抱关孩子,叶佳怡推着婴儿车,手里还搭着抱毯,落落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感慨了,“真希望佳怡能得到幸福。”

陈启真温和地说,“每个人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落落叹道,“启真,你是个好人。”

陈启真不满,“最不喜欢人家说我是个好人。”

落落睁大眼睛,“呀,原来陈启真是个大坏蛋!我真瞎了眼啦!”

陈启真啼笑皆非,伸手扭她面孔。落落突然说,“启真,结婚那天,你会不会消失不见?”

陈启真愣了愣,犹豫一会,很郑重地说,“不。不会。陈启真永远不会在落落身边消失。”

落落看着他,微笑了,她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他,轻声说,“谢谢你,启真。谢谢。”

已经是初冬时分,窗外的树木都哗哗地抢着掉叶子。时光这么不容情,转眼又是一年即将要过去。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陈启真轻吻落落的头发,“我还是希望你别住那阁楼了。那么简陋。又那么冷清。”

落落抬起头笑,“不不不。我喜欢。”

她真正喜欢那个小小阁楼。站在屋外,天空深隧,月光清冷,虽然孤单,但心里却是平静的。她甚至打算好,即便结了婚,搬去和陈启真住在一块,这小阁楼也是万万不会退租的。偶尔闲暇,可以自己一个人前来坐坐。

启真还要留在店里忙碌,落落决定一个人上街走走。陈启真有点不放心,落落失笑,“天哪启真,你总不能一辈子整天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等启真回答,落落就已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初冬的夜晚,风有点异样的沁凉,街上的行人要比往日的少,不远处就是明珠广场,落落信步走了过去,广场的人很少,几个老太太在慢悠悠地舞剑,一个小小男孩在放风筝。男孩的风筝放得不好,男孩跑来跑去,着急得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落落走过去,“小弟弟,姐姐帮你好不好?”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15

男孩点点头,落落拿过风筝,手一扬,然后小跑起来,风筝顿时便晃悠着飞扬起来,小男孩兴奋异常,拍着小手跟在落落身后跑,不停尖叫,“噢,噢,飞起来啰!”

落落也笑起来。长发在风中扑散着,遮住了半边面孔。她伸手把头发撩至耳后,突然间发现,对面的马路上,安静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默默地注视着她。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双手插在裤袋里,像在微笑,又像满腹忧伤。

落落“啊”地一声,手里的风筝轰然掉到地上。

她快步向前走,试图穿过马路,可是那么不凑巧,一辆公车从眼前驶过,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公车驶离,她再凝神看去,那个人影已消失不见。

一颗心像被丢到了风里。

她四下里张望,带着哭腔大叫,“良生!”

哪儿有他?哪儿都没有他。可她分明看到了他。她不会认错。他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出他来。

她狂乱地想,不不不,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就在她身边。可为什么,他要躲着她?又或者,他还将要准备着,再一次怎么伤害她?!

她缓缓蹲下身子,泪水落在地面上,一颗颗的,清晰可见。

陈启真就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她的大衣。她出门忘了穿大衣,他担心她会被冻着。

他默默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绞疼。恨不得扑上去抓住她质问,“你的心是铁做的吗?是块冰吗?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都捂不暖你?!”

风很凉,近乎有点刺骨,吹打在脸上,隐隐的疼。

他也哭了。

天又黑了。

落落搬张躺椅到门外,如此冬夜,连星光都寂然了。落落躺在椅子上,盖一张毛毯,怀里再抱一只暖手宝。

邻居家里依然亮着微黄的温馨的灯光。让落落倍觉温暖。

她越来越喜欢猜想神秘邻居的模样。应该是一个男人。而且必定是一个有着心爱的女人的男人。他应该是静默的,深情的,擅长等待的。爱人或许在远方,他神色恬然,不急不躁,像等待午夜里昙花盛开,像期待清晨的第一滴露珠,相信河流终会淌过,天边新月升起。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16

想得出了神,直到耳边被叶佳怡大喝了一声才惊醒过来。

淡淡的星光下,叶佳怡似笑非笑的,“想什么呢。”

落落有点吃惊,赶紧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叶佳怡顾自走进屋里,搬出张椅子坐到落落身边,落落一直盯着她看,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么子事?”

叶佳怡左右打量一下,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

落落笑,“就为了说这个?”

