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就交给你了,你可要负责她开开心心的!”

“放心,这个我最拿手!”小苹抱着嘟嘟,笑得好不得意。

蓝蕉也跟着淡淡地笑,邵唐看着他们,他想有这母子俩陪在她身边,她应该会很快从那些阴影中走出来吧!

行程也是邵唐计划好的,在巴黎玩一周,前两天逛了市区的名胜,第三天就去购物,小苹简直像是到了天堂,把嘟嘟甩给蓝蕉便疯狂shopping,刷卡的间隙看到好友抱着嘟嘟居然都在发呆,她走过去摇她:

“蓝小蕉,你还发什么呆,买东西啊,快点,邵公子买单,不用白不用!”

她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说了一句话:

“小苹,明天我们就走好不好?”

“明天就走,为什么?不是说玩一周吗?”小苹立刻抱怨!

“因为…我很想去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哪里哪里?”小苹听说还要去别的地方又兴奋起来了。

“我想去…古晋。”

重游

“古晋?”小苹楞了一楞,马上又是往常的嘻哈样子挥手,“那是什么鬼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还是在巴黎——”

“邵唐给你打过招呼了吧?”那淡淡的一句话让小苹的脸色僵住,“叮嘱你们每一个人都不要再对我提过去的事,是这样吗?”

小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伸手抱过嘟嘟,难得地安静下来:

“小蕉,他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是为了我好,”她淡得如同浮烟般的一丝笑将四周的繁华喧闹都冷清下来了,“其实,我早就没有关系了,已经全身烂泥的人,还会介意多溅上一点脏水么?我只是想去看看曾经我和阿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想知道他的过去多一点,就算那过去对我来说是不堪回首,可是我想我必须要有那个勇气去面对。”

“小蕉,你别这么说…”小苹嚅嗫着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知道那些让小蕉信以为真的流言教她深深地绝望自厌,而阿彬的死更加刺激了她,这两天说是出来散心,可是任谁也看得出来她心神恍惚,根本还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无力自拔,她看到小蕉的憔悴和枯萎,却无能为力——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站在邵唐这一边期望时间冲淡一切,而不敢寄希望于那个她一面也未曾见到的男人,毕竟当年是他执意离开,而如今他也未曾要回来!

小蕉还在轻轻地说:

“我只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地方,我不想再听别人描述了,无论多坏,我都想自己去承担。其实很早就有这个念头,只是知道邵唐不会同意,也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一直忍着没说,可是小苹,如果再憋着的话我想我一定会疯掉的…”

她的眼睛闭了起来,那从压抑的心底挣扎出来的割裂的痛将小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她将嘟嘟从身上放下来,俯身拥住了那单薄得只剩了一把骨头的女子,终于点头:

“好,我陪你去古晋,瞒着邵唐。小蕉,我不知道那个地方会不会勾起你的什么感觉,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也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你最好的做法,可是我不要看你像现在这个样子,我想一切就如你所说,好的坏的,你需要自己去感受,是对是错,也只能等时间来判断了!”

当天便去订了机票,而到古晋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深夜了,临时找了饭店落脚,清晨小苹母子还在补觉,蓝蕉已经早早起床了。

拦了出租车到下横街,她还记得阿彬临死前提过这个地方,下车的时候天上还是一片紫红的霞光,那带着浓郁中国古风韵味的老街还将醒未醒,只是零星的几家店铺开了门,那一份宁静的慵懒与巴黎的热闹繁华截然不同,却让她说不出的喜爱眷恋,她在斑驳的老路上慢慢走着,清脆的足音泠泠前行,不自禁地慢,更慢,想要一点一点将这似乎在遥远梦中出现过的街道看得更加仔细一些!

老街并不甚长,就算是缓慢前行不久也到了街尾,她却突然一怔,停住了脚步!

