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嘛要让你给取英文名字?”雷钟再斜他一眼,眼神中大有警告的意味。

雷洛却满不在乎的笑:“对于主动来勾引我的女孩子,我一般都会为她做点什么事作为回报。就叫SHALI——沙利,怎么样?”安心举着杯子愣愣的反问他:“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雷洛却笑嘻嘻的追问:“沙利这个名字怎么样?我以后就叫你沙利吧。沙利,我昨晚听到你拉琴了,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来我的酒吧演出?一般在结束之前我们都会放一些轻柔的曲子,你昨晚拉了很多遍的那一首就很好,叫什么?”“《天方夜谭》第三乐章,也叫王子与公主。”“不错,”雷洛点了点头:“你来表演,好吗?薪水我一定优厚…”安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雷钟哼了一声:“你那种地方,安心还是不要去的好。”

“哪种地方?!”雷洛不服气的反驳:“你没去过是吧?!再说她上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当自己是她的经纪人吗?”“她还是学生…”雷钟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也透出了隐隐的怒意。而雷洛则满不在意的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过敏体质啊,我说的是演出,你想的是什么啊…”安心头痛的想:爱米跑到哪里去了?一般这种情况下,只要爱米插进来喊一嗓子“我要吃…”,战局立刻就缓解了。电话铃适时的响了起来,安心松了一口气。可是等她看到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那个号码,却又觉得加倍的头痛。接?还是不接?看到雷氏兄弟带着怀疑的表情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她的电话,安心还是捧着电话按下了接通,然后一溜烟跑到了大厅外面的走廊上。“安心?”话筒里的声音很明朗,就象他的人一样:“我是齐诺。最近还好吗?”

安心无奈的想,一句“最近”怎么听得人这么别扭?明明就在昨天,他才刚打过一通电话…,自从纳兰这可恶的叛徒将她的新号码透露给了齐诺,他几乎天天都有电话打来,除了每天一通的电话之外,还有数目不定的若干短信…“还…好。”安心无奈的回答。“是这样,晚上音乐厅有一场演出…”这样的邀请每次都让她心痒痒的,这小子打哪儿弄来的票呢?安心自己试过,有名家出席的演出,好票不但出奇的贵,而且并不好买…。心痒痒的也不得不斩钉截铁的拒绝…,安心再度陷入了痛苦的矛盾和挣扎之中。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纳兰支的阴招,只有她这么了解她的脉门所在…

“晚上我去哪里接你?”齐诺虽然是客气的询问,但他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胜券在握的笑意。

“这个…我…”安心还在苦苦的挣扎,耳边的电话突然不翼而飞,安心诧异的转过身,视线直直的撞进了雷钟那双黑幽幽的眼瞳里去,那样幽深的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好象透过眼睛一直看到了你的心里去…,安心身不由己的屏住了呼吸。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雷钟阴沉沉的看着手里的电话,眼里闪过一刹那的犹豫,然后将它平静的举到了自己的耳边,语气很生硬的说:“安心没有时间。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了。”他在说话的时候,幽深的眼瞳一直眨也不眨的紧盯着她,象怕她凭空消失一样。又是那种宛如施了魔法一般的神情,让她恍然间有种溺水般的无力…一直到他把电话扔回到她的手里,她才彻底回过神来。随即万分震惊的意识到了一个极严重的问题:“你接我的电话?你竟然接我的电话?你凭什么?!”雷钟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注视着她,嘴角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刚才似乎还想过要找个机会跟他道歉的,可是这一刻的愤慨却让脑子里的计划全都脱了节。她恶狠狠的瞪着他:“那是我的私人电话,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妈都没…”“我不喜欢。”雷钟淡淡的说。安心张大了嘴,这么嚣张的理由?他不喜欢?他以为他是谁啊?怒火噌噌窜上了心头,安心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你这个…”雷钟忽然将一根手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安心从当机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雷钟的食指不但还按在她的嘴唇上,而且还在不住的摩挲,气氛似乎有那么一点…旖旎…似乎对指间传来的触感感到满意,他的眼里再度浮起了迷雾般惑人的氤氲,夹杂着一丝极柔软的笑意,和一点点似乎是怜惜的神气…安心倒吸一口气,眼角向两旁一扫,身边经过的几位客人果然都在斜着眼睛往这边看。

“太…太过分了!你竟然…调戏我?!”安心举起手颤颤的指向了面前笑得可恶的男人:“你不但干涉我的隐私…还…当众调戏我?!”“我没有,”雷钟却只是温柔的一笑:“我只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怒吼声中,一记重重的右钩拳正中雷钟的脸颊,将他满脸温柔缱绻的神色刹那之间打飞到了九霄云外。隔着大堂的玻璃门,爱米不解的问雷洛:“他们到底在干嘛?”“这个…”雷洛满脸都是看热闹的好笑,却不知该怎么给个半大孩子解释这么微妙的剧情,只好含混的说:“他们在…沟通。”“沟通?”爱米狐疑的望着外面神色不善的两个人:“那干嘛动手动脚的沟通?我看到是大哥先打安心,然后安心再打他…”“他们没有打架…”雷洛好笑的想,原来她真的学过散打呢。“我确实看到了,”爱米坚持:“是大哥先用手指去戳安心姐的脸,然后安心姐打了他一拳…”“他没有…”“他真的有,”爱米瞪起了眼睛。玻璃门外,刚站直了身体的雷钟也正用一双冒火的眼睛狠狠的瞪视着安心,站在他对面的小女人则挺直了腰板针锋相对。“那个…”雷洛开始感到头疼,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的问题呢?他困难的跟她解释:“当两只野兽互相接近的时候,通常情况下都会用爪子和利齿互相试探…”“他们不是野兽…”爱米不满的反驳。“我知道他们不是野兽,这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现在就好象两只小野兽,想要在一起玩,又对对方感到不放心…。也许是因为其中一方太过于警惕,以至于保持警惕就变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所以很难理解另一方的好意。他一伸爪子,她就以为他会伤害她。他呢,耐心一向不好,又没有掌握好火候,总想一下子就靠得很近…,也许…撕打撕打就习惯了…”爱米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注视着他:“你说什么啊,我一句都没听懂。”

