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将文件放在张伟手里,张伟瞧了瞧,扬眉道:“材料报表啊。”
说完很利落地挥手签了,然后亲自递给乔楚。
乔楚正心烦意乱,听张伟说材料报表,看都没看,直接接过小李手上的笔签了,塞回他手里,又接着说:“现在媒体无孔不入,虽然是件小事,但是前期咱们的宣传也很大,太多人盯着这个项目了,我想早做准备也是应该的。”
“可以。”张伟的口气忽然松了一些,“省得他们来不及设计应急预案。”
乔楚挑眉,没想到三言两语就会过关。
只听韩栋在一边幽幽地道:“建筑师是你们订的,设计是你们认可的,协议都签了,施工都开始了,现在又说做不了,真不知道乔总你们设计部是怎么做事的。”
一番话,说得乔楚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乔楚知道韩栋对她有意见,她急于脱身,于是决定不跟他计较,倔强地不去看韩栋的眼睛,对张伟道:“那我先走了,张总。”
“好。”张伟的手上不断地转着那支万宝龙的钢笔,干脆地点头。
乔楚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这么容易就放她离开,不像是张伟的风格。但是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细想,直奔人事部找邹佳走人。
好不容易在邹佳的家中见了父亲,乔楚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父亲的状态比她想象中的好多了,她原本打算载着父亲回自己的小公寓躲避一些时日的想法也被他老人家否决了。
“人人都说五十知天命。”乔建国说,“我现在知道天命是什么了,那就是绝对不要跟命斗。这件事是我自己造的孽,如今要我来还也是很正
常的。”父亲说到这里顿了顿,“躲什么?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吗?傻闺女,咱们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躲?”
是的,他们没有做错事,可是却要接受别人无谓的指责和怜悯,这些都让人郁闷至极。
那天乔楚陪着父亲在外面转了一天,去了很多平时都不会去的地方。
有父亲在身边,时光仿佛一下子慢了起来,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王宥惟发了短信过来,乔楚一一回了,唯独没有提到这件事。他现在远在C市述职,虽然她去的时候他们对这件事都没有交流,但是直觉上她觉得那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情。既然没有能力为他排忧解难,她想也没有必要让他为父亲的事担心。
还好有他,她才会觉得,这件事情也许没有想象中可怕。如果真的支撑不住,至少还有他可以让她依靠。
她想,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两个人相互支撑,比一个人站立要稳得多。以前她觉得会有些艰难晦涩的爱情,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顺理成章,没有大风大浪,也许这就是爱情原本的样子。
城市开始入秋,天高云淡,想到有他的时候,原来觉得难过的事情也变得豁然开朗了。
第十四章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王宥惟,谢谢你。谢谢你的出现,让我有了可以做回小女人的安心。谢谢你的付出,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做爱情。
“乔楚,乔楚…死女人!”邹佳油乎乎的手在乔楚眼前晃来晃去,拇指和食指间还夹着半只螃蟹腿儿,“我跟你说一堆话,你听进去一个字儿没啊?”
乔楚回了神儿,只顾着把眼前的那只大闸蟹扒开,看着里面满满的黄儿,满意地笑道:“你刚说了什么?没听见。”
邹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关系,我只是感慨一下世事艰难。倒是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很让人担心啊,听说你们前两天开会,曾昱嘉得罪了所有人?”
