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些鱼和花都隔着墙头扔过去!”
何婶一脸为难:“可是小少爷说中午要吃鱼呢,已经杀了两条——”
程彤无奈叹口气:“罢了,那便留下吧。”
反正留下那人的东西也不是一次了,真是让人烦闷!
她正气恼着,忽听一声凄厉的大喊从屋后传来。
是何伯的声音!
程彤脸色一变,抬脚就往屋后跑去。
两三年的村里生活,曾经弱不禁风的贵女跑起来脚底生风。
“瑜哥儿!”看清屋后情形,程彤发出凄惨的喊声。
她猛然扑过去抱住瑜哥儿,声嘶力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何伯一脸惊慌;“老…老奴就是去摘了一把青菜,小少爷就掉进水池里去了…”
“瑜哥儿,瑜哥儿,你醒醒啊!”程彤只觉天都塌了,冲何伯夫妇吼道,“还不去请大夫!”
何伯与何婶也是都慌了,两个人高声应了一句,全都往外跑去,只留下程彤抱着瑜哥儿呜呜地哭。
“何娘子,娃娃溺了水,请大夫是来不及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程彤一抬头,就见隔壁那汉子不知何时从墙头跳了进来。
她放下瑜哥儿,如一头发怒的豹子冲过去,抡起拳头死命捶打着汉子胸膛:“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弄来那些破鱼,瑜哥儿怎么会因为看鱼掉进水池里!”
“何娘子,何娘子——”
“你给我滚,我永远不想看见你!”程彤完全听不进去汉子说了什么,捶打不过,改用指甲狠命地挠。
“嘶——”汉子吃痛,倒吸了口冷气,箍住程彤手臂把她直接抱起来放到一边,怒道,“你这娘们,这个时候疯闹不是碍事吗,还想不想救娃娃了?”
他大步走至瑜哥儿身旁,蹲下身去,双手交叠在瑜哥儿胸口处轻轻按着,一下一下颇有节奏。
不多时,瑜哥儿哇得吐出几口水来,竟然睁开了眼。
程彤喜极而泣:“我的儿,你总算没事了,你吓死娘了知不知道。要是没有你,娘该怎么活?”
“娘,对不起——”瑜哥儿轻轻抓住程彤的手,看向汉子,便露出一个笑脸来,“陈叔,我家有鱼,我请你吃。”
程彤暗暗咬牙。
真是邪门,瑜哥儿偏偏与这姓陈的投缘!
“不啦,陈叔胃口大,吃不饱。”汉子笑着揉了揉瑜哥儿湿漉漉的小脑袋,对程彤道,“何娘子快些给孩子换衣裳吧,我先走了,省得有人回来,看见了不好。”
他走至墙根处,脚下一蹬,利落爬上了墙头,回头笑道:“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喊一声。”
程彤盯着空荡荡的墙头,一时有些出神。
“娘,陈叔真厉害,我爹爬墙头也这么厉害吗?”
“你爹…他可不会爬墙头。”想到废太子,程彤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
“那陈叔要是我爹就好了。”瑜哥儿喃喃道。
瑜哥儿这一落水,程彤也没有了兴致,整日再没踏出门口半步,天一暗便守着瑜哥儿歇下了。
到了夜里,她睡得浅,就听见有人在敲院门。
“何婶,你去问问何叔,外面是怎么回事儿。”
不多时何婶进来道:“太太,外面有个妇人,说是您的母亲。”
程彤心中一紧:“快把她带进来。”
等一身狼狈的董姨娘被何婶领进来,程彤大惊:“娘,您这是怎么了?”
董姨娘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警惕看了看何婶。
“何婶,你先下去吧,准备洗澡水和一身干净衣裳。”
等何婶下去,董姨娘猛然抱住程彤,颤抖着道:“彤儿,娘杀人了!”
程彤身子一僵,当机立断道:“娘,咱们去隔壁屋说话,别吵醒了瑜哥儿。”
董姨娘下意识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瑜哥儿,脱口问道:“瑜哥儿不傻了?”
程彤莫名有些不快,解释道:“来这里之前就被三姐悄悄治好了。”
母女二人到了隔壁间,程彤才鼓起勇气问:“娘,您杀了谁?”
“你祖母!”