雷洛却笑咪咪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听懂就好。你长大就会懂了。”爱米甩掉了他的手,鄙夷的说:“你说话的样子活象个老头子!好象自己懂的有多么多似的…”雷洛却只是出神的望着外面那一对斗犬般的男女,心里默默的想:认清自己的内心,真的有那么难么?

第十四章

利德酒店的暴力事件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雷钟就好象自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即使他需要什么东西,也都是打电话让爱米给他拿到隔壁——甚至连晚饭也不再过来吃。对于这样的状况,安心最初是庆幸的。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一点点的庆幸渐渐凝成了心头的一团阴霾,挥之不去。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沮丧和失落。沙发上有什么东西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安心被吓了一跳,下一秒才想起来是爱米的手机。爱米放下手里的书,慢吞吞的走过去接电话。安心有意无意的支起耳朵,却听她懒懒的叫了一声“二哥”,原来并不是他打来的电话。注意力却再难集中到书上。她索性丢下手里的钢笔,慢慢的踱到了阳台上。

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上空都翻卷着沉沉的乌云,却静得一丝风也没有,天地之间充满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这是她最不喜欢的天气了…

爱米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她的身边,却不说话,只是没精打采的望着窗外,出了半天的神,才低声的嘟囔了一句:“不早不晚的,偏偏是这时候…”“怎么了?”安心随口问了一句,爱米却整个人靠了过来,象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了安心的腰。安心一惊,连忙扳起了她的下巴:“怎么了?”爱米象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妈来了。”安心松了口气,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你妈来了是好事,你怎么这么一副表情?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又闯了什么祸。”爱米却没笑,耷拉着脑袋靠住了她,一言不发。“她什么时候到的?”安心抚着她的背,没话找话的问她:“是来接你回上海的么?”

爱米恩了一声,闷声闷气的说:“她昨天一早就到了。但是有公事要办,所以我这个女儿就只能排队等到今天才被召见。”“别这么说,在你和工作之间没有任何可比性。难道你想让她扔掉工作,天天系着围裙在家和你等着社会救济吗?”安心揉了揉她满头的碎发,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天才刚说要学着理解她,今天又抱怨?你呀…别跟我似的,等长大了才知道后悔。”爱米搂紧了她的腰,心中却似有所动。爱米站在门厅的墙镜前小心翼翼的整理着身上的裙子,象牙色的裙子长仅及膝,有着花瓣一样蓬松可爱的下摆。安心用一个精致的小发卡别住了她的刘海儿,后退一步仔细端详。在她的面前,爱米还是头一次打扮得这么正式,看上去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娉婷的小身段竟也隐约的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妩媚来。两个人在镜子里相视而笑。一旁的雷洛也不禁莞尔,不经意间忽又想起几年前的旧事:爱米躲在姥姥家的书房死活不肯出来见母亲的面,最后在大人们的恩威并施之下,满脸不情愿的的晃了出来,母亲给她买的新外套却被她用剪刀绞破,团成一团塞进了垃圾箱里…“我准备好了。”爱米的喊声唤回雷洛飘远了的思绪,他抬起头望着眼前容光焕发的少女,心头不禁飘过一丝感慨——原来一个人成长的步伐竟是这样的迅速…“还是一起去吧。”雷洛再一次邀请安心:“她妈妈也很想见见你。”安心笑着摇头,语气却丝毫也不见松动:“家宴家宴,我可是个外人啊。”

“阿钟也嘱咐过我要带着你一起过去…”他毫不意外的看到她的神色迅速黯淡下来,连忙改口说:“那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吧。”安心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冲着爱米摆手,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从她的拳头挥出去开始算起,这人,就已经被她得罪到家了吧?他甚至连自己的家门也不再踏入…也就只差当面下逐客令了…

现在,爱米的母亲也来接她了,她这个暑期老师再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还是自己主动离开比较好,想必他也是不情愿天天窝在别人家里的吧…安心没有心情给自己准备晚饭,直接开始收拾行李。没想到住过来不到一个月,竟然多出来了这么多的东西:厚厚一叠留做纪念的门票、和爱米逛街时买的衣服、还有一捆一捆没来得及看的书…

