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飘零拿出支票薄,利落地写了张50万的支票递给她。
萧飒反倒呆住:“你就不问问我用来干什么?”
“从小你就比我有分寸。”飘零将支票放在她手中,会心一笑。
萧飒双手拿起支票,迎着灯光端详着。但飘零却发现,她的眼神根本没有聚焦于支票,而是看着某个空洞的方向。
萧飒扯动嘴角,低缓说道:“有分寸的那个,是你才对……你从小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怎样才能得到它们。而我……”萧飒自嘲地笑着:“至多只会横冲直撞,最后什么也抓不住。”
说完又向酒保要了一杯酒,飘零将她拦住:“别喝了。”
“不喝怎么办?”萧飒向飘零一指空荡荡的大厅:“生意这么差,酒根本卖不出去,只好我自己解决了。”萧飒转向看着飘零,认真说道:“那笔钱我是拿来做周转的,会尽快还给你。”
“想想小时候你从家里偷了多少碗饭给我,就凭这,你也不该说这种话。”飘零佯装恼怒。
回想起以前,萧飒眼中出现笑意,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听说我们以前住的那幢房子要拆了……说也奇怪,明明那么想远离它,但真到了看不见的时侯,却又不免想念……你想回去看看吗?”
飘零缓缓摇头:“当我搬离它的那一刻,在我意识中它已经消失了。那里即使有着稀薄的快乐,但痛苦的腥味太强烈,我宁愿全部舍弃。”
这时,手机响起,萧飒拿出接听。
“喂,景云吗?对,我在酒吧……好,待会见。”
亲密的语气让飘零心中一凛。
挂上电话,萧飒脸上犹有喜色,向飘零解释道:“是我新交往的男友,哪天介绍你们认识。”
飘零用指甲轻划着吧台,艰难地措词:“萧飒……那个人不适合你。”
萧飒先是愣住,随后笑问道:“什么意思?”
飘零抬起眼睛直视萧飒:“贺景云从来都是游戏人间,不会对女人认真的,萧飒,不要被他花言巧语给欺骗了。”
萧飒用手指挑弄下睫毛,浅浅一笑。
飘零见她毫无反映,不禁有些焦灼:“你不信?”
萧飒缓缓转向飘零,一道暗钝的光泽在她深紫色的发上无力闪过,她开口,略为低哑的嗓音中流露出一丝苍凉:“其实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可是有他陪着……不至于太寂寞。”
飘零一阵心酸,但还是忍不住劝道:“萧飒,你自小便是外冷内柔,很容易受伤,我很担心……你值得更好的。”
萧飒冷笑一声:“飘零,不要拿你对男人的标准来制约我。我不比你……你以为我也可以找到第二个任亦生吗?”
萧飒眼神中的漠然和冰冷让飘零觉得她很是陌生。
飘零茫然地想道,是否是自己认错了人。否则,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chapter25
谈话不欢而散。
飘零回到家中,疲倦地缩在床上。
侧头看向窗外,那逐渐黯淡的天色像是宣纸上慢慢晕开的墨迹,让人很不愉快。
房间中一片寂静,亦生还没有回来。
自从上次谈及到结婚这个字眼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奇怪。都想努力忘记,忽略不提,却反而欲盖弥彰。
回想近来的种种不快,飘零只觉心绪黯然。一阵辗转反侧之后,竟也入梦。
梦境就像旧式电影,画面昏黄晦涩,一缕微弱的阳光慢慢潜入屋内,映射出无数乱舞的尘埃。
飘零认出,这是老屋。
一切的摆设都和她离开时一样,破旧灰败,永远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告诉过自己永远不回来的吗?
正在惶惑之际,飘零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弹。
低头的一瞬间,飘零全身血液顿时冰凉。只见地板上围满了蟑螂,黑压压的一片,正顺着飘零的腿往上爬。狰狞的触脚在皮肤上游走,引发一阵颤粟,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惶惧地尖叫!
飘零猛地睁眼,却发现自己正在亦生怀中。
“别怕,我在这里,没事了。”亦生看着瑟瑟发抖的飘零,为她拭去满额的汗水,柔声问道:“是做噩梦了?”
