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臻幼时也分不太清,后来她看的游记多了,又时不时帮着卫珩画疆域图,对大宣这些形势也就逐渐清楚起来。
若是不论朝堂政事,只论边疆战局,“熟读兵书”的祝亭霜绝对说不过宜臻。
“我不与你争辩这个,让卫珩说,他手里头不知握着多少情报呢,便是连北边的突厥,都有一支......”对上少年平淡的视线,季连赫一下止住后半句话,轻咳一声,含糊道,“总之你与我争这个,倒不如去问卫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卫珩看不惯宜臻磨磨蹭蹭下肉的动作,抬手接过来,一片片滚了下水,头也未抬:“如今这个时候,没必要太关注西突厥的内政,不论是哪个公主哪个王子继承了汗位,握拳的都不是他们自己,太子有空研究这些,倒不如多看看自己的内政。”
“是啊,所以今日寻你来,就是要与你说说这变法。”
“变法?”
少年嗤笑一声,“这算得什么变法?不过改了几个官位罢了,你见如今朝堂上,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变化没有?”
“我也说呢,声势阵仗闹得这般大,可该欺压百姓的还是欺压百姓,卖官鬻爵的还是卖官鬻爵,天灾**他们不管,边疆动乱他们也不管,心眼子独独就放在朝堂那点权利上,这大宣,不亡也得亡了。”
“林呈。”燕瑛华一蹙眉,“祸从口出这话你不晓得吗?大局还未定,以后别再让我从你嘴巴里听见这些话。”
“要我说,林呈说的也没错,左右这里都是自己人,谁又会出去胡咧咧不成。太子如今真是越发糊涂了......”
他们争的正激烈,宜臻听在耳朵里,却悄摸摸皱了鼻子。
但并不是因为季连赫嘴里糊涂的太子和没半点用处的变法,而是——
“我想要些辣椒。”
小姑娘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小声地恳求道。
“吃什么辣椒。”卫珩毫不留情地拉开她的手,“你嘴里的溃疡不想好了是不是。”
“已经快好了。”
小姑娘毫不气馁地继续拉上他的衣袖,“而且就吃一点点,不会有事的。吃古董羹怎么能不加辣椒了,这话当初可是你教我的。”
“我没教你拿命去吃。”
“就是一个溃疡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儿,怎么就拿命去吃了......卫珩,你这是极野蛮极不尊重我的行为,你晓得吗?”
卫珩把调好的酱料碟递给她,语气淡淡:“你小时候不肯喝羊奶,是我非逼着你喝,你也骂我野蛮,但是你如今长的这般高,你告诉我,是多亏了谁?”
“......”
“你不肯做算题,不愿意跟着武师傅扎马步,是我逼着你做,你写了小半年的信说我不尊重你,但是你后来管着几十间铺面,攒了许多钱,一次也没被你那人高马大的三姐姐欺负过,你告诉我,是多亏了谁?”
“......”
“辣椒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你非得不惜命。所以我得看着你,免得你这小孩心里头没点分寸,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明白吗?”
“......”
宜臻静静地盘腿坐在蒲团上,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我觉得你这样很没道理。”
好半晌,她终于开口了,嗓音里还带一点不服气,“你就是在翻旧账,逼着我听你的,你这样,和那些横征暴敛的士大夫有何区别?”
“祝宜臻,就为了一碟子辣椒,你要这样与我吵是不是?”
