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裳面色如常,莞尔一笑,“宋公子举世无双,乃文曲星下凡,前途不可估量,难道宋夫人认为,宋公子不值一千两?”

宋夫人一僵。

她的儿子,那必然是举世无双,岂是能用银钱来衡量的?!

倪裳又说,“宋夫人,以宋公子的身份地位,大把的世家贵女供他挑选,我倪裳有自知之明,拿了钱就同意退婚,这本是两全其美的事,我不懂宋夫人为何不情愿。”

宋夫人又僵,“……”

这小丫头片子,一张嘴倒是厉害的很!

是啊,用一千两换取宋司年的婚姻,这的确是划算的买卖,宋夫人竟然无话可说。

宋老太太这时开了口,语气明显比宋夫人和蔼,“丫头,宋家退婚在先,的确理亏,我老婆子欠了你的,今后若有需要的地方,丫头你尽管跟我老婆子开口。”

宋家真要是为了她好,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下退婚?

倪裳不是圣人,她也不想将宋家老太太看作有多高尚,回绝道:“多谢老夫人,不过日后我与宋家再无干系了。”

她漂亮的脸蛋,清冷又决绝。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吩咐婆子去了一千两银票过来,倪裳也亲自归还了当年交换的婚事。

放下婚事那一刻,她反而松了口气,从今往后,她倪裳不再为何任何人而压抑自己。

揣着一千两从宋府出来,倪裳反而笑了。

只是下一步还有一个难题。

那就是立女户。

本朝以来,还从没有女子单独立户的先例

她需得打点衙门里的关系,先脱离黑户,不然是要蹲大牢的。

**

都督府,姬慎景正与一灯大师讨论西南军事,红缨迈着大长腿走了过来,但见一灯大师在,他不敢当面提及倪裳。

毕竟,主子是出家人,如此这般密切关注一个姑娘,说出去会影响主子英明。

“何事?”红缨正要退出去,姬慎景叫住了他。

眼下,红缨被安排在了倪裳身边,倪裳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但红缨一出现,姬慎景就知道是关于倪裳。

今日红缨已经汇报了两次,上午回府,主子让他密切盯着,故此,他盯的无比紧密,就连倪裳去了宋府说了哪些话,他都打听清楚了。

红缨看了看姬慎景,又瞄了一眼一灯大师。

姬慎景抓着地理志的手一顿,圣僧表情微微变化,但很快就被他完美掩盖,起身对一灯大师道:“师父,我有点事,您先坐。”

一灯大师笑了,“有什么事是为师不能知道的?还需你回避?”

姬慎景哑然。

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可如今……他已破戒,内心生了龌龊,无法公之于众的心思,他卑劣的像个丑角,暗暗搓搓的垂涎了一位他本不该肖想的姑娘。

而且肖想成瘾,不可自拔。

红缨察觉到了自家主子微妙的神情变化,他时时刻刻费尽心思为主子分忧,当着一灯大师的面,道:“主子,那位施主已经脱险了,而且还赚了一千两银子,只不过……那位施主估摸着日后要靠她自己了。”

红缨坚信,以他家主子的谋略,一定能听懂他的“暗语”。

姬慎景,“……”

“师父,我去去就来。”姬慎景还是坚持出去说话。

他与红缨走后,一灯大师挑了挑眉,多大点事啊,还以为他不知情?

殊不知,小和尚已经将事情全盘托出了。

**

红缨一一禀报过后,姬慎景浓郁的剑眉紧拧。

离开了侯府,倪裳就是黑户,她若要立女户,没有衙门的资源不行,她会来求他么?

她理应知道,自己待她有所不同吧?!

