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宣如今这副水深火热内患不断的模样,那卫珩生了些旁的什么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一列列心思各异的官员之中,季连赫站在最尾,低着头,掩住嘲讽的面色。

在他瞧来,卫珩和亭钰还是脾气太好了。

换做是他,直接把九皇子给砍死了都有可能。还有那捉拿亭钰的钦差,他若是在西北,压根儿就不会放他回京。

当初朝廷遣派卫珩去北疆任大将军,照理来说,卫珩有权管辖西北所有的军户。

但实际上最初兵权压根儿就不在他手上,反而被周栾握的死死的。

若不是卫珩有本事,他如今也不过就是周栾手下的一个傀儡罢了,能不能活都还不一定。

他任大宣文官那几年,平定了多少次民乱,周全了多少回天灾,结果皇帝是怎么对他的?

这样凉薄的朝廷,还孝敬个什么劲。

这朝堂上,不止季连赫,还有一些卫珩当年一手栽培起来的官员也怀着同样的心思。

他们甚至想,倘若卫大人真的造反了,那也是黎民百姓之福。

最起码,比起这周氏皇族,卫大人才是真正心怀黎明百姓的君子。

也只有卫大人,能有本事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

太子满腹怒火,但他无力地发觉,自己竟然对卫珩没有半丝法子。

西北,整个西北都被卫珩管的如铁桶一般,不知深浅,他现在要是真打算派兵去武降,万一对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好对付,不是就正巧给了南疆的酆王机会。

卫珩的祖籍江南,如今已经没有多少卫家人还留在越州,全都在他还未察觉之时便已悄无声息地迁徙去了西北,拿卫珩的族人威胁他,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即便七歪八拐的,把目光放在卫珩的妻族上,也不可能。

酆王对中原一直虎视眈眈,但如今还盘踞在南疆,全靠黎州在撑,而撑着黎州不被酆王攻破的兵马官员,竟然全都是被祝明晞,也就是卫珩的岳丈在管着。

也就是说,他要是捉拿了祝家的人,就意味着黎州要失守了。

黎州一旦失手,那大宣损失的,就不仅仅是九皇子的一条腿和皇家颜面这么简单了。

太子召集所有谋士在府里密谋商议了整整一夜,谋划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便是忍下卫珩狠狠打在脸上的耳光,装作什么都未发生,卧薪藏胆,待大宣恢复了元气,再和卫珩算账。

二则是不理智地与卫珩直面交锋,然后让酆王渔翁得利,彻底将大宣陷入泥潭险境。

这两条路,不用脑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该选哪一条。

他攥紧拳头,瞧着西边的缓缓落下的夕阳,面色阴沉。

总有一日。

总要一日,他要把今日所受屈辱,狠狠还回去。

等到卫珩沦为阶下囚,他就会知道,他今时的狂妄与卑劣,是如何的愚蠢。

——但这都已经是大半年前的旧事了。

如今祝亭钰在西北好吃好喝好玩的过了大半年,太子还是没能把被扇的那一耳光给扇回来。

甚至连九皇子都忍不了腿瘸的苦痛,主动派了人来像祝亭钰表示歉意,只求卫将军能医治好他的腿。

卫珩没理会。

他是比祝亭钰还要护短的人。

当年九皇子因嘴碎在大庭广众之下嘲辱祝亭钰的亲姐不守妇道,婚前失贞,才激怒的祝亭钰。

但他该庆幸的是,当时卫珩不在场。

祝宜臻自己不在场。祝宜臻的闺蜜季连赫也不在场。

毕竟这几个人当中,脾气最好的其实反而是祝亭钰。

但阳佟无不知啊。

对于他这样不知实情只听过京城的流言蜚语的人来说,祝亭钰就是个“性情暴烈,桀骜不羁”的纨绔子弟。

反倒是他姐姐卫夫人,在西北百姓的嘴里,是个温柔知礼的大家主母,还极有本事。

但具体是怎样的本事,他们却说不出来。

只是挠着头道:“反正就是极有本事。”

但阳佟无没想到,自己进大将军府的第一日,就彻底颠覆了心里之前对这位卫夫人的印象。

用完早膳后,便有下人来通传,说是祝少爷知晓阳先生醒了也并无大碍,便说他可以自行离去了,若是还有什么要说的,便去靶场寻他说。

......阳佟无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待客之道。

明明是对方当街纵马伤了人,却反而要自己主动去寻他道别。

难怪传言都说这祝亭钰不羁顽劣的很。

但不论心里头怎么想,阳佟无不过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游商而已,与这些权贵子弟比起来,根本就是蝼蚁。

虽然对方说了他可以自行离去,但不去拜访道别,总是不好。

好在他身体确实也无大碍,一路行至靶场,竟然还有了几分精神。

将军府很大,从外院行至靶场,足足走了一刻钟才到。

遥遥的,就能瞧见一个红衣少年正站在扫净了雪的靶场口低头听训,耷拉着脸,浑身丧气。

而在他对面,是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女子,披着质地极好的狐裘大氅,长发高束,虽穿的极厚,还是能看出身形的纤细。

“你竟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的嗓音偏糯,却很有气势,“撞了人也就罢了,偏偏还骑着我的杏子去撞人,要是卫珩知晓了,他又要把我好容易养大的杏子换做幼马了。”

阳佟无停下脚步。

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撞了人也就罢了”?

难不成在他们这些权贵心底,一条人命还不如骑一次马来的要紧?

少年垂头丧气:“五姐,我也不是故意的。”

“卫珩才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只会觉得我的杏子脾气不好,他恨不得我一辈子就龟缩在马车里才好。”

“那还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在马场里也能坠马。”

“祝亭钰!”

