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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着头,怔怔看着地上的红盖头。

她要嫁作他人妇。

她的容颜尽毁,皮肉外翻的刀疤狰狞以外,满脸婆娑。

“是你。”

白战枫眉目一凛,他身影一动,要挡在璇玑前面,龙非离却比他快一步。

厅上,不知道谁微微倒抽了一口气,声音又瞬间寂静下来。

不过须臾之间,那个凤眸男子把一身喜服,容颜丑陋的新娘子抱进怀里,又往后退出一段距离。

若只准拿一个字词去释出此刻的情绪,龙非离无法。

平生第一次,如此的无能为力。

她披着一身红裳。曾经,他也这样隔着人群,远远看着她向他走来,一身红色缟艳。

她是他的新娘,怎还能去做别人的新娘。

那是一种极致到冷静了的愤怒,他想掐上她的颈脖。

只是,在他怀中的她却浑身颤抖着,她的嘴微微张着,颦起的眉,就像西凉一直都不曾圆满过的月,她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脸上的刀疤,失措地看着他,近了看得很清楚,是用那种带着利刺的小刀剜出来的,这样,每下一刀,皮肉便被翻卷出来,痛到极致,那样的伤也很难再愈合。是种让人绝望的伤。

有一刀甚至落在眼皮上,再偏一点,便把眼睛也剜瞎。

满脸的花枝暗影,仿佛把年华都开尽,只剩沧桑。

其实记忆中,她也不过才双十年华,比玉致大不了多少。

只是,她胸口上的伤痕,肩上的,手臂上的,还有这脸上的…

她跟了他几个月,却似乎把她的一生都过完了。

愤怒,突然全数消失殆尽。

眼里竟然有了一点刺痛,然后那刺痛慢慢扩大,视线竟也有了丝模糊。

终于,他捏着她的双肩,低声说:“小七,咱们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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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不管怎样

“小七,咱们回去,我替你把脸上的伤治好,我杀了慕容氏一族给你报仇,好不好?”他嘴里低低在问着好不好,修长的指抚着璇玑脸上的疤痕,语气却已尽凉。

慕容…瞳里的血光残戾。

死,也是不行的。

他怎么能让他们如此欺侮她?

解水生,已派紫卫折回村里把他带回宫里。

欺负过她的,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是谁?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那是一种深深恋着惜着的语气,尽管藏得紧,却沁满悲伤痛苦,可是,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啊,他爱的不是她,不是她…睁大眼睛凝着那双凤眸,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子捣旋着脑子,璇玑抚上头颊,大叫一声,使劲推开抱着自己的男子。

括“你住口,别再说,我不要听你说话,你一说,我的头就好痛…”

明明他只与她说了几句话,当日马车里利刃闪过的恐惧绝望却全数涌上心头,璇玑紧紧捂住头,嘶叫出声。

离开以后,她到底经历过些什么?眸光映着她,她脸上的丑陋,她的满眸的痛苦和泪影,他竟这样怔怔痴痴看着她,一时忘记把她攫回怀中。

原来,相较这一刻来说,那八剑的疼痛,根本算不得了什么。龙非离笑,眸里的湿润却终于夺了眶。

在十四年后,在父皇和母妃都离去后,再一次。

冷冷看了龙非离一眼,白战枫快步走到璇玑身边,把她拥进怀里。

青鸾突然心头慌乱怦撞,表哥眼角眉梢里向她轻睨过来的,是…憎恶?不,怎么会?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一个人。

别这样看她!心里的惊惧让她想尖叫出来,最可怕的殇,原来是让心里那个人这样轻轻看上一眼,甚至无须一句责骂。

宾客里有不少昨日便在街上看到过龙非离一行的,却哪里知道这个俊美如衹的男子今日竟牵出这样一场动乱。

风家公子,还有眼前的男子,这样的人物,那丑陋骇人的新娘子怎会得到两人的倾心?