飘零大口喘气:“我梦见……蟑螂爬在身上……”
“那只是个梦,不是真实的。”亦生吻着她的额头,安抚道:“没事了。”
“不是梦,以前小时候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早上醒来,看见一只很大的蟑螂在手臂上爬动,我吓得大哭……真的很可怕……”飘零紧闭上眼,环抱着双臂,感觉到肌肤似乎仍然残留着那种可怕的回忆。
“不会再有那种事情发生。飘零,我不会让那些东西再靠近你。”亦生紧紧将飘零搂在怀中,想到她小时候面临过这种恐惧,心中一阵疼痛。
飘零埋首于亦生胸膛,嗅着熟悉的气味,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阵暖意蒸发,嘴边牵起个无声而满足的笑容。
噩梦惊醒后能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倾听着体贴而低沉的温润耳语,在死寂的黑暗中能有双明澈眼眸关切地注视着自己,这也许便是一个女人所能感受到的最大幸福。
“其实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可是有他陪着……不至于太寂寞。”
飘零回想起酒吧中那个寂寥索寞的背影,在这一瞬,忽然理解了萧飒的决定。
至少,在萧飒午夜梦回时,有人能陪在身边。
“吃饭了吗?”亦生垂首轻声问道。
飘零摇摇头。
“我来叫外卖。”亦生抽出一只手拨起电话。
亦生打电话时会习惯性地挑起右眉,浓郁的眉毛趁势勾起个漂亮的弧度,惹得飘零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亦生截住她的手,放在唇上亲吻着,含笑问道:“想吃什么?”
飘零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笑眸,那里面,有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她专注地凝视着,忽然梦呓般地说道:“亦生,我们结婚吧。”
亦生缓缓放下电话,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而猛然施加在飘零手上的力量却泄露了他的紧张,他看着飘零,问道:“刚才,你说了什么?”
飘零窝在亦生怀中,用脸轻轻摩挲着他的衬衣,享受着那阵阵麻酥的感觉,然后平静地重复道:“亦生,我们结婚吧。”
亦生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问道:“是真的吗?”仿佛怕吵醒怀中熟睡的婴孩。
飘零含笑颌首。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个决定。
只是在这一刻,永远依偎着亦生,成为萦绕在脑海中的唯一想念。
那轻轻的一点头,却重重地撞击了亦生的心弦,摒发出按捺不住的激情。
下一分种,飘零忽然被抱起旋转,耳边充斥着亦生兴奋的叫声。
飘零搂着亦生的脖子,感觉着那阵幸福的天旋地转,窗外的灯光化为光怪陆离的色彩流逸在视线中,如梦如幻。
飘零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里面的装修毫无改变,依旧是神秘的灰色调,内敛,自信,冷静,仿佛有着和主人一般捉摸不透的深邃表情。
而从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看出去,下面的行人是那么渺小。
这种身居高处的快感让人欲罢不能,所以很少有人会自愿往下滑落。
“过来坐吧。”背对着他的禹野说道。
飘零依言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
多年来的相处已经让她可以自若地和禹野交谈,她明白,只要不惹恼禹野,自己是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今天,飘零却不得不冒险。
“听说你请了一个月的假去法国?”
“是。”
“休息一下也好。”禹野颌首,忽然指向荧屏:“觉得她们怎么样?”
