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本可以说的更难听更直白一些,但看在齐修为的面上,已经给她留了几分颜面。
但是很可惜,齐瑗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抹了抹眼泪,忽然转过头来,狠狠瞪了车窗边的祝宜臻一眼,就跺脚跑开了。
“卫珩,你等着吧,好好的珍珠不要,非要去选一颗鱼目,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鱼目祝宜臻真心觉得自己有些无辜。
“瞧了那么久,瞧出些什么没有?”
“瞧出今夜月明星繁。”
少女弯唇笑了笑,“想来明日应当不会再落雨了。”
卫珩挑起一只眉:“我以为你会说一说齐瑗的络子。”
“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坏姑娘。”
齐瑗其实和她二姐祝亭霜是同一种样式的美人。
都是清凌凌的,高高在上的,极有主见的。
宜臻不喜欢祝亭霜,也不喜欢齐瑗,甚至厌烦到都不愿意给她打络子维护面子情的地步。
但她不得不承认,和祝亭霜比起来,齐瑗要讨人喜爱的多。
一个姑娘家,能这样大胆又坚韧地追在喜爱的男子后头,表白自己的心意,也是一种可嘉的勇气。
如今她挨了卫珩几句数落,心里头应当是极其难过的。
要知道,之前她从马上直直摔下来,摔的膝头血肉模糊,她也没掉过一滴泪。
这样的状况下,宜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资格再去落井下石什么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去体谅的。”
卫珩蹙了蹙眉,“你没必要总是把自己放在最低处,战战兢兢,胆子比兔子还小。”
“这怎么又和胆子扯上关系了。”
宜臻忍俊不禁,“方才明明我都要出去与她说了,是你非拦住了我。”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没必要浪费太多功夫。”
他迈腿重新跨上了马车,说了一句让祝宜臻半懂不懂但记了许久的话:“你只要负责去征服你自己的星辰大海,情敌我自己解决。”
“征服什么星辰大海?”
男人懒洋洋地抬起一只眼眸,勾了勾唇:“或者也可以征服我,我替你去征服你要的星辰大海,你就随便打个辅助玩玩儿。”
......虽然听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玩意儿。
但总觉得不是好话。
——宜臻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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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晚春四月,将将近五月了。
今日果然是天朗气清,倚窗远眺,一片红树青山,草色无涯。
倘若此时还在黎州,想必一定入了夏,满府的丫鬟婆子们都换上了短臂薄衫,提着木桶在河岸边捣衣,平静、祥和又热闹,仿若这乱世里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地。
只可惜,黎州那样远,朝野这样乱,既已下了决心孤身离开,就再轻易回不得。
大宣如今纷争不断,京城就是所有纷争漩涡的中心。
宜臻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就抽身退去。
她掀了一角车帘,不远不近的,能看见前方高耸的城门。
往常这个时辰,正是城门口热闹的时候,许多京郊的农人要挑着扁担入城贩菜贩小食,更有无数客商进出,马儿骡子驮着货物,板车上坐着垂髫小儿,一派鼎盛繁华的京都之景。
只是时隔两载再回京,竟发觉城门口冷清的要命,戒备森严。
莫说是城门口前,甚至连城墙上都立着不少护卫士兵,神情肃穆,装甲齐全,连弩机都摆了不止一张。
车队缓缓行过护城河,在城门口停下。
出乎宜臻的意料,郝子骞没有派手下去,反而亲自下了马,递出手里的路引和令牌给守城的将士。
那将士接过令牌,放在手里掂量许久,又挑开马车车帘,一辆辆全部仔细盘查了一遍,这才挥手放行。
郝子骞方才递令牌时,还专门点出了卫珩大人的名头,可哪怕卫珩如今炙手可热,权势鼎盛,也没让对方有一点点的松懈。
宜臻微微扬眉。
