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半天了吗?”
“没有,刚到一会儿,碰见陈姐了,和她聊了几句。”
梁宇琛坐到肖依伊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放在她手边的包,那是多年前他送给她的,已经很多年没见她拿过了。
“我昨晚接到了欣妍姐的电话。”关于和梁宇琛解释时,是叫“欣妍姐”合适,还是直接说“左欣妍”,肖依伊考虑了好久,决定还是保留“欣妍姐”这称呼。尽管昨天忽然接到左欣妍的电话,那一声“欣妍姐”莫名没有叫出口,但她曾经就是这么称呼她的,如今改叫左欣妍,好像带了些不该有的敌意。
听到左欣妍的名字,梁宇琛有些惊愕:“她联系你干嘛?”
“她母亲前两个月查出了淋巴癌,晚期了,医院说时间不多了,老太太想临终前见见丫丫。”肖依伊解释说,“丫丫刚出生的时候,一直是欣妍姐的母亲在带,这么多年心里一直念着她,本来也不想打扰丫丫的生活,但是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就想见见孩子。”
“她怎么找到你的?”梁宇琛望着肖依伊疑惑地问,如果是为这事,左欣妍要找也应该来找他,如何也找不到她那儿去。甚至,十多年没联系,两人共同的朋友也基本都在国外,不过知道他早就结婚了而已,左欣妍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联系方式的?除非……
在梁宇琛的审视下,肖依伊有些心虚地肯定了他的猜测:“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和她有联系。”
“这么多年是指多久?”梁宇琛问,“从我们结婚开始?还是更早?”
“也没那么早,从丫丫上幼儿园开始。”肖依伊望着梁宇琛,“很久之前我关注过她的微博,在英国刚认识的时候,但一直没说过话。丫丫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特别感慨,不知怎么就想起她来了。我想着她虽然把丫丫给你了,但毕竟是亲生女儿,她肯定也会想孩子多大了,过得怎么样,该上幼儿园了吧,背着小书包往校园里走是什么模样……”
“所以是你主动跟她联系,把丫丫的照片还有近况跟她分享的?”梁宇琛凝着肖依伊,轻叹了一声,“你倒挺大方。”
“对不起。”肖依伊道歉,“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应该先问问你,征得你的同意。”
“不用跟我道歉,你是丫丫的妈妈,你愿意就好。”梁宇琛道,“丫丫知道吗?”
“丫丫知道我偶尔会给美国的妈妈发一两张她的照片,但她从来没问过,也没要求和对方通话,她好像不是很在意。”肖依伊说,“其实我和欣妍姐也不算是有联系,这么多年也没通过话,就是通过微博私信加了一下微信,我偶尔发一两张孩子的照片,她回一句谢谢,其他什么也没聊过。她也从不主动问丫丫的情况,没要求和丫丫通话或视频,我想她应该也是不想打扰丫丫的生活,如果不是这次她母亲的要求,她肯定也不会主动找我。”
“你答应她了?”
“没有,我跟她说要先征求一下你和丫丫的意见。”
“你想答应她?”
肖依伊承认:“我是觉得丫丫应该去一趟,我觉得丫丫如果知道了应该也会同意的,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出于满足一个心里想念她的老人的临终心愿……”
“人在国内吗?”梁宇琛问。
肖依伊知道梁宇琛说了这话基本上就是同意了,忙说:“在,S 市,老太太查出癌症之后欣研姐从美国回来了,一直在身边陪着。她说不用多耽误丫丫的时间,见一面就好。我想着如果丫丫同意的话,周末就过去,周五晚上或周六清晨走,周日回来,不耽误她学校的课,就是周日的钢琴课得停一次。”
“这周就去?”
“我觉得越快越好吧,趁着老太太身体还行,我不知道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万一哪天恶化了,让丫丫看见她病入膏肓的样子不太好,我怕孩子心理接受不了,人还好的时候有说有笑的,挺好。”
见梁宇琛露了些难色,肖依伊说:“你要走不开就忙你的,我带丫丫去就行。”
“不用了,我调一下时间,能安排得开。”梁宇琛说,“不过你要去了阳阳怎么办?他这病才见好,离得开你吗?”
“没问题,有丁姐在就行,就走两天而已。”
放学时候,梁千雅和同伴从校园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她妈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她和同伴道别,穿过马路。
“您怎么来了?”
