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汲拉着步蕨给那帮老老少少让路,两人站在个墙角边,两两无言。叶汲想说点什么活跃下气氛,可一看步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千言万语梗在喉头。
“有糖吗?”步蕨问。
叶汲呆了一下,赶紧摸向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个皱巴巴,不知道在哪个缝隙里塞多久的水果糖。连他自己都嫌弃上了,可是步蕨眉头都不带皱地从他手里拿起糖,剥开含进嘴里,过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半天没吃东西,头好晕。”
“…”
叶汲半天摸不到头脑,步蕨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吃饭去,我饿了。”
“二哥。”叶汲特别严肃地喊了他一声。
步蕨像是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立即应他,而是反问:“你认为蒋子文的话能信几分?”
叶汲愣了下,笑了笑:“是我,一个字儿,都不信。”
步蕨摇头:“看得出来关于林曦的那段他没有撒谎,可是其他的,难说。”
叶汲和他两人沿着街边并肩走着,时而将步蕨朝他那拉拉避开被疯跑的小孩撞到:“蒋子文他再不济也是个坐镇阴司上千年的阎罗,手底下排得名的阴差阴帅上百号人马。太清境说拿办他就拿办他,也太不把他当成个人看了。太清境就算明面上通缉了他,暗地里的实权十有八/九还在他手里。”
步蕨点头:“可是我想不通,如果上边并没有处置他,为什么他来走这一趟。”
“投石问路呗。”叶汲不屑地撇撇嘴角,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光,“黄泉眼一动,身为阎罗的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他的老领导你回来了。天要变了,太清境一家独大的局面可能要被打破了。如果单是你还不至于引起他的忌惮,再加上个我,他就不得不多个心眼了。林曦是他的投名状,来试探你的态度来决定阴司的站位。”叶汲啧了声,“我觉得他想多了,以后地府还是不是他的,难说。”
叶汲对于蒋子文细腻的观察和到位的分析很让步蕨很是惊讶了下,只不过,在他嘴里,他两怎么那么像马上要毁天灭的反派角色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这章没啥唠叨好说的,剧情章,存在于众人口的阎罗蒋子文登场。他是目前阴间的老大~这章有伏笔哦~哦还有,你们一直惦记着的老大,头一次现身,虽然是侧面,但你们应该也知道他是谁了吧?对,没错,他就是三界大佬又之一!太清境的扛把子!
对啦,这文的感情线只甜不虐!可能有点点慢热,步蕨现在已经意识到叶狼狗其实还是很聪明哒~
今天的步蕨:好感度+1
第二十九章
叶汲轻车熟路地穿街过巷, 领着步蕨去了家小面馆。
面馆门头不大也不招眼,安安静静地杵在车水马龙间。正是午饭点, 左右两边的小饭店里热火朝天, 人来人往, 台面都忙得翻不过来。唯独这家冷冷清清,老式的玻璃窗里偶尔能见寥寥人影一窜而过。半关着的大门外趴着条上了岁数的黄狗, 眼皮耷拉、四肢笔挺,一动不动, 从远处看和死了没两样。
叶汲弯腰仔细地瞅了瞅黄狗,伸手去揪它耳朵:“老黄?”