所有人无不又惊又疑,呼吸紧屏,偌大的一个厅子里,竟然声息泯然。

颜舒望看了脸色铁青的父母一眼,心中叫苦不迭,谁想到他的无心邀请,竟惹来了一场祸患。座上,白战止与康宁都已站了起来,眉眼间尽是凝重。

白战枫抱紧璇玑,在她耳边低声道:“旋弟不要怕,大哥不会让这个人再伤害你,大哥说过的,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

怀里璇玑的身子犹自痛苦颤抖着。

一手交剪在背后,落到白战枫身上的眸光变得深寒狠绝,龙非离一字一顿道:“放手!她是我的妻子!”

白战枫唇线冷冷一勾,“不可能!从你把她舍弃,她便不再是你的妻。”

若不是他,她怎会被伤如此?就连性命也朝夕不保。

这话既出,厅上宾客又是大惊…这风家媳妇竟然是二嫁之身!

白战枫脾性恬和,此时脸上虽无表现,实则心里已怒透。他愈怒,脸上神色反愈平静。盯着龙非离,他轻轻一笑,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二三日之前,你知道她是怎生的一副模样吗?她把所有事情都忘尽,她疯了!”

最后一句,白战枫几乎是怒吼而出,那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上重重划过。

“她是给你亲手逼疯的!你既娶了她,为何不好好相待?她这样一个女子,哪一点不值得你的珍惜,你心里有人,便不该娶她!娶了她,便不该任人这样伤害她!”

白战枫眸光如炽,扬手笔直指向龙非离,亦一字一顿掷回。

“妻子?不!你不配!”

她再一次失掉了记忆?她甚至…疯了?

她疯了!

龙非离浑身一震,微微低下头,两手竟都剧烈颤抖着。

从新娘子的盖头跌落便已惊骇住的龙梓锦等人,到听到白战枫此刻的话,莫不震如鼓敲!

年妃她疯了?!

“九嫂。”龙梓锦低声苦笑。

清风慢慢垂下眸,初见一刻的惊和痛,知她披上他人霞帔的愤和怒,到如今脑里一片空白…

夏桑看了玉致一眼,玉致惶恐看向白战枫怀里的璇玑,伸手死死捂住嘴巴。

厅子静透,却是死般的苍白凝重,与这满堂的大红布设相了悖。

片刻之前与容婶儿一起到内堂吩咐下人打点公子新房,现恰走出来看少爷拜堂的五七,震惊得竟一时不识言语,傻傻立在原地。

厅上那个凤眸男子,虽只烟雨楼一面,但他怎可能记不得?他是当今皇上!那么,年旋她…

一个激灵,他骇然跑到白战止身旁,附嘴到白战止耳边,颤声说了起来…

饶是白战止惯见风浪,此时也惊得往后一踉。

门外,夕阳最后一滴光亮也收尽,厅上早早便燃起红烛,明亮依旧。

灯光下,却突然寒光簇闪,花了所有人的眼。

软剑轻轻扬起,直指一身喜服的风家公子。

“是,我不配。”

其他人就罢,龙梓锦等听得这道声音,都大吃一惊,那人是皇帝,一个皇帝说不配?也许该说,他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但我今晚一定要带她走。不管她成了什么样子,不管我配不配,我都要带她走!”

人们只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响起,拍打在这厅上的每一处,那淡到几乎无法听清的话语里冰冷的绝望也拍打在这厅上每一个人的心里,让人不寒而栗。

253他爱着她

一直低着头的男人抬眸而起,人们看到他眼里的冷若寒冰,一触之下,却没有敢再看他的眼睛,那里面装着厉鬼。.

