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一路上迷晕了所有家丁和婢女,我慢悠悠的走到前院书房前,仿佛逛自家院子般,旁若无人的推门走了进去,不理宦灭同样震惊的神情,找了张太师椅坐下后,端起桌上的茶杯就饮,直到一杯下了肚,才有暇冲他咧嘴一笑。
宦灭眯着眸子,双拳紧握,斜眼看我,貌似在等我道明来意。
看得出来,他挺生气的,我道:“怎么这副样子,好似你老娘改了嫁,你老婆出了墙似地,这个时候,你不是该春风得意么?盼了二十几年的女人终于快能得到了……”
“住口!”宦灭怒红了脸,鄙视我。
我一拍脑门,装腔作势的叹道:“哎呀!差点忘了,你没老娘,也没老婆,啧啧。”
宦灭别开脸,一脸不自在:“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我面前何必装傻,别忘了,风度口是我的产业。你,是宦家的养子,父母早亡,未有缘见着自己的亲生爹娘,宦家夫妇带你不薄,所以即便你心仪于你妹妹,也不敢冒冒然对他二人提及。你将这份感情掩饰的极好,在外人眼里,你爱护家人胜过自己,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可是你已经忍了二十几年了,再这么忍下去会出毛病的。”
他不语,也没有打断我,我便对他笑笑,也学他眯着眼,继续道:“宦生大老远的从京城赶到风度口,若不是有你跟着保护,涉世未深的她能出的来么,能平安的到达么?你没阻止,你放纵她,你情愿扔下朝堂上的大事,也不惜花上几天时间护送她过来,为的还不是让她彻底死了心么?只要由我亲口告诉她,庄笑死了,只要独孤一懈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宦生或许会难过几天,也迟早会释怀。以后的日子,她自然也不会再记挂着庄笑,对么?再过两年,等独孤王府和宦家的婚事烟消云散了,你再找个妥帖的理由请求宦家夫妇将宦生许配给你,届时,宦家为了延续‘宦氏丞相’这份荣耀,也为了回报你多年来的孝心,自然会依了你,你便顺理成章的得到宦生,一举两得。”
宦灭一脸警惕,从牙缝里逼出了几个字:“你想威胁我?”
我伸出食指左右摇摆,口里啧啧有声道:“那儿的话,我是想帮你。”
但听宦灭冷哼一声道:“客气,不需要。”
我轻轻一笑:“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了,这个忙我帮定了,回礼你也必须给!”
宦灭一怔,握着椅子扶手蓦然站起了身,仿佛才意识到些什么,箭步从书桌后走出,疾奔门口,往宦生的厢房那边跑去。
我在他身后喊道:“别太心急,心急吃不着小香菜。”
料准了宦灭回不来了,独靠在书房里的软踏上喝了半壶茶,又小眯了半宿,天蒙蒙亮时,我才舒展酸软的腰,一个懒驴打滚的挺身坐起,对着房顶打了个打哈欠,这才懒洋洋的走到书桌边,拿起宦灭写到一半的字:“静而后能定。”
我轻笑出声,步出书房门口,见到一院子晕倒的下人逐一醒来,遂好心解释了原委。
我谎称,昨晚应宦灭的邀请来这儿做客,哪知一进来就见所有人都晕倒了,只听远处一声尖叫,宦灭不敢耽搁,便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本想追过去,却也被人打晕了。
说罢,我还指了指宦生屋子的方向,还惋惜的提醒道:“快去瞅瞅你们主子,记得禀报老相爷啊!”
下人们慌乱的纷纷散场,各自行事去了。
那个上午,相府乱作一团,宦生房里出了大事,可为了顾及她女儿家的名誉,自是不能外传。
宦老相爷得知后下了令,前一晚发生的所有事皆不得泄露出半句,否则定不轻饶,管家得了命将话传了下去,又顺便请下人到宫门前通报一声:“相爷突发疾病,休假一日。”
而后,我管家被请进了后院见客的小厅里,和宦老相爷大眼瞪小眼了许久,各自喝着手里的极品好茶,一人拿着一柄扇子慢条斯理的扇风,时不时望向墙上的字画,旁若无人的摇晃脑袋。
午后小风徐徐,暖阳融融,厅外小院清幽雅致,鸟儿啼叫,流水潺潺,这宦老相爷真是会享受。
阳光照得人热烘烘,直到我已有些昏昏欲睡时,却听宦老相爷出了声:“咱们,是第一次见吧?”
