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依伊是在那晚之后决定找份工作的,主要是受那次饭局的刺激,觉得自己快要与社会脱节了。
她学历普通,又没有工作经历,想要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很难。既然也不是为了生活打拼,倒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考虑了一下还是进体制内更适合她,公务员是考不上的,就只有去考事业编碰碰运气。
她最初报考事业编的时候没告诉家人,也是本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笔试成绩还不错,进入了面试环节。原没打算对家里说,想凭自己的能力试试,结果被丁姐说漏了嘴。她爸得知后,马上动用家里的关系,据说她考的那个岗位原是特意给某个关系户挖的坑,结果对方笔试成绩太低,没进面试,包括她在内,进入面试的三个人算是捡了个漏儿。面试前她三叔给递了个话,于是她顺利过了面试,得到了这个岗位。
尽管已经知道这个岗位被内定给了她,但网上公示时看到的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很高兴,毕竟她也是凭自己的能力考进面试的,虽然参加笔试的总共也就六七个人,在六七个人里面考前三,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拿手机对着电脑页面上自己的名字拍了一张照片,第一时间给梁宇琛发了过去。
虽然他也早知内情,但远在比利时参加老同学婚礼的他还是很快给她发来了一条恭贺信息:恭喜,以后平步青云了,还请多多关照。
她拿着手机编辑了几条信息,或是调侃回去,或者只是打一条谢谢,都觉得不满意,最后只回了他一个笑脸。
梁宇琛从比利时给她带回一个包,说是祝贺她入职的礼物。他之前也给她送过礼物,每年她过生日和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都会送一个包包给她,不过她知道那些都是他让助理宋嘉选的,他只管付账,这次是他第一次亲自到店里为她挑选。
办理入职时,肖依伊穿了一条红色连衣裙,走进机关大楼时,发现自己有些鹤立鸡群,是以正式入职前便特意添置了些比较低调的职业正装,每一套都和他送给她的包包很搭。
不夸张地说,入职后足足有半年的时间,肖依伊都没怎么换过通勤包,一直到某次,她开车带丫丫去厂里找爸爸,无意间听见有员工在聊梁宇琛的绯闻。
“我刚刚仔细看了一下,真是一模一样。”
“也不一定是梁总给她买的吧,也许人家自己买的。”
“几万块,她刚上班几年啊。”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可舍得花钱了,我妹一个月四千,就敢买四万的包……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工作才多久啊,直接老板助理了,是有点儿……”
“应该就是梁总从比利时回来给买的,真是一模一样,也不说藏着点儿,这要是俩人撞一起了,多尴尬啊。”
“咳,人家未必不知道,睁一眼闭一眼的事儿,孩子都不在乎了,何况买个包儿。”
“什么孩子?她有孩子了啊?不会吧!”
“想什么呢,我说梁总闺女呢。”
“吓我一跳……闺女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梁总闺女不是和她老婆生的,是和别的女的生的。”
“啊?不是吧!”
“你不是吧,这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什么啊……”
“梁总不像这种人啊,挺正的啊。”
“对你这样的肯定坐怀不乱,一身正气啊……”
“滚滚滚……”
肖依伊没再听下去,明明是自己被人说了闲话,反而怕被人看见,悄声离开了。
即便刚刚那几个人没在对话中提到“助理”两个字,她也能猜到她们口中那个人是宋嘉。
两三个月前,她和朱慧约饭时偶然碰到过宋嘉一次,聊了两句,宋嘉一下就注意到了她的包,问说梁总送的吧?她回说是,对方便露了个淡淡的笑容,对她说梁总对你真好啊。她当时并没在意她的反应,如今想来,她的眼神,言语以及笑容都有些耐人寻味。
后来她终于有机会见到宋嘉的那个包,果然如旁人闲话所说,和梁宇琛从比利时给她带回来那支一模一样。宋嘉也看到了她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包上,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浅浅地勾着,可以理解为坦荡,也可以是挑衅。
似是一叶蔽目的混沌之人,忽然被人点醒,所有与宋嘉的接触,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某个动作,某个眼神,所有那些以往未曾在意的细枝末节,被她从记忆的各个角落搜集起来。她甚至琢磨想起刘馨之前和她说的话,为什么刘馨要让她看紧梁宇琛,不要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是不是刘馨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在暗示她,这个有心人是不是就是在说宋嘉?她摇身一变成了明察秋毫的侦探,拨开云雾,抽丝剥茧,即便她不够聪明,即便她的直觉有些迟钝,她也能笃信宋嘉确实是喜欢梁宇琛。
毕竟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足够她了解梁宇琛是什么样的人,即使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协议,她也曾给过他不用“忠诚”的承诺,他也不是那种会因此放任自己“婚内出轨”的人。
但是,如果没有她呢?如果没有这么一段虚假婚姻的束缚。
宋嘉的确是梁宇琛会喜欢的类型,像左欣妍一样,漂亮自信,独立果敢,有能力,也有追求。
那天之后,肖依伊把那个包收了起来,甚至之前梁宇琛送她的包也没再拿过了。她暗暗期盼他能发现,然后问起为什么不拿我送你的包了?
