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姜失了储君陷入内斗,看来边西战事不久将以大梁军的胜利而结束,怎么皇上跟丢了魂似的呢?
难道是高兴坏了?
他不由看向朱洪喜。
朱洪喜同样一脸沉重。
身为昌庆帝的心腹,他当然知道,远在边西的那位程参议,很可能就是皇上的嫡皇子。
如果程澈真的是嫡皇子,那可就令人唏嘘了。
西姜痛失储君,大梁同样没占便宜!
完了,完了,难怪皇上伤心呢,他把自己的嫡皇子给作死了!
朱洪喜瞄了战报一眼,眼睛一亮:“陛下,您看!”
他把战报递过去,指着一处道:“您瞧这里!”
“…我方军士发现程参议与耶律明拓二人之时,程参议一息尚存,奈何伤在肺腑,回天乏术…”
“陛下,程参议没死!”
昌庆帝瞥了一眼“回天乏术”,恨不得把朱洪喜踢飞。
伤在肺腑,回天乏术。
没断气和没死能一样嘛!
中书舍人一头雾水,硬着头皮提醒道:“陛下,还有一份急报,是有关长沽疫情的——”
昌庆帝回神,拿起了另一份急报,这一看,整个人更不好了。
长沽爆发瘟疫,死者已达数千人。
“那么多赈灾银款,那么多药材,竟还是爆发了瘟疫!”昌庆帝头疼欲裂,吩咐道,“朱洪喜,你去玄清观守着,明早请国师上朝!”
翌日,朝堂上大臣们喜忧参半。
喜的是西姜内乱,边西战事不日应能平息,忧的则是长沽疫情。
“国师,史料记载,七十年前静阳爆发瘟疫,就是你施以神术,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此次长沽疫情,朕想托付国师前往,不知国师何意?”
靑翎真人立于百官前列,平静道:“陛下有所不知,七十年前静阳爆发瘟疫,实是静阳有此一劫。贫道逆天而行,虽救得静阳上万百姓性命,却遭受天罚,从此困于京都,不得离开半步。”
“竟有此事!”昌庆帝动容,想到长沽疫情,不由黯然,“自古面对瘟疫,寻常医者从来束手无策。此次长沽有难,没有国师相助,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陛下不必忧虑,数日前,贫道已派北冥、玄微二位弟子前往长沽。”
昌庆帝面露喜色:“呃,这么说,北冥真人已经继承了国师神术,可以解决长沽疫情?”
文武百官沉重的心情同样为之一松。
是了,他们怎么忘了,北冥真人是国师座下首席弟子,将来国师的不二人选,定然早已继承国师衣钵。
靑翎真人丝毫不理会众人心中如何想,一脸平静解释道:“学成贫道驱疫之术的,并不是北冥,而是小弟子玄微。”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甚至忘了这是在朝堂之上,就与左右低声议论起来。
昌庆帝更是忍不住问道:“朕记得玄微道长拜在国师门下不过一年余,竟能学会如此神术?”
靑翎真人淡淡笑道:“道术奥妙万千,难以用常理揣之。驱疫之术乃我玄门八道奇符之一,只讲机缘悟性,无关学习长短。”
靑翎真人一番话,让昌庆帝与满朝文武对程微彻底改观。
原以为是那小姑娘运道惊人才有幸拜在国师门下,却原来是国师独具慧眼,早早看出其天赋绝伦。
不少人悄悄瞄了程修文一眼。
这样的女儿却被亲爹推出门去,这人一定是睁眼瞎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老者
被那么多或讽刺、或鄙视的目光扫着,程修文如芒在背,回到家后就砸碎了一只茶壶。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董姨娘蹲下身去拾捡碎瓷片。
少了韩氏丰厚嫁妆的支持,既要弥补其嫁妆亏空,又要维持一大家子吃喝嚼用,偏偏程修文当的是个清贵差事,怀仁伯府日子越发艰难,前些日子裁减了不少下人,人手就有些不够用了。
程修文看见董姨娘便心烦,斥道:“滚出去!”
董姨娘手一颤,碎瓷片割破了手,血珠顿时渗了出来。
程修文视若不见,冷冷道:“自打把你扶正,就没有一件好事。现在好了,你那个丧门星女儿才当了多久太子良娣,就克的太子被废了!”
可那也是你的女儿啊!
董姨娘嘴唇颤了颤,终究没有辩解,收拾好碎瓷片默默退了出去。
念松堂的大丫鬟阿福匆匆赶来,与董姨娘擦肩而过。
董姨娘站在门口,就听阿福对程修文道:“二老爷,不好了,老夫人头疼症又犯了。这次疼得厉害,满床打滚呢!”
