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食轩的厨师是周一到周五轮休,周六晚上得工作到九点钟才能下班吃晚饭。
工作了一整天,西米似乎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一群大老爷们坐在一张桌上大声说话,大碗喝酒吃饭。西米是厨房里唯一的女性,不想与这些人打喝酒打交道,于是独自坐在角落。
她发现手背彻底红了一片,似乎有点感染的趋势。
有人喝醉了酒,开始讲黄段子。
西米听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一口饭还没塞下去,鬼烟枪叫她:“西米,你过来一起吃,坐那么远干什么?”
接着饭桌上一阵哄笑,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调侃西米:
“怎么?还拿自己当女人?”
“进了这个厨房,就别拿自己当女人,过来,喝酒,吃肉!”一名中年厨师往旁边移了移,特意给她空出一个位置,“过来。”
这里的厨师除了西米和刘洋稍年轻,其余地都是四十以上的年龄。
他们每天忙碌工作,不上网、不看电视,也没有闲工关心最近新闻,不知道西米的任何事。
应食轩的服务人员素质相对较高,厨房之外的工作人员虽然知道西米与应曲和的关系,但也绝不会私下议论。
公司明言规定,不许嚼舌根,不许私下议论同事,如被发现就做开除处置。
西米扭捏地坐过去,对面就是白天可劲儿凶她的水爷和鬼烟枪。对上西米的眼神,水爷又讽刺道:“现在的女娃娃,不嫁人带娃娃,出来抛头露面,跟我们一群大老爷们扎堆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西米低头扒了几口饭,闻言一顿,搁下碗:“出来工作就叫抛头露面?那您的思想也太狭隘,太可悲了。”
“呦呵,小丫头又跟我犟上了?”
刘洋伸手过去,不动声色戳戳她的背,示意她别犟。
西米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有厨师起了捉弄的心思,递过来一只酒碗给她。
满满一碗的粮食酒,至极的烈。
西米望了一眼递酒过来的厨师,问:“干什么?”
对方道:“规矩。进了这个厨房,规矩四碗酒。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喝,小姑娘嘛,我们都理解,娇滴滴喜欢贴着男人怀里撒娇,哪里能喝酒?”
桌上起了一阵哄笑。
西米觉得一点都不好笑,拍桌起身,一桌人立刻静下来。她望着怂恿她喝酒的男厨师,眸光锐利:“我要是能喝下四碗,你叫我一声爷!敢吗?”
男厨见她一脸认真,愣了一下:“爷?你能喝下四碗,我叫你一声爹!”
刘洋出于好心拽她坐下,低声说:“你别逞强,四碗喝下去,你命还要不要?”刘洋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别这么刁难一个姑娘,大老板的人,你们这么欺负人家,以后还要不要混?”
水爷没听出刘洋话中意思,讥讽道:“对嘛,缠着大老板撒娇才是正道,一个大姑娘进厨房跟群男人扎堆,这是邪门歪道!”
西米捧起碗,仰头一口气喝干一碗酒。最后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去,先亮碗底给他们看。
第二碗、第三碗依然豪放。
第四碗,明显有些不行了,这种酒太烈,别说她一个姑娘,就是大老爷们四碗下去,也受不住。
西米坚持到晚餐结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应食轩的。来到公交站,抱着垃圾桶吐得肝肠寸断。
这酒的烈性比她想象地要大。
西米酒量不错,这一次却彻彻底底被一群大老爷们灌醉。恍惚间看见跟前站着水爷和鬼烟枪,两人轮番对着她骂。
吵死了!
她捡起石头砸过去,砰地一声,两人身体消失,石头砸在了公交站台的玻璃上。西米靠着垃圾桶坐下,费劲儿地掏出手机,给应曲和打电话。
酒精将她的脑袋拍得七荤八素,委屈感一涌而上。电话一通,西米便不受控制地说心里的话,眼泪鼻涕也不受控制外涌。
她靠坐在马路边的垃圾桶上,哭着打电话,断断续续地诉说自己的委屈,在路人眼里成了活脱脱一只神经病。
季东霖接通电话先是一愣,想告诉她自己是季东霖,而不是应曲和,但他却没有说话的机会。电话里的人终于停止了哭诉,季东霖问:“女神?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西米脑袋一抽,将手机扔出去,坐在地上一蹬腿,捂着脸又笑起来:“鳖孙道,叫我女神?鳖孙道叫我女神?”
