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梁宇琛的婚姻是肖依伊自己争取来的,是她向梁宇琛求的婚,求了两次。

肖依伊在英国只待了几个月,预科还没念完就回国了。

那次搬家事件没多久,她有一次坐公车,手机可能从兜里滑出来落在了车上,到家之后才发现不见了,她给公交公司打电话想问问有没有乘客捡到交给他们,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但对方似乎一直听不明白,最后不了了之。

当晚她给她爸打了电话,说手机丢了。

“丢了再买一个,多大点儿事儿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买个更好的去,钱不够就跟爸说,爸给你汇钱。”大抵是听得她的情绪低落,话音儿有点儿不对,她爸又安慰她,“没事儿,一个破手机值几个钱啊,你踏实的在那边儿上学,咱家别说供你一个人,再供十个也供得起,东西丢了就买,什么都不重要,学习也都是次要的,身体最重要。爸爸不在身边照顾不到你,你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她爸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很慢,有些动情,一下子把她的委屈全勾了出来,肖依伊控制不住地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她对她爸讲自己之前被同学赶出家门,冒着雨在大街上游荡;讲她根本听不懂老师上课说的什么,在家听录音听到万念俱灰;讲她一个朋友也没有,除了超市收银员,一个月也跟人说不上一句话;说她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她想家,想他,还想她妈妈。

她在电话里哽咽着哭泣:“我想我妈,想我妈……”

她爸在电话的另一头跟着她一起哭。

两周后,她放弃了在英国的学业,回家了。

回国后的肖依伊并没有从低谷中爬起来,她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尽管家里没人责备她,但她还是觉得周围充斥着各种异样的眼光:别人家的孩子怎么都能好好念完书,就是废物些的,混也能混个野鸡文凭回来,你怎么就一年不到卷铺盖回来了?

回到国内,她没有如鱼得水、敞开心扉地尽情和人交流,反而彻底缩进了小壳子里,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刘馨问她有什么打算,是去外面找工作?去你爸公司干?又或者去我的美容院?还是自己开个店,让你爸给出点儿钱?她没正面答复过,只说都行。

一句含糊的“都行”,在家人听来就是“都不行”。

看着她一天一天地萎靡下去,家里人也不敢再逼她,她曾听见刘馨跟她爸商量,带她去医院看看,说她大概是得了抑郁症。她爸拒绝了,说别瞎说,孩子就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在家歇着,缓过来就好了,好端端的送精神病院去,好人都能给看病了。

她爸是有些老思想,其实她自己挺想去的,不为了从这种自闭的状态下挣脱出来,只是觉得如果真让大夫给她定性成抑郁症,或者其他精神病,那她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持证废物下去了。

她最终被刘馨拽去了她的美容院,说老在家闷头待着也不好,出去跟人聊聊心情会好很多。大抵是刘馨私下叮嘱过,店里的姑娘对她都很热情,时常拉着她闲聊八卦或到周边的商业中心逛一逛,她也不好拒人千里。她在店里的时候并没什么事儿干,就是在前台坐坐,有时帮着收收钱,基本上就是闲着。

有时候她觉得这样今天不想明天事地生活下去挺好,有时又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躯壳,凭人让她往东或往西。她过马路的时候经常会想,如果这时候突然冲出来一辆货车把她撞死,似乎也不错。

肖依伊再见到梁宇琛,就是那个时候。

一次饭局,他们一家四口,梁宇琛一家,以及另外一对她不认识的夫妇。

她是在那次饭局和梁宇琛碰面,才知道他不久前也毕业回国了,也是在饭局上隐约听出,梁父身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准备把生意慢慢交给梁宇琛打理,自己踏踏实实养身体,享清福。

她爸对梁父说:“你是有福之人不用愁,我想指望我儿子,还得再熬十多年。”

她爸说完,刘馨马上笑着接话说:“我不管你了,反正我现在有依伊,往后我那几个店里的事儿都让她管,我先约姐们儿玩儿去了。”

同桌的那对夫妻搭话:“对对,该给孩子的都让孩子去奔去,咱们这岁数就是享儿女福,该玩儿玩儿,该享受享受,等过两年抱孙子了,你想玩儿都走不了,都给你拴上。”