床具应该是明天早晨临走之前洗吧…安心把捆扎好的书和行李堆到一起,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来,眼前突然一黑,里里外外的灯竟然同时熄灭了。她连忙摸索到窗边向外一看,整个小区都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连路灯都不例外。似乎是哪里的电路出了问题。安心叹了口气,偏偏是这样的时候…一道极亮的闪电蓦然间撕开了沉沉的天幕,宛如浓重的云层后面探出了一只妖怪的巨爪,只一霎,耳边已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霹雳。安心惊跳起来,不顾一切的扑上床去,抓住枕头紧紧的压住了脑袋。又一声巨雷轰然炸响,电光晃得房间里一片惨白,竟让人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雷电穿透了她赖以栖身的房屋,马上就要抓到她的头上来了。黑暗和交错其中的电闪雷鸣仿佛瞬间开启了一条错乱时空的通道,将手足无措的她又毫不留情的丢回到了意识的深处,那个似真似幻的夜晚里去了,一瞬间,她又变回那个年幼而无助的孩子,独自摸索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紧抓着枕头的手因为过分用力,已经木然没有了知觉。偏偏隔着厚软的枕头,那一闪一闪的光亮还是一直刺到了她紧闭着的眼里,竟是躲无可躲…“我…不怕雷电…”安心哆哆嗦嗦的开始用纳兰教的办法来自我暗示:“我…不怕…真的不怕…”又一道闪电划过了黑沉沉的暗夜,安心大叫一声将身体紧紧蜷成一团。“…你怕的不是雷电,你也不怕黑,”恍惚中纳兰曾经说过的话闪电般划过了安心的脑海:“只是因为童年的那一场雷雨无意中撕开了你父母刻意为你制造的温暖假象…只因为那一夜之后你就失去了家和父亲…所以你真正怕的,是一夜过后,你的世界会再度被颠覆…,你怕的是失去…”不对…,安心模糊的想,纳兰说的不对…她怕…怕这震天动地的轰鸣,怕这沉沉黑暗中蜿蜒扭动的幽蓝色电光…怕那巨大的水珠敲打在玻璃窗上,一阵紧似一阵的扣响…

雷钟从一大把钥匙里找出了大门的钥匙,一边开门,一边气冲冲的想:这个女人是睡昏了头了吗?不但不肯接电话,连这般震天动地的敲门声也置若罔闻…看看,连壁橱里的蜡烛也懒得拿出来点…雷钟摸索着换了拖鞋,余怒未消的大喊了一声:“怎么不点上蜡烛?!”借着忽明忽暗的闪电,他看到书房的门是半开着的,那就是说她根本还没有睡觉——那他喊了半天,她都在干什么?

雷钟大步流星的走到书房的门前,刚喊了一句:“我回来拿点…”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他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再推开一点,又一道闪电自窗外闪过,他骇然发现那床角里缩成了一团的东西似乎就是…她的身体!他迟疑的走过去,想要扯开那个枕头,可是她抓得那么紧,这样一扯竟然没有扯动。她该不是在害怕吧?雷钟不禁失笑,想伸手拍拍她,却十分意外的感觉到指间传来的簌簌抖动——那样无助而恐惧的颤抖,仿佛他触摸的,是一个被遗弃在暗夜里的孩子。心微微一动,便有一丝温水般的柔软自心底里缓缓的曼延开来。满腔的怒气也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扳起她的肩膀。不知是不是缩得太久,她的四肢显得格外僵硬,一抬起身,枕头便从头顶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湿漉漉的苍白的脸,上面还沾着一缕一缕的乱发。她茫然的睁开眼,迟钝的感官还没有来得及分辨出身边的人究竟是谁,又有一记极响亮的闷雷在头顶炸响。安心的肩膀一抖,仓皇失措的伸手去抓那个枕头。

雷钟的心头似有一根极细小的针倏然划过,引起了一阵似痛非痛的酸热,身不由己的将手臂一收,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安心,不怕,”雷钟把她的脑袋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低下头,将一个轻吻落在她凌乱的发丝上,耳语般轻轻嘟哝:“不要怕。”安心还在不停的抖,身体却本能的偎了过来,无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腰,仿佛手臂间环抱着的是一段救命的浮木。却也因这浮木传递的体温和耳边那抚慰人的心跳声而渐渐的平静下来。

他的手穿过了她凉幽幽的发丝,凉滑的发丝自他的指间蜿蜒滑落。宛如心底里抓不住的思绪,莫名的纷乱,却又从那纷乱中透出不可遏止的心痛。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抚过她柔软的后颈,温柔的落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嘴里却一遍一遍的喃喃自语:“不怕…不要怕…”

安心静静的枕着他的胸口,从他身上传来的男性气息,那混杂着一点点的烟味和松木般清淡香气的男性气息,似乎,是她所熟悉的。“雷钟?”她没有动,只是轻声的念出了他的名字。“恩?”他的手微微一停顿,又落回了她的后背上:“我在。”她抬起水雾弥漫的眼睛去看他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在那隐约的电光里竟透着那么一种温柔而怜惜的神气,温柔的几乎不象是他了。她有些疑惑的想,这真的是他?还是…仅仅是…她在做梦?

“雷钟?”她又喊。雷钟却没有回答,只是无声的一笑,将她更紧的搂入怀中,用下巴轻轻的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轻声说:“睡吧。我陪着你。”这一刻的安心,宛若听话的孩子,乖乖的闭上了眼。手脚却依然不放心的缠绕着他。外面的暴风雨依然肆虐不息,这样黑沉沉的夜,暴风雨把整个世界都跟她隔离了开来,却单单留下了他——应该只是梦吧。连这一刻紧密的拥抱,亦似真似幻。“是做梦吧?”安心忽然想起他已经好几天不曾露面了,自从挥出那一拳之后,他就一直生她的气呢。所以,这样的雷钟,一定不是真的…,她闭着眼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苍白的脸上随之浮起了一个恍惚的笑:“你这个人,为什么只有在梦里才会对我这么和气…”语声渐渐轻微,靠着他肩头的小脑袋也沉沉的垂落到了胸口。 雷钟不禁失笑,很难想象这刺猬一样的女孩子竟也有如此温顺的时刻。她既然怕雷电怕成这个样子,那以往的岁月中,每一次的雷雨天她该是如何度过的呢?他这样想的时侯,就觉得自己的心都痛得拧了起来,却又透着异样的柔软,软得仿佛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轻轻一按,便滴落了温热的水。

