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约是他梦中才能听到的声音。

自成为留侯后,他基本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事, 自然也不会有在梦中才能祈求的东西。唯一的例外,便是阿宓的出现。

美梦成真后一般人的反应是怎样留侯不知道,他只知此刻自己必须用尽所有的理智去压制住汹涌的内心, 以防被少帝看出什么。

他的不自然很快恢复,少帝最多只闪过那么一瞬间的疑惑,更多还是看笑话般。

大步走向阿宓,少帝笑道:“阿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可把侯爷吓了一跳。”

“哥哥!”阿宓惊了下,正要停下秋千,却被少帝阻止, 他亲自帮她推着, 随口道,“原来还记得朕,还以为你在沈府乐不思蜀,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呢。”

他并不提阿宓被掳的事, 神态十分自然, “再过几个月就成亲了,连这点时日也忍耐不了吗?”

阿宓被他说得羞愧, 也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兄长,这点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辩解, 小声道:“对不起…”

知错就认, 这是阿宓的优点。少帝望了她一会儿, 叹声道:“朕倒不是那种小气之人,只是今后阿宓便长住公主府了,和朕也不知一月能见几次…”

“我现在就和哥哥回宫!”阿宓急急出声,并没有注意到少帝眼底闪过的狡黠。

身为一国之君,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失落呢。

“陛下——”留侯上前一步,见阿宓当真内疚的模样,含笑摇了摇头,苦肉计这招陛下在阿宓面前用得是十分顺手了。

他没有点破,转而温声道:“阿宓消瘦了许多,回宫中后让太医再看看,好生食补。”

“嗯。”阿宓抬眸,望见的是半面冰冷的面具,但留侯的面容在她心中依然清晰,“侯爷也瘦了很多,也需要补补。”

留侯一怔,“是,近日有些忙碌,竟没发觉,还是阿宓细心。”

“那朕呢?朕呢?”少帝不甘心地挤开留侯,指着自己因戒了神仙粉而不再过分瘦削的脸,“朕是不是也瘦了?”

“唔…”他眼巴巴地问,阿宓便也认真打量了下,“哥哥没瘦,还…胖了那么一点点。”

为防止少帝伤心,阿宓还特意抬起手指作手势,“只有那么一丢丢。”

“…哼!”少帝黑脸,似是再也不想理阿宓的模样,转身忍不住悄悄摸了摸脸。

难道朕真的胖了?…没道理啊,最近朕明明也在整日担心阿宓,忙得脚不着地,怎么可能会胖呢?

各人心绪暂且不提,半个时辰后,阿宓被少帝和留侯二人一起接回了宫。这件事沈慎早就知道,若非有要事在身,他也不会让少帝亲自去接人。

少帝并没有让阿宓回她原本的宫殿,而是领她到了自己寝宫附近的一栋小楼,“那儿前几日走了水,不能再住,阿宓委屈先住向林轩,如何?”

向林轩并不小,布置格局也绝算不上简单,阿宓并不觉得委屈,只是疑惑,“走水了?”

“嗯。”少帝当然不会说他发现的那些密道,其中一条出口就设在阿宓宫殿中,那样只会吓着她,“有几个不懂事的宫婢,朕已经处置过了。”

“那些宫人没事吧?”

“有几人受伤,朕赏些银钱让她们出宫了。安前另拨了些宫人,若不喜欢便和他说。”实际是那几人多少都与那些逆贼有些干系,如今正在大牢。

阿宓也许察觉了一些不对,但她更信任少帝,点头道:“哥哥安排便是,我没有意见。”

少帝笑笑,和她一同踏进向林轩。这儿虽位于他寝宫附近,但他却是切切实实头一回到,最近由安前部署重新装饰了番。

安前憋着气,小心觑着两位主子脸色,见他们都没有什么不满这才放下心来,就怕陛下觉得这儿配不上长公主。

阿宓四处瞧了瞧,发现秋千那儿不仅添了葡萄架,屋内也多了许多姑娘家才喜欢的小摆设,好奇道:“这是安总管一人布置的吗?”