我懒懒答道:“算是吧。”
“我这府里的茶可入得了口?”
“勉强入得,在风度口也曾见过,不过我喝酒喝惯了,喝不出茶味儿了。”
话落,他笑,我也笑。
“昨儿晚的事,是你整的?”
“自然,否则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
宦老相爷半响不语,不会儿又道:“宦灭这孩子从不让我操心,就是性子太闷了,幸好生儿还能开导他,两人很是般配。”
我接话道:“可惜,宦灭这人极有原则,做人、做事都讲究按部就班,按照他的计划,待宦生嫁了他,已是老姑娘了……所以,我才来参上一脚,也省了您老的心。”
宦老相爷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向门口,临了撂下一句话:“独孤王府和宦家的婚事不能退,宦灭这个女婿也不能推。当朝少年皇帝,不似先帝,生性好猜忌,多疑心,又恐老臣做大,危殆江山,时时刻刻都想着架空朝臣,收归朝权。宦家树大招风,若非笼络宦灭和独孤一懈这两个女婿做后盾,前途堪忧啊……哦,对了,后院厢房除了生儿住,还有一个你很想见的人,只是……她平日不太愿意出门,你去了,莫要吓到她。”
一番话,说的意味非常。
宦老相爷走后,我又独坐了许久,将他的话繁复琢磨了几遍,遂自嘲一下笑,心想着,这等老狐狸,如意算盘打的极好,不仅早就知道我是谁,还能保持淡定自若的神色,拿话暗示我,又能暂时忍耐着不与我相认,真不愧是一朝之相。
正当我想着,但见宦灭一脸铁青的冲了进来,见了我就骂,好不难听。
我对他摇头叹气,笑着打量他颈侧和脸颊上的抓痕,料想昨夜该是天雷勾地火般的热闹吧,一时觉得好笑,亦没有丝毫忍耐的大笑出声,见他更怒极的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好似就要冲过来将我碎尸万段一般。
我好心提醒他道:“劝你最好再请上三日病假好生休息,那毒虽不伤女子,却对男子稍有损害,若不好好补充元气,日后恐会染上力不从心之病。”
一语罢,我挥了挥衣袖,将愈发激动的他迷晕,这次只是迷药,不为害人,完全是怕他像疯狗一样咬来。
出了小厅的门,正见不知从哪儿跳出一个老妈子,身材丰沛,一脸笑意可掬的将我揽下,自我介绍道:“老奴姓王,小姐叫我王妈即可。若是要去后院,请随我来。”
我知道,她要领我去见宦老相爷口中的那位不太愿意出门的她,便微微回了个礼,随她一路往后院去了。
走在去后院的路上,我还在想以前听路人说过的一句话——人和人的相处,更多的不是争斗,而是包容、体谅、理解,在磨合之间摩擦生热,若只想着征服、占有、控制,那么战争只会接踵而至,源源不绝。
我想,这四年里,我学会的最多的事,就是理解和接受,也学会了自控。
第五章 ...
可讽刺的是,本以为只要一个人学会了自控,就是天塌下来也可稳如泰山,却哪知来到这厢房门前,我却止了步,脚下仿佛被灌了铅,心也难以自控的陷入了两难的泥泞。
记得爹曾问过我对娘可有印象,当时的我如实答复他,我说从不记得身边有个类似娘的女人出现过,也从不记得有体会过那种温情的照顾。
爹听了一阵苦笑,我面上皮笑,心里也是苦的。
我觉得自己混的特别惨,物质上从无匮乏,也懂得争取,可精神上,我是个空袋子。
那时候,我本可以骗骗爹说梦到过有个女人的手曾轻柔的替我擦汗,无限温柔,然,话到嘴边,仍是说了实话。
我想,若这世上有一个人是我绝不会骗的,那只能是爹。
为了这份父女间、师徒间的羁绊,我愿意为他讨个公道,不计代价,不顾后果,只要讨的来,便足以交代。
起初,我瞒着爹布局,不久被发现,他劝阻无效,我执意而为。时至今日,已到了即将丰收的时刻,却又让我看到那样一封信,并得到了他的亲口证实,真是天崩地裂,否则,今日也不会来到这间厢房门前,进退不得,踯躅不前。
王妈在身旁催促着:“夫人等了很久,小姐,进去吧,总要面对的。”
我一怔,恍如梦醒的看着王妈,问道:“若是见了无话可说,该如何是好?”