乔楚一边将蟹腿里的肉挖出来,一边点点头:“其实他早在改方案了,但是工程的进度比他修改的速度要快,这也不全是他的责任。可是张伟他们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真的假的?他们说那是因为他追你未遂。”邹佳吃惊道。
“不是。”乔楚坦然地说,“我们之间说得很清楚了,所以没什么误会。况且他这个人我了解,这种事情不会随便地掺入感情的。”曾昱嘉来公司开会的时候,但凡是提问,都需要经由秘书的转述他才会回答。而且赌气地全程用英文,一点儿中国话都不讲了。同事们都在背后议论,说他是假洋鬼子。其实他早建议公司停工,因为要做那样大的改动,一定要经过双方再协商。但是公司这边不同意,停工一天,工人的工资也是要照付的,哪里耽搁得起。张伟他们的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还越过她直接跟设计院沟通,乔楚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你倒是挺理解他,不过人家不一定理解你。”邹佳说风凉话。
“不理解也没办法。这都是我的工作,公司要是我开的,那我倒是可以省省心了。”乔楚吃着螃蟹,口齿不清地回答,事到如今只好自我安慰了。
“哎,王总什么时候能回来啊,都去了总部好久了吧?”邹佳忽然想到。
乔楚摇摇头,笑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擦了擦手,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什么时候能回来?”
“几天后,怎么?”王宥惟很快地回复。
其实他去了还不到一周,而她从C市回来也不过两天,可是总觉得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刚才跟邹佳一路走过来,看到旋转寿司时突然想到了他。
“没事,想你了。”乔楚看着手机屏幕,如此坦白地回答。
“你跟谁发短信呢?”邹佳好奇地半站起来,往前凑,“笑成这种样子。”
乔楚心慌地收起手机,回她三个字:“男朋友。”
“啊啊啊啊啊,你!”邹佳放下手里的螃蟹,跑过来坐在她身边,
“谁?干什么的?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不知道?”说着她一把夺过乔楚的手机。
上面的发信人很隐晦,只有一个字:他。
因为不显示手机号,所以邹佳看不出这个“他”是谁。
“你也太那什么了。”邹佳一脸鄙视,“怎么整得跟十七八岁小女生似的?还‘他’。”她说得慢,最后一个字极尽拖长,暧昧无限。
乔楚仰起脸:“那怎么样?”
像十七八岁般甜蜜,又像是成熟的恋人般安稳,她觉得这样好极了。
跟邹佳玩闹着,他便打来电话。
乔楚为了阻止邹佳凑上来,拿了油乎乎的勺子抵在前面:“你怎么打过来了?”
王宥惟的声音里带着笑,并且伴着特有的沙哑,只回了三个文不对题的字:“我也是。”
她心中一动,他原来是特地打电话回应她刚才的短信,她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故意转移话题:“你多喝点水啊。”虽然他的嗓音只是有一点点变调,她还是听出了他的不适,忍不住说。
邹佳已经坐回了原位,听她说得这么娇媚,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却被她生生无视了:“我没事,你注意休息,办完了事情赶紧回来。”
王宥惟在那头好像喝了一口水,说了一声“好”,然后就听到有人叫他,他顿了顿又说:“先挂了。”
乔楚“嗯”了一声,还是等他先挂了电话才收线。
只是短暂的交流,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挤压,然后从最里面生出一种快乐,如泡沫般浮在空气中,让她如此开心。
“到底是谁啊,你捂得这么严实?”邹佳问。
乔楚笑得甜蜜:“一个特别特别适合我的人。”
跟曾昱嘉勉强达成共识后,乔楚的工作日渐繁重,除了盯着设计院的图纸,每天都要去工地视察,督促工作。终于有一天,她体力不支,在骄阳下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事情发生得特别突然,她想到自己刚刚做过体检,只是还没来得及拿体检报告。
在工地晕倒的前一刻,她只是以为自己不太舒服,想起之前也有这种忽然眼前一片黑暗、头晕眼花的状况,觉得可能是贫血或者是中暑,可是这种天气说是中暑也太过于奇怪了。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担心的曲晓宁时,隐隐觉得不对劲。她坚持要见医生,才知道自己病了,而且还严重。
好不容易支走了曲晓宁,并且嘱咐她不要告诉父亲。
乔楚拔了手上的针头,逃离医院,走得很匆忙。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说工地上进行得怎么样了,材料有没有到位,建筑师和结构工程师沟通得怎么样,跟别的部门协调得如何了。她这么忙,怎么有空生病呢?