姬慎景这样的人,从不懂如何与女子相处,但此刻,他愈发烦躁不安,胸口热浪一阵接着一阵,无法找到的发泄的出口。

“她眼下人呢?”姬慎景问。

红缨道:“倪姑娘刚离开宋府不久,带着嬷嬷去了集市。”

姬慎景没再继续问什么,交代了几句,就大步走出都督府。

**

太子自诩手段过人,作为储君,他手上也有不少资源,对京城高门世家发生的重要事宜皆是一清二楚。

而且,倪裳被人火速带回皇宫,就足以令得太子重视,他总觉得倪裳与姬慎景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辛秘。

可惜了,还没让他抓到任何把柄。

太子去给皇后请安,正好见宋司年从殿内出来。

皇后对自己的侄儿,比他这个儿子还好看重,这让太子甚是不服。

太子完全不认为有哪里比不上宋司年。

“表弟,这么巧啊?与母后说完话了?”太子上前,长臂搭在了宋司年肩头。

宋司年一表人才,但每次与太子相处,神情皆有些冷。

原本就是嫡亲的表亲,可太子总觉得宋司年很是疏离,太子从小就听惯了有关宋司年有多优秀的话,故此,今日得知宋司年被倪裳换了一千两银子,太子心情莫名的爽。

“表弟不愧值一千两,就连孤在你面前也自行惭愧,对了,不知表弟这次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婚了。”太子唇角含笑,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大笑。

宋司年,“……”

此时,太子的表情是这样的!(⊙o⊙)!,然而宋司年却是这样的-_-||。

宋司年深知太子不靠谱,没当回事,作揖道:“殿下,我还得去六部衙门,就先别过了。”

太子很扫兴,送上门来羞辱宋司年的大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了。

“表弟,你与倪二今日正式取消婚约了,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太子总喜欢看着别人吃瘪,如此,才能衬托出他的出类拔萃。

见宋司年突然拧眉,太子又道:“舅母派人去侯府退了婚事,倪二姑娘同意了,还用婚书去宋家换了一千两……”

太子话音未落,宋司年头一次在太子面前失态,转身大步离开。

太子动了动嘴,“……你想知道更多,还不如问孤呢!”孤无所不知!

**

倪裳带着康嬷嬷在集市找铺子。

离开了侯府,她首先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继续做更多的事。

“姑娘,您为何执意要开酒楼?”康嬷嬷心疼不已,自家姑娘好歹自幼被当做嫡女养大,哪能抛头露面做买卖?!

虽说士农工商的分界,在时下还不是很严明,但尚未婚配的女子做买卖当真是罕见。

倪裳挑中了一个门面,位于京城寸土寸金的西街口,虽是租金昂贵,但开酒楼最是合适。

她说,“嬷嬷,你说这天底下哪里最好打听消息?”

康嬷嬷一怔。

倪裳又说,“我总觉得我的亲生父母还在世,与其盲目去找,不如开家酒楼,每日来往食客众多,说不定就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呢。再者,除却烧了一手好菜,我也无旁的技艺可以傍身养活自己。”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一个孤女,最终只能沦落烟花之地。

她并不觉得开酒楼有甚不好的。相反,以她眼下的身份,只有开酒楼才是安全的。

最起码,不偷不抢,靠着自己的双手过日子,不用靠着旁人,她心里头踏实。

康嬷嬷欲言又止,“姑娘,老奴就是心疼你啊。”

倪裳反而笑了,“嬷嬷,其实离开了侯府,我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不必看人脸色,不用寄人篱下。

见倪裳心意已决,康嬷嬷只好暂时作罢。

“倪裳!”身后,一个略带着急促的男音传来。

倪裳一回头,就看见宋司年骑着一匹油光华亮的骏马,他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袍,墨玉冠束发,真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公子哥。

倪裳心头一酸,但这种酸楚很快就被压制了下去。

宋司年跳下马背,走到了倪裳面前,没有提及其他,只说,“你……你是有苦衷对么?”

他指的是退婚一事。

倪裳微怔。

他应该都知道了吧。

如此也好。

倪裳很坦白,不想拖着任何人,“你我不是一样的人,注定了无缘,那一千两……我确实很需要,所以,这次得罪了。”

亲耳听她说出这话,宋司年苦笑,“你本可以与我商量。”她就那么不信任他?