叶佳怡把手搭到她手臂上,轻轻叹息一声,“你就要结婚了,我来和你说说话。”

落落嗔怪道,“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天天见面,什么时候说不行。”

叶佳怡无声地笑笑,“今天,我把家里的书房清理了一遍,姜姜用的那台手提,从他不在以后,我一直没动过。我今天就想着,把它卖掉算了。纯粹是个无意识的动作,我打开了那台手提。姜姜的Q是设置自动登录的。结果我发现,有一个女孩,给他留了N条信息。她还不知道姜姜去世的消息。只伤心地以为,他不理她了。”

落落吃了一惊,“你是说,姜姜在网恋?”

叶佳怡说,“是吧。他们很亲密。一直在计划着挑选一个美丽的日子见面。”

落落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姜姜那么爱你。”

叶佳怡轻笑一声,“姜姜对女孩说,他很爱他的妻子,但妻子的心却不在他身上。他很难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妻子会真正爱上他。”

落落愣愣地看着叶佳怡,叶佳怡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我一点也不怪他和别的女孩玩暧昧。我只怪我自己,错过了许多,可以向他说爱的机会。”

落落恻然,默默地握住了叶佳怡的手。

叶佳怡吸吸鼻子,“今天晚上,衣可榛对我说,他准备回英国。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声走?”

落落“啊”地一声。张张嘴想说话,叶佳怡却不肯让她开口,“我跟他认识不久,但不知为什么,对他无比信任。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心跳加快,但我感到安全。”她抬起头来,迎接落落的目光,“所以我决定,跟他走。”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17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这是她永远及不上佳怡的地方。叶佳怡敢爱敢恨。她不害怕未来。她也不回头。

“你爱他吗?”落落问。

叶佳怡笑笑,“不不不,我想我并不爱他。最起码,现在没有。姜姜留给我的记忆太过深刻。我只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我如果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就得狠下心来。不然,我就永远沉浸在姜姜留下来的记忆里。我需要一个人,他带我走,助我一臂之力,就好比,一个人徒步上山,需要一双扶持的手;一个孤单的乘客,需要一个司机;一朵花开,需要雨水浇灌。”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可以这样吗?可以把当他做度过湍急河流的舟,一把雨天里撑开的伞?”

叶佳怡说,“可以的。我就是这样。”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动机。衣可榛也并非不明白。只不过相遇很难得,他决心一试。她或者最终也不能够爱他。那也没关系。

落落轻声说,“我羡慕你。”

叶佳怡说,“下周就是你结婚的日子了。等你的婚礼过后,我们就启程。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落落,我们都要努力。开始一场新的生活,也许并不难。”

落落微微牵动了嘴角笑,“好。”

叶佳怡说,“努力忘掉良生。”

落落含着泪笑,“好。”

她当然明白佳怡的意思。我们都要善待珍爱我们的人。岁月短暂,人生无常。属于我们的好光阴屈指可数。

佳怡转移话题,“邻居是谁啊?”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佳怡轻笑,“感觉你们俩在星空下相依为命咧,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

落落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佳怡抬起头,默默地凝视着夜空,良久才说,“其实是我自己忐忑不安,等待不及,要上来找你说话。不是为着劝解你,而是为了给自己一点信心,坚定一下立场。”

她站起身来,“我走了。”

默默的默默的爱和等待18

落落也站起来,“我送你。”

佳怡说,“行,你送我下去,呆会我又送你上来。”

落落笑了,“好好好。你自己下去。”

佳怡走了。

落落的手机轻轻滴响,是陈启真发来的短信,“睡了没。”

落落回,“还没。”

陈启真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明天中午去接你。”

落落诧异,“干嘛特意来接我,反正都要去店里的。”

陈启真轻叹一声,“明天咱们不是要去挑婚纱嘛。”

落落恍然,“啊。”

“我差点忘了。”落落有点不好意思。

陈启真温和地说,“没记性。”

落落深感惭愧,“我在你面前总是事事出错。”

陈启真说,“是不用心吗?”

他的语气里有点悲伤的意味,落落感觉到了,急忙否认,“不不不,不是,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不会怪我。我犯了错,你原谅我。我捅下的漏子,总有你在后头收拾。”

陈启真笑了,“落落,你一稍稍夸奖我,我就飘飘然了。”

落落抿嘴笑,“乖,去睡了。”

陈启真轻轻地笑。像是不舍得挂电话,良久,才说,“落落,我爱你。”

落落张张嘴,想说一句,“我也是。”可是不行。她说不出口。她不想对他说谎。她愿意跟在他一起,可是,她对他,是另外一种,比友情多,比爱情少的感情。如果,如果没有与言良生的一场重逢,她是否会爱上陈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