他握住那只滑落下来的不老实的小手,这样一双小巧的手,柔软的手,却凉冰冰的没有温度。手指怅然抚过她指间细瓷般的肌肤,心里除了怜惜,还有一点点撕扯不清的疼痛。为她,也为自己。

还没有入睡她就已经把他当成是一个梦,很难说天亮之后,她还能记得多少…

雷钟将她的手按在唇边,细碎的吻沿着她的掌心滑落到她的手腕,只觉得唇边的触感腻滑如脂,忍不住轻轻咬住。一霎间,他只想在她能够看得到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烙印,免得她轻易的就忘了他的陪伴…,可是齿间尚未用力,熟睡中的安心已经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头,无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回去。雷钟固执的咬住那柔腻的一团不肯放开,却也不再用力,只是反复的轻吻着。

安心挣扎不开,无意识的嘟囔了一句便又沉沉睡去。一声微弱的叹息穿过了唇齿和肌肤的空隙,无声无息的消散在静静的夜里。

第十五章

似醒非醒间,铃声时断时续。安心模糊的想着,这样枯燥的电话铃声,在她所认识的人当中,似乎只有雷钟在用…刚想到这里,果然就听到了雷钟的含混的声音:“是我,这么早什么事?”这声音似乎就在她的头顶——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一直住在雷洛的家里啊…安心猛然睁开眼,触目所及,竟然是一截浅色的衬衣衣领,领口一直敞到了腰际,露出了线条硬朗的一片浅麦色胸膛,而她的手,就顺着那敞开的衣襟伸了进去,正搂在他的腰上。

安心的脑子轰的一响,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这是什么状况?!微微一动,却觉得脸颊触感异样,原来她正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另外的一条手臂纠缠着他的肩,竟整个人都粘在他身上!这猝不及防的香艳刺激得她几乎窒息,就仿佛一个巨大的气球在她的身体里轰然引爆,将所有的感官都炸得移了位,耳边一时间嗡嗡作响,只听得一个声音不住的喃喃自语:“又做噩梦…,我一定是又做噩梦了…”从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安心下意识的抬头,果然是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还朦胧着一丝浅浅的睡意。夜里似真似幻的一幕快速闪过脑际,安心猛然间意识到眼前的景致要远比噩梦来得糟糕。

她象被烫到一样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雷钟却将电话用肩膀夹住,毫不犹豫的伸手将她拉了回来。安心一头摔进他的怀里,碰得鼻子一阵酸痛。就听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却是对着电话说:“上午十点之前,让他把报告送到我办公室。”下一秒,电话紧贴着她的脸颊掉了下去,他却不加理会,两只手仍然极用力的扣着她的手腕。安心还在挣扎,就听他戏谑的说:“你可真是没心没肺啊,占完了便宜,连谢谢都没说就要翻脸不认人。”安心羞愧难当,真真是悔不当初——昨晚她一定是吓昏了头,怎么竟招惹了这么一号冤家?!早知道他不会凭白无辜的放弃这样一个让她难堪的机会…这邪恶的家伙!安心板着脸想要坐起来,可是伸手一按,却不料按在他的胸膛上,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和光滑的触感吓了她一跳,一张脸刹那间涨得通红。雷钟满心的戏谑只在一霎间就被突如其来的悸动所取代,也许是因为羞涩和气愤让那双眼睛泛起了异样的光亮,也许是肌肤相亲的触感过份的美妙…,她一定不知道因为激烈的挣扎,自己已经香肩半露,而那腻白如瓷器般的光泽又是如何的诱人…义正言辞的呵斥只来得及说完半句,安心就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衣衫不整,她慌忙伸手去拽自己的领口,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了雷钟神色的变幻,原本懒洋洋靠在床头看热闹的男人,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罕见的静默,却又从那静默中透出极慑人的光来。安心的手还拽着衬衣的领口,人却象受了毒蛇迷惑的麻雀一样,怔怔的跪坐在他的腿上,只觉得那眼里有奇特的魔力,让她不得移动分毫。

他的眼睛,那双迷人的眼睛,此时此刻宛如迷雾缭绕的两汪幽潭,却又自那迷雾的深处泛起绚丽的涟漪,层层叠叠,而她的影子摇曳在他迷人的眼瞳里,就宛如迷失在汪洋里的孤舟,正渐渐的被卷入那无可抵挡的巨大旋涡里去…一种类似于危险的惶恐自心底里沉沉漫起,让安心警觉的想要后退,可是她的手刚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还没有来得及推开他,他已经靠了过来,毫不迟疑的吻住了她的嘴唇。