黄狗的尾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满是褶皱的脸皮一抖,嗖地一下, 一蹦三丈高, 卷起尾巴头也不回地撞开门逃进了面馆里。
叶汲手僵在半空:“…”
目睹此景的步蕨想到了个词,人嫌狗厌,他安慰地摸了摸叶汲的板寸:“别难过。”轻飘飘地说完就越过他走进了面馆。
叶汲一个人在那站了好半天才缓过神, 在步蕨刚才摸过的地方来回搓了好几遍,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又强行按了下去,虎着脸推门而入。
面馆内部比灰扑扑的门头亮眼多了,百来平的店面, 两排干干净净的桌椅,老板李堂倚着钱柜和步蕨搭话, 一抬头立即喜笑颜开:“哟,是三爷来了啊, 我就说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怎么来新客了。”
叶三爷皮笑肉不笑地过去,敲敲柜台:“别装蒜了老李,你家那只老狗见老子就和见鬼一样,人还在门口你就知道我来了吧。”
李堂心说,它见鬼都没比见你这个活阎王害怕,他陪着笑:“老黄这不是敬畏三爷你嘛,三爷您看,是牛肉、面条、包子老三样,还是?”他笑吟吟地看向步蕨,新鲜哪,这么多年叶三爷头一次带个活人来。
叶汲懒得计较他鬼话:“我照旧,”他指指步蕨,“给他上点清淡爽口的,养胃的最好。”
“得嘞,那你们先坐,我先忙活去了。”
刚刚从窗外看还有一二人影的面馆,此刻只剩下叶汲和步蕨两人,叶汲挑了个临窗的位置,正好能晒到太阳,面朝步蕨:“老二。”
步蕨听出他语气的异样:“嗯?”
叶汲上半身倾过半边桌,异常肃穆地盯着他:“有没有人告诉你,男人的头,不能随便乱摸。”
“…”步蕨真是永远猜不到叶汲的脑子里究竟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他古怪地看着他,又伸手摸了下,手感并不好,挺扎的:“你小时候我摸多了。”
叶汲的神色一刹那五彩斑斓,他万万没想到他竟有胆再来了一遍!关键是他说的还是无从反驳的事实!
很久前,各界的斗争已近尾声,妖魔退于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下,神族已屹立于天地的顶端不可动摇。步蕨也厌倦了日日的杀伐征战,恰好刚步入少年时期的叶汲又闯下大祸。三月不雨,人间千里赤地,白骨成山。对于这个幼弟的教养,两个兄长的意见从来统一不了,唐晏主罚甚至主杀,而步蕨总是到最后一刻不合时宜地心软了下来。
于是步蕨主动将犯事的叶汲领到身边,那时的他身上还残存着战场上未消弭的杀气,叶汲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刺头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少年气盛的叶汲反抗过,挣扎过,也逃过,每次都毫无例外地被步蕨拎回泰山府殿,当着几个地官的面揍一顿,再丢小黑屋关禁闭,要多丢脸就多丢脸。
有次被打得狠了,叶汲半死不活地躺在黑暗里,连舔舐伤口的力气都没有。膝盖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了,疼痛都变得迟钝而缓慢,但是可以听见血液从伤口溢出的声音,一丝丝,细细地流着。流着流着,也许他就死了,也可能不会死。他们这种得天造化的神祗稀少得很,基本与天地同寿。
在孤寂无边的黑暗中,他哼着小调,任由血液流尽,伤口腐烂。
哼着哼着,一行滚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他很纳闷地想摸摸那是什么,可是手断了,抬不起来。
于是他就一边哼着欢快的小调,一边流着不明所以的泪,结果把自己给哼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他忽然觉得有人来了,也可能是血尽了濒死产生的幻觉。来人步伐很轻,近乎于无声,只有股形容不出来的冷香清晰地彰显着他的存在感。叶汲迷迷糊糊地想着来者是谁,他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那人抱着他的姿势很生疏,腕骨勒得叶汲心里嗷嗷叫唤。他小心地托起叶汲的小腿,温和神力浸入伤口中,极快地修复了破损的躯干。
叶汲舒服得眯起眼,狭窄的视线里秀美昳丽的容颜微微低敛,斜山似的眉峰紧拧,像攒着什么烦心事,让人很想去抚平它。
有了点力气的叶汲立即不假思索,伸出爪子抚上他的双眉,还没碰到就被一把抓住,低低呵斥声响在他耳畔:“别闹!”