飘零定睛一看,里面正在播放几个女孩子的影像。忽然记起,5年前自己也像她们一样,在这里被禹野审视着。
少女们的脸庞像早春的樱花花瓣,闪烁着青春的光泽,美得不可方物。
世界上永远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子,不知从哪里出现,前仆后继,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有些因着红颜薄命的箴言,很快消逝无踪,只留下一缕哀婉的香气。
另一些有着不逊于美貌的智慧,弹指之间,便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chapter26
“还可以吗?”禹野问道。
“很漂亮。”飘零衷心感谓。
“在你看来都是美的,那便真的不错。”禹野一直专注于荧屏,根本没有转头看飘零,只听他淡淡说道:“我打算签下她们。”
“是吗。”飘零不置可否,不属于自己分内的事情,最好置身事外。
“对了。”禹野按下开关,平静说道:“我今天请你来是想谈谈合约的事情。我们的合约今年11月到期,公司希望能够续约,至于条件可以提出大家商量。”
飘零这才明白禹野的用意,利用这群后起之秀无声地为她敲响警钟,明白自己的地位并非无可取代,切莫恃宠而娇。
屋子中的冷气有些强,飘零轻轻环住双臂。
禹野轻皱下眉头,毫无痕迹地将冷气调小,而后坐在一旁巡视着飘零的表情,看着她轻咬着嘴唇,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两颗莹齿慢慢滑过下唇,将上面的唇膏席卷而走,自己却浑然不觉。想到这,禹野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恐怕不能和公司续约了。”飘零轻声说道。
禹野伸手揉揉太阳穴:“是有别的公司想挖你过去?我认为他们给你的条件应该不会有我们优厚……”
“不,是我私人的原因。”飘零截住他的话:“我要结婚了。”
禹野浑身一僵,手上的动作也瞬间停止。但很快他便恢复正常,沉声道:“飘零,你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吗?”
“我想……我明白。”
“你忘了爬到这个位置所付出的艰辛?忘了身后有多少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取代你的同行?忘了观众可能随时忘记你们?”禹野脸色凝重,正色劝诫道:“飘零,不要因为一时恋爱的兴致而毁了前程。”
飘零直面着禹野,神情平静而淡然:“禹总,我们认识了5年,你认为我是那种冲动的人吗?”
禹野哑然,屋子陷入一阵死寂的沉默。
许久之后,禹野再度开口:“你们打算什么结婚?”
“我会完成所有工作,等合约期满后再隐退。”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禹野徐徐说道,紧握住沙发上的手却青筋暴起。
飘零睁眼,视野中白茫茫一片,全是层层叠叠的云朵,如棉花一般柔美洁白,让人忍不住想睡上去,随之悠然漂浮在天地间。
“醒了?”亦生将她额前的发捋到耳后,看着飘零睡眼朦胧的样子,轻声耳语道:“还有半小时便到了。”
过了好一会,飘零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们是在去法国的班机上。
亦生的母亲继承了他祖父在法国的一家葡萄酒庄园,长期居住在那。他们这次便是前去拜访并告知两人的婚事。
思及此,飘零不免有些忐忑,亦生的母亲会喜欢自己吗?
“不用担心。”亦生看出飘零的紧张,抚上她紧握的双手:“我妈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飘零低头,摊开亦生的右手,伸出食指顺着上面的掌纹游走。
亦生向她眨眨眼:“我妈的喜好和他儿子一样。既然儿子爱你爱得发狂,当妈的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张嘴。”飘零忽然抬头命令道。
“怎么了?”亦生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照做。
飘零正正经经地察看亦生的嘴,疑惑道:“咦,也没有吃糖阿,怎么今天嘴这么甜?”
亦生这才醒悟遭到了面前这个小女子的奚落,只能捏着她的脸颊出气,但手上的动作却是说不出的轻柔。
飘零靠在亦生肩上,侧身看着机窗玻璃上结起的六角冰花,闪烁着晶莹光泽,甚为美丽,忽然问道:“亦生,你小时候快乐吗?”
“记不大清了。”亦生用脸摩挲着飘零的头发,感受到一阵丝滑柔顺,舒服得令人叹息。就是因为这头秀发,她成为厂商最爱,这些年拍了不少支护发产品广告。
“这样看来是不怎么愉快了。”
“何以见得?”