虽然她方才戴上了锥帽,盘查的将士也并未踏入马车来搜,只掀起车帘扫了几眼,便很快放下了。
但那些人个个面容肃冷,身上的血腥气和狠戾十分迫人,简直与卫珩身边的护卫如出一辙,宜臻不用猜都知道,定是都上战场吃过血刀子的老兵。
用这样的将士来守城门,还是如此大的阵仗,打从她降生在这京城起,便从未见着过。
今日是第一回。
她若有所思,轻声道:“怎么看守的这样森严,可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是流民又扰城了。成千上百人,不管不顾地破开城门进京抢掠,若不是京兆伊赶得及时,他们都要拖家带口地攻入内城了。那些流民目无尊法,草芥人命,仗着人多四处抢掠,短短半日,整个京城死伤无数,圣上这才下了命令要严防死守的,这段时日,莫说流民了,便是连只不明身份的雀儿燕儿,都要被守城的将士射下来。”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郝子骞的嫡姐,如今的刑部尚书陆家的长媳郝嫣。
这郝子骞虽然是武将,行为处事却十分周到。
不说旁的,单从今日郝嫣的出现就可以看出来。
虽然乱世不如往常讲究,但齐瑗一个姑娘家,若是被人瞧见了独身随卫珩入京,名声上也好听不到哪儿去。
毕竟她和宜臻不一样,毕竟宜臻再怎么说,至少也还有卫珩未婚妻这一层身份呢。
而郝子骞寻了自己的嫡姐一同前来,到时让齐瑗随郝嫣一同入城,只说是由郝嫣接应她上京的。
就算那些讲规矩的高门世家在私底下有说嘴的,也无法拿到台面上来嘲。
只是齐瑗性子有些独,眼光高,压根瞧不上郝子骞,也半点儿都不想和郝扯上一点关系。
当然,也或许是她还未从昨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今日一大早便称了病,缩在自己的马车里不肯露面,连早膳都未用。
这样一来,郝嫣也不好主动张嘴去要求她共乘一辆马车。
显得她多热脸贴冷屁股,她好歹也是当今刑部尚书媳,这样卑躬屈膝的,多不要脸面呢。
所以最后,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竟反而过来寻宜臻说话了。
从京郊到城门这一路上,郝嫣与她说了不少京城的见闻与朝堂事,宜臻只静静听着,也不用如何回应,便觉得有人能一同说说话也挺好。
虽然许多事卫珩都与她提过了,且提的更细,一点一点掰开揉碎解释给她听,后头往往还跟着许多朝事见解。
和卫珩谈论这些,就好似在听夫子上课一般,脑壳生疼。
而在郝嫣眼里,就全是些新奇见闻罢了。
譬如流民袭京这事儿,卫珩只是匆匆带过,远没有郝嫣说的这般义愤填膺,面红脖子粗的,眼底里全是对流民的厌恶。
看来如今的大宣,真是乱的不能更乱。
“......不过你随嫁入京,宴帖都还未发出去,想必还要再隔些时日才成亲办典吧?”
这话题转的有些快,宜臻微微一怔,倒也没遮掩,点了点头。
“那这段时日,你安置在何处?”
郝嫣许是聊的投缘了,竟拉过她的手,笑吟吟道,“若是还未寻好住处,便来我家做客如何?”
因为一个祝亭霜,和满门被贬斥的旧闻,祝府在京城倒也有名气的很。
谁不知祝家旧宅已被圣上收了回去,祝家上下也都离了京,据说是去往黎州投奔二老爷去了。
不过偌大一个祝府,竟只有祝二老爷免于遭难,在黎州安安稳稳地当着官,也不知这背后,有没有卫珩这位女婿插手。
想到这,郝嫣瞧宜臻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复杂。
但总之,不论郝嫣如何想,宜臻和刑部尚书无亲无故的,要是真去人家家里借住,那该成什么样子了。
少女弯弯唇:“倒是可惜,早先便已都安排好了,这几日不得空,日后若是空闲下来了,宜臻定来府上拜访。”
对方面上就流露出几分遗憾。
却也不知是真心遗憾,还是假装客套。
离京这么久,宜臻竟都快忘了这里的交往礼仪了。
就在这里,马车窗棂忽然“笃笃”被人敲了两声。
“宜臻。”
竟然是卫珩的声音。
宜臻愣了愣,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拉开车帘,果然,是卫珩没错。
站在车窗外,因为身量高,垂眸俯视着她,瞧着神情并不是很愉悦。
因了还有旁人在身侧,宜臻为避嫌,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微微颔首:“卫公子。”
“卫公子什么卫公子。”
卫珩都要被她气笑了,“再喊爷一声卫公子.......行了,你有个表妹在城门口边上等着你,说是来接你去她姑丈家住的。”
“我表妹?”