他哼了一声,调里还残存了一点不自觉的哭腔。后脑勺突然地就被温柔地摸了一摸,很有些安抚意味的动作,耳畔传来男人不再带有训斥意味的低哄:“别闹。”
店里就他两个客人,李堂很快将面和点心端上了,他这个店主齐集主厨、跑堂和收银一身,可见平时有多闲。
叶汲先执起筷子拌了拌步蕨那碗香气浓郁,飘着葱花的鸡汤面,才将面推给他。自己握着筷头指指一旁:“坐,有事问你。”
李堂“嗳”了一声,拘谨地坐在一旁:“三爷您问。”
“最近听到什么风声了没?”叶汲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飘着厚厚一层辣油的牛肉面。
“三爷指的是哪条道上的?”
“哪条道上都说说。”
李堂抽起肩上的汗巾擦擦冷汗,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三爷您被招安了,是不是最近官家对咱们这一路有什么大动作?您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看着点,我们这些小妖小怪,不喝血不吃荤的,规规矩矩从来不犯事的啊。”
叶汲笑了笑,他一笑让人难以揣测:“规不规矩你心里有数,你们手底下鸡毛狗碎的事,我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次你给我老实点,别想着忽悠你三爷。你那副尸骨架子埋哪儿,我可清清楚楚。”
李堂腰杆一抖,坐得笔直:“三、三爷,最近的情况您肯定晓得一些。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大片阴气,搞得妖魔鬼怪个个人心浮动。都说是有珍奇异宝现世,您想现在这世道修行是越来越难了,除了点日月精华,想找个有点宝气灵气的地方埋尸都和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了,也是别人地盘了。消息真假不确定,宝物或宝地是什么,在哪儿也没人见过。但说得板上钉钉的,妖界这边有花家坐镇,暂时掀不起大风浪。至于魔那边…您知道,深渊之地,大禁之地,咱手伸不了那么长。”
叶汲慢悠悠地卷着面条,随着他越卷越慢,李堂头上的汗珠子也越来越密:“道、道道门里头,庄家的叔祖不知所踪,林家一夜被屠满门,现在群龙无首,各自为政,乱得很。西蜀的宗家倒是有起来的势头了,哦对了!”他眼睛一亮,握拳重重砸在掌心里,“昨儿夜里一个北漂的老鬼来我这喝酒时,提到西蜀前两天有座山金光罩顶,夜半山间有龙吟声传出。”
“龙吟?”步蕨喝了口鸡汤,放下碗,“西蜀没有龙脉,哪来的龙吟?”
李堂哎哟了声:“可不是吗!虽然咱们不懂风水,但早年就听人说,这天下风水走向是上古两位神祗早就划定的了。”他又琢磨着,“不过巴蜀不是多出蛇妖吗,会不会哪个大妖修出鳞角飞升了?看来咱们妖修还是有前途的嘛。”
想太多了…步蕨不忍打击他,低头继续喝汤吃面。
“行了行了,你捣鼓你那些骨头渣子去吧。”叶汲挥挥筷子赶人,“哦对了,那堵墙后的结界是谁布的?”
步蕨才迟迟感知到,叶汲所指的灰墙后流动着不同寻常的术力,布下结界的人手段很不一般,步蕨如果没有吸收黄泉眼里那一点神力,从头到尾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李堂的腰杆越挺越直,纵然他竭力保持镇定,哆嗦的嘴唇仍然出卖了他的紧张。他明显不想说的,可是叶汲的眼神一寸寸地压下他的脊梁,叶汲甚至是在笑着的,可笑得他大汗淋漓,不由自主地开口:“是,是庄家失踪的那个叔祖,庄令布下的。里面藏着他一些私人物品,我也进不去。”
“庄令?”这名字对步蕨来说有些耳熟。
叶汲倒是记忆出众:“庄家那两小子的叔祖?”
“是是是!”李堂忙不迭点头。
这么一说,处理隧道那个案子时庄勤确实提起过这么一个人,可是步蕨莫名觉得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似乎在更早以前。就像有人玩笑般地在他耳边提起过,他也没放在心上,听过就算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庄令和林曦两人关系匪浅,而林曦则是步蕨的故人,也是导致一切的开端。
“我认为这个庄令不简单。”叶汲拿着筷子叮叮当当地敲碗,不成调却意外的好听,“李堂这个骨头精贪生怕死,很少会这么维护一个人,可见他和庄令交情不浅。李堂尸修八百年,你猜这个庄令活了多久了?他又偏偏是林曦的未婚夫。”
步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筷子:“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太清境的人,故意去接近林曦的?”