哈哈哈哈…西米又没心没肺笑起来。
路过的两个女大学生捡起电话,给季东霖报了地址。
季东霖迅速开车过来,看见西米抱着一个女学生的腿又哭又笑,醉酒的样子比南晴还可怕。
季东霖扶她上了车,替她系安全带时,脸被西米捧住,“呜呜…应曲和你的脸怎么变成了季东霖。”
季东霖用力挣脱她的手,吁了口气开车。
车子刚开没多久,西米伸手过来玩他的方向盘,“鳖孙道,你抱着马桶干嘛?”
“…”季东霖无奈,只好把车停靠在路边。他打开地图看见附近有酒店,扶着西米过了马路。
应曲和回到锦阳已经九点,开车去接西米下班,在路上等红绿灯时,看见季东霖搂着西米过了马路。
等绿灯一过,应曲和将车靠路边停下,去追季东霖和西米。
季东霖被西米吐了一身污秽,到酒店门口欲哭无泪:“女神,虽然你这样对我,但我还是不会嫌弃你。”
季东霖用自己的身份证办好入住手续,扶着西米往电梯方向走。
他忽然很心疼西米。
被人一群大老爷们欺负,醉酒倒在了路边。如果不是他过去及时,如果不是她遇见好心大学生,而是遇见有歹心的色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联想到后果,季东霖眼底莫名起了一团火。
应曲和果然是在追到女神之后,就不屑于套路,甚至连接她回家都不愿意了吗?这种男人,早该拖出去乱棍打死啊!
季东霖越想越想生气,真想立刻见到应曲和,捋起袖子将他狠揍一顿。
季东霖扶着西米走进电梯,门快闭合时忽然伸进来一只手,感应门又朝两边打开。
神色阴郁的应曲和就站在门外。
第42章
季东霖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怀里的西米被对方拽走。
应曲和将西米打横抱起来,阔步往外走,小丫头身上酒精味厚重,不知道喝了多少才醉成这样。
虽然看见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他相信西米不会做令他失望的事。
季东霖追他到酒店正厅,抓住他的肩:“应曲和,你什么态度?”
应曲和将西米放在大厅沙发上,修长手指理正袖口,转过身看他:“你带着西米来酒店,指望我用什么态度对你?”
他的已经尽量克制,但目光依旧阴鸷噬人。
季东霖擒住他的衬衣领,咬牙切齿道:“应曲和,你知道西米为什么喝醉?你知道西米受了什么委屈?你知道她有多不开心?你知道她刚才醉倒在路边,抱着路人的腿又哭又笑的样子多傻?而你呢?你在哪儿?我要是你,绝不会让她受这种委屈。”
他松开应曲和,抓起西米的手给他看:“你看她这只手,你自己看!这爪印,总不可能是Ulrica的吧?这就是你坚持留下白眼狼的后果,今天是抓痕,明天就有可能是咬伤。”
西米手背有几道抓痕,因为有轻微感染红了一片,手指被水泡得发白发皱。
应曲和心口如被密密匝匝的细针滚过,紧密地疼。
他过去将西米从沙发里捞起来,抱起来往外走,至门口又顿住,转身对季东霖说:“刚才,抱歉。”
季东霖紧捏的拳头因为应曲和一句突如其来抱歉霎时松开。
他没想到应曲和的反转居然如此之快,有点震惊。
应曲和喉结一滚,眼圈微红,声音很低:“谢谢。”
怀里的西米咂嘴,像条小狗似的抱住他胸膛蹭了蹭。
等应曲和抱着西米离开好一会,季东霖还不可思议愣在原地。
刚才…发生了什么?应曲和居然在跟他说了“抱歉”之后,又说“谢谢”?