肖依伊大感尴尬,她不知道刘馨说这个干嘛,她就是一个混饭吃的啃老族罢了,说得她好像跟梁宇琛是一个层次的人一样。

那一顿饭肖依伊几乎就没怎么说话,都是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而梁宇琛除了回答长辈的问题,恭恭敬敬地陪聊,还负责给长辈们斟茶递水,倒酒布菜。他真的比她强太多了,她从来没有这种眼力见儿,谁的水没了,谁想夹哪个菜,什么时候该主动敬长辈一杯酒,敬酒的时候说些什么话,长辈的哪些话该恭顺地听着说是是是、对对对,哪些话则可以插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家一起打哈哈,梁宇琛做得滴水不漏。相比来说,她就是个纯傻子。

她觉得如果这场饭局没有一个比她才大两岁的梁宇琛做对比,她的愚钝和笨拙还不会暴露得这么明显,以至于回家以后刘馨对她透露说这其实是家里给她和梁宇琛安排的一场相亲宴,她错愕得半天没回过神。

“他有女朋友吧?在英国的时候我还见过呢。”这是她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

“有也是以前了,分手了。”刘馨问,“怎么样?你觉得他还行吗?”

肖依伊觉得这话不应该来问她,她觉得行吗?她觉得行不行都不重要,关键是梁宇琛百分之一万看不上她。

当然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直白地说出口,只说:“我觉得他爸妈应该不会喜欢我吧。”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梁宇琛的父母居然意外地觉得她还不错。

这也是后来刘馨告诉她的,说梁宇琛的父母觉得她不多言不少语,文文静静的挺好,是有些不太爱说话,但女孩子矜持一些是好的,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女孩儿强。

即便她不太善于揣摩人心,但从刘馨的转述中也多少能体会些人家父母的意思:她人傻,听话,好摆布,不会跟他们斗心眼儿。至于学历怎么样,有没有能力,他们完全不在乎,反正家境算是门当户对。

她想起饭局上,刘馨说她二十多了,还没谈过男朋友,让她和她爸都有点儿着急。梁母当时向她望过来,和善地笑说:“不着急,这不是岁数也不大吗,上学的时候就踏踏实实学习,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像依伊这样长得漂亮又单纯的姑娘真的是少有了,以后谁能娶回家去是谁的福气。”

她当时只是以为梁母好心帮她解围,现在回想,才发现刘馨当时其实是在向梁母推销。没有任何感情经历,或者说得恶俗一些,“清白之身”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营销点,刘馨把握住了目标用户的需求,显然梁母确实也很满意。

她是没交过男朋友,连女朋友都没有半个,他们觉得她是一张洁白无暇的白纸,并不在乎她是眼光高远的高克重白卡纸,还是无人问津的卷筒卫生纸。

她爸和刘馨甚至已经开始商量应该给她准备多少嫁妆。她爸的意思是,以梁家的家境,肯定不能给少了,也不要太多,好像跟人家攀比显摆似的,金银车子什么的都是小东西,还是陪送几套房子才是正经东西,准备给她几套公寓和门面房做嫁妆。

这些话不是她偷听来的,她爸和刘馨说这话是当着她的面,并对她说她不可能找到比梁宇琛更好的了。

这话她同意,她也觉得自己这辈子肯定不可能遇到比梁宇琛更好的结婚对象了。

她对婚姻不感兴趣,甚至连谈恋爱都不想,但她爸不可能同意她一辈子单身。如果能和梁宇琛结婚,不但可以避免日后被迫出去相亲, 最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嫁给什么阿猫阿狗,还可以拿到一笔财产立刻实现财务自由,过上自己一直向往的生活:靠着吃房租混吃等死。

如果结婚对象换作别人,她爸大概不会给她这么多,而且梁家也不会染指她那几套房子,她不去惦记他家的财产就够了。重要的是梁宇琛是个好人,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不深了解的情况下嫁给他,绝对不会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有了这个想法,她人生中第一次努力争取了一回,她去找了梁宇琛。

那次算是她第一次向梁宇琛“求婚”。她约他出来见面,强行叙旧,感谢他在英国的照顾,说自己当时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提前回国了,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好了。她连正常人际交往都不太擅长,更别提勾引男人了,自以为含蓄,其实笨拙又幼稚地表示想和他发展,特别满意家里安排的相亲,甚至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随时结婚的准备。

后来她一直不太愿意回想那一次尴尬的求婚经历,像一个涂满油彩的红鼻子小丑在梁宇琛面前蹦来蹦去。不过梁宇琛表现得的确很绅士,没有嘲笑或鄙视她,只是委婉地表示他刚刚结束一段恋情,目前还不太想考虑个人问题,更没有结婚的打算。

她被拒绝了,不觉得伤心难过,只是觉得有些丢脸,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