眼睛落在一家小小的店铺上,那店铺已经早早开张,也渐有早起的客人光顾,墙面的玻璃上贴着名目繁多的粥名和价格,透过玻璃看得到里面干净整齐的桌椅,老板娘正在招呼客人,老板刚刚购货回来,从门口的小货车上将一箱东西搬进去,那店门口挂着已经老旧的招牌——蓝色森林。

仿佛是突然打通了阻塞的经络,突然是无数翻涌的残像和言语片段——

粥店…

客人的絮语…

锅子里咕嘟咕嘟翻腾起来的水汽…

有个人在她面前笑:我老婆熬的粥最好吃…

蓝色森林——她姓蓝,他姓林…

林先生,林太太…

“林太太!”突然的一声唤将一切打断,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转过头去,看到那从隔壁店铺走出来的一个妇人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看清了她的脸立刻是又惊又喜的样子,几步走过来就亲热拉住了她,“林太太,真的是你,天哪,你都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

她不认得这妇人是谁,只是有略带几分尴尬地微笑,那妇人觉出来了,连忙自报家门:

“是我啊,张太太,在你们隔壁开花店的,那个时候还多亏了你们家林老板站出来为我说话,我们孤儿寡母的才可以不给光头龙哥交保护费,当年你们走得匆忙也没好好道别,这些年我可是一直记着你们夫妻俩的好呢,怎么林先生没和你一起回来么,快快快来店里坐坐——”

蓝蕉站着没动,眼睛还放在那粥店上,轻轻问:

“这家店…”

“哦,当年你们离开不久,又有一对夫妻把这店盘下来了,听说你们以前的生意很好,他们索性就没有改这名字,老板夫妇也和你们夫妻一样勤快能干得很,这生意也是不错的…”

“我们以前就开着这家粥店吗?”蓝蕉打断她的话,有些惊奇,她以为那个男人是天昏地暗地赌博,而她应该是帮着别人做事维持生计,还要烦恼着一大堆的家务,那样破败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生活吗?

“怎么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这下横街上人人都羡慕你们生意兴隆,夫妻又恩爱,当年真是羡煞旁人——”

“夫妻恩爱?”她的眉头更皱,“我…和他都不会吵架的吗?”

“林先生的脾气是有点不好,不过也从来没和你红过一次脸啊!”张太太说着说着开始奇怪了,“林太太,你怎么了,怎么连这些事都不记得了?”

龙哥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吾时又听到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来了:

“张太太,大清早的和谁聊得这么开心呢?”张太太眼睛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

“是龙哥啊,这么早来喝粥吗?”

蓝蕉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开襟唐装的光头领着几个小弟模样的人大摇大摆踱了过来,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退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而那光头陡然见到她三角眼中已经放出光来,几步跨过来,居然开始笑:

“这不是以前开粥店的老板娘林太太吗,怎么想到回来看看我们大家?”

他周围的小弟也围过来,立刻将张太太赶开了,有几个人看到面前的女子美貌立刻嘻嘻哈哈地言语揩油,蓝蕉有些害怕,刚想呵斥他们让开却看到那龙哥出手一巴掌就扇在那出言不逊的小弟脸上,骂道:

“嘴巴不干不净地说什么呢,林太太也是你敢欺负的吗,小心人家老公剁了你个小王八羔子!”骂完转过脸又开始摸着光头对一脸惶恐的女子笑,“新收的小弟不懂事,林太太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林先生和你一起回来了吗,你们这几年可好,好久没见到他了,呵呵,不瞒你说,我龙哥也见识过不少人,可是真正佩服的人还是只有你老公一个,有胆识有肚量,当年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这些话,可是心里还是清楚明白的,所以我那小弟阿彬说要来投靠你们的时候我二话也没说…”

她在那热情洋溢的长篇大论中陡然听到阿彬的名字,楞了一愣:

“阿彬,你认识阿彬?”