应曲和抱着西米回到家,将她搁在沙发上,小丫头顺手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睁眼看他,嘴角浮开一抹笑意:“…鳖孙道…小鳖孙…你终于变回来了。”
四目相对,两张脸距离不过一拳。
西米紧促的呼吸拍在他脸上,他不可抑制地向下压。
他的手撑在沙发上,胸部紧贴她的身体,丫头明明很瘦,但他却感觉到她胸部的柔软。
她醉酒应该与厨房一群男厨有关,他们每逢周末下夜班后,都有聚餐饮酒的习惯。鬼烟枪的烈酒他顶不过一口,西米酒量好,但至多顶不过三碗。
听季东霖的描述,西米醉倒在路边,抱着路人的腿又哭又笑。
也是运气好。
如果西米没有遇见好心人,更没有季东霖去接她,那后果…
应曲和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他简直不敢设想。
所以今晚他最应该感谢的人,是季东霖。
应曲和握住她发白的手,压低声音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西米搓搓眼睛,噘嘴,用手指点点唇部:“这里,这里不舒服。”
“嗯?”
西米勾着他的脖颈傻笑一声,嘴嚼得老高。应曲和好像有点明白了,压抑着胸腔一翻搅动不安的情绪,略微挤出微笑,柔声问她:“想接吻?”
西米睁眼看他,细眉一拧:“吃果冻!”
应曲和嘴唇轻覆上去,这一吻像有吸力一般,差点击破他的身体防线。
西米看见他下面支起来,好奇宝宝似的用手指上去戳。
“…”应曲和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桎梏,深吸一口气道:“小心玩火自焚。”
应曲和起身去厨房取了一盒护手的药膏,回来后盘腿坐在地上,拧开药膏盒,用手指挖出一块,在她手上仔细涂抹开,再用双掌裹住,轻轻地揉搓。
西米脑仁混沌,想与他说话,可话多嘴边,舌头却跟打了结似的,吐不出来了。
应曲和声音有点沙:“抱歉。”
西米越来越困,朦胧里却还听见温醇的声音,虽然听不清讲什么,但却异常舒服,使她心神宁静,香甜入梦。
夜深。
应曲和让总店负责人发来一份厨房厨师名单,找到西米口中的刘洋,记下电话,拨过去。
那边小厨师一听应曲和的声音,握着电话扑通跪在浴室里,差点抱着马桶唱征服。
应曲和清了清嗓音,说:“我想问问,这两天在厨房的事情。”
“您是想问西米在厨房的状况吧?”刘洋轻咳一声,早料到他会问,但没想到会亲自打电话过来,有一种中了五百万的错觉。
美食道啊,大老板啊!冰山之巅的神话居然给他打电话?
刘洋挑了几件要紧的讲给应曲和听,不夹杂任何私人情感。
应曲和:“他们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句复述。”
刘洋轻咳一声,开始复述。
听完这些话,应曲和眉头紧拧。
一厨房全是男人,应曲和早猜到会有人轻视西米,也相信西米会有实力解决这个问题。
但没想到这些人在醉酒之后,封建男人的本性暴露,连克制都不曾,说话难听地已经上升到对女性的人身攻击。
应曲和了然,末了问他:“她醉酒,为什么没车送她回家?”