倪裳看着他的眉眼,“商量什么?你能为了我与宋家抗衡么?不能吧……宋公子,你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姑娘。”

言罢,她转身想要离开,她半点不想与前未婚夫之间不清不楚。

可突然之间,手腕传来痛感,倪裳被宋司年抓住了。

“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一切。”宋司年很坚持,第一次抓姑娘家的手腕,他俊脸泛起淡淡的红,语气急切。

这一刻的倪裳竟然有点窃喜。

原来,宋司年的心里并非没有她,但她也知道,宋司年的承诺永远不会兑现。她没有回绝,仿佛是在说一个笑话,“好啊,倘若到了那日,我还未嫁,你也未娶,我们倒不是不可以。”

宋司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笑容清媚,眼神纯澈清明,眼底仿佛映着星子,格外璀璨。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司年总觉得倪裳她获得新生了。

此时,长街一侧大步走来一人,此人一袭白衣,又是个异常俊美的和尚,他一路走来,格外惹眼,目光瞥到了宋司年抓着倪裳的手腕,眉头倏然一簇,“姑娘,我有事与你说。”

宋司年感觉到了一阵威压,他拧眉,“不知大殿下是有何事?”

姬慎景神情极冷,又瞄了一眼倪裳被别的男人握着的手腕,他内心狂躁了,“恐怕与宋公子无关。”

我还未嫁,你也未娶,我们倒不是不可以……

倪裳心里真的装着宋司年!

圣僧此刻的眼神着实是冷。

宋司年,“……”

作者有话要说:姬慎景:我与裳裳之间的谈话,别人不能偷听!

裳裳:拒绝和一个和尚说悄悄话,谢谢!

姬慎景:你我之间,当然要说悄悄话。

裳裳:你我之间?圣僧,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姬慎景:不,我们的关系已经……很深入过了。

裳裳:救命啊,娘亲,花和尚又浪.荡了!

姬慎景:我该如何直接又不失礼貌的告诉她真相?在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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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姑娘们,第五更奉上,接下来继续发。

第30章

宋司年没有放手,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姬慎景对倪裳的关注,超过了正常人。

男子对自己的妻子、未婚妻, 哪怕是前未婚妻,都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

即便宋司年与倪裳今日解除婚约了, 但对宋司年而来,他与倪裳之间的缘分并没有结束。

“宋公子, 请放手。”倪裳手腕吃痛, 当街被男子拉拉扯扯,宋司年不顾他自己名声, 她还想避嫌呢。

“宋公子”三个字冷漠无温,宋司年怔住,猛然之间惊觉,他与倪裳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牵连了。

宋司年顿了顿, 正要放开倪裳,姬慎景冷冷的声音又响起, “她说了, 让你放开。”

宋司年,“……”

他若是再没有察觉到姬慎景对倪裳的异常, 那他就是傻子了。

可……

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与立场去插手倪裳的事。

他效忠的宋家,逼着他将他喜欢的姑娘推开了。

宋司年放了手,倪裳揉了揉手腕,总感觉面前的两个男子就要剑拔弩张了。

“大殿下, 你找我有何事?”倪裳问道。

姬慎景胸口窝着一阵燥热,自从上回与倪裳有过夫妻之实后,他一直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他不想掩饰自己的卑劣,他想把一切告之她,然后看看她的态度。

倘若……

但凡她愿意从此成为都督府的女主人,姬慎景可以褪去一身佛光,从此坠入红尘。

可姬慎景说不出口。因为他不能笃定说出真相会让他得偿所愿。

“姑娘,此事十分重要,还请姑娘借一步说话。”姬慎景沉着脸,胸膛微微起伏。

倪裳纳闷,她这样的小人物,实在想不出权倾天下的都督大人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她说。

姬慎景见她迟疑,又说,“事关你的身世。”

倪裳一凛,也顾不得对姬慎景到底是什么看法了,道:“好。”

倪裳随姬慎景去了长街对面的茶楼,宋司年想要跟上,被红缨挡住,他翘着兰花指,“风情万种”,“宋大公子,我家主子要与倪姑娘私底下见面,你前去是不是不太妥当?”