程彤呆了呆。
董姨娘手足无措:“彤儿,娘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当时就是听你祖母一直骂,骂得我心烦意乱,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枕头闷死了。”
程彤听着,迟迟不语。
董姨娘怯怯看着程彤:“彤儿,你要是怪娘心狠,娘就走吧,娘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程彤忽然笑了:“不,她死得好!”
“彤儿?”
“娘安心住下吧,反正这里他们找不到的。”当初她离开京城后,只是辗转把落脚处告诉了董姨娘,院子里那株伸出墙外的石榴树上系的红带子便是标记,没想到母女二人真有再聚之日。
听董姨娘讲了京城近来发生的事,程彤只觉痛快无比,催着她去沐浴,回到隔壁陪瑜哥儿去了。
微弱烛光下,程彤温柔凝视着瑜哥儿,忽觉他双颊红得有些异常,伸手一摸,顿时骇了一跳,瑜哥儿竟然发热了!
一想到瑜哥儿白日落了水,程彤当下就急了。
这村子里只有一个大夫,不,要说是大夫实在太勉强,仅仅是有人生病时抓一把草药罢了,吃好了算走运,吃坏了自认倒霉。
真正的大夫要去镇子上请,要翻过一座大山…
程彤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可瑜哥儿的病情万万不能耽误,她一咬牙背起瑜哥儿走出去:“何伯,你陪我去镇子上,瑜哥儿发热了。”
山路坐不得车,就只能靠两条腿,深更半夜更是难走,何伯把一盏气死风灯交给程彤,背起瑜哥儿往外走。
两大一小才出了大门,隔壁打铁匠家的门就开了。
“何娘子,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程彤看看人高马大的陈铁匠,再看看弯着背的何伯,隐隐生出一个让自己都羞愧的念头。
若是这人能背瑜哥儿去镇子上就好了,他脚程快,瑜哥儿就能早点脱离危险。
可平日自己对人家不假辞色,现在却想用人家——
到底是爱子一心占了上风,程彤咬咬牙道:“孩子发热了,我送他去镇子上。”
“去看大夫啊,还真是巧了,我有个亲戚在镇子上当大夫,今儿个正好来我这里走亲戚。你们快回屋吧,我这就喊他过来给瑜哥儿看看。”
数日后,瑜哥儿大好了,程彤寻了机会问汉子:“你说实话,那日真是凑巧有个当大夫的亲戚来你家?我怎么听说你早没什么亲戚了呢,就光棍一个。”
汉子挠着头笑:“那日娃娃落水,我怕他会发热,就去镇子上请了个大夫回来。万一娃娃真发烧了,就省得大半夜往外跑了,那样既不安全又耽误时间。”
“要是瑜哥儿没有发热呢?你岂不是白费功夫?”
“那有什么,我再把大夫送回去呗,反正给大夫的钱一分不少嘞。”
望着汉子灿烂敦厚的笑容,程彤心头蓦地一暖,随后又是涩涩的疼。
原来也会有个人,能这般全心全意对她好的。
“哎,你该不是又生气我多管闲事了吧?”汉子搓搓手。
程彤瞥他一眼:“生气又如何?”
汉子一急,把新抓来的两尾鱼举在她面前,结结巴巴道:“那,那这鱼你还要吗?”
程彤也不回答,扭身便走,等站在大门口才回眸一笑,抿唇道:“提进来吧,瑜哥儿正要好好补补呢。”
她说着顿了一下,才道:“中午你也过来吃吧。”
直到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汉子才挠头傻笑起来。
门忽然又打开,被汉子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娇娘探出头,嘲笑道:“别挠了,头发整天一股子鱼腥味!”
番外四 最亲密的陌生人
岚郡主喜欢一个人。
自打那年冬日,大哥因为被拒婚跑去问程微,她担心大哥匆匆追了出去,结果慌张张撞上一个人,那人就撞进了她心里去。
那人她其实之前就识得的,乃是谢府的长公子谢哲,她勉强能叫一声表哥。
也许是那日天寒雪大,一切都刚刚好,总之先前并没让她想太多的人,却在那一日扶住她时,让她怦然心动。
只可惜,自从卫国公府与母亲断绝了关系,她没了任何理由去国公府,更没了光明正大的机会见那人。
时间匆匆过,岚郡主到了着急嫁人的年纪,可因为心头挥之不去的那个身影,她害怕嫁给任何人。
如果那些人都没他好该怎么办?
如果那些人她都无法喜欢怎么办?