“她说是你表妹,姓戚。”
“......我知晓了。”
宜臻的面色淡了淡,叹口气,“我这就下来。”
她冲若有所思的郝嫣行了一礼,便起身下了马车。
虽然不晓得卫珩为何敢这般嚣张肆意,半点不顾及旁人的揣度。
但宜臻还是不习惯在不相熟的人旁边显示与他的亲密。
卫珩懒洋洋睥她一眼,似笑非笑的,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四月末的京城,正是惠风和煦的时候,京郊也不再是光秃秃一片枯败,反而带了几分清冷的生气。
那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
许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偏过身来,而后微微一怔,冲她露出一个笑:“臻姐姐。”
是戚夏云没错。
......
宜臻宁愿和父亲僵持,也非要回京城来,真的是有缘由的。
并不单单是要结这门亲事而已。
黎州那样好,她如今才二八的年华,再多等几年不是等不起,正如父亲所说的,何必要放下女儿家的矜贵去随嫁。
许多出阁的媳妇子,想多享受几年闺阁时光还不得法子呢。
偏偏她。
上赶着非要出嫁。
只是父亲永远不知道,她入京,并非为了出嫁,也不单单因为卫珩,而是为了自己的命。
为了父亲母亲,为了整个祝家的命。
那夜里,就在亭钰匆匆赶来要止血散的前半刻,宜臻拆开了京城来的一封信。
是她堂妹戚夏云写给她的。
戚夏云并未与祝老太太一起前来黎州,她在京城另有一个姑丈,是如今的京兆少尹,她便是借住在他们家的。
收到戚夏云的信,并不算太稀奇,毕竟这两年,他们从未断了联系过,隔个三两月的,对方总会寄封信来问候。
但信里的内容,却让宜臻毛骨悚然。
她写道,臻姐姐,你可还好?卫公子是不是出了变故就要回京了?
她又写道,倘若卫公子真要回京,你定要跟着也回来才好。
否则的话,二伯和二婶婶,都会有性命之虞。
臻姐姐你也要遭大难。
甄姐姐,人命关天,你得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
第60章
宜臻信戚夏云吗?
她半信半疑,甚至更多的是不信。
对方含糊其辞,叙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让人猜不出其中丝毫前因后果。
譬如她是如何知道卫珩受了伤的,
譬如她又是如何知道卫珩要启程回京的。
譬如她凭什么敢断定自己留在黎州就一定会遭大劫大难。
一句一句,墨深透纸,如此言之凿凿,不慌不忙。
却让人读了心惊肉跳。
宜臻最先收到信时,还只当这位表妹妹是不是疯魔了。
平白无故的,说什么卫珩受伤又回京,卫珩不是就在黎州呆的好好的,今日午前还和亭钰去马场跑了几圈马,什么叫“出了变故”?
她就在黎州,怎么不知道卫珩出了什么变故?
更何况算起京城到黎州的路程,戚夏云这封信,想必大半月前就已从驿站发出了。
那个时候......
当亭钰慌慌张张闯进院内说卫珩大哥受了重伤需要止血散的时候,宜臻下意识一怔,几乎就要把手里的信纸给撕碎。
——那个时候,戚夏云如何能知道卫珩会在许久后的今日,在黎州遭受太子和惠妃的联手突袭,会受重伤,会急着回京?
是早大半个月前,太子和惠妃就已经谋划好了这次袭击,而她恰好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消息。
还是她根本就是参与其中的谋划者,写这封信只不过是为了诈自己而已?
宜臻不知道。
她也无从去判断。
她甚至都不知晓,自己该不该把这封信拿给卫珩瞧一瞧。
因为戚夏云与她说,她能把此事告知与她,是冒着极大的险的,盼着她千万不要透露给旁人,尤其是卫珩。
否则的话,她必定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倘若是问戚夏云和卫珩,她更信哪一个,宜臻一定会答是卫珩。
但这样的事儿,这样言辞恳切的请求,万一小姑娘说的都是真话,她就这么狼心狗肺地把对方的善意都抖落了出去,真给戚夏云带去许多劫难,她还算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