宋司年知道姬慎景身边都是怪人,但一个个皆是高手,他没有当街与红缨起冲突。

宋家的小厮不知从哪里疾步赶来,“公子,老太太与夫人让您速速回府。”

宋司年无声苦笑。

盯的还真紧!

枉他读了十多年圣贤书,最后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决定!

**

上楼之际,姬慎景让倪裳先走,“姑娘小心脚下,且慢些走。”

倪裳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切感觉十分不适应。

她又不是孕妇,爬个楼而已,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已至仲春,晌午的日头很烈,与姬慎景单独见面时,倪裳故意将门扇打开着,康嬷嬷就正在外面。

姬慎景薄唇微抿,他明白,倪裳还是在防备他。

约莫还是将他当做了花和尚。

而事实上……

他的确是对她存了不轨之心的.浪.荡.和尚。

姬慎景无法为自己辩解,他心虚的很,只能任由倪裳误解……不,确切的说,这并不是误解。

小二端了酸梅汤上来,这样的时节,喝上一碗酸梅汤,的确舒坦,倪裳并未多想。

姬慎景将梅子汤递到了倪裳跟前,“姑娘请用。”

倪裳,“……”

圣僧太过客道,她有点怕。

“方才大殿下说,您知道我的身世?”倪裳问。

姬慎景囧了。

他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见宋司年抓着倪裳不放,心中窝火,又见倪裳防备他至厮,明知她很想找到至亲,圣僧又一次当着她的面扯谎。

此刻,就要被人拆穿了,圣僧面不改色,心却乱了,但仍厚着脸皮给自己圆谎,“今日登门长信侯府闹事的周赌徒,并非是你的生父。”

倪裳,“……我知道的,那……大殿下您可还知道我家人的其他消息?”

少女方才还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闻言后,顿时失望。

姬慎景喉结滚动,“姑娘,我暂时不知,但若有消息,一定会告之你。”

果然是心怀天下苍生的圣僧,他一个大忙人竟然还有心思管她的事。

倪裳总觉得哪里都很奇怪。

“那就多谢大殿下您了,我会报答您的。”倪裳说的是实话,哪怕她对姬慎景的印象并不好,只要姬慎景能够帮助自己找到至亲,这份恩情,她必然记着。

姬慎景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倪裳提及“报答”二字,他脑中立刻浮现“以身相许”四个字。

酸梅汤淡淡的酸甜气息扑面而来,倪裳端着瓷碗饮了一口,酸酸甜甜甚是可口,她今日经历的事太多,直至此刻,一颗悬着的心还没落下去,遂将整碗梅子汤喝光了。

姬慎景看了一眼空空如已的瓷碗,目光看似不经意扫过倪裳的小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突然哑声开口,“姑娘,你近日……身子感觉如何?”

倪裳呆了呆。

比起周赌徒的登门认亲,此刻同样吃惊。

一个和尚挂心姑娘家的身子是甚么意思?!

姬慎景在倪裳这里,本就算是有前科的人,况且,此时此刻,姬慎景的眼神差不多是贴在她身上的,还是不是盯着她的小腹看。

倪裳,“……”

她小脸一沉,简直忍无可忍,“……大殿下,还请自重!”

姬慎景,“……”

“姑娘,我……”

他轻薄过她,他本该承认,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

姬慎景能感觉的出来,倪裳对他很排斥,倘若被她知晓真相,他不敢保证,她会不会想不开……

圣僧凸起的喉结再度滚了滚,俊美的面颊溢出薄汗。

倪裳站起身,理智告诉她,以她如今的身份,像姬慎景这等权贵,绝非是她能够得罪的起的。

“大殿下,若无旁的事,我先走了。”

丢下一句,倪裳迈出雅间,与康嬷嬷一道下楼。

红缨刚过来时,只见自家主子沉着一张俊脸,神情有些憔悴,“主子,属下还需继续跟着倪姑娘么?”

其实,他更想问问,主子对倪姑娘到底是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