安心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唇齿之间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她无力躲闪,只是身不由己的沉醉,醺醺然如同饮了最烈的酒。她的手还按在他的胸膛上,却已随着唇齿间热烈的纠缠而无意识的慢慢滑上了他的脖颈。直到他的吻细碎的滑落到了她的耳边,轻轻的咬住了她的耳垂,从她身体的深处无可抗拒的泛起了深深的颤抖,才真正令她由沉醉中感到了隐隐的惧怕。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惶恐,雷钟的手还按在她的颈后,却已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静静的感受着她身上微微泛起的颤抖。良久,他俯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我知道这是你的初吻。”初吻两个字落到耳中,忽然就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些许的难堪来。在她一直以来的设想里,那是应该发生在花前月下,甜美纯净得不带一丝情欲的色彩…,而不应该发生在这样暧昧的清晨…,最重要的,不应该是他这样的男人…安心忽然就有些气恼,这可恶的男人不但掠夺了她的初吻,而且完全破坏了她对于初吻的甜蜜憧憬…,而她,竟然也沉醉其中…雷钟止住了她的挣扎,将她的脑袋按回到自己的胸口,低低的笑了:“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承认?”“喜欢”两个字再度烫到了她,安心猛然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开来,一把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臂,“你坐好!”雷钟靠回到了床头,眼里再度浮起了戏谑的笑意:“好,我不碰你。不过,你要是想碰我的话,我也不反对。”安心的脸又红了,她狠狠的瞪着他,他又在拿她昨夜里无意识的表现挖苦她吗?还是在挖苦她刚才和他亲吻时的反应?她咬紧了牙关,勉强按捺住心头掠起的一丝难堪。而他,分明看出了她的难堪,却只是笑——明知道他的笑会让她加倍的难堪…安心忿忿然拉好自己的衣襟,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做这样的动作…,尤其是他那样懒洋洋的靠在自己的面前,前襟还敞开着。忽然又想起刚才拥吻的时候,自己的手曾经摩挲过那紧致的肌肤…,安心的脸又涨得通红,却于羞愧中夹杂了极尖锐的一丝愤怒。雷钟却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靠了过来,极温柔的将她的两只手拢进了自己的手掌里,带着一点无奈的神气反问她:“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真的有那么困难吗?”这样温柔的一问,让安心满心的愤怒都如云烟般飘散开来,却又从那柔软里渐渐浮起了极酸楚的一点点惆怅。明明想跟他大吼让他滚远些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哽咽:“我不喜欢你。”雷钟支着脑袋躺在她的面前,抬着头好笑的反问她:“为什么不喜欢?我有什么不好?”

安心的眼泪莫名其妙的流了下来,心里只觉得万般委屈,却又完全不明所以。就听雷钟仍然拍着她的手,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劝慰她:“我有什么不好?我这么帅,脾气又好,打雷闪电的时候还给你当抱枕,你吃了我的豆腐我也不生气…”安心抽出手,抓过旁边的枕头就把脸埋了进去。雷钟的手机又开始叮咚作响,安心听到他不悦的说:“我马上去。”心里顿时一松,却不愿抬头看他。雷钟伸手将她圈在怀里,俯下身在她的后颈里轻轻一吻:“我先去洗澡。”

从他亲吻的地方漫起了一阵电气般的麻酥酥的感觉,久久不散。她应该象那天在利德酒店一样给他一拳的,可是偏偏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将头更深的埋进枕头里。一时间心乱如麻。她听到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窗外掠起一阵悦耳的鸽哨,而蓝色天空经过了一夜的暴风雨,呈现出极澄净的宝石般的光彩,所有这一切起伏在她不安的心里,都颤栗着绽放出一种她不得不承认的美好…听到门外传来他的脚步声,安心丢下枕头跳了起来,扑过去关上了房门。却因这动作的突然而心跳加速,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身后,隔着一扇门,传来了雷钟带笑的声音:“等我回来,我们再谈谈。”安心小心翼翼的将一盆茉莉花放在卧室的落地窗前。一夜暴风雨过后,阳光格外灿烂,照着一大蓬翠绿的叶子和夹杂其中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让人顿时感觉满目生辉。这是她一大早跑去花卉市场买回来的,原本想赔他一盆凤尾的,却在看到这盆茉莉之后改变了主意。她小的时候,家里的阳台上就摆着这样一盆茉莉,每年的夏天都开得极盛,那盈盈暗香便成了她记忆中最馥郁的片段。眼前的景色虽然与记忆中的画面有所不同,却也在心中生出了暖暖的感动。

床具都已经洗好晾在了阳台上,房间也收拾过了,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安心环顾四周,似乎再没有什么需要她动手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两把钥匙,系着玻璃吉他的钥匙是雷洛的,系着檀木福坠的才是雷钟的钥匙,摩挲了片刻,还是把它们并排放在了餐桌上。她这算仓皇逃走吗?再一次问自己,却依然是满心的惶惑。算吗?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面对这个男人。那种醺醺然迷失了自己的感觉,让她无端的就感到惶恐…,她怕自己真的会在意…那样的一种在意,只想想,已觉得万般的难以承受。象他这样的男人,身边自然会有精彩的女子。而她,原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

安心的手还在摩挲着那把门钥匙,拿起又放下,却在临走之前神差鬼使般摘下了系钥匙的檀木福坠,小心翼翼的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拖着行李刚下了出租车,就接到了爱米的电话,她带着她妈妈回来取东西,顺便想让她见见她母亲。安心解释说学校里有事,而且也不愿意面对送别的场面。爱米的妈妈果然是做事十分爽利的女人,见女儿之前回上海的机票就已经订好了。爱米竟然忍住了没有哭鼻子,很让安心感到欣慰。

一个小时以后,雷洛打来电话,告诉她钱已经汇进了她的卡里。又半真半假的提到了让她来演出的事…而他…安心微微叹了口气。原本只想着要远远的躲开,可是真的躲开了,心里却又象搬空了的房子,连呼吸之中都带着可怕的回音。又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植物在那里迅速的生长,几乎涨满了她的心房,下一秒就会涨裂开来…安心发狠的拍打着碎花图案的被褥,从小小的阳台上看出去,宿舍楼上上下下有不少窗户都打开了。校园里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徜徉其中,跟假期里的清寂相比,果然多了几分生气。纳兰也已经在火车上,明天就要回来了。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自己旧有的轨道。宿舍楼下的小小花坛、远处的图书馆、实验楼红色的尖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而在这一切之上,却又分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安心没有心情去食堂,只是懒懒的泡了面,又缩回了床上。往床上一靠,便又感觉到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硬物在硌着她。小心翼翼的将那偷来的福坠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一寸见方的黑檀木,镂刻的篆体“福”字,看上去厚厚的,笨笨的。也许被摩挲得久了,又从那厚重的黑色里透出了极柔润的光泽。安心将它系在了自己的手机上,刚举起来要好好端详端详,手机忽然叮铃咚咙的响了起来,全然没有防备的安心险些将它摔在地上,连忙一把捞住,只低头看了一眼,呼吸已是一窒。

手忙脚乱的放到耳边,一声“你好”还没说完,这个没有耐性的男人已经极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客套,十分干脆的说:“我就在你楼下,你马上下来!”