家里家外不顺心,程修文只觉头疼欲裂,带着董姨娘赶往念松堂。才到念松堂门口,就听孟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
“母亲,您怎么了?”程修文赶忙走了进去。
大老爷夫妇和三太太冯氏都在。
孟老夫人披头散发在床上打滚,一见最喜欢的儿子来了,伸出手喊道:“老二,娘要疼死了,你去把程微叫来,让她给我喝那个止痛的符水!”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母亲按按!”程修文瞪了董姨娘一眼,走过去握住孟老夫人的手,“母亲,程微代表国师前往长沽,祛瘟疫去了。”
“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祛瘟疫?”剧痛之下,孟老夫人早已失去理智,尖叫道,“一定是那死丫头不想来,找借口推脱呢!老二,你直接去玄清观堵她,她是你女儿,我的亲孙女,难道祖母有病,要眼睁睁看着祖母活活痛死不成?若是她不来,你就直接跟皇上讲,让天下人都瞧瞧那死丫头多么狠心不孝!”
孟老夫人一发狠,手指甲死死陷入董姨娘手背里。
董姨娘疼得冒汗,只得死死咬着唇。
看着孟老夫人这般模样,程修文又是心疼又是郁闷,长叹道:“母亲,不是这样。今日上朝,国师亲口说天下能祛除瘟疫者,除国师外唯有程微一人。如今皇上还指望那丫头马到成功呢,又怎么会责罚她。母亲,您醒醒吧,现在的程微不是以前的那个小丫头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这个不孝子,要看着我活活痛死不成?”孟老夫人声嘶力竭喊着,疼痛与愤怒无处发泄,胡乱捶打抓挠着董姨娘。
董姨娘生生受着,几乎咬碎银牙。
说什么痛得失去理智,老太婆怎么不去掐大夫人和三太太?
说到底,不过欺她是妾室扶正的罢了。
回了房,董姨娘靠着屏风痛哭,心里这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边西军营。
营帐里,魏无行急得跳脚,问请来的第六位大夫:“大夫,到底诊出来什么没有?人还有救没救?”
那大夫站起来,脸上露出和先前几位大夫一样的疑惑:“按理说,这位将军受了如此重的伤,早该…可偏偏他心口一息尚存,没有断绝生机。这等奇事,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
魏无行闭了闭眼,死死攥着拳,喃喃道:“程兄弟,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旁边一人身量不高,眉眼细长,正是昌庆帝派来的闫监军。
见魏无行如此,闫监军对那老大夫道:“大夫,您年纪大,见多识广,对病人这种情况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大夫有所不知,此次咱们大梁军大获全胜,都是这位小将军的功劳。我们实在不忍心见他英年早逝,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能放弃!”
昌庆帝派来送调遣令的使者更是连连点头。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结果带一个死人回去,那能有好果子吃?
“若是这样——”老大夫犹豫了一下,回头看静静躺在榻上毫无反应的年轻人一眼,欲言又止。
魏无行见此,深深一揖:“大夫有任何想法,但说无妨。”
大夫迟疑道:“老朽是怕说了,几位将军认为老朽是无稽之谈,把老朽乱棍打出去。”
“大夫有话直言就是,咱们绝不会怪你。”
“古里镇有位符医,神得很,谁家要是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去药铺抓药吃不好的,找那位符医饮上一杯符水,十有**能治好。这位小将军状态如此奇异,超出常理,说不定办法要着落在那位符医身上,不过那位符医脾气有些古怪…。”
“这——”闫监军神色古怪。
这种乡野符医,明明就是招摇撞骗的神棍嘛,怎么可能有办法。
魏无行却一咬牙道:“死马权当活马医了!刘副将,你这就带人随这位大夫前往古里镇,务必把那位符医请来。”
“卑职领命!”
临近傍晚,刘副将终于带着一位老者赶了回来。
魏无行等人见到老者,心中猜疑稍减几分。
那老者瞧着七十上下,一头银丝梳理整齐,显得精神矍铄,看样子是被刘副将强行请来的,却一派坦然,直接问魏无行:“人呢?”
“请随我来。”
一群人呼啦啦跟着挤进营帐。
老者停下脚,毫不客气地道:“能管事的留下来,最多两个人,其他的都在外面等着!”
“你——”刘副将一瞪眼。
这老家伙,性子太怪了,真想拿抹布塞住他那张嘴!