“那当然了,林太太忘了,他最开始跟着我混啊,后来才认林老板当大哥在你们粥店帮忙的嘛!我知道你们夫妻俩对他很好,所以那小子也掏心掏肺的,对了,他当初不是跟你们一起走了吗,现在怎么样?臭小子也不回来看看我们…”

蓝蕉没有说话,咬着牙才忍住不在这些陌生人面前掉下泪来,耳中又听这龙哥自顾自地说了很多,都是当年阿彬怎样,林老板夫妇怎样,她也不知道后来是怎样从这些人的包围中退出来的,只知道自己婉拒了龙哥热情地邀她赏光吃饭,和让他的小弟送她的好意,终于远离这群人的时候,她却难以描述心中的起伏翻腾!

因为他们提到了阿彬,也因为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那段过去,居然和从邵唐那里知道的截然不同,没有肮脏和不堪,他们描述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他们描述的自己是一个被好好照顾和爱着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这样?

她漫无目的在陌生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脑中不自禁想到了那个人,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是符合邵唐的描述的,那么可怕的一个人,他曾经也会好好和自己说话吗,也温柔地对自己笑过吗?

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些情景,在那些片段中,他似乎不是那么的凶——

破旧的别墅中,她腹痛难忍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眉头是紧皱的,他问,是不是肚子痛?

他将她抱到床上,御寒的东西全堆在了她身上,轻轻拍着她安慰:

“你别怕,我去买药,很快就回来,你再忍一忍,马上就不痛了!”

她追他,被突如其来的一些感觉震住了不动,他去而复返,低头看着她,声音中有小心翼翼的担心,问,你怎么了。

还有,如果没有弄错的话,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是他开车出去买药,是他塞了热的瓶子给她,是他一直陪着她!

她突然按住胸口,似乎想一并按住心中翻涌嚣叫的什么东西,不敢再去想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不敢再多想一点点,好像再多想起任何一点,她的世界就会再一次全盘颠覆!

“不,不能再听别人说,不能再被别人的话暗示误导!”她急忙刹车,止住脑海中的潮水呼啸,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我谁都不信了,我只能信我自己,只信我自己…”

喃喃念着,将眼神集中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信步不知又走到了哪里,似乎是一片小二楼的民居,在马来浓郁的绿色包裹中静谧安详,她不知道该怎样绕出去,正犹豫要不要原路退回,却被一幢有些不一样的房子吸引了。

其实也是一样的红顶白墙,前面有大大的院子,只是那幢小二楼一眼看去便知久无人住,院中的绿荫无人修剪,已经肆无忌惮蔓延到院墙之外,密密遮住了外面的巷子,那墙面上扑满了厚厚的灰,颜色破败很多,她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竟然就走到了门口!

自是大门紧锁,她从门缝中往里看,院中树木森森,杂草苒苒,一排一排的花盆在墙边立着,也已经破落荒废,全是野草。

她忽然有些恍惚,就连手不自觉摸进了挂在墙上的信箱,熟练从里面抽出一把钥匙来也是迷迷糊糊的,直到将那钥匙□锁孔里,轻轻一扭,那锁啪嗒一声响,她才突然惊觉,然后,猛地激动,又陡然慌张害怕起来了!

回家

推开那已经有些生锈的铁门,踏过横生的杂草,阳光从斑驳的枝桠间隙筛落到脸上,有着微微的炫目,轻风在浓密树叶中穿来穿去,窃窃私语,每一句都是曾经听过的调子,她藏掖着满心的慌张和激动,恍恍惚惚已经走到小二楼的门口,伸手轻轻旋转门把,门果然开了。

门旋着弧形缓缓打开视野,屋内的一切渐渐出现在眼前——靠墙的沙发,小茶几,一只小小的花瓶,瓶中早已经风干的几根枯枝,旁边码得整整齐齐的报纸,铺着碎花织品的小框,框中零散的杂物,再往后是投进了清晨阳光的窗户,半开的米色窗帘,小饭厅的桌子,桌上空的玻璃杯——除了那一层厚厚的落灰,这一切都和一个普通的人家毫无二致,似乎主人并没有抛弃它,只是匆忙间出了一趟远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回来了,然后在这个未曾改变过的地方,继续以往那样的生活——