“快乐是很容易说出口的,但痛苦却相反。”
“但很多人也时常讲述童年的不幸。”
“可我总觉得,真正的痛苦是无法说出口的,他们能说出来,便不算真的痛苦。”
机舱中温度很低,两人共同盖着一张毛毯,纯羊毛制成,摸上去顺滑柔软,亦生用手一条条捋着边缘上的流苏,缓缓说道:“从我有记忆开始,父母的关系便很不好。我爸经常出入欢场,身边时刻有不同的女人,每次他回家,妈便会冷嘲热讽或者吵闹不休,两人经常不欢而散……小时候不懂得这些,总以为是自己的错,便努力做好每件事,以为这样父母便会开心。但最终他们还是离婚了。”
飘零明白这种感觉,父亲离开后的那些日子,小小的自己总是站在垂泪的母亲面前,怯生生地问道:“是不是我不乖爸爸才会走的?”
想来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小时候总习惯怪罪自己,但成年后便认为一切都是他人的错。
“你恨你的父亲吗?”
亦生怅惘地望向窗外,眼睛却看着回忆:“我不清楚……他很爱我,小时候不论多忙,都会抽空陪我玩耍,教我游泳,骑自行车,打篮球。我最喜欢他将我扛在肩头奔跑,那种感觉像飞一样……但是,却又是他让我妈伤透了心,让我失去了完整的家庭。”亦生顿了顿,反问道:“你呢?恨你父亲吗?”
飘零闭上眼,沉默着。
就在亦生深悔失言,准备转移话题之时,飘零忽然开口,声音缥缈而空灵:“他不喜欢我,因此从小我和他并不亲热,也没什么感情。但从他离开后我便无时无刻不在恨他,恨他的不负责任让我失去了慈爱的母亲,我恨死了他……可是,我妈临终前却告诉我,他给了她最惨痛的苦难,但也让她品尝到了最甜蜜的爱恋。我想,至少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爱着他的……”
亦生伸手,爱怜地为她拭去悄然滑落的泪滴,柔声问道:“飘零,以后我们定会成为一对好父母的,对吗?”
飘零将亦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重重的点头。
“我们要把自己无缘得到的爱全给他。”
chapter27
下了飞机,他们径直来到亦生母亲位于勃艮第的酒庄。
此时正是葡萄成熟季节,放眼看去,一望无际的庄园中硕果累累,藤曼上结满晶莹圆润的紫色果实,空气中飘扬着酒的醇香,沁人心脾。
踏着如茵草地往前走,一幢维多利亚式古建筑映入眼帘,在绿林白云的映衬下,美得如童话中的世界。
而在大楼入口处,则站着一名中年美妇。只一眼,飘零便看出那是亦生的母亲――亦生承袭了她漂亮精致的五官。
有种女人是看不出年龄的,任朗月便属于此类。她身上散发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美丽,如红酒般香醇。
“累坏了吧,需要先到房间休息一下吗?”任朗月看着飘零,和善而亲切地微笑着。
“当然累了,我奋斗了6年,终于帮你把这个儿媳妇给抓回来,能不累吗?”亦生走上前去搂过母亲肩膀,笑嘻嘻地说:“妈,飞机上的食物不合胃口,我们俩快饿死了。”
“好,你们先去房间休息一下,马上开饭。”任朗月吩咐仆人将他们带上房间。
两人放下行李,稍做整理,下楼来,只见饭菜已经准备妥当。
“知道你们来,我亲自下厨,也不知道合不合飘零的胃口。”任朗月招呼他们坐下。
“很美味,伯母手艺真好。”飘零笑着回答。
“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夸奖让我有些汗颜了,亦生对你做的菜可是赞不绝口。”任朗月笑着皱皱眉:“也不知道我们两人的厨艺谁更胜一筹呢?”
飘零向亦生方向眨眨眼:“这就要请教这位主持公正的律师先生了。”
面对眼前两位女士的调笑目光,亦生只能求饶,低声说道:“我想,我有权保持沉默。”
三人齐声笑起来,席上气氛渐渐轻松。
任朗月这才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婚事?”
亦生与飘零对视一下,回答道:“我们不打算举办婚礼,只想等飘零合约期满后去西藏度蜜月。”
“西藏?”
“对,我们希望能在最纯净的天空下结婚。”亦生转向飘零,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想不到我儿子这么浪漫。”任朗月取笑道,随即想到什么,问道:“你父亲知道你要结婚了吗?”
亦生踌躇片刻,终于说道:“我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