老厨们每周末夜班结束后,都会进行一个聚餐,会喝酒,应食轩会专门安排车送醉酒人员回家,以免出什么意外。
这也算应食轩对一群老厨的人性化福利。
刘洋道:“老板,这您可不能怪我们没担当啊。晚餐还没结束,她说上厕所就先出去了,结果等我们晚餐结束了她还没回来。我让服务员去女厕找过她,没看见人,以为她自个儿回去了,所以…公司的车也就没等她。”
大致了解完情况,应曲和挂断了电话
应食轩总店那些厨子,与各地分店的厨师都有所不同。他们在厨艺上有常人达不到的造诣,但到底是从各地挖掘的民间大厨,受过的教育高等不一,多为60年代的糙汉,他刚接手应食轩时,这些厨子粗话是信手拈来。
像水爷和鬼烟枪,从总店开店至今就一直在。另有部分厨师资历虽不如前两位,但也见证了应食轩的发展。
在应曲和父母去世后,应食轩的生意便一路下滑,集团董事曾提议放弃应食轩。应曲和为了保住应食轩,仅18岁挑起大梁,向董事会保证,一年之内一定让应食轩的营业额回到正轨。
为了了解营业额下滑的真正原因,应曲和亲下厨房,在里面呆了近一月。
应曲和为了提高应食轩品味,彻底将这里改头换面,重新装修,为了扩展客源,提高厨师们的自身素质,甚至自掏腰包请人教厨师们学英语,不许他们粗话连篇。
之后,摒弃低端菜单,开始与厨师们讨论菜单,贵精不贵多。
调整完菜单,应食轩也彻底改头换面,服务人员全部由应曲和亲自面试,从外形到学历以及语言都有严格要求。
半年后应食轩重新开张,应食轩精致的特色菜品,以及优雅的环境、高品质的服务吸引来不少高档客源。
仅半年的营业额,便超越了往三年。
迄今为止,应食轩分店开遍全国各地,应曲和念及父亲,总店老厨至今未辞退一个。
应曲和倒不指望他们能跟对街的西餐大厨一样绅士优雅,只希望他们能尊重厨房的异性。
这种事应曲和不能直接出面,否则会让人对西米偏见越深。
而西米想要获得鬼烟枪的青睐,也只能抓紧机遇靠实力。
应曲和想了个办法。
西米醒来已经躺在床上,宿醉后头疼欲裂,昨晚的记忆断片,难受地她居然一辈子都不想再喝酒。
她抬起手,发现手背伤口已经涂抹了一层黄色药膏,被水泡发白发皱的手掌也恢复以往血色,掌间还带着丝丝药香,味道有点清凉。
应曲和在厨房做早餐。
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正盛粥的应曲和,抓了抓一头卷毛,一脸迷茫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其实她的潜台词是…她怎么回来的?
“昨晚你喝醉了。”应曲和将早餐统一搁在餐盘里,带着她往餐厅走,“还记得昨晚干了什么吗?”
西米摇头,表示不记得了。
应曲和拉着她坐下。
还好不记得,否则又得害羞地躲着他。
应曲和在她身旁坐下,抓过她的后脑勺,拿额头顶着她的额头,说:“这几天辛苦了。”
“不,不辛苦。”
“快吃饭,待会送你去上班。”应曲和揉了一把她的后脑勺,松开她。
西米备受鼓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她叉起一支香肠,送进嘴里慢慢咬。
应曲和不紧不慢剥鸡蛋,直到一颗蛋光溜溜,搁进她餐盘,告诉她:“厨房里的事,我大概知道了。”
西米咬香肠的动作一顿。
应曲和见她保持嘴含香肠的动作,尽量克制自己,视线瞥向别处说:“水爷这个人,倚老卖老也不是头一回。他在脏苦的水台干了十几年,始终没有得到提升,见你做得比他好,心里自然不舒坦。至于鬼烟枪,这个老头性格奇怪,但他在厨房无论对谁,都只看能力,一视同仁。”
西米想起昨天鬼烟枪凶她,并当众给她难堪,低下头,嘴角抿了抿。
一视同仁她不赞同。
应曲和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说:“西米,你知道鬼烟枪为什么会当众责骂你?帮水爷而不帮你?”
“不就是因为我是新人?这有什么可想的。”
应曲和:“应食轩对待水鲜处理一直有自己的规则,厨师处理鱼类时,不能戴手套。一来是怕手套影响操刀灵活,二是怕手套接触肉质,使肉质发生变化,不要小瞧这种细微差别,可能会毁了一道菜。”
“要求这么严格?”
应曲和问她:“新入职一个环境,难道不是应该先看员工守则?”
入职后人事经理给她发了衣服和员工守则,她大概翻阅了一下,觉得与西家食楼规则相差不多,便没在往下看,塞进了衣柜里。
西米抓抓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会仔细看。”
应曲和拍拍她的脑袋,说:“以后他们周末晚餐,你不用跟他们一起,我会准时来接你。以前总店不是没有进过女厨,但没过多久,都申请调去分店。我本以为是她们受不住总店的高压模式,现在看来,应该是另有原因,这一次你的事给了我启发。”
西米嘴角一扯,嘀咕道:“所以像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老板,很难得体恤民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