“回殿下,自然不是。”安前躬身笑道,“奴才担心迎不了殿下喜好,特去向文妃取经,想着…女子喜好总有相通,幸而奴才没讨教错人。”

文妃?阿宓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是谁,眼眸滴溜溜一转转向了少帝,笑容还没露出来,就被狠敲了个爆栗,“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喔。”阿宓委屈巴巴,知道少帝脸薄又爱面子,最讨厌别人打趣这个,纵使再好奇也只能憋着。不过她是真的很疑惑,明明之前哥哥还提都不想提文姑娘,这会儿居然能允许安前去向人取经,也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求知欲溢于言表,待少帝走后大宫女还是轻声道:“文妃娘娘已经进宫了,而且就在十日前——侍寝了。”

阿宓惊得双眼睁大了些,差点儿没被水呛着,她还不至于以为这个侍寝会是单纯睡在一块儿,只是这进展简直一日千里。

哥哥的面子、坚持、原则呢?

大宫女笑,“殿下怎么如此惊讶,文妃是陛下的妃嫔,陛下也到了考虑子嗣的年纪,侍寝是理所当然之事。”

“嗯,话是如此…”阿宓眨眨眼,“一时出乎意料而已。”

另外几人掩了唇,“殿下明日就能看到文妃娘娘了,陛下已经吩咐让她来教导殿下待嫁事宜,以免殿下慌乱。”

宫中无女性长辈,按理说阿宓也可以受显王妃的教导,但文妃进宫后,少帝毫不犹豫舍弃了前一个选择,他可不想让阿宓和显王府有别的干系。

阿宓颔首,忍不住又上二三层走了圈。这儿虽然没有原来的宫殿大,但高,且二三层布置得别有天地。若不是少帝不允许她睡在高层,她都想直接把住处布置在最上面,这样每日清晨醒来就能直接俯瞰小半个皇城。

“殿下若真心喜爱,不如到时在公主府建一座高楼,偶尔去歇息几日,不是正好么。”大宫女建议,“殿下想要,沈大人定不会拒绝的。”

“这…”阿宓刚要回话,下面便有人传文妃来访。

阿宓脑中自然浮现了之前那个文静温柔的少女,当即点头,“我马上下去。”

她去快速换了身衣裳,文妃正在前院等候,一袭浅紫宫装尽显柔和,发上只插了几个简单的首饰,神态气质如一。

“文姐…文妃娘娘。”阿宓半道改口,“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想明日去求见。”

文秀抬眸含笑,“怎么能让殿下求见,听闻殿下回宫,想着这时候快用午膳了,正巧前些时日从府中带了五尾沥河鲤鱼,献了三尾给陛下,剩下两条,想让殿下尝尝。沥河鲤鱼稀少,味道极为鲜美,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第95章 艳羡

文妃如此客气, 阿宓便也却之不恭。在清楚这位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嫂嫂后,她不由就分出了一些注意力暗中打量文妃。

她论不上十分美丽, 胜在气质宜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矜持与优雅,又不至于呆板,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想来也是, 若是太差,当初也不会被选为显王府的世子妃。

想到这位嫂嫂是哥哥从李琰手中“抢”来的后,即便阿宓努力想忽略, 总免不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好吧, 她承认就是有点幸灾乐祸, 真的只有那么点儿。

当初公子带给她的阴影与压力已不知不觉消失,但那几年的生活不会说忘就忘。她一直觉得公子——也即是现在的堂兄李琰骨子里本是个霸道专制的人,能够在被自己未过门的世子妃被夺走后还毫无怨言, 这点着实让阿宓大吃一惊,她还以为这会让少帝和他有一番争斗。

这些想法都是在心中转转, 阿宓还不至于直白到在文妃面前提起李琰。

用好午膳,文妃道:“殿下喜爱刺绣吗?”

“…嗯?”阿宓以为自己听错了, 确认般地反问,毕竟她感觉自己基本没怎么听过这个词。

就算是当初在别庄,她学到的最多只是简单的缝补, 至于高深的刺绣…一点不会。

见阿宓惊讶又茫然的模样, 文秀掩唇笑了笑, 这事她倒是听安前说过。听说这位长公主刚被认回时, 陛下为其请了几个贵女都有的教养嬷嬷,嬷嬷们教导甚多,其中一项便是刺绣。

刺绣对初学者并不友好,天分稍差些在初时刺得满是伤口也不足为奇。听安前道,陛下在看到长公主手上的几道伤后,回去就把刺绣这项“不知所谓”的教习给取消了,道是公主之尊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自有宫人效劳。

以长公主的身份确实也不需要怎么学这些,可自古以来便有新嫁娘给自己绣嫁衣的习俗,公主嫁衣自不用自己绣,但文妃想,身为女子,至少会想亲自绣个帕子,以作出嫁之用。

她把其中深意细细说与阿宓,阿宓果然动心,并问了句,“哥哥及冠那日,文妃姐姐也准备了这些吗?”