他的声音里,明明带着绝望,但握剑的手却一颤不颤,那种安静的姿势,人们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若谁阻止他,他会杀了那个人。若这里所有人都阻止他,他便杀光所有人。

一惊之下,有些人竟不由自主往后退去。交相踢踏,人群顿时乱一片。

“老爷?”康宁蹙眉看向白战止,白战止重重阖上眼睛,睁眼之间,又精光弥射,朗声道:“各位乡亲,今晚是风家失谊了。风某在此宣布,今晚的婚礼取消!这是失谊之罪,风某改日必向各位赔罪。”

今白战止看了石叔与颜氏夫妇一眼,几人会意,立刻着家丁一起开始疏散宾客。

“婚礼不取消。”

一道声音从厅中响起,他的声音甚至是谦和的,气势却丝毫不输白战止,正是白战枫!他一手扶着璇玑,一手从喜服下抽出长剑。

磊这大喜日子里,新郎却随身带着兵刃,无人不惊,又怎知道白战枫是顾虑慕容氏兄妹趁机来犯,暗下设防之余,自己也携兵在身。从提出婚嫁一刻起,他很清楚知道,璇玑便是他的命。

“战儿!”白战止沉声而斥,厉声嘱道:“石叔,送客人出去!”

一刻之前,客如潮至,此刻,如作兽散,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惶失措。

身影交迭间,两名同样伟岸的男子对峙而立,剑,各指一方。龙梓锦等人亦已走到龙非离背后,各人紧握兵刃。

素来侍父至孝,白战枫咬牙把话咽下,凝目看着最后一名宾客的背影也慌张地消失在大门外苍莽的夜色中,低头涩声道:“旋弟,没了满堂宾客祝贺,你可会怨大哥?”

璇玑缓缓从白战枫怀里抬头,眸光落在他握剑手中紧捏着的红绸帕上,笑了笑,又轻轻摇头。

白战枫大喜,同时,把璇玑推送到背后。

她把他忘记了,却对着另一个男人这样笑,这样包容温柔的笑。龙非离大笑,他伤口未愈,又连续数日筹划追赶,气血翻涌,喉间一痒,一股甜腥已逼上口舌。他只是重重咽下,手腕一抬,磅礴的剑招已向白战枫递去。

长剑一挽,白战枫眸光如电,不退反迎。

这时,白战止却厉声喝止,“战儿,若你还当我是你爹的话,即使是死,这个人你也绝不能动半分!”

白战枫浑身一震,他与龙非离两人的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高手喂招,一个微隙便足以毙命。他稍一犹豫,龙非离寒冷的剑气已破空而来,白战枫苦笑,却毅然撤了剑势,剑尖狠狠划入地面,火花四溅。

龙非离冷笑,这样的胜,他不屑!

只是他的剑势已尽,再消不能,他立刻强横压下内力,这一反压,内力反噬,击在体内,一口鲜血又涌了上来,剑尖仍刺进了白战枫前胸,只是去势与劲道却已减弱。

这须臾之间连串的变故,任是谁也始料不及,轻轻的“噗”的一声,鲜血缭着软剑从白战枫的衣服上汩汩而下。

“战儿!”康宁大恸,哭叫出声。

璇玑惊呆住,愣愣看着从白战枫手上滑落的红色盖头,铺展萎顿在地上。

悲愤之情立时涌遍全身,她一咬牙,从身旁的五七腰间拔出长剑,五七正惊慑在眼前的情景之中,一时猝不及防,竟教璇玑拿走了佩剑。

白战枫只教过她一天的剑,璇玑只知道怎样去刺,根本没有任何招式可言…

即使是当日重伤情况下,慕容琳等七人联手,也没有在龙非离手下讨得便宜去,何况璇玑?只是,他却只这样怔怔看着她艳红的身影向他奔来,就像那天在华音宫里,看她一身红衣,向他微微笑着走来。

也许,那天的笑,她并不是为他而展;就像,此刻她脸上的泪也不是为他而流一样。

是呵。她脑里已是一张白纸,便连在小渔村里仅仅几天不算得安宁的生活也统统忘掉,那一晚,她背着他在长街里求医,一边脆弱,一边坚强,到终于认为可以交心的的点点滴滴,所有所有,她都已统统忘掉。

可是,曾经她是那么的爱他,他知道,后来他终于知道,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去爱他,在那晚他为她甘愿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国家,那一瞬间也不过分毫,不是不爱这个由父皇亲手交下的大好河山。可是,他爱她,所以他不想她死,仅此而已。

碧华宫里,她撞上徐熹剑尖时的决绝和绝望,他终于明白。

可是,晚了,他们再也回不去。

现在,她因为一个男人而深深恨着他。

那他,又还有什么理由去避开她的剑?