叶汲也伸出根手指按住他,指尖交叠,他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可能,是一定。”
步蕨留意到了他那点小动作,他其实一直都有发现,这次归来叶汲对他的态度变得难以捉摸,而不是以前对他一直抱有敌意,避之不及。
愣神间,叶汲的手机炸响在安静的小面馆里。步蕨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叶汲还没来得及遗憾,刚划开键,陆和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叶汲!你们快来单位,沈元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步蕨被我写得很攻,是那种攻气内敛的攻…
啊,该谈恋爱了,那就来吧~
每日解疑:
一,三界里有几个老大:本文设定里三界原先是相对平衡的存在,各有统领。后来步蕨狗带,平衡被打破,目前是太清境,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天界占主导。至于地府,原来是步蕨掌管的,他死后蒋子文上位,就暂时代管地府啦~
二,老大和老三为什么很陌生?因为老大在天上,老三是后来从天地化生出来的,离得远就不亲了。
三,三大配角为何没出现,其实这文配角太多了,我当时就随手写了步蕨三个徒弟上去…马上三个徒弟就会在巴蜀篇里登场了~
第三十章
一个小时后, 才度过半天美好周末的第四办公室成员被陆和一个电话召齐了,连宿醉的冬无衣都没被放过。
叶汲率先代表全体同僚发言:“老陆, 我和你说, 这不是加班工资能解决的事。拼死拼活连轴转了十来天, 兄弟几个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你这样会导致家庭矛盾知不知道?”
岐布扇起翅膀, 长长打了个呵欠:“得了吧,叶老三。别笑死人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单身狗,从地缝里蹦出来的老婆?”
叶汲骄傲又矜持地挺了挺胸膛,饱含深意地飞向步蕨一眼:“今非昔比,以后咱屋里也是有人的了。一个男人, 有了家, 就得有担当。成天在外跑风,是万万不行的!”
岐布嘲讽不成,反被喂了一大口狗粮, 欲言又止地看着嘚瑟上天的叶老三,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步蕨,默默给叶汲点了根蜡。要真是那位主,他已提前给叶汲写好了挽联:千古贱人, 终作一死。
前后睡了不到三个小时,陆和憔悴得不成个人样, 眼底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再戴上耳朵, 就能去动物园里充当国宝大熊猫了。看着鸡飞狗跳的一屋子更蛋疼了,他扯开熬得快冒烟的嗓子:“加班工资回头给你们报上,快去看看沈元。”
休息室内窗帘拉下大半,光线暗得颇有点鬼屋氛围,几人差点没发现墙边的折叠床上还窝着个人。叶汲鼻翼扇动了下,纳闷地问:“什么味道,怪骚的。”
他以外的其他人都没有特别的反应,走在后方的陆和闻言吃了一惊,看向叶汲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畏,不由自主地大胆猜测叶汲的本体是不是某种嗅觉灵敏的人类好伙伴。
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床上包着的一团羽绒被始终一动不动。步蕨渐渐皱起眉,越过众人率先走到沈元床边。叶汲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拉下一片被角,扫了一眼又马上掩实,转头问陆和:“什时候发现他这样的?”
陆和遮不住满脸疲倦,勉强支撑着眼皮:“今天早上九点半左右吧,我刚在这儿躺下没多久,听见外头有开门声。以为你们哪个来加班了,就出来看一眼。结果发现他咕咚倒在了地上,”他飞快地看了粽子似的被窝一眼,欲哭无泪地说,“那时候他还是正常的,后来就…”
冬无衣头疼地快炸开了,粗着嗓门问:“后来咋样啊?”
陆和被他吼得脖子一缩,弱声弱气地说:“后来他就慢慢变成现在这样了。
步蕨眉头紧锁,又问:“宗家主你们前段时间追查阴神时有没有遇到特别的事?”