如果——
其实一切理由,不过是她只想嫁给那个人罢了。岚郡主清楚得很,而在景王世子屡屡嫁不出去女儿逼问她后,当父亲的亦知晓了。
京城的天渐渐热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岚郡主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不过今日她却一反常态,从一大早一颗心就七上八下,兴奋又紧张。
她一遍一遍催丫鬟去问,当丫鬟说人终于到了时,她再顾不得矜持,提着裙摆跑到了会客厅,躲在屏风后。
父亲终于答应向谢府提亲,成与不成,就看中间人的回话了。
厅里已经响起景王世子的声音:“其实这本该是内子操心的,不过近年来内子身体不大好,我这当父亲的就只能张罗了。李兄,不知谢府的意思如何?”
岚郡主紧张地绞着手帕。
她不知道父亲口中的“李兄”是何人,只是父亲说过,因着谢府与国公府的关系,王府贸然请媒人前去并不妥当,托与谢府夫人相熟的夫人去打探才合适。
想来这位李大人的夫人,就是与谢夫人相熟之人了。
厅里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内子试探了谢夫人的意思,谢夫人说已经替儿子相看好了姑娘,只能辜负王爷美意了。”
岚郡主已经听不进去后面的话,死死捂着嘴倚着屏风滑落在地,直到来人走了,景王世子绕到屏风后,她依然埋着头,默默哭泣。
景王世子把她拉起来,叹道:“岚儿,别哭,父亲知道,我的岚儿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岚郡主木然问。
“只是谢府的老夫人是国公府段老夫人的亲妹妹,他们焉能不知你母亲与国公府那解不开的结——”
景王世子话音未落,岚郡主已经掩面冲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至世子妃曾氏那里,推门而入。
曾氏近年来身体渐渐差了,这个时候才起身,正准备用饭。
一见岚郡主进来,她眼睛一亮,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岚儿,你来了。”
自打那一晚过后,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只夫君不再进她的房门,就连一双子女都疏远了她这个母亲。
锦衣玉食,与她再无半点滋味。
回想上一次与女儿一起闲谈用饭,竟有些恍若隔世了。
“你为什么那么做?”岚郡主咬唇看着母亲。
曾氏嘴唇颤了颤:“岚儿,过了这么久,你还在怪我?”
岚郡主抬手拭泪:“母亲,您知道人们都怎么说吗?他们说韩玉珠当年遇难,就是因为身为好友的您嫉妒她美貌,所以国公府得知真相后才与您断绝了关系——”
“他们胡说!”曾氏厉声打断岚郡主的话,情绪激动得有些骇人,“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他们有什么证据?”
“母亲——”岚郡主摇摇头,“他们不需要有什么证据,他们只要这么认为就足够了。”
所以,她连与心上人在一起的一丝可能都被剥夺!
“母亲,我有时候,真是忍不住恨您啊!”岚郡主看着苍白消瘦的曾氏,到底不忍心再说下去,提着裙角扭身跑了。
她的母亲,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不过,谁让她是母亲的女儿呢。这世上,儿女既然能享受父母萌荫,就也得承担父母的罪孽。
那鹅黄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口,曾氏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
她做错了什么呢?是华贵妃太狠心,要毁了韩玉珠清白,与她何干?她维护这个家,还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凭什么到头来儿女都要指责她?
“世子妃,用饭吧。”侍婢小心翼翼道。
曾氏毫无胃口,摇摇头道:“撤下去你们分了吧,那羊乳就端给萌萌。”
自打夫君儿女开始疏远她,曾氏就养起了猫,算下来萌萌是她养的第三只猫了。
曾氏改了主意:“把萌萌抱过来,我亲自喂它。”
在她心里,养的猫儿已和半个子女无异。
有时候曾氏会自嘲地想,她养的猫就和她一样,都是体弱多病,无论怎么精心喂养,前两只猫还是病死了,现在的萌萌同样病歪歪的。
侍婢把萌萌抱过来,曾氏把羊乳倒在手心,喂小猫吃。
小猫舔了几口,就不再碰。
“萌萌乖乖,多吃几口,吃得多才能长得壮。”
在主人的催促下,小猫又勉强吃了几口,就不再动了。
曾氏露出一抹慈爱的笑,伸手轻抚小猫的背:“真是个娇气挑嘴的——”
话未说完,她脸色猛然一变,再看卧在膝头的小猫,早已悄悄死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曾氏似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崩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