她小心喘着气,紧紧攥着手,眼睛到处转着,迫不及待想在一刻之间将这屋里的所有东西尽收眼底,可是似乎也并不需要那么急迫,因为站在这里,就算不用眼睛去看,她好像也可以像清楚掌心纹路一般清楚这屋子的构造摆设,所以她知道后面是厨房,走进去,厚厚的积灰下有一排整齐挂着的厨具,碗橱里同样扑满灰尘的碗和盘子,最下格的小篓子里有干枯的姜和蒜…

再移动脚步,站在那灶具旁,她情不自禁闭上眼,然后面前死寂的一切都活了过来,一摞摞晶莹雪白的碗和盘子,锅子反射着亮光,她把切好的姜蒜放进锅中,翻动着铲子炒菜,似乎都闻得到锅里的菜香,也似乎感觉得到,有人走近,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那个胸膛坚实而温暖,让她不自禁地想要依靠,身后的人探头到锅前,她夹上一筷子刚刚炒好的菜送到他口中,他笑,她也在笑,油在锅里噼里啪啦爆裂地响——她心中猛地一震,倏然一惊,睁眼,消失了,身边萦绕的菜香,温暖的胸膛,那个模模糊糊的笑容,刹那间什么都消失了,一切都还是眼前的模样,久无人用的、落满灰尘的厨房;一个人站在这里,目瞪口呆、心神震动的自己!她的眼皮飞速地眨,只觉脑中一阵促起的痛,什么东西都要从那疼痛中破裂出来了!

她按住头,不敢再呆在厨房,连忙跨出来,靠在墙上竭力平静心绪,直到那痛渐渐平复了才继续往楼上走,停在了又一扇门前。

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觉得站在这扇门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卧室,抬头便看到墙上挂着四幅图,有三幅一眼就辨认出来了,是三只姿态优美的犀鸟,只有一幅奇奇怪怪的,似乎是儿童的涂鸦,她忍不住走近了细看,只扫了两眼,忽然就伸手捂住了嘴!

几个圈圈圆圆拼凑出的人,得尽了抽象派的真传,却还是看得出是一家三口围在桌子旁笑眯眯地吃饭,标题是几个大而稚气的彩笔字——我的愿望,而落款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蓝蕉。

在潜意识里早就猜测怀疑的东西这一刻突然被证明了——这真的是她曾经在古晋住的地方,她和那个男人在古晋住的地方!!

只是那个强占了她的人,那个逼迫她参与抢劫的人,威胁她同居的人,要她打掉孩子的人,怎么会愿意在卧室里挂上这么一幅画,挂上她亲手画的,一个温暖的家?

她环视四周,手不自禁开始在床上拍一拍,在衣橱上拍一拍,在梳妆台上拍一拍,在所有的东西上都拍了一拍,最后一撩窗上挂的一串贝壳风铃,在那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中,口中喃喃着,不由自主就钻出了几句话:

“这是林先生林太太的,这也是林先生林太太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是林先生和林太太的家!”

家?

她的脑中突然空白了几秒,不敢相信那句毫无意识从自己口中钻出的话,然后觉得脚步虚浮,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她连忙扶住窗台,一步一步挪到床边,也不管那上面厚厚的灰尘,坐上去,靠在床头,泪已经掉落下来!

坐在床上,靠在床头,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清晨的阳光温柔从窗户外淌进来,窗帘在苏苏地浮动,风铃微微地轻响,梳妆台上椰壳雕刻的老爷爷老奶奶一如多年前慈祥的笑,她脱了鞋子,整个身体都蜷在了床的里边,她按住这双人床上的另一只枕头,他的枕头,泪不断沿着脸颊滚落,可是嘴角却微弯如月,轻轻笑。

不听任何人好或坏的描述,她终于自己记起了这种感觉!