第十六章

躲在楼梯的拐角悄悄探头,果然看到雷钟正低着头在宿舍楼外来回踱步,活象一头被拉上场的斗牛,满身的怒气丝毫不加掩饰。安心小心翼翼的把手机和钥匙塞进牛仔裤肥大的口袋里。正在一边深呼吸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有一个柔软的手掌很突然的从后面拍上了她的肩,骇得她险些跳起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俯过来说:“安心?一个暑假没看见你啊,才回来?躲在这里偷看谁呢?”原来是楼上的花大姐,安心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知道她暑假没有离校,却不料会在这么赶巧的时候碰到,正想着她这么大的声音,被雷钟听到就糟了…,就听到雷钟的声音阴沉沉的喊了一声:“还不快出来!”安心顾不上理会花大姐诧异的表情,耷拉着脑袋蹭了出去。果然人还没有走下台阶,就听他冷冰冰的哼了一声:“招呼都不打,你往哪儿跑?”好象她是私逃的奴隶一样,安心忿忿然抬起头正要反驳,却见那沉沉的眼眸里竟然是一种…宛如受了伤害般的表情,不禁一愣。雷钟的神色却已经慢慢的柔和下来,无奈的一叹,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吃过午饭了?”安心怔怔的说:“我刚泡了面。”“我也没有吃饭,”雷钟斜了她一眼,完全一副拜她所赐的无辜表情。安心原本想说他中午从来不露面,吃饭与否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转眼看到他的神色里竟有一点点扮可怜的味道,好笑之余,不知不觉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只说:“那你不吃饭,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谁让你一声不吭偷偷摸摸走掉的?”“我…”安心在他猛烈的炮轰之下,竟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只觉得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闪耀着异样的光亮,极绚丽,也极耀眼,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就生出些微的眩晕来。

“你什么?”见她没有还嘴,雷钟咄咄逼人的追问:“你说话!”安心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她把手放在耳边比划了一下,弱弱的回答:“大侠,我错了。”

雷钟不依不饶的哼了一声,一抬头却看到阳台上、人行道上不少经过的人都在打量他们。两道眉毛又拧了起来,重重的哼了一声,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你要去哪里?”安心不甘心的问。“当然是去吃饭!”雷钟回身瞪了她一眼。“可是我已经泡了面…”雷钟对这句话置若罔闻,他走得又快,安心被他拽得几乎要小跑起来。最让她感到不自在的,就是花大姐正站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饶有兴味的将这一幕看了个完全。当然,有一大半是在看雷钟。

“竟然被这大喇叭看到了…”安心不由得沮丧万分:“不出一小时全校都知道了…我的好名誉算是毁了…”其实,她还真的是误会了花大姐。花大姐此刻正在暗自疑心:明明就是安心的小蜜,可是看上去又好象有哪里不对劲,是头发剪短了的问题吗…似乎看出了她的恍惚,雷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给她的碟子里布菜。中餐厅宽大的玻璃墙挡住了外面的层层热浪,修建整齐的草坪和园圃在正午的艳阳下一派静谧,透着熟睡一般的安详。雷钟的身后,是深色的木屏风和大丛的绿色植物,在这一片静态的背景之上,他脸上冷峭的线条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肤色宛如吸足了阳光一般,静静的释放着辐射般的魅惑。既吸引人的视线,却又让人情不自禁的想避开那莫名的灼热。安心微垂着眼睑,看着他那双修长的手不动声色的将剥好的蟹肉夹进她的碟子里。屏风外面的大厅里,就餐的客人们模糊的谈话声汇合成一种低柔的嗡嗡声,和着远处的角落里隐隐传来的行云流水般的琴声,有种令人放松的舒适感。“这首曲子叫什么?”雷钟忽然问她。安心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是在问她:“罗珊的面纱。”雷钟似听非听的点了点头,又问:“雷洛又跟你说了让你去他哪里拉琴的事了?”