王妈笑笑,仿佛我问了多么可笑的问题,一脸的包容,说道:“不会的,天底下没有哪对母女是无话可说的,血脉相连啊,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一语惊醒梦中人。
推门而入,踏入门口的瞬间,我闭了闭眼,又深吸一口气,才鼓足了勇气睁开眼,环顾幽暗的室内一周,将目光落到角落的软踏上。
身后响起了关门声,室内仅存的一点光亮也被掠夺了,角落也想起一道沙哑的声音:“你来了。”
那是一道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声音,低低沉沉,却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是个女人。
我忽而找不到言语,感到压力很大,唯有艰难的向她靠近。
肩膀瑟瑟发紧,好似有个千斤顶压在那儿,可又仿佛被另外一种力量驱使着挪动,心底的声音也告诉我,该过去,过去了才会明白一切。
那靠坐在角落软踏上的女人,就是宦夫人,宦老相爷的妻子,昔年盛王的女儿,先帝承王的妹妹,当今皇帝易褚的小姑姑。
我捏紧了拳头,任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断掌纹路里,痛的手腕直发抖,可我需要这个,需要用疼痛来刺激自己清醒。
“过来坐。”宦夫人催促道。
我抿着嘴撑开一抹笑,侧坐到软榻旁,涩涩的开了口:“我是该称你为长公主,还是该称宦夫人?”
听了这话,她忽然笑了,笑的极低哑,难以入耳,想来昔年的大火也将她的喉咙摧毁。
她道:“跟过父皇和皇兄的老臣们都尊称我一句长公主,后来的新贵只知道宦夫人,而你,该叫我一声娘。”
心尖狠狠一抖,紧随而来的是被人蓦然禁锢般的窒息,似天下间最剧毒的毒药,瞬间便可流窜至每寸血液里,令人缺氧致死。
就是这种感觉,是恨,是怨怼,是不甘。
是以,我冷笑着开了口:“娘?呵呵,我长的这么大世面也见了不少,见过捡钱的,听过捡骂的,就是没遇到过捡野孩子的!”
“你!”那人怒道:“放肆!”
只听一阵巨响,她身边的瓷碗已被摔了个粉身碎骨。
她的脾气相当的不好,也很娇纵,可能是生来的傲气和后天的娇惯造成的,也可能是十几年来不见天日的日子憋出来的,似是有一肚子的火等着发泄。
可我却恰恰相反,本来是有些畏惧的心,竟因她的一声怒吼而静了下来,冷冷的化作了冰水,凉意顺着血脉窜至指尖,拳头也逐渐松开。
我抬了眼,直视着她,冷语道:“也许,血脉相连的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也许我本该姓易,本该是出身相府的千金小姐,本该享尽了荣华富贵。只可惜,若非你昔日的执意,你我之间的关系又怎会变成这样?若非你有意违背诺言并付诸行动,我师父刑王岂会釜底抽薪的跟你争夺,你也不会变成这般摸样。”
她大惊,哑着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是他告诉你的?”