好像那断了线的风筝,在风中迷茫徘徊太久,终于又回到了曾经放飞的地方;好像从大树上凋零的叶子,孤独地看过太多陌生的风景,终于又躺到了曾经给予她营养的大树之下,她忽然不觉得孤单寒冷了,不觉得迷茫害怕了,温暖包裹了她,满满的爱包裹了她,她记起了这种感觉,真正的家的感觉,让她真心微笑的地方,让她想要为之交付一切的地方,不是邵唐给的精致的寓所,而是这里,千里之外的南国,这个普通的小二楼,她和他一点一滴亲手布置起来的——家!

旧物

她久久蜷缩在床上,直到确认自己已经将这家的感觉深深烙刻在了脑海中,再也不会遗忘才起身,擦去眼中的泪,拍去身上的尘,查看房间中的东西。

在一格抽屉的最里面发现了一个蓝色的笔记本,她有些好奇,抽出来,吹去浮尘,轻轻翻开,第一页上用透明塑胶蒙着一朵风干的玫瑰,花瓣已经被时光染成了老旧的黄褐色,可还是保持了绽开时的风姿,很美很美,不知这是多么宝贝的一支玫瑰,才会被这样细心保存起来,手指轻移再翻一页,是抄得端端正正的一首宋词,她认得那是自己的笔迹,抄的是一首《长相思》

来匆匆,去匆匆。短梦无凭春又空。难随郎马踪。

山重重,水重重。飞絮流云西复东。音书何处通。

再往后翻,却是一片杂乱无章,那厚厚的一本笔记,每一页都密密麻麻画满了一个英文字母:

T!

T?那个人,似乎他们就叫他T…

她的手指忍不住轻轻去描摹多年以前的笔迹,轻轻地两划:一横,一竖,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尖锐地呼啸起来!

期待的、激动的、雀跃的、兴奋的、难以抑制的…

那是她见到一个人时的心情,喜欢他,惦念他,在无尽的绝望中等待他,在狂风暴雨中追逐他,在地老天荒中陪伴他——她忘记了他的声音和容貌,忘记了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可是她触摸到了那个时候的心情,不是她这四年习惯的平淡,那如烈焰般炽热的心情根本无法平淡!

她呆呆捧着那笔记本,自己都不敢相信,曾经的她竟然被这样地灼烧过,狂热过,不顾一切过!

眼睛眨一眨,水光便迷糊了眼帘,模糊光影中全是那个人的面容,清晰的、朦胧的,恶狠狠的,可是都不让她害怕了,他的样子再凶,她也不会怕了!

擦去那一层泪,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她更加努力地在房间中翻找起来,想要再找到多一些的东西,想要回忆起更多更多,可是房间里除了日常用品再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什物,她楼上楼下地搜寻,终于在储物室里有了新的发现。

那是藏在最里面的一个箱子,上面还堆放了不少其他的杂物,放在这样的地方,就算在当年也应该是不准备时时拿出来的了,她拂开周围的灰尘和蜘蛛网,轻轻打开那箱子,看到里面满满一箱的东西,眼睛突然再次涩得发疼!

满满一箱的玩具和小孩子的鞋袜衣服,装在箱子里,藏在储物室最里面,崭新如初,她轻轻去抚摸一只半人高的洋娃娃,手滑动在那柔软的布料上,忍不住轻轻颤动,将娃娃抱起来再往下翻,除了玩具和衣裤,还有不少的书,随便抽出几本,《母婴保健》、《怀孕建议一百条》、《如何做好一个准爸爸》…她忽然忍不住笑,眼泪却钻出来,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她实在想不出他乖乖看这些书会是什么样子,她笑着,哭着,俯身伏在箱子上,双手拥住这些东西,拥住这些玩具、衣裤和怀孕的书,仿佛拥住了一对父母当年的心情,期盼而喜悦的心情,就和她幻想过的一模一样,让孩子带着满满的爱和希望来到这个世上,虽然不知道后来遭遇了什么变故,可是原来她真的这样做过,他,也一样!