“我错了五姐,但是你放心,我瞒的死紧,姐夫他如今还不知晓......”

原来这就是祝亭钰的亲姐姐,卫珩的妻子卫夫人。

阳佟无眉头深锁。

光从方才这对话里,他可听不出卫夫人究竟是有多么“温柔知礼,极有本事”。

只听出了她是如何的草芥人命,颐指气使。

“五姐,这便是那个阳佟无,你瞧,他可半点事都没有,大夫都说了他只是自己没睡足罢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阳佟无立马回神,吓得抬了起头。

果然,那撞了他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甘。

狐裘女子训到一半的话止住。

转过身来。

阳佟无也终于瞧见了这位传闻里美若天仙的卫夫人的模样。

容貌确实十分出众,鹅蛋脸,秋波眉,一双眸子生的尤其好。

面容身形都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秀雅。

只不过稍稍高挑了些。

但也不知是不是心底已经有了几分偏见,阳佟无并不觉着这卫夫人是如何的美若天仙。

不过也就是中等偏上的颜色罢了。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规规矩矩行了礼,态度极谦卑。

毕竟商人向来地位低下,一旦惹恼了权贵,只有死路一场。

“你就是阳佟无啊。”

卫夫人往他这边行了几步,敛着眉目,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面色淡的很。

甚至还有几分迁怒。

阳佟无低着头不敢多嘴。

“问你话呢。”

“是......是,小的便是阳佟无。”

“你倒是真是个人才。”

祝宜臻拧着眉,似笑非笑,“好好的行人道不走,非得在大军回城之时横穿马路,幸而昨日是亭钰行在前头,才让你在将军府睡了个安稳觉,要是骑兵真的冲过来,你能不能保住这条命还难说。”

阳佟无一下愣住了:“行人道?”

“道路两侧有专门的行人道,中间的大道只供车马行驶,这是元庆府的规矩。”

“怎么,你入城之前,都没看城门口贴着的告示么?”

身后忽地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

“卫珩。”

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他就看见前方的卫夫人极其镇定地先开了口,“我与你商量个事。”

“没得商量。”

“我有孕了。”

祝宜臻面色不改,“大夫说,倘若我心情不好,思虑过重的话,腹中胎儿就会保不住。”

“......”

“五姐!”

红衣少年不可置信,语气震惊,“你方才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你闭嘴。少在这里大惊小怪的,祝亭钰,你这么大个人了,也该稳重一点了。”

“我没听清。”

身后的男声十分平静,“祝宜臻,你方才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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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我说的不是一个玩意儿。”

祝宜臻蹙蹙眉,语气严肃,“我说的是一个胎儿。”

“一个胎儿。我自己怀的那种。你明白吗?”

整个靶场一片寂静。

卫珩静静地凝视着她,面色不变,眼睛微眯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至于旁边的祝亭钰,他已经吓懵了。

他和五姐是龙凤胎,同年同月同日生,前后差不到一个时辰,如今是一模一样的年纪。

从小到大,五姐会说话,他就会说话,五姐会走路,他就会走路,五姐开始识字,他就开始识字。

五姐说她有孕了,那感觉,就好像他也有孕了一样。

单从心理年龄上来说,祝亭钰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怀了个孩子时会是怎样的场面。

好在他吓懵了不要紧,在这种时刻,最关键的得是他姐夫卫珩的反应。

卫珩......

——卫珩没有反应。

他就像往常无数次听到前线传来急报时一样,只是微微沉了眉,沉吟着不说话,面上甚至看不见半丝波澜。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让下属们战战兢兢,捉摸不透。

可宜臻不是他的下属。

甚至约莫是他实在太久没开口,祝宜臻已经恼了。

她冷笑一声,拧着秀气的眉毛:“卫珩,你也不用这样犹犹豫豫的,反正你要也好,不要也好,这都是我自己个儿的孩子!”

“我没说不要。”

卫珩终于开口了,嗓音有些哑,语气却淡淡的,“平誉,你去请石大夫来,就说夫人被诊出喜脉,怕弄错了,让他再来探一探脉。”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拿这样大的事儿来骗你吗?卫珩,在你心里头我就是这样的人是不是?”

卫夫人满眼的不可置信,“卫珩,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真是没想到,我满腔的真心真意,竟换回来这样的冷待和猜疑,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与你。”

卫珩没说话。

“也不能全怪姐夫。”

一旁震惊了许久祝亭钰终于回过了神,下意识接了句,“姐夫他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主要还是五姐你前科太多了。”

“祝亭钰,你究竟是谁家的?”

少年耷拉下脑门:“你上回为了逃出府,还骗我说是因为姐夫和王厨娘的女儿在外头私会,你一定要去捉奸。”

“......”

祝宜臻哽了哽。

“那是你好骗。”她想了想,道,“你好骗我才觉得逗着你好玩儿。你看卫珩,他戒备心这样重,我什么时候骗过他?”

“卫珩,你自己说,是不是?”

卫珩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给她面子,没说话。

“我知道了。”

祝宜臻恹恹地垂下眼眸,“反正说到底,你们就是都不肯信我,我让石大夫再诊一次就是了。”

其实祝亭钰说的完全没错。

卫珩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祝宜臻这个姑娘,天生有股倔性,一旦想做什么,基本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倘若她对上的是旁人还好说,偏偏她对上的是卫珩。

卫珩是什么人物,任凭你是巧舌如簧还是诡计多端,到他面前都没什么用处,除非是他同情心泛滥,否则天塌下来都动摇不了卫将军的心志。

那祝宜臻有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