她口中的“他”就是我师父,我认了四年的爹,刑王、百贱生。
那年,她以长公主的身份收买了贾仁所知的秘密,以至于师父的数名部署相继牺牲,师父被逼无奈欲取回圣旨号召天下,她已先一步以还愿之名赶到京郊,欲先一步拿到金佛,毁了圣旨。
双方人马血战厮杀,死伤惨重,金佛被匆忙赶来营救的独孤王夺走,师父抢到另外二宝后鸣金收兵,而长公主,不仅牺牲了容貌,还丢失了亲生双胞胎女婴中的其中一个……究竟,谁的损失更大些,真是难以估计。
“你知道当我知道身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么?我觉得耻辱,觉得恶心,觉得可悲。我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娘,背信弃义,卑鄙无耻,就为了稳固你们易家的天下,甚至不惜牺牲那些无辜的人?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昔日吏王已经做出了让步,吏王的部署也甘愿回归山林过普通人的生活。而盛王既然愿意立下遗诏存于金佛内,就说明了他也承认这天下的归属吏王也有份!就算师父真的有意取而代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他本就无意于江山社稷,天下太平也不该再起萧墙,要不是你以小人之心胡乱猜忌,令贾仁出卖了兄长及朋友,又怎会害得那些人无辜惨死,又怎会逼得师父不计代价的反击?说到底,这些罪孽全是你造成的,你今日的境况也是自食恶果。”
“你!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她怒吼着,声音并不大,却很有威严:“我真是白生了你了!狼心狗肺!你竟然站在敌人那边对抗你的亲娘!这可真是我的报应!那人十几年的养育真是没有白费,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甘愿为他做牛做马,不惜与我为敌!”
看着她这副歇斯里地的摸样,我心如刀绞,淌着血,流着泪,终于浑身无力,半响无语,连个苦笑也漾不出,许久后,才低低声说道:“也许你说得对,十几年的恩情确实大如天,若非如此,我现在又何必如此痛苦,难于抉择。师父养我、育我,没有他,我也不会活到今日,定是早就死于胸前的刀伤……就算落了个忘性极大的病根儿,却也捡回了一条命,能活着,总比死了的好。这么大的恩情,我该报答,应报答,也必须报答!”
一阵喘咳,她呵斥着坐起身子,抡圆了巴掌朝我挥来,被我侧首躲开。
她却失了重心朝地上摔去,我连忙伸手去扶,反被她的力量一同带到地上,遂不防的挨了个结结实实的耳光,立时眼冒金星。
颊边疼痛如火烧,热辣辣的一直蔓延到嘴角,左边的眼半响睁不开,左耳也只能听到嗡嗡声,而右耳,则灌满了她的谩骂。
我冷笑,我自嘲,我哀伤,我悲愤,我首次意识到什么叫天命不可违,明白了所谓上一辈的恩怨注定要让下一代背负的道理,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没有权利选择。就好像在外人眼里,我是吏王的后人,才会引来朝廷的忌惮,又好像在她的眼里,我是盛王的后人,相助于师父便是大逆不道一样。
思及此,我开始羡慕宦生,同时一母所生,若我生的像她那般单纯,该有多好?若我像她一般没有受过师父半点恩惠,是不是就能划清立场,清清楚楚的知道该怎么选?
可惜的是,我不是她,我只是庄晓泪,是宦晓泪,是个活得糊涂,爱和恨都糊涂的笨女人。
而眼前的她,是我的母亲,也是我原本该憎恨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恨下去的女人。
人之心胸,多欲则窄,寡欲则宽。
我们,谁也做不到。
也不知是不是房内的响动惊着了门外的王妈,正当我抹去唇边血丝的时候,她也推门而入,见我二人跌坐在地,连忙奔了过来。
先扶起了她,又将我拽起,附在耳边低声劝道:“母女俩没有隔夜仇,公主脾气不好,你当女儿的不该让让么?”