“接你一起吃个饭。”肖依伊说,“走吧,车停在那边儿了。”
“您给我爸打电话了?”
“你爸一起来的,他没下车,停得有点儿堵人车了,他在车上等着呢,你们学校附近实在不好找停车位,之前那个小停车场好像不让进了。”
“哦,听说是被包出去了,要改造。”
母女俩一边聊一边走回自家车上,梁千雅开了后门上去,问说:“阳阳没来吗?就咱们仨?还是先回去接他?”
肖依伊跟着上了后座:“不接阳阳了,爸妈有事儿跟你说。”
梁千雅摘下书包扔在前座上,玩笑说:“搞得这么正式,干嘛?说你俩要复婚啊?”
被调侃的两个人谁也没应声,梁宇琛从后视镜里望了肖依伊一眼,见她淡淡地一笑,好像听了个心照不宣的笑话。
梁宇琛开车带着肖依伊母女去了自己适才订好位的一家西餐厅。
点餐的时候梁千雅对肖依伊念叨:“该带阳阳来的,这家甜点超赞,阳阳一定喜欢,要不一会儿给他打包回去一份吧。”
肖依伊说:“好啊,你帮他点一份吧,别点巧克力太多的。”
“可阳阳就爱吃巧克力啊。”梁千雅翻了翻菜单,“要不点一份提拉米苏?”
“那里面有酒精和咖啡吧?”
“就一扣扣儿……哎!来这个吧,这个乳酪多,阳阳准喜欢,我也点一份。”
点完餐,服务员转身出去,梁宇琛递给肖依伊一个眼神,按照两人事先说好的,事情由肖依伊来说。
梁千雅听肖依伊说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原以为父母是因为她前些日子被叫家长,准备联合起来督促她的学习。
“我和你爸都觉得你应该去见一见。”肖依伊开口道,“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意见,去或不去,还是你决定。”
梁千雅的目光在梁宇琛和肖依伊脸上游移一下,低了头,用手中的叉子拨了拨服务员两分钟前端到自己面前的煎三文鱼:“我考虑考虑吧。”
肖依伊答说:“好,先吃饭吧。”
饭后,梁宇琛父女将肖依伊送到家后,开车回自己家。
车子上了环路,坐在副驾驶的梁千雅才开口:“您和我妈都希望我去吗?”
梁宇琛看了梁千雅一眼,转回头继续开车:“准确地说是你妈觉得你应该去。”
“意思是您不想我去?”梁千雅语中带了些期待。
“我能理解你妈的想法,她也是为了你好。”梁宇琛并线到内车道,没有正面回答。
梁千雅沉着脸没言语。
梁宇琛说:“你知道你姥姥是怎么去世的吗?”
梁千雅转头望过来:“听我妈说过,说是车祸去世的?”
“嗯。”梁宇琛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你姥姥车祸去世的时候,你妈就跟你现在这么大,对她来说就是特别普通的一天,照常上课,可能早晨出门时还有说有笑地吃着你姥姥做的早饭。晚上放学的时候,老师把她留下来了,也没跟她说是什么事儿,等家里人去接她的时候已经特别晚了,你妈那时候才知道你姥姥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她连你姥姥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你姥姥临终前也没见到女儿最后一面。”
梁千雅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内情,心口窝得难受,鼻子一酸,转过头去。
“很难受吧,你听着都难受,何况你妈了。”梁宇琛的声音有些低沉悠远,“你太姥姥去世前,你妈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你太姥姥病重那时候,你妈在上大学,弥留之际,你妈的表兄弟姐妹都去看了,但那边家里没人通知你妈,甚至后来出殡也把她忘了,还是你姥爷通过别的亲戚知道你太姥姥去世了,告诉你妈的……”
车子又在环路上驶了好一段路,音响的声音很低,微弱地传出主持人的调侃和音乐,好像车子的某个零件出了故障发出的细索声响。
梁宇琛余光瞥见一直歪头望着窗外的女儿不再抬手拭泪,方又开口:“那个老太太,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个陌生人,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也许过个十年二十年,你经历过身边亲人的离世后,会想起多年前错过这么一个‘陌生人’,你妈就是不想你经历她曾经历过的遗憾罢了。”
梁千雅深吸了口气,抹去眼里的一汪眼泪,喃喃回说:“哪天去?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还是你们陪我?”
梁宇琛投过去一个温柔的眼神:“当然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