轻轻一笑,听着那剑尖刺进胸膛的声音,扬手三枚银针激射而出,那是在暗处保护他的三名紫卫,怕他们伤害到她,他把针射进他们的大穴,封锁住他们所有的行动。

三声重响落地。

如雪后红梅般鲜艳,璇玑怔怔瞧着由自己亲手送进眼前男子胸口的长剑,意识还没醒觉,泪水已自己从眼眶里簌簌落下。

“你为什么不避?”她喃喃道,模糊的视线里,却是男人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件物事,轻轻递给她。

那么轻的动作,仿佛怕惊了她。

254措手不及

“当”的一声,剑,跌在地上。.是把梳子,小木梳子。

所有东西仿佛都在此刻定格住,如果不是脸上的泪还在流,璇玑以为时间已经停下。

这东西…

“这个,只给你。”

今她听到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似乎全然不在意胸口的伤,只是紧紧盯着她,仿佛要把她每个细微的表情都攫进眼里。

她害怕他这样炙热的注视,愣愣看着他平摊在手上的小梳子,一些影像在脑里翻捣着,挣涌着要出来,比任何一次都要猛来得猛烈…

她只好伸手去扶住头,好痛,只要想起一丝半点的东西,便是这样痛…

磊突然,一直站在五七背后不远地方的容婶儿走了过来,面有忧色,道:“少夫人,奴婢扶你。”

她话口一落,猛然从怀里抽出匕首,狠狠向龙非离刺去。

从白战枫受伤,到龙非离被璇玑所伤,所有人还在震惊中,目光都落在璇玑身上,璇玑的视线却在龙非离身上。

事情太突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连想也没想,便侧身挡到龙非离面前。

“旋弟。”白战枫大惊,只是已相救不及。

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龙非离一声低吼,要想把璇玑推开,那匕首却已扎到了她身上。璇玑低咽一声,倒进龙非离怀里。

利刃破空之声划来,同时一枚小刀已没入容婶儿的脑门。

却是白战止出的手,他与龙梓锦一样惯使小刀,龙非离与白战枫都是极敏锐的人,只是适才两个人的心都分在璇玑身上,这才让容婶儿有了可乘之机。

而白战止与容婶儿相处甚多,早在她走出来时便察觉到她语气有异。待一看到神色狠戾,便知她不是真的容婶儿,乃易容装扮之人,立刻出了手。

龙非离大骇,抱着璇玑,俯下身子,察看她的伤势。龙梓锦等也急忙靠围上来。

幸好白战止出手飞快,肚腹上伤口并不太深,康宁走了过来,对龙非离道:“把这孩子给我。”

龙非离看了康宁一眼,把璇玑小心放到她怀里。

石叔已从内堂里拿了康宁常用的小药箱出来,道:“容婶儿被打晕在里面。”

康宁边替璇玑包扎,边轻声道:“伤势不碍事,是情绪悸激过度,身子本来便弱,身体无法承受所致。”

她说着又冷冷看了龙非离一眼。

“谢谢。”龙非离却不以为意,只紧紧看着璇玑。

青鸾奔到白战枫身旁,哽咽道:“表哥,我帮你包扎一下。”

把她握在他臂上的双手放下,白战枫淡淡道:“谢谢,不必了。”

青鸾几时听过他这样冷漠的语气,看他眸光尽凝在璇玑身上,眉宇一派担忧,她一时怔住,很快又掩上脸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