原来,我这个暴脾气是遗传的。
听了王妈的话,我的心头也稍有软化,站在软榻旁,低声道:“你已经很生气了,我不该再气你,今儿个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气你而来的。我只是想见见你,于情于理也都该和你打个招呼……”
看了王妈一眼,我鼓足了勇气,又道:“来前,我就决定为他做点事,无论你是否同意,这个责任我都该背。就算是为了你赎罪也好,为了他讨个公道也好,我都不能袖手旁观,而且……这件事由我做,最合适。我也会顾及形势,左右权衡,将伤害降到最低。”
她别开脸去,扭过了身子对着墙,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我。
我怔住,蹙着眉就要讥讽,却又被王妈拉住,一路拉出了门口。
小院内,王妈拍着我的肩安抚着,说道:“公主就是这个脾气,拉不下面子和你示好,你就体谅体谅她。她要是不说话,就说明气消了一半了,要是对你大吼大叫的,那才是真气着了,说到底,公主就是个真性情的人,但凡有点脾气都藏不住。”
我不语,瞅着天空间流浪的云一阵长吁短叹。
王妈又道:“你没经历过公主的那些事,也没受过宫里的教育,你不懂。公主和先帝一样,从小就被灌输帝王家的思想,她那时总对我说——‘一个人要是想爬的更高,就要踩着别人的头过去,同样,这个人要想稳固自己的地位永不受侵犯,也要防着被人踩在脚下。’所以,公主后来的做法,虽难免偏激,也是无可奈何,那都是她身为公主的责任。”
王妈还说,我这个亲娘年轻的时候十分骄傲,自尊心之强甚至超越了先帝,脾气最盛的那两年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但凡看到不顺眼的都要严厉处置。直到遇到了宦丞相,遂被他温温吞吞、慢条斯理的性子磨练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了。想来,这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她倒追起了宦丞相,甚至不惜拉□段千依百顺,等发现到自己不过是被人欲擒故纵了,也早已是人妻了。
听了我亲生爹娘以前的故事,我竟也平静了许多。随着王妈抑扬顿挫的语调,我的心情也时而高涨,时而紧张,为她故事里的剧情而纠结,渐渐地,也开始同情她,理解她。
也许,站在外人的立场上看,我这个亲娘没有做错,师父也没有错,昔年的盛王、吏王为了江山的争夺,也并非大错特错。可是一连串的看似无错的选择下来,却酿成了一连串的错,这又该怨谁呢?
思及此,我对王妈笑笑,表示理解。
王妈却一脸的担忧,道:“孩子,切莫再钻死胡同了。”
我仍是笑:“不,我不钻死胡同,我只是想进宫看看我那皇帝表哥了。”
第六章 ...
翌日,我对着因被我制住而羞愤难当的宦灭道:“带我入宫。”
宦灭自持一朝丞相,定是不肯的。我又将所有利害关系与他分析了遍,甚至抬出自己宦家大小姐的身份,却仍换不来他的释疑。
我告诉他:“我这个人从不说话,我可以对天发誓!”这句除外。
我还告诉他:“这世上我唯一不会骗的人,就是我的亲人!”你也除外。
面对我如此诚意拳拳的嘴脸,宦灭却依旧拿着乔,这着实不可思议,也令我不禁佩服起他看人的本事。
不得已,我只好道:“哦,如果你不带我入宫见见表哥,我便将你和生儿妹子的丑事公告于天下,你也知道,以风度口的能力要赞美一个人很容易,要毁了一个人也很容易。”
宦灭大怒,指着我破口大骂,哪还有半分当朝首辅的风度。
我捂着耳朵懒得听,但仍是被迫听进去不少,内容大抵是牲口、畜生、狗娘养的那类,遂不禁自问,若我是这类玩意儿,宦灭又该是什么。
最终,宦灭同意带我入宫,但也以停留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为条件与我交换,我应允了。宦灭很满意,着了一身官服遂带着男装打扮的我一起往皇宫去了,而我,忍了一路都没能告诉他,其实在这世上,真坏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假好人。
而我,为了成为人人畏惧的大人物,不得已,只能假一次。
仅仅一次,已足以遗臭万年。
再次见到易褚时,我的心情额外宁静,思绪天马行空的想了老多。我先想到为什么他要叫“遗嘱”,又想到如果他是我表哥,我当初要是真的嫁给了他,算不算亲上加亲,又或者会造成外戚掌权的新局面,触犯了他的大忌,然而最后,我的思绪仍是落在“他保养得真好啊”这等毫无用处的点上。
易褚吩咐宦灭退下,双眸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和我说。
宦灭不动,拱手道:“皇上,外人不可在宫中多做停留。”
我“嘿嘿”一笑,也道:“是啊皇上,看您这个架势一定是要和我秉烛夜谈吧?可我和相爷说好了,待一个时辰就走……”
易褚不悦,眯着眸子扫了宦灭一眼:“你先回去,稍后朕会派人送她出宫。”
宦灭退下了,依我看八成是去请太后了,我得抓紧。
遂咧嘴一笑,我对着易褚装蒜道:“皇上表哥,别来无恙。”
易褚走下首座,箭步上前,握住我的手将我带起身,说道:“晓泪,近年可好?”