但他没问过,他对她,并没有她期待的那么关注。
他送她的那些包,也不过是这场婚姻中,他作为丈夫这个角色的规定动作之一,是不是他亲自选的,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她自己的又一次自作多情。
他们的婚姻已经过了五年之期,他没提,她也就假装忘了。她知道梁宇琛不会主动跟她提离婚的事,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她利用他的绅士与善意偷来的,并且恶劣地想一直偷下去。
她想过直接向梁宇琛提议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但是没有勇气,虽然她曾向梁宇琛求过两次婚,但这完全是两回事。
后来……她也付诸过行动,想要把两人的关系坐实,然而梁宇琛给她的反应,却让她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离婚的事是肖依伊先提出来的,其实没有提离婚,只是提醒梁宇琛,他们的婚姻已经过了当初的协议时间,接下来要怎样?
这是她孤注一掷的最后试探,她期待她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有哪怕一点点的迟疑,甚至不用说什么话,一个让她感受到不舍的眼神也好。
梁宇琛确实迟疑了一下,他手中端着的咖啡杯停在嘴边,足足有好几秒,然后抬眸向她望过来。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不舍,或许只是有些意外她忽然提起,就在她说服自己,那就是挽留的时候……
梁宇琛答说:“哦,好……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儿吧,抽空去趟民政局。”
她微微张着嘴,到了唇边的“要不我们真的结婚吧”,被这句话堵回了心里。
“你要不着急的话,最好等年后,最近我真的有些分不开身,之前那几家要求停业整顿的事儿还没处理好,媒体那边又上了几篇负面报道,还有宇琨那事儿……”梁宇琛顿了顿,喝了口咖啡,语气平和地继续道,“两边父母那儿,等事情办完再告诉他们,到时候就跟他们说是我出轨喜欢别人了,这个理由最简单直接,也最充分……”
即便是最终分道扬镳,他也善意地为她寻了最好的退路,对她来说,这是唯一不会被家人强烈阻拦干涉的理由,他婚内出轨,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和责任,她没做错任何事,不用受到任何责备和压力,可以在这段婚姻中全身而退。
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全身而退。
他早就为他们的婚姻想好了结束的理由,就等着她开口。
那一刻她想问他“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甚或“那你是真的喜欢别人了吗?”
当然她没能问出口,在梁宇琛说出那个“好”字之后,很多话,她就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她最终只是张张嘴,问说:“那我还能当丫丫的妈妈吗?或者干妈也可以。”
他说:“当然,你就是丫丫的妈妈,永远都是。”
她有些想哭,主要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怕眼泪把其他想藏好的心事和情绪一起倾泻而出,她下意识地捧起面前的那杯热茶。茶水很烫,掌心却仿佛并未等来预期的灼热与刺痛,又或者只是被另一个地方的疼盖过罢了。
她也曾想过,会不会就像小说电影里那样,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感,终有一日会成为老朋友间的谈笑风生,她能笑着提起,你知道吗,以前我曾喜欢过你,或者再勇敢一些,你知道吗,以前我曾爱过你。
后来才发现,小说电影里都是骗人的。
那些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有勇气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