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依伊出院的时候,执拗地回了自己家,一方面是不太想见人,另一方面也是对顾昭明还心存幻想,她想如果她住她爸那儿,顾昭明即便想见她,肯定也心存顾虑地不敢去,所以她回家等他。
她终是没能等到他,甚至连个电话或信息都没有。
她坐月子的时候一直忍不住想哭,怕被人看到,就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哭,但终日红肿的眼睛根本藏不住。
肖依伊后来回想起那段时间,知道自己是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但当时就只觉得自己是伤心、难过、委屈、不甘心,就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她生产那天他还来了,看了她还看了孩子,明明他之前一直说爱她的,是不是自己哪儿做错了,是她做了什么让他误会,让他伤心了?是因为她诸多考虑之下,没能和他举办一个正式的婚礼?是她家人长久以来对他的不认可?是因为她的不自信而对他有所保留?是因为她不够细心帖不能体察他的压力?她像是钻进了牛角尖儿,疯狂地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直到从关系不错的同事那儿知道些蛛丝马迹,让朱慧帮忙找她那个私家侦探朋友去查,才发现自己真的像个笑话。
确实让朱慧说中了,顾昭明出轨了,照片中和他亲密地挽着手的女人叫汪媛媛,是他在专项组里的同事。
肖依伊第一次听到汪媛媛这个名字,但汪媛媛的父亲汪书启,她经常能从新闻里听到,比他三叔高了两级。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肖依伊甚至觉不到被背叛的愤怒与痛苦,好像一下子豁然开朗,他之前的心事重重,与她的口角争执,突然而来的决绝质问,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冷漠绝情,全都解释得通了。
甚至,他曾经对她那些热烈追求,温存爱恋,信誓旦旦,也不过因为她是肖国成的闺女,是肖国民的侄女,肖依伊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罢了。
原来如此,不过如此,她早该知道的。
又或者,她在内心深处早就意识到了,所以才没有在那无数个几近崩溃的瞬间受不住地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不来看她,没有卑微地说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孩子真的是你的,不信我们去验DNA。
对爱情的不自信,让她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愤怒与痛苦是随后而来的,充斥着她的五脏六腑,积郁爆裂开来,化作不甘的铠甲。她把从私家侦探那里拿到的能证明顾昭明婚内和汪媛媛有暧昧的材料,以及顾昭明曾经发给她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打印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整理了自己所有涉及离婚后夫妻财产分割的内容清单;找律师详细咨询后出了两份离婚协议;又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减去因怀孕生子而增加的体重。
肖依伊约顾昭明出来谈离婚那天,阳阳还没出百日。她穿了一身正红色连衣裙,化了明艳凌厉的妆容,踩着一年多没穿过的九厘米细高跟,把自己从头武装到脚。
她没容顾昭明说话,直接把所有材料摆在他面前,开门见山:“两个方案,第一,正常分割夫妻财产,我的房租、股票和基金收益,从法律上讲,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你放心,我不会隐瞒,我算了一下,正常分割的话你能在我这儿分走这个数,将近你十年的工资了。但是相应的,在孩子十八岁之前,你也要按月出抚养费,一分都不能少,如果你质疑孩子的身份,咱们可以去验DNA。第二种方案,你签协议放弃这些钱,我承诺不会要求你再对这个孩子负责,以后这个孩子就跟你没任何关系了,甚至出生证明上都可以不写你的名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跟任何人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顾昭明没拿那些材料,只垂眸扫了一眼,然后抬眸看着她,镜片之后渐染寒霜。
所有要说的话她都事先打好了腹稿,甚至语气表情都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不管他是怎样的反应,她都不会让自己再多幻想,所以她不理他的目光,继续说下去:“我建议你选第二种方案,对你来说可能损失一大笔钱,但如果你现在拿了这笔,那这应该就是你这辈子能捞到的最后一笔了,虽然相当于你十年的工资,但其实加上你那点儿存款你也连个房子的首付都付不起。我可能没办法像汪媛媛一样助你升迁,但阻止你升官儿,扯你后腿的办法还是有的,比如拿着这些去组织部,爆料给媒体,人家可能对你这种小角色没兴趣,但是加上汪书启三个字那就不一样了,或者我直接抱着孩子去找汪书启本人,我不怕丢脸,不就是鱼死网破吗。反之,如果你放弃这笔钱,这个孩子就不是你的,梁宇琛的也好,别的任何男人的也好,总之跟你没关系,咱们两不相欠,你可以跟你未来岳父说,你是被我骗了,你就是个受害者,我不会去拆穿你,随便你怎么跟别人说我们的事,你想要再攀谁的闺女就攀谁的闺女,只要对方像我当初一样蠢就可以。”
她能预料到顾昭明的反应,虚荣与自尊被人践踏蹂躏的时候就是他现在这样,那是他从没对她露出过的表情,冷漠与傲慢的背后掩藏的,是被羞辱的狼狈与恼怒。
她把两份协议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提前预约了今天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所有证件我都带齐了,结婚证、户口本、你的证件照我这儿也有,你的身份证应该带着呢吧?就差这一分离婚协议了。”
肖依伊知道顾昭明会在第二份协议上签字,即便不为了自己的前途,只为了他的自尊心,他也不会拿她那笔钱。其实她也不在乎那些钱,也不过是以这种方式拾起自己七零八落的尊严。
之后她和顾昭明去了民政局,领了离婚证后,分道扬镳。他没再多看她一眼,即便他此前还有什么留恋的真心,也一定被她那一番话彻底撕碎了。
她开车回家,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离婚证,快到家的时候,她把车停在了路边。阳阳还在家嗷嗷待哺,她出门时跟丁姐说不会太久,这会儿她大概有些但心了,但她还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任何人,只想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
她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离婚证,从文件夹里把之前准备的那些材料全都撕得粉碎,拿出手机,清空了和顾昭明的所有聊天记录后,将他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删除拉黑,打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地删去里面所有顾昭明的痕迹。
他围着围裙在厨房为她做早餐的背影;坐在床尾帮她捏浮肿的脚和小腿的认真;抚着她的肚皮跟孩子聊天儿的温柔;摘了眼镜躺在她腿上的惬意;拿着手机和她对拍时的开心;她自拍时突然探进镜头做鬼脸的调皮……挽在一起的手,靠在一起的肩,贴在一起的头……照片,视频,从现在到从前……
怎么会这么多……
她那天没有删完,不是被丁姐和家人担心的电话打断,而是被自己汹涌而出的眼泪淹没。她没接电话,也没抑制自己的情感,躲在这个无人发现的狭小的空间里,放肆地哭了很久。
然后,她擦干眼泪,回家。
这场婚姻也好,感情也罢,既然始于饮鸩止渴,结束时就注定要刮骨疗毒。
虽然她仍然惶恐,仍然无助,仍然有不顾一切从这个世界逃走的冲动,但她知道她不能。她爸没了她,还有她弟,丫丫没了她,还有爸爸,但是阳阳没了她,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她有人质落在这个世界,那么小小的一团,所以她不能退缩,不能逃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