少帝及冠,身为他后宫唯一的妃嫔,文妃得到的待遇只高不低。她虽不是皇后之尊,但眼下看与其相比也绝不会差多少。

闻阿宓之言,她露出浅浅笑意,“我绣了两方锦帕,留作那日之用。殿下若想看看,我现在便遣人回去取。”

“不用不用。”阿宓道,“问问罢了,下次有机会直接去文妃姐姐那儿看便是。帕子应该比较简单吧,不然我也学这个?”

二人一番斟酌,阿宓最后成功选定,准备绣两方鸳鸯戏水的帕子。

样式是最寻常的,但绣起来并不普通。只看那两只作为样板的生灵活巧的鸳鸯,阿宓就感觉旁人的手才能成为手,她自己的…充其量只能用来穿衣进膳。

“…我是不是太笨了。”阿宓第一次这么没信心,毕竟她不瞎,活生生把鸳鸯绣成了胖鸭子,这真的不只是“初学”二字能掩饰的。

“当初母亲教导时,我也是绣得这般。”文妃眼眸轻转,柔声说起了自己的例子,“最后还是一句话点醒了我。”

阿宓不由好奇,倾身道:“什么?”

“母亲道,不要惦着这是甚么时日甚么场合用,平白赋了它太重的分量,下针太过谨慎,自然不得其意。更何况,殿下其实不必一定要绣鸳鸯一类世间寻常的成亲之物,若能有一些简单些、对你和大人都有不同意义的东西,岂不更好?”

都有…不同意义的。阿宓冥思苦想,从两人初见细思到如今,最后终于灵机一动,“我想起来了。”

文妃微笑,看着阿宓讨教身旁的绣娘,又陪伴了她三日,见阿宓下针越来越熟练,便也露出欣慰之色。

只最终相看成果时,唇边笑容不禁停滞了下,“殿下,这是…什么?”

并不难看,相反还十分精美,已经超越了普通初学者的水平,可成亲的帕子上绣两条蛇和一只鹰是什么意思?

阿宓眨眼,“这些于我来说的确是有不同意义的。”

她想起与大人初见时破庙之下小溪里的那条蛇,还有在山顶大人为她烤的蛇,鹰自然就是啁啁。

“…殿下喜爱便好。”

收到这方帕子时,沈慎还愣了下,待听说这是阿宓为成亲绣的帕子,再细看帕上事物,他便明白了什么。

小馋猫,这是在怀念那条烤蛇的味道呢。

睹物思人,沈慎立刻招来亲随,“随我进宫。”

亲随想了想刚才被送来的东西,大着胆子道:“大人是要去求见陛下还是长公主?”

“嗯?”沈慎从鼻间哼出一声。

亲随立刻明了,小声提醒,“大人,您忘记陛下的话了?况且,您和殿下成婚前也不便多见。”

这是俗礼,就算心中再怎么看不上,表面上也不好由着性子来。何况少帝之前严明下令,禁止他这段时日未经允许与阿宓见面。

沈慎神情淡了些,亲随立刻道:“大人思念殿下,不妨也选一些物件令人送进宫中。”

陛下不让您进宫见人和书信来往,可没说过不让送东西啊。接收到亲随的暗示,沈慎明了,思忖之下也觉得不错。

说来惭愧,他送过阿宓的礼物很少,潜意识总觉得自己的便是阿宓的,时常会忘了这点。后来若不是受人启发,也许那两年都会忽略此事。

阿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定也喜爱收到礼物。

想起那个小小才及肩的身影,又思及他年长阿宓近十岁,沈慎自觉该学习的还有很多。如留侯所说,小姑娘并非属下,都是要哄着宠着的。阿宓没对他提过要求,他不能拿这个当做什么都不知的借口。

他换了身便服,第一次不带任何公务,与亲随上了街市。

亲随是京城通,哪儿有美食哪儿有姑娘家喜爱的胭脂首饰他一清二楚,这点倒让沈慎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竟无一不通。

阿宓更喜爱美食,沈慎便踏上了京城满是酒楼点心铺的长月街。那些摊贩上的小东西固然也美味,终究不好送进宫。

“殿下喜爱烤蛇?巧了,这边儿有家野味楼,专做这种偏门菜,备受青睐。”亲随建议道,并带领沈慎走至野味楼前。

迈步踏进野味楼的前一刻,沈慎眼眸一眯,看到了个出乎意料的人——洛城。

沈慎几乎快要忘了这个人,当初阿宓名义上的父亲,也从来未曾善待过她。在得知此人就在京城后他没有赶人出京,只是暗中打了招呼,让一些人好好“招待”他,务必使洛城过得“快活”又无法离开京城。