“我没有要与你吵。”小姑娘倔强地抬起头,“是你要与我吵。”
“我吃不吃,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可以劝我,但不能就这样拿了我的碟子,替我做了决定,还不让我反驳你。你这就是□□,是不尊重我的选择自由,这些都是你跟我说的,现在你自己反而做不到了,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
是。
是他的错。
一向能言善辩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的卫珩在此刻竟然无言以对。
他忽然开始有些后悔起来,他究竟为什么闲着没事要去做一个思想家,给祝宜臻这小崽子讲什么自由□□与科学发展观。
甚至这辣椒,还是他养的船队去外面弄来的种子,花费了好些时间,一点一点种植起来的,当初,就不该给这吃什么都能上瘾的崽子。
对上小姑娘不羁而固执的眼眸,卫小爷顿了片刻。
而后伸手,把那一整碗辣椒油都放到了她面前。
“吃。”他冷笑一声,“你吃。”
小爷掏心掏肺的话不听。
小爷摸着肺腑的关怀不顾。
好,小爷给你自由,给你民主。
今日小爷就看着你吃,吃完之后疼死也好,疼活也罢,都不要到小爷面前哭。
一双嫩白的纤手忽然把辣椒碗推回来。
卫小爷挑了挑眉。
“我不吃了。”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极其乖巧,“我想了一下,我还长着溃疡呢,吃辣椒确实不好。”
“我方才只是为了和你说明,你那样的行为是不对的,你既然能听进去,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
静了半瞬。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大笑。
季连赫捧着肚子,连杯盏里的酒都洒了出去,那笑声极其嚣张。
“祝宜臻,我看太子就该派你去对付西突厥,你连卫珩都能气死,更何况一个突厥公主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噢。
这两天太忙了,舟马劳顿的,就连这章也是忍着刚拔完智齿的疼痛给你们码的。
唉,我欠了几章你们记住噢,阿淳有生之年,一定给你们补完。
以及,我看见有小可爱问节奏是不是慢啦。
因为我写文的习惯是这样的,我想写的许多细节,我会很细地写出来,但是很多琐碎的“升级过程”,可能就会直接一笔带过啦。
所以你们就会看见,卫珩小哥哥和宜臻小妹妹谈恋爱磨磨蹭蹭的半天还没娶回家,但事业线仿佛开了挂,一章就得道升仙了。
不过如果你们要是觉得节奏确实太拖沓了希望能加快一些速度的话,都可以像之前一样在评论里告诉我,我会斟酌着砍掉一些细纲嗒!
真的真的再次感谢忍受我不稳定更新的小可爱们!
爱你们噢~
第46章
季连赫的提议不无道理。
毕竟这么些年,从来就只有卫小爷气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噎他的理。
在口舌上,卫珩虽然话不多,可寥寥几句,也从来没有人能辩的过他。
能把卫珩气成这样,确实是祝宜臻的本事。
宜臻心里明白。
可她心里更清楚的是,自己和卫珩才是一边儿的。
季连赫这个挑拨离间的傻憨憨,从小就与她争锋相对,不怀好意,什么时候把卫珩拉到他自己的阵营里了,他就目的达成得意的不行了。
宜臻才不会让他如愿呢。
小姑娘咧了咧嘴,捞起一块豆花儿盛到少年面前,语气跟献宝似的,无辜乖巧又喜气洋洋:“卫珩哥哥,这豆花儿熟了,我给你捞上来,你尝一尝,我觉得好吃极了。”
“卫珩,她就是个精怪,每次惹了你,就赶紧拿这些话儿来哄你,你要是这次还被她给骗去,那就真是太逊了,我都不屑与你做兄弟。”
从来没看惯这场面的季连赫还在挑拨离间,一边坚持不懈地朝卫珩打眼色,期盼着卫珩能够立马就揭开祝宜臻的美人面皮,瞧见她里头的蛇蝎心肠。
但卫珩此刻正拧眉盯着小姑娘勺子里七零八碎的豆花儿,没空搭理他。
“卫珩你......”
“卫珩什么卫珩。”
对面的燕瑛华冷哼一声,抬手狠狠敲了他脑门一下:“嘴长着是给你吃饭的,不是让你成日里说瞎话的。可快闭嘴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成日里在琢磨些什么,你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兔崽子,怎么,就巴不得自己人闹得越凶越好是不是?”
“怎么就叫我们了,燕姐姐,你怎么老把我跟季连归到一边儿去,你刚才可是瞧着的,我连嘴都没张一下嘞!”
“怎么,跟爷爷我划一块还委屈了你是不是?林呈,你个数典忘祖的孬孙儿,你忘了小时候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奶你大的了?翅膀还没硬呢就想跟爷爷闹翻天了......”
他们在那儿天南海北又不知争到什么地方去了的时候,卫珩已经接过了小姑娘捞过来的豆花。
一边蘸酱,一边跟她说起如今太子的变法和朝堂局势来。
直到他都说到太子变法如何如何瞎胡闹,与西南反叛的暴民如何如何相关的时候,季连赫与林呈才终于消停了。
林呈消停,是因为在仔细听着。
至于季连赫,他不甘心的很,拧着眉毛嘀咕道:“祝宜臻这丫头是不是给卫珩喂什么**汤了?还是下了什么蛊毒?怎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随口冒出来的瞎话也听?”
燕瑛华在旁边翻了个白眼,讥笑道:“那是人家未婚妻,不听她的,难不成还听你这个傻憨憨的?”