宗鸣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一问,但仍然摇头:“没有,我们查访的过程很顺利。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遇到阻碍。”
叶汲很熟悉步蕨那副神情,沈元的现状必然很不乐观,问他:“别在这苦大仇深了,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被人下咒了。”步蕨缓缓掀开按着的那片被角,棕黄的毛发映入众人眼帘,紧跟着是一双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尖耳,再往下大致能见到条若隐若现的尾巴。
即使陆和已经亲眼目睹了沈元整个变化过程,此刻仍然止不住惊呼:“你的意思是他被人咒成了只狐狸?!”
休息室内很安静,在众人奇异的眼神下,陆副主任面红耳赤地小心问:“我哪里说错了吗?”
冬无衣两掌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顿乱揉,烦躁地说:“领导啊,现在这情况说明,沈元他本来就是只狐狸,而且道行我估摸着有个千把年吧。你想啊,一只千年狐狸精会好端端地无故现原形吗?他没受伤,那就是被人下咒的呗!”
“…”陆和还能说什么呢,他饱受惊吓的心脏已经快麻木地掀不起任何风浪了。已经有只鸟了,再多只狐狸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哪一天一睁眼,他的这些可爱同事齐齐对着他咧出一嘴獠牙,“领导你醒啦,整个单位就剩下你一个人类啦!”
念经吧,他心平气和地想,小明爷爷活到九十岁不光不管闲事,也要多念经。
步蕨右手拂过沈元双耳,落在他额头,停顿一秒又回到耳朵处,拇指和食指捏住耳尖。耷拉的狐耳一颤,淡青色的光嗖地钻入耳廓里。
冬无衣的神色一瞬间复杂了起来,目光从步蕨的手移到那张陌生的脸,宛如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瞬间垂下眼睑,箍在一起的双手紧紧箍成了个拧不开的结。
叶汲专注地盯着步蕨同时留意到冬无衣的情绪变化,挑了下眉,弯腰俯在他耳边含笑说:“老二,不行我来吧。”
“再等等。”步蕨捏着沈元耳尖不放。
陆和念了几句《道德经》,一转眼注意到氛围微妙,尤其是步蕨和叶汲这两个人,怎么搞得好像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都是多余的存在?
青光没入沈元耳中没多久,一层黑气聚拢在他原形半现的脸庞上,他整个人突然痛苦地挣扎起来,手脚抽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流进脖子下的皮毛里。
步蕨的眉头越皱越紧,捏紧的指尖也开始微微颤抖,包裹着沈元脑袋的黑气剧烈地上下翻滚,迟迟不愿离开沈元的身体。突然步蕨一声断喝:“叶汲!”
话音刚落,步蕨被股看不见的力量猛地弹开,向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叶汲一手捞住他的腰,一手抹过道雪光,斩向沈元的头颅。
滚动的黑雾从沈元昏迷不醒的脸上直冲而起,鼓起数张狰狞的人面,张着黑洞洞的嘴巴,朝众人无声地尖啸。那啸声里仿佛夹杂着无数个人的哭泣和欢笑,千言万语,喋喋不休,诡异得无从描述。
尖啸持续了短短数秒,连同那些只能勉强辨别出五官的人面,骤然消失在了陆和他们眼前。
叶汲一贯嬉笑的神色罕见地凝重起来,步蕨抓着他的胳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口的震痛慢慢消退:“五鬼疫疠。”
半天才找回声音的陆和颤颤抖抖地问:“什么是五鬼疫疠。”
叶汲拍着步蕨的背,帮他缓气:“五鬼这个名头早远得很,但五瘟神者你们应该有人听说过吧。”
冬无衣和宗鸣的神色随即为之一变。
叶汲握了把步蕨的指尖,冰冷得让他皱了下眉:“五瘟神者在没封神之前,就是五鬼。隋帝开皇十一年六月内,有五力士现于凌空三五丈余,身披五色袍,各执一物。一人执勺子并罐子,一人执皮袋并剑,一人执扇,一人执锤,一人执火壶。所行之处五疫泛滥,男女老弱无一得免,药石无救。泰山府君闻十万冤魂叩山啼泣,心生不忍,遂念神咒,破五鬼疫疠,绝其影响。五鬼受伏于地,后封五瘟神者。”
陆和听得一愣一愣,听到最后明白过来了,可更加不解了:“听起来这五瘟神者不是被招安了吗,既然都成正神了,还作祟?”