但没想到,他竟然沦落到了当酒楼跑堂的地步。

洛城一只脚瘸了,走起来不大自然,在掌柜的吩咐下扭着脚走到一桌去收拾残羹冷炙,眼眸一直垂着,令人看不清脸色。

旁边有一桌客人正在讨论长公主大婚和少帝即将及冠的事,道陛下竟能容忍长公主婚期与及冠之日隔得那么近,还昭告天下,排场之大足以证明陛下对妹妹的宠爱。他们在议去到府衙前作诗一事,陛下要为长公主大婚集齐百首满意的诗词,集思广益,任何人都能去献诗,若被采纳了,便能得到足足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一首诗啊!”一人打着酒嗝叹道,“这一百首,便是万两黄金。唉,老子也想当那什么公主…”

这完全是醉话了,真要论也算不上什么大逆不道,寻常人听了大都一笑置之。洛城听了,动作却停了停,露出愤恨之色。

什么公主!他当初就应该在她出生时,把她淹死在荷花池!

第96章 生辰

洛城最初并不知道陛下新寻回的妹妹就是他那位便宜女儿, 也从没关心过此事,哪知道就在那个月后, 阖家突然就因为这看似完全无关的消息遭了秧。

在京城好不容易得的小官职丢了, 家产被夺,店铺被砸…接踵而至的噩耗打击得他几欲吐血,就在这种时候, 他还发现了被扶正的秋姨娘与他人有染, 脚就是在那次抓奸夫中受的伤, 彻底留下病根。

他纳闷痛苦于怎么一夕之间洛家变成了这模样,百般求助无门, 还是之前献好的那位大人点拨了他几句,说是沈都督和显王府要整治他,谁保都没用。

被整的原因,那位大人具体并不清楚,只隐隐约约知道大概和他之前的女儿有关。

疑惑之下,洛城打探了一月之久, 这才震惊地发现便宜女儿的生父原来竟是先帝。

怪不得显王府要整治他,当初他要把女儿献给世子, 但现在世子发现这位竟是自己堂妹。差点儿在不知情下犯下大错, 任谁都会大为恼火,至于那位沈都督是为何要出手,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先是畏惧, 可转眼意识到自己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 连小女儿洛珍也因为嫌弃他什么都没了, 和生母秋姨娘走了。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随即而来的便是愤恨,恨乔府以势压人,逼他娶乔颜,恨乔颜水性杨花,未出阁便与人珠胎暗结。最恨的是显王府不给人留余地,他好歹没有虐待过洛宓,把她养到大,也不缺胳膊少腿的,他们不给赏赐便罢了,竟还如此待他!

洛城怀着这样的恨意度过了两年,一直想做些什么,无奈他无权无势还没银子,谁都使唤不动,更别说报复那几位有着滔天权势的大人物。

他能做的便只有每日愤恨,每次夜深人静倍感孤独时,就想起是谁让自己落到这般田地。洛城在住处做了三个稻草人,上面分别写了乔府当家、显王世子和阿宓的名字,日日诅咒扎针。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痛苦的日子里稍微得到慰藉。

真正说起来,洛城其实已经麻木了。报复无门加上如今的生活,已经让他变得只能靠这些妄想生活,实际上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日也不例外,听到客人对长公主的欣羡和赞美,他更加沉默。直到换了个人轮到自己休息时,他才一瘸一拐往住处走去,小巷中忍不住重怀中掏出了扎有阿宓生辰八字和姓名的稻草人,边扎边狠狠地自言自语,“贱人!和你那个娘一样,当初就该弄死你!”

只要想到对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下场,而这些不过是旁人因她的身份而顺势抬手压了把自己,就让自己变成如今这个鬼模样,洛城的心就愈发滴血。

如果阿宓亲自来奚落他表达一番对他的痛恨,可能还会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可她什么都没做,可能还已经忘记了他这个曾经的父亲,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以前对这个女儿的轻视和如今对方站在足够睥睨自己的地位却完全忽略自己的两种感受形成鲜明对比,每每几欲让洛城抓狂。

他没练过武,也失去了警惕,路途整整一刻钟都没发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沈慎跟着他,看着他带上了门,等洛城准备去取柴火做饭时才轻声开口,“洛老爷,手中之物可否给在下一观?”

洛城身体一抖,震惊地看向来人,声音颤抖,“你…你是何人!?擅闯民宅,我要去报官了!”