“怎么就不能听了,我还是他兄弟呢,手足兄弟!未婚妻算个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这话一出,旁边已经被教训了一顿的林呈还是没能忍住,小声接了一句:“以卫珩大哥的本事,你断了他手足,他还能自己寻法子再接一条回去。但你若是要他不穿衣服出街,他不如直接杀了你呢。”
“......”
好罢。
这话说的极有道理。
向来以“牙不尖嘴不利”著称的季连赫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他仰头灌下半壶子酒,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而后极自然地接上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所以我早说了,太子那样的人,眼睛里头根本瞧不见正经的大事儿,咱们可不能指望他什么......”
没得办法。
在祝宜臻之于卫珩这个问题上,季连赫曾经困惑不解,也曾斗志昂扬。
而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又屡战屡败,最终认清局势。
他是斗不过祝宜臻这个美人皮子蛇蝎心的精怪的。
尤其是在卫珩这个愚昧的周幽王眼里。
......
.
伴随着酒香和古董羹的汤水咕噜声,夜已渐渐深了。
此刻开了窗朝外瞧去,已经瞧不见多少光亮,街角矮屋轮廓不清,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轩雅居楼前的两串灯笼还点着。
宜臻看了看夜空里的月色,又瞧了瞧怀表。
离寅时只剩下不到半刻。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就谈论到了这么晚。
原来这样友人三两,酒肉相伴,月色作陪的时辰,总是稍纵即逝,走得飞快。
有只手伸过来,轻轻搭在窗棂边上。
因离得近,宜臻瞧见了玄衣袖口处的暗纹,是几株墨竹,绣样精致,阵脚细密,也不知是谁帮他绣的。
那衣袖往上抬了抬,头顶上方便盖下来一道清淡的嗓音,在这寂静夜里,被夜风吹起道道波澜:“时辰的确不早了,走罢,我送你回府。”
少女在他的臂弯里抬起头。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瞧见卫珩隐在灯影之中的下颚与喉结。
不论是明暗,形体,亦或是意境,都极美。
宜臻是最喜爱画画不过的。
只是打从她开始自己拿笔画画起,她就几乎没画过人物。
一是嫌麻烦,二也嫌自己画的不好。
是以平日里绘的不是山水花鸟,就是边疆地图。
山水画讲究写意,边疆图却一定要很写实。
但如果是画卫珩。
她想了想。
如果是画卫珩的话,她觉得自己可以用极写实的画法,画出一个十分写意的少年凭栏远眺风流图。
夜风又起,拂过少年的衣袖,又勾起宜臻的额发,露出她整双圆溜的大眼睛。
少女弯唇露出几颗糯白的牙齿,微微颔首:“好。”
她这声又甜又乖巧,听得人心都软了。
卫珩的视线落在她咧开的嘴上,顿了一顿。
而后微不可闻地扬扬唇,抬手拍拍她的脑门:“不错。”
“咦。”
小姑娘没听明白,眼里浮现零星半点的困惑:“什么不错?”
“牙口不错。”
“......”
宜臻的牙齿是真的漂亮。
整整齐齐,又白又小巧,就像两排乖巧的小糯米方块。
这也是多亏了卫珩坚持不懈地要求她每日刷牙,且每次有更好的牙刷毛出来,或是弄出了更适宜的牙膏牙粉,就拿这只勤刷牙的小崽子做试验品。
但宜臻还是觉得有点儿委屈和生气。
哪有人夸姑娘家,是夸姑娘牙口好的?
这话从嘴里说出来,活像是骂人似的。
小姑娘扭了头去,并不太愿意理踩他。
“别瞧了。”
卫珩没注意这点小情绪,抬手合上窗,又把她发髻上松出来的簪子往里插了插。
而后一句话,就直接把她凭栏远眺的诗性说成了是小姑娘的好奇和玩心重:“日后有机会,再带你出来玩儿,今日闹得太晚,你该回府去了。”
小姑娘捂住自己被拉疼的后脑勺,恨恨地抱怨道:“我也不是总要你带的,我也有许多伙伴,我从前没生病时,一日里也能收到许多帖子,我自己也会出来玩儿。”
“好。”
卫珩点点头,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语气也极其敷衍,“你真了不起。”
“卫珩,你不要总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
“你。”
宜臻顿了一顿,努力肃起脸,表现出一副十分郑重的样子,“我已经长大了。”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所以你不要总把我当成小孩子瞧,我认真与你说的话,你不要总不当一回事。”
少年揉揉眉心,眼底已经浮现出几丝笑意来:“我什么时候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