储物室中只有小小一块采光的玻璃,阳光照进来了,明晃晃的一条光柱,照出了室内老旧的什物,照到了女子伏在箱子的旧物上的,水光盈盈的脸,和她周围悄无声息翻涌的细尘,她呆呆地伏着,眼珠一动也不动,似乎都感受不到四周的动静了,或是那动静太过悄然,真的不易让人察觉。

那是猫科动物厚厚的足垫轻轻在灰尘上跃过的声音。

直到柔软的毛球蜷缩在脚边了,她才突然惊觉,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退后了几步。

居然是一只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竟然想要缩在她脚边。

那是一只又老又脏的猫,两只耳朵大得招风,身上却瘦得一把骨头,跛了一只脚,全身的毛皮都松弛了,起着癞痢,坑坑洼洼地掉毛,那模样仿佛随时都会栽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可是那双棕黄色的眼睛却是灵活的,在阳光的照射下瞳仁眯成一线,定定看着她。

她想不知是哪里来的流浪猫,在这空房子做了窝,这时跳出来吓了她一跳,她口中呵斥着去赶它,可是那老猫却不逃开,跛着足居然又往她挨过来。

她随手抓起一件东西砸在地上吓它,却失手正正砸住了它的脚,猫呜呜叫了起来,似乎很痛的样子,不走了,坐在地上埋头去舔被砸疼的地方,她没想会伤到它,抱歉极了,忍不住蹲下来去轻轻抚摸猫的头,那老猫却转过头来,脑袋往她的手心中蹭,长满细刺的舌头舔在她手上。

那□湿热的触感突然让她一个激灵!

好小好瘦的一个毛球,她捧在手心里,那小毛球棕黄的眼睛怯怯看着她,伸出小舌头舔她,□湿热的触感,她立刻就爱上了这小小的猫,转头向身后的人说:

“老公,我想养这只猫!”

被一口回绝了,她开始用旁门左道:

“这么瘦的小猫,真希望以后长胖一点,就算是送走也要取个名字呀,我们叫它林胖好不好?”

“随便。”他哼。

“那好,它就叫林胖了!”她开始奸笑,“老公,它姓林啊,它也是我们林家的人,和林太太一样都要林先生养的,你真要狠心把我们家的人也送出去吗?”

那天又过了很久很久后的一个清晨,她和他牵手走出门去,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转过头去赶它:

“林胖乖,不出去,等下就回来喂你!”

它是真的乖,听着她的话,守着这个家,等待归家的人回来喂它,一等四年,等到它再也不是林“胖”,等到它已经垂垂老矣,快到生命的尽头。

她拭去满脸的泪,将她的林胖抱起来,抱进她怀里,它调整了一下姿态,立刻乖乖蜷在最熟悉的怀抱中,呼哧呼哧地猫喘起来,她坐在储物室的杂物之中,抱着怀中的猫,忽然狠狠地咬牙!

“林胖,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明明是我们的家不是吗,可是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为什么要变成陌路人,不管他曾经是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还是抛弃了我们——”

猫无法回答她,满室静默的什物无法回答她,她只觉得心中是无数的猫爪在抓,抓出无数血淋淋的伤口,又疼又痒!

她终于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瞒着她了!