步蕨气息逐渐顺畅过来,不动声色地离开叶汲的臂弯坐直了身子:“五鬼疫疠在人间绝迹已久,如今再现世,未必和五瘟神者有关联。何况,那五个神者后来各有奇遇,大多升入太清境,成为雷部神祗,不掌疫疠。”
他目光掠过一处,忽然凝固在一点,翻开沈元颈后的一处皮毛:“这是什么?”
几人闻声看去,只见步蕨翻起的皮毛下,露出一块暗红色的烙印,蜿蜒环绕的纹路结成个拇指大小的环形。
“看着,有点像一条蛇?”陆和不确定地说。
冬无衣只看了一眼,立即扫向宗鸣,冷笑起来:“宗家主,看上去,你在这件事里可没你说得那么清白啊。”
宗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困惑,看了那块纹路好久,抬头面对几人不解的目光,苦笑了下,摊开手说:“这确实是我宗家的图腾,一般会被烙在被降服的妖魔身上。但是我以道心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元他身上。他是沈道君的高徒,宗家再不自量力也不会轻易开罪沈羡的。”
冬无衣凉凉地说:“指天誓日有用吗,我也能对天发誓我这辈子没干过缺德事,譬如丢下自个儿小弟,金蝉脱壳玩假死,自己游戏红尘,逍遥快活去了。”
“…”步蕨眼皮跳了跳,忍不住看向冬无衣。
冬无衣依墙而立,耷着眼皮盯着脚尖,像是要把那双脏兮兮的运动鞋盯出朵花来似的,完全没有分给步蕨一个多余的眼神
叶汲忽然站了起来,拧了拧腕骨,骨骼咔咔地摩擦几声。在所有人没回过神时,叶汲已一拳砸上冬无衣的脸,直接将个七尺大汉抡倒在地,又一脚蹬在他腿弯里,压住他的腿筋,漠然而又简洁有力地说:“道歉。”
他那一拳砸得冬无衣嘴角瞬间裂开,丝丝血迹沿着嘴角流下,骨子里的血性瞬间被激发出来,他一肘捣在地上,反身想起。
却又被叶汲挥起一拳砸倒,叶汲仍旧是面无表情的那句话:“道歉。”
冬无衣被他两拳砸得吐出一口血,双眼愤怒得仿佛燃烧起来一样。他横倒在地上死死瞪着步蕨:“凭他,配吗?”
步蕨没有动,也没有劝,像一个事外人一样,唯一能泄露他情绪的就是低敛的眉眼。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愧疚,又或是悯惜…
“他不配?”叶汲狠狠揪起冬无衣的脑袋,朝向步蕨,一字一句地咬着牙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那副狼心狗肺还记得他曾经什么样吗?他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粉身碎骨与载川同葬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从不会对不起任何人,真要说对不起,那也只能是这天地诸神,芸芸众生,对不起他。”
步蕨猛地抬起头,那一刻他眼中的平静,心中的枷锁,都被叶汲的话一刀刀划开。黄泉里燃烧的烈焰从缝隙流入他的心间,化成大海的一片火,熊熊燃烧,再难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章最后写得我都感动了。步蕨有叶汲,真得很幸运啊。
第三十一章
叶汲二话没说, 两拳直接打懵在场所有人。
空气沉闷得使人窒息,叶汲短短几句话, 在陆副主任脑袋里已神展开成一部史诗级鸿篇巨著。当他的目光落到巨著主角之一的步蕨身上时, 噗呲, 所有脑洞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