“吃喝嫖赌全学会了,钱也赚了不少,又养了一群手下耀武扬威,如此说来,我过的极好。”我皮笑肉不笑的答他,忽然体会到所谓幽默,那就是当一个人笑不出来的时候还能强作笑颜,幽了别人一默。
易褚蹙了眉,仔仔细细的将我审视个遍,便开始将那《久别重逢语录》里最动听的话说了一遍,诚如“你瘦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这几年,朕活的很无趣”、“朕常常想起刚认识你的那段日子”、“朕总在想,若当初早一点……”之类的话。
听后,我大抵总结如下:易褚若不是皇帝,就是个诗人。自然,每个皇帝都应该具备当诗人的天赋,否则何以歌颂自我,弘扬江山如画,又何以蒙骗百姓,诱哄嫔妃美人,还要声情并茂的和百官周旋,劝解户部,游说史官。如此说来,皇上和诗人都不易做。
若是四年前的我听了他的话,定是要在髻上戴朵花,再美上三天三夜的,可如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象的越完美,后果越不堪设想。
是以,我反握住易褚的手,也笑道:“皇上近来可好,听说陈贵妃为您添了个胖娃娃。哦,对了,太后她老人家可好,听说最近她抱了个孙子。”
易褚一愣,不知是为我的病句而愣,还是为我不该有的热络而愣,也可能是两者都有。
他道:“她们都好,我也很好,倒是你,不太好。”
我怔住,问他何解。
他道:“朕听说,这几年你还是一个人……”
我笑笑不语,心里回他:“易褚啊易褚,你还是不懂。所谓一个好男人就是心里住着一个姑娘,一辈子也只睡这个姑娘,而所谓一个好女人便是甭管嫁了几个男人,身子都是独享的,这就是纯真。”
易褚见我不答,进而又道:“听说……你成了我的表妹,朕知道后,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心道,你一个当朝天子白捡了个表妹都不知如何是好,要是白捡了老娘可咋整?
“该如何好就如何好,皇上哥哥,妹子生来别无它求,但求平平安安,不如你就赏个免死金牌与我,省得将来你娘我舅妈看我不顺眼时,也好用它保身。”
易褚好笑道:“说什么胡话!”
哥,如果你知道接下来妹子要对你干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你就会知道这绝不是胡话。
正这么想着,就听殿外一阵动静,小太监们高声喊道“太后驾到”,我那舅妈就真的驾到了,依旧那么雍容华贵,依旧那么气质不凡,在奴才的搀扶下踏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来,目不斜视的来到我和易褚跟前,一把抓过易褚的手抓在自己手心,涂着朱丹的长指甲还不慎抓了我一下。
看他们一副母慈子孝的摸样,我真是羡慕。
太后对着易褚道:“下了朝就该好好休息,别老为些不要紧的小事伤神。”
她话里有话,我听着别扭,便接话道:“哎呀,舅妈,多年不见,身子愈发健朗,容貌愈发出众,真是人老一枝花,不愁绿叶插。”
太后脸一歪,怒瞪于我,刚要发威,就见易褚身子一软,登时昏了过去。
太后尖叫着令人将易褚抬上床,又尖叫着令人宣太医觐见,最后尖叫着原地跺脚并且用自己的左手蹂躏右手的手指头,直到发现我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才似想到什么般,又尖叫着令人将我拿下。
看完太后的表演,我学到了两点:一,宫里的主子一定要尖叫才能使唤的住奴才;二,奴才们会依照尖叫声的波长和高低来判别事情的严重性。
我道:“不忙不忙,太后若是想救表哥,倒不用请太医,臣弟愿代为效劳!”
太后一愣,奴才们也跟着一愣,大概是都没料到皇上会有个弟弟吧。
为了防止太后再次尖叫,我向她行了个礼,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袖子中取出那卷圣旨,掀开一角露出盛王的印章,在听到太后一阵惊喘后,这才满意的收回,笑嘻嘻的等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