来人轻蔑一笑,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蚁和将死之人。电光火石间,洛城突然猜到了这是谁。

他在打听期间问过那位沈都督的消息,都道沈都督阴戾残忍,为人不苟言笑,身形很是高大,光站在那儿瞥人就能让许多人吓得做噩梦。

洛城在京城认识的人都不多,更遑论结仇家。能有这样冷厉的气质,还跟了他一路,除了那位无缘无故对他下手的沈大人,还会有谁?

想到沈慎即将成为驸马的身份,洛城心中慌得更加厉害,他嘴上说着阿宓忘恩负义,实际心底也明白自己对她们母女二人如何,当下就要夺门而逃。

沈慎头也不回,抽出腰间长剑甩手掷去,“锵——”得一声剑鸣,剑刃牢牢插|在门框上,成功阻拦洛城脚步,离他的脸只有一步之遥。

洛城腿上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因为生理性反应,脸上涕泗横流十分狼狈。

其实沈慎快把这个人给忘了,他在布置过后就没再在意过这个掀不起丝毫风浪的人,今日正巧碰见,才兴起了跟来看一看的想法。他让亲随留在酒楼等菜,没想到自己这一跟就跟了一路,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几步走去,黑色皂靴停在洛城面前,沈慎从他手中拿出那个稻草人,看到上面阿宓的名字时抿直唇。再往下扫,便是阿宓的生辰八字。

脑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却一时记不起是什么。他顿了顿,伸手把剑拔下来之后才想起了不对。

这根本就不是阿宓的生辰八字。

在沈慎这儿,阿宓有两个生辰八字,一是翠姨告诉他的真实年月,二是他为了伪造阿宓身份而告诉少帝的假生辰。洛城再怎么说也是见证了阿宓出声的名义上的父亲,他竟然会写错阿宓的生辰八字吗?

沈慎忽然道:“洛老爷这扎的是何人?”

洛城一怔,他不知道自己扎的是谁,难道竟不是那位沈大人吗?

疑虑转瞬即逝,他都不知该说实话还是假话,便闷声不吭,抬袖擦了把狼藉的脸。

沈慎继续道:“名字我倒是识得,只这生辰八字,显然不是殿下所有。看来洛老爷已全然傻了,连自己看着出世的殿下的年月都忘了。”

对于深恨的阿宓,洛城绝不可能忘记,也笃定自己绝不会记错其生辰,怒意立起,“胡说!当初她出生时我就看着那池荷花…”

话语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阿宓出生时,洛城的确看着荷花池思索了很久,被明晃晃带了帽子和将要为奸|夫养女儿的耻辱在他心中盘旋,他几度想把那母女二人一起丢进去,终究是败在乔府的权势下,他担心乔府得到消息后会不遗余力地打压自己。

所以洛城深信自己不会记错时日,那的的确确是盛夏没错。

眼前之人却也十分确定地说自己弄错了,莫非…洛城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就说那小贱人怎么突然就成了先帝的女儿,难道竟是伪造了身份?!

翠姨告诉沈慎的月份是在秋九月十八,而沈慎告诉少帝的则是八月二十一。因为往前推九个月甚至十个月,乔颜与先帝绝不可能在前一年的十月之后还有联系,自然也不可能怀上先帝的子嗣,可如今洛城这儿却看到,阿宓真正出生于七月十八。

七月十八,他在脑中飞速思索着这个日子。片刻后想到,往前推九个多月,当初这个时日乔府已经准备与先帝定下亲事,乔颜也已认识先帝,但时日很短,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快相识相知并珠胎暗结。

翠姨为什么要说谎?她是否一开始就有意引导他往先帝那儿想?

不,翠姨应该不会有那样的预料。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为阿宓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何况当时的情况也是不得已为之,而非早有准备。

那么…是洛城在说谎?可按理来说,他毫无必要在这样的稻草人上扎一个假生辰。

沈慎第一次觉得脑中乱极了,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仔细一想,依然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能先从洛城这儿得知那几年她们母女的完整境况。

看着瘫坐在面前的中年男子脸上神情诡异,沈慎唇角一勾,忽然一手把人提起,提进了屋内,顺便随手塞进了洛城自己的衣裳,让其无法出声。

真是不凑巧,他最擅长的就是从别人口中发掘出真相。

……

半个时辰后,洛城已经没有了人形,意志溃散,嘴中还在喃喃着什么。

沈慎不紧不慢地净过手,用干巾擦了擦,神情十分平淡地往宫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