安心点了点头,看到他眼里警觉的神色,忙又解释:“他那里打烊都到半夜了。我们宿舍晚上十点半锁门。我去不了。”雷钟似乎暗中松了一口气,唇边也浮起了浅浅的笑容:“那就好。”安心抿嘴一笑,却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视线,连忙不自然的闪开。雷钟微微一叹,柔声的问她:“安心,你是想避开我吗?”安心的心猛然一跳,似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他的话宛如极细的丝,一直绕进了她的心里,在那里绕成了乱乱的一团。雷钟等不到她的回答,便从桌面上伸过手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安心本能的一挣,却没有挣开,就听他低低的说:“安心,我喜欢你。”他的声音是与平时全然不同的一种柔和恳切,听在耳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撞了上来,竟将她心里那极坚硬的一根刺也撞得几近碎裂,宛如猛然间跌进旋涡里的人,一味的仓皇,却不知道该抓住哪一根浮木来救命才好。安心闭了眼,长长的睫毛上渗出了一弯浅浅的润湿,无力的将手向后一缩:“雷钟你不要这样。”雷钟看着她那只收回去的手,眼中难掩失望。沉默片刻,终是有些不甘心的叹气:“你在自欺欺人。”“你说的自欺,我不明白,”安心的手在桌下紧紧扭在一起,却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么亮的一双眼睛,仿佛要把那异样的亮光直透进她的心里去,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只是…不想和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纠缠…”“我这样的人?”雷钟喃喃的反问:“我这样的人?!”“对,你这样的人。”安心咬着牙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完:“我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不希望被你打乱生活规律。而且,我们并不合适…”“你不信任我?”雷钟的眼神蓦然凌厉了起来。安心依然垂着眼睑,看似柔弱的表情却透着异样的坚决。雷钟的手紧握成拳,心中不断滋长的愤怒中却又渐渐衍生出浓重的无力感:“你竟然不信任我?”安心忽然抬起了眼眸,静静的问他:“爱米生日前一天,我们在鼎福园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人,你还记得吗?”雷钟一怔,眼中透出一点茫然的神色。“你注意过她的眼神吗?”安心直视着他微微有些困惑的眼睛,心里掠起了淡淡的伤感:“你果然是不在意的。那个女人,她在看你的时候,眼神很伤感,又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伤感,那么明显你却没有注意到。她一心想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表现给你看,就好象一只宠物犬,无怨无悔的等着主人来宠爱…”她自嘲的一笑,眉宇间缭绕着一种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决不会要这样一个男人。我决不允许自己沦落到这一步:只能跟在他的背后追随着他的脚步,却永远也追赶不上…”雷钟眼中怒意涌动,两道浓密英挺的眉毛也危险的皱在了一起。安心说出这么一番话,心里渐渐有种被掏空一般的感觉,对他暴怒的神情反而不在意了:“雷钟,不论我是不是喜欢你,你的喜欢,都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我要不起。”她停顿了一下,唇边浮起一点极恍惚的笑容:“你,还有你的所谓喜欢,对我而言就象是隔着厚厚一层玻璃墙,摆放在橱窗里的名贵珠宝,只能站在那里看看,但是…买不起。”雷钟似被她沉静的目光刺伤,猝然掉开了视线。两只拳头却越握越紧,蓦然间将手中的嵌银乌木筷“啪”的一声往桌面上一丢,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他发起怒来总是很吓人,见他只是摔了筷子,安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恋情感到惆怅,却又想起了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她…没…带…钱包!忍不住哀号一声:这个杀千刀的,为什么不先结了帐再摔筷子呢?!安心灰溜溜的跟在安哲的身后走出了利德酒店的中餐厅。看到他脸上再度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安心连忙凑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哥,你别问了行吗?就当你请我吃了顿饭。”

安哲看着她撒娇的样子,一时无计可施。明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吃饭,还摆两副餐具…,可是一转眼看到她满腹心事,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觉得另选个时机来问也许比较好…

“回学校?”他无奈的问她:“还是去逛街?”安心闷闷的说:“钱包也没带,逛什么街啊。你送我回学校吧。”安哲刚摸出车钥匙,就见一辆银灰色的吉普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拉住安心向旁边一躲,那车险险的擦着他的红色跑车停住了。“你怎么这么停车?!”安哲不禁大怒。一个眉目阴沉的年轻人下了车,却不看他,一双阴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只是盯着他身后的安心。他竟然还想得到要回来…,安心的心里一时间百味陈杂。安哲却无心再和他纠缠下去,拉住安心就要上自己车。雷钟沉沉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被他紧握住的安心的手腕上,抿紧了嘴角,一言不发的走过来,一把拽过安心。而安心却不领情的甩开了他,低低的说了一句:“我觉得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雷钟勃然大怒:“那你是不是要说,你选的就是这个人?!”安哲大概也将这前因后果猜出了几分,虽然有心要置身事外,可是偏偏见不得有人象强盗一般逼问得安心直往后退,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将安心拽了回来。这样一个带有保护意味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雷钟,他一把拽回安心,冲着安哲的脸就是一拳。猝不及防的安哲顿时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安心又惊又痛,不顾一切的挣开雷钟扑了过去:“哥?哥?”喊声里不知不觉已经带了哭音,一边手忙脚乱的扶他起来,一边掏出手机急着要找救护车。

而旁边的雷钟却已经怔住,满心的怒气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不是因为她对他的称呼,而是,他忽然看到了挂在她手机上的那个笨笨的檀木坠子。那个他再眼熟不过的福字坠,在那烈烈的艳阳里摇摇晃晃,骤然间灼痛了他的眼,并顺着他的眼一路烧灼到他的心里去,在那里激起了一阵难以遏止的无奈和心痛。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扶着那个男人从他面前经过,却连伸手阻拦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十七章