原来知道被爱的人抛弃,比被不爱的人离弃,更加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蓝的笔记本,事实上我早就忘记了,是前段时间看大家的留言,有亲建议说把这个作为线索我才想起这个东东,然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所以就有这一章了,大家的留言和建议很多时候真的能左右我后面的想法,给我新的灵感,所以谢谢一直留言的各位亲啰!那么关于林胖到底写不写其实也犹豫了很久,(猫活得到六七年吗,应该可以吧我记得)直到今天买东西看到老板店里有一只好可爱的小猫才下定决心,然后在写的时候自己又哭得稀里哗啦的,唉,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

发现

那一天林胖睡过去之后,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或许它已经强自撑了太久太久,终于撑到了重回主人怀抱的这一刻,于是在记忆中的温暖宠爱里结束了自己等待的生命,它是幸福的。

蓝蕉把它葬在了院子里,它是林家的人,即使生命消逝,也应该长眠在它终身守护的家的怀抱中。

她什么都没从那个屋子里拿走,让所有的一切继续尘封在南国温暖的阳光里,尘封在某些人的记忆中,不过从那里走出去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已经不是无知的空白了。

她和小苹第二天就离开了古晋,回国时邵唐只是叫司机老张来接机,他在电话里不断抱歉,说实在腾不出时间来,晚上再去看他。她淡淡地笑,没事,你忙。老张大概地说了几句眼下的情况,比她们走的时候更遭,上面来了几拨人查公司,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她眼神暗淡,却没有说话,回到住所收拾了东西,搬出了邵唐买的精致的寓所,去了小苹空着的一套小房子里暂住,收拾房间,洗澡,煲上一锅好汤,这些事忙完也已经过了傍晚。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给邵唐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新的住址。他很震惊她居然搬了出去,并且事后才告诉他,她只是淡淡地说,现在和以前不同了,她住在那里会不安。他立刻想起阿彬死在那里,这才恍然大悟,自责自己忙昏了头没有先替她把这些事安排好,叫她也不用委屈在这小套房里,可以先去酒店或是他家,他马上叫人物色新的房子,她把冒着热气的汤端到他面前,微笑:

“不急,这些都是小事,你别瞎操心,先把公司的事处理好!”

知道她体贴他这段时间天翻地覆的忙碌,便也顺从地点点头,笑说那就不找了,忙完这一阵他们也该结婚了,她不用再一个人住了。她不说话,仍旧微微地笑,如幽幽绽放的茉莉花,看着那几日未见的端丽面孔,他不自禁便抛开了一切烦心的事,头埋下要去吻她,却被她推开。

“先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楞了一愣,也没有强求,依着她的话去喝那汤,自是以往一般美味无比,她也如以往一般帮他按摩肩颈,他问她的巴黎之行,她就拣些有趣的说,小房间中也笑声不断,教他简直不想去碰工作上的一堆麻烦了,可是有些事也已经迫在眉睫,本来今晚又是要通宵加班的,因她回来了他便把笔记本搬到了她这里来,可以陪她,也可以工作,和她不过才说了一会儿话就已经十点过了,他只觉精神大振,让她先去睡觉,他再加班处理一些事。

她为他泡好咖啡就去睡了,却又哪里睡得着,辗转到了深夜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小客厅中的灯还亮着,她推门出去,见他歪在沙发上居然盹过去了,面前的笔记本还开着,她知道他肯定又是熬了几个通宵累极了,转身取了一条薄毯轻轻披在他身上,本来想帮他合上电脑,却突然心念一动,忍不住去看电脑屏幕上的东西。

很多专业的东西她看不懂,可是看得懂的一小部分也教她震惊了,却又好像有那么一些心理准备——古晋之行已经完全颠覆了她对于好坏的认知,虽然嘴上不愿承认,可是潜意识里早就模模糊糊地有些先知了。

所以她会偷偷看他的电脑,以前就算把污蔑邵唐的证据送到她面前,她也不会看上一眼,因为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握着鼠标又点开了几个隐蔽的文件夹,她只能紧紧捂住嘴巴才能不让自己惊呼出来,只觉得头中嗡嗡作响,已经快要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