为什么会生病呢?还是那种病。
她一直壮志酬筹,热爱生活,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相信明天的太阳会更明亮。她从来不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肿瘤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很遥远的医学词汇。
怎么会…
乔楚不想惊动任何人,独自回到了以前的小公寓。她回家住之前,把这里面的东西搬出来了一些,打开门,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就像是她的心。
她去洗手间洗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血色,黑眼圈,头发有点蓬乱。她下意识地去摸镜子,手顺着那片冰凉往下滑,不小心触到了镜子的边缘,有一处之前被她打破了,露出锋利的尖角,在她的手指上划出一道小弧线,流出鲜红的血迹。
还能感觉到疼,真好啊,如果她死了,就连疼都不会有了,她颓废地想。
她后仰靠在冰凉的白瓷砖墙上,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她的脊背,身体慢慢地向下滑动,希望能够在墙上留下痕迹。
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她觉得自己浑身都要麻木了,终于拿起电话打给王宥惟。
王宥惟接听得很快,声音压低,好像不是特别方便。
“你是不是不方便。”
“没有,怎么?”他的音调依然如大提琴般低沉好听。
“你在开会?”她问得小心翼翼。
“嗯。”他顿了顿又说,“没关系”
乔楚仿佛听到寂静的走廊里,他有些匆忙的脚步声,好像可以看到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接听电话,蹙着眉头的侧脸在光影下明灭,那样看。
她心里忽然涌出一阵心酸,像是中了毒,慢慢地说:“以前在公司,我一年也难得请几天假,整天忙得像个飞转的陀螺,常常一年忙到头,年假都没时间休完。总觉得世界没我就运转不了,公司少我就得倒闭,计划了好几年的欧洲旅行,一个国家都还没去,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她一口气说下去,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嗯。”他低低地回应,无限耐心地等待她下面的话。
乔楚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都在颤抖,含泪说下去:“我觉得最近倒霉死了。家里不安生,工作上出问题,影响了自己手上的项目。这么多年过去了,亲情、爱情、事业,一头也没占。同学的孩子都打酱油了,我忙了这么久都白瞎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没有的事。”他平静地说,然后语调稍微扬起,“我算什么?”
乔楚笑了,含着眼泪:“你别逗了,你肯定觉得我是个特烦人的下属,整天不是这边出错,就是那边有问题。你空降到公司,自己都还没站稳脚跟,还得替我操心,升了我的职,可是我却没做出能让你骄傲的成绩。做女朋友也不合格,好不容易跑去看你一眼,第二天就要走。”
电话的那头,一阵沉默,然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好像又有人叫他开会。
乔楚有点急了,说:“你忙吧,我不跟你说了。对不起,打扰你开会了。”
“乔楚。”他在她按掉电话之前叫了她的名字。
她“嗯”了一声,他问:“你哭了?”
“我没有啊,我挺好的。”乔楚抬手往自己的脸上一抹,都是冰凉的泪,她牵动嘴角,艰难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我就是觉得自己特败,想借着这通电话试探下你会不会炒我的鱿鱼。”
王宥惟半晌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说:“不会的,你很好。你要相信你自己。”
“那就好。”乔楚蹲在地上又擦了一下眼泪,手指在地板上画着圈圈,“那我就放心了。”她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挂电话前,只听王宥惟又叫了她一声。
“乔楚。”
“嗯。”她憋着气,怕他再听出什么不对。
只听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难过,等我回来。”
乔楚无声地点点头,又听他不放心重复地问:“好不好?”