魏无行警告地瞪了刘副将一眼,与闫监军一同走了进去。
老者进了营帐,走到程澈身边,仔细检查一番,神情越来越惊讶。
到最后,他忽然俯身,耳朵贴在了程澈心口上。
魏无行一惊:“大夫,您这是干什么?”
老者白了魏无行一眼,一言不发,忽然伸手把程澈衣襟扯开,露出白皙的胸膛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长沽城
魏无行低头,看看自己古铜色的肌肤,不是滋味地想,同是在边西风吹日晒,程兄弟真白啊。
感慨完,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老者衣领斥道:“你想干什么?”
老者挥苍蝇般拍开他的手,冷冷道:“一边去,再耽误我的事儿,我就不管了!”
魏无行只觉手背一麻,心头不由一震,对老者多了几分敬畏。
老者完全不在意旁人如何想,目不转睛盯着程澈胸膛,良久后,双目痴迷,像是着了魔般摸上他胸口。
魏无行额角青筋跳了跳,冷冷看向往帐子里探头偷窥的刘副将。
这小子请来的到底是老神医还是老流氓啊?办事不力,回来有他好看!
老者一只干枯大手放在程澈心口上,反复摩挲,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夫,到底怎么了?”魏无行黑着脸问。
真是够了,这老家伙再打着看诊的幌子吃程兄弟豆腐,他就不客气了!
老者依依不舍收回手,目光灼灼盯着魏无行,指着程澈心口上那精巧的护身符问:“这个是谁给他的?”
魏无行沉着脸道:“这是程兄弟贴身之物,我们如何得知是谁给他的。到底怎么回事,请大夫直言。”
“这样看来,给他护身符的应是亲朋好友了。”老者喃喃自语,在魏无行要忍无可忍之时,施施然解释道,“你这位兄弟,伤及肺腑,本该当时就毙命的。而他之所以生机未绝,处于假死状态,靠的就是这枚小小的护身符。”
“这护身符如此神奇?”魏无行与闫监军面面相觑,二人俱是一脸不可思议。
老者站起来,傲然一笑,流露出“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实在难以沟通”的神色:“这是一道符中符,外面这一层,有最正统的道家护身经文加持,想必是出自…”
老者顿了一下,才道:“出自天下第一道观玄清观中。而这道符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里面那道符不受外界污染。难道你们没有发觉,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护身符看起来依然光洁如新吗?”
魏无行与闫监军同时抽了抽嘴角。
除了给程澈擦洗换衣之人,还有眼前这位,他们谁会好端端扒开人家衣裳看啊。
不过经过老者提醒,二人看着贴在程澈心口上的那道护身符,果然都觉出古怪来。
那符实在太干净了些,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沾染。
老者继续道:“而里面那道符,才是能保住他一缕生机的根本原因。那是以一位符医的心头血炼制而成,能练成此符之人,实在是…实在是…”
他最终没有说下去,思绪放远。
“大夫?”
老者回神,神情颇为复杂,问魏无行:“这位受伤的小将军,与玄清观有何渊源?”
“那谁知道呢。”魏无行随意道。
闫监军忙道:“这个我有所耳闻,程参议的妹妹乃是国师关门弟子。”
“国师…”老者喃喃念着这二字,出神良久。
魏无行喊了数声,无奈道:“大夫,您别老出神啊,我这兄弟到底还有救没救?”
老者淡淡道:“有救没救,这恐怕要看天意。”
“此话怎讲?”
“他要是留在边西,护身符灵力消散之时,就是他魂归地府之日。若是送他回京,找到赠予他此符之人,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魏无行一拍桌案,望着闫监军道:“那就送程兄弟回京!”
老者丝毫不理会魏无行的激动,又泼了一盆冷水:“不过边西距京城数千里之遥,这一路颠簸跋涉,人会不会中途咽气就不好说了。”
魏无行满腔喜悦顿时被浇灭,急道:“神医,您既然能看出来龙去脉,就没有一点办法吗?在下愿以重金相酬,请您陪护我这兄弟前往京城。”
“我不会去京城的。”老者断然拒绝,想了想道,“既然与玄清观有渊源,又被我碰到了,想来是冥冥天意,我会以符术助他一臂之力。至于能不能顺利抵达京城,就看他的造化了。”
“多谢神医!”
翌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一辆青帷马车在一队将士的护卫下缓缓离开营地,跟在队伍后面的,还有一辆囚车。
囚车里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嘴里堵着布巾,已经辩不出什么模样。
魏无行等人一直目送到车队消失,这才默默返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