“好。谢谢你。”
“嗯。”
等他挂了电话,乔楚一松手,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号啕大哭。
她在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坐到她觉得自己连头发丝儿都快冷成冰柱了才勉强站起来,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对着镜子每洗一遍脸,眼泪都会重新掉下来,根本止不住。她骂自己:还没有确诊,哭个屁啊!可是还是不行,依然觉得难过、伤心、六神无主。平日里身边有那么多人时觉得吵,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图个清静,可现在想要有人陪的时候,却觉得世界上就剩下她自己,再无可依靠的人。
房间里没有开灯,电视机就在她面前亮着微弱的荧光,因为没有续费,上面只有一片雪花。乔楚将声音关掉,只看着那片雪花发呆。
后来她听到手机在卫生间里传来不断的铃声和振动声,她不想动,任手机在地面上舞蹈。可是对方好像不罢休似的,还是不停地打,跟她较上了劲。
她再没力气跟谁较劲了,她觉得自己的呼吸每过一秒都会变得更加疼痛。最后她站起身来,走过去看了看手机,原来是曲晓宁。于是摁掉,发了一句“我没事”给她。
乔楚躺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就那么睡着了,大概到了后半夜,就听到敲门声。她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刚打算起身,声音忽然就停了。
也许是曲晓宁他们,她这么想着,头一歪又要睡过去的时候,敲门声又响起来。
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掉了,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开门,居然看到他站在外面。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乔楚怔了怔,有些惊讶地问。
“改签了。”王宥惟神色疲惫,头发有些乱。
即便他这么不修边幅,看起来也仍旧很帅,乔楚暗想。
“不请我进门吗?”他抬了抬下巴。
“已经很晚了…”她站在门口,心里别扭得厉害。
“天亮了。”他让开半个身子,指了指身后楼道尽头的窗,果然,东方正泛起鱼肚白。
乔楚想了想,按在门边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挪动了一下脚步,开了玄关处的灯。
他侧身走进来,坐在沙发上,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吩咐说:“水。”
这人!
乔楚一面觉得他很烦,一面又觉得这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多出一个他来很温暖。
于是,她真的给他倒了一杯水,端到他眼前。
“谢谢。”王宥惟礼貌地接过去,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手指触碰到她冰冷的指尖,不等她抽走便很快地握住,拉了一把。
她身子晃了晃,还是没站住,倒在他怀里。
四目相对,乔楚觉得眼睛酸痛,为了不让自己流出眼泪,只好抱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唇,一点一点,细致而温柔。
最后两人好不容易分开,她只呆呆地看着他。
“看我做什么?”王宥惟说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在想我是怎么消除对你的心理障碍的。”乔楚笑着说。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不是勉强的,是真觉得有趣。
“心理障碍?”他撇撇嘴,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
乔楚不乐意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说,“我对你没有心理障碍就不错了。”
“有吗?”乔楚想起那次在地下车库,又笑了一下,“哦,那次啊,我以为你是变态。”
王宥惟一哂。
“可是世界上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遇到变态的一定是别人。也许就是我那么倒霉呢。”乔楚的反驳脱口而出,神色黯然。整间屋子只有进门处的灯光是亮着的,她在黑暗里对上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不料他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不是没有可能。”
“那我该怎么办?”她追问。
他挑眉:“什么怎么办?”
“遇到变态啊。”她说,“如果我真的遇到了变态,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打倒他。”他一字一顿地说。
“可是万一他很强大,我打不过呢?”她说着,在他炯炯的目光中,鼻子泛酸。
“那也不能屈服。”她等了很久,才听到他一字一顿地说,“遇到流氓就跑,遇到疾病就治。只要活着一天,就要抱着十二分的希望,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
乔楚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然后泪水聚拢在眼眶,只剩下一个可以看到他的地方,最后连他的脸也渐渐地模糊。原来他都知道了,所以才会连夜赶回来。
乔楚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流了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哭着问。
“事情只要想做就不难做到,同样,想知道的只要有心知道也不困难。”王宥惟说着,抬手去帮她擦眼泪。
“所以,你可怜我,提前回来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莫名的酸涩。
他摇摇头,手指慢慢地拂过她的眼泪,最后低头慢慢地吻她的脸颊:“我想见你,所以改签了机票。”他另一只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手好温暖,她的眼泪却更汹涌了,想要甩开他:“我不要人家可怜我,我不需要怜悯,我会没事的。”
“不要害怕。”他握得太紧了,她根本甩不掉。
“我没害怕。”她像个不讲理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