似睡非睡之间,枕边的电话忽然响了。安心睡眼朦胧的拿起来放在耳边,却是一阵静默。静默中却又夹杂着隐隐的车声和模糊的音乐,仿佛是在夜晚的街边,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心脏猛然间开始剧烈的跳动,在胸膛里引起了一阵窒息般的抽痛。而那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沉沉的落进了她的心里。“安心?”他幽幽的开口了,仿佛不是对着她说话,而是独自在深夜里喃喃自语:“对不起。今天的事…对不起…”安心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光滑冰凉的外壳,不知不觉竟有些微微的发颤。一时间,只觉得他的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落寞,让她那颗好不容易才坚强起来的心又变得柔软了,柔软得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成一汪春水。“安心…”叹息一般的轻唤。安心的鼻子忽然就有些发酸。不是没有幻想过会有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轻轻的呼唤自己的名字,只是…这个人不应该是他啊…“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去考虑…”他的声音似乎又在深深的叹息:“你答应我,真的考虑,好吗?”黑暗中,安心泪如泉涌。开学了,纳兰也回来了。安心又接了几份兼职的工作,忙得一塌糊涂。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连一步都不曾偏移过。一片干枯的树叶轻轻擦过了出租车的窗玻璃,宛如水面上浮起的一个泡沫,轻飘飘的打了个旋儿就消失在了渐渐浓郁起来的夜色里。安心拉紧了风衣的领口。即使坐在车里,深秋的寒意仍然阵阵袭来。她瞟了一眼后座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的纳兰和铁延,心头情不自禁的漫起了一丝隐隐的羡慕。“他们竟然选了这个地方?”纳兰忽然喊了起来:“安心,你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铁延不明就里的追问:“什么故地重游?”纳兰知道安心向来不愿意别人议论她的私事,连忙岔开了话题:“怎么江圆圆这贱人也来了?早知道齐诺过生日也请了她,我就不凑这趟热闹了。”出租车已经在斧头帮的门外停住了,绚丽的霓虹灯一遍一遍的涂染着门楣上那两把充满了阳刚气的交错着的金色巨斧,在这靡丽的夜色里反倒给人一种强劲的视觉冲击。灯光迷离的街边,果然已经有男男女女等在那里了。一眼看过去,安心只认出了齐诺、江圆圆、石一林和他的女朋友宋书娜。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三个叫不出名字的男生。“这贱人看样子对齐诺满上心的呢,”纳兰凑了过来悄声说:“你看她的妆化的——都能直接上台去唱京剧了!”安心好笑的推了她一把:“哪有那么夸张?不过就是跟你吵过一架。她就是那样处处挑尖的性格,有什么好计较的?!”纳兰哼了一声,正要说话,齐诺已经迎了上来,清朗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个人,落在了安心的脸上,温和的一笑:“你们能来,我很高兴。”铁延笑嘻嘻的在他肩上捶了一拳:“这么客气干嘛?”齐诺也笑,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的带头走进了斧头帮。时间还早,斧头帮的大厅里人并不算多,细碎的暖色灯光在黑沉沉的天棚上变幻不定,宛如迷人的夜空。一对领舞的男女正和着乐队的演奏在舞池中欢快的起舞,空气中酝酿着一种充满期待的热烈氛围,仿佛节日的大幕即将拉开。

几个人刚一落座,就听江圆圆不冷不热的问安心:“你不是一直忙着挣钱吗?怎么会有空出来玩?”纳兰皱着眉头正要反击,就被安心在桌下一把抓住了手。纳兰诧异的抬头去看安心,却见她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宛如听不出这话里的挖苦一般。江圆圆见她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又是一笑:“也是,该玩还是得玩,钱是挣不完的。你那么拼命,别人还以为你是在给自己攒嫁妆呢。”

系里的人大都知道安心经常同时带两三份兼职,这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话从江圆圆的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有种挖苦炫耀的意味。连她身旁的齐诺也不禁皱了皱眉。

安心用力的按住了纳兰,淡淡的瞥了江圆圆一眼,不在意的笑了笑:“你的项链很漂亮,是你妈妈买的?”江圆圆一愣,纳兰已经笑出了声。坐在她对面的齐诺却对安心投来满是歉意的目光。而安心此刻也有些后悔听了纳兰的劝来搅这一趟浑水,有这时间躺在宿舍里睡一觉该有多好呢?

江圆圆似乎刚刚从安心的话里品出了挖苦的味道,正要反唇相讥,就见一个服务生端着一杯紫色的饮料来到了他们桌前,冲着安心微微一笑:“安小姐?这是我们老板专门为您调制的‘紫色恋人’。”安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雷洛,穿着件亮闪闪的白衬衣正在吧台后面调酒。看到她回头,笑嘻嘻的扬了扬手算是打招呼。安心无心和江圆圆夹缠不清,道了失陪就端着饮料去了吧台。

雷洛看见她过来,笑着说:“沙利,好久不见,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安心不禁苦笑,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因为调戏美男而得来的名字,无奈的一笑,“帅哥,你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谁忘得了你啊?”雷洛将调好的酒倒进了一只修长的玻璃杯里,递给了旁边的服务生,自己一边擦手一边懒洋洋的靠了过来:“有两个月没见了吧?你瘦了,更漂亮了。好象…长大一点了。”

安心看到他懒洋洋的笑容,觉得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放松过,也学着他的样子也往吧台上一靠,懒洋洋的笑了:“雷洛,跟异性说她长大,很容易被误会是在说她老。”

雷洛淡淡一笑,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你不问问他么?”安心的目光霍然一跳,却只是在他的脸上略微一顿,便又垂了下去。语气却十分的平静:“他不好吗?”雷洛只觉得她那一刹那的目光象极了雷钟,有些专注、又有些散漫,似乎想用淡漠来掩饰内心的真正的在意。“他不好,”他收回目光,颇无奈的苦笑起来:“半个月之前,他踢球把自己的小腿踢断了。在家躺着呢。”安心的手一抖,几点紫色的液体溅了出来。雷洛不动声色的拽了一张面巾纸给她。

“怎么会这样?”她声音里的平静似被打破,显出了几分慌乱。“他们公司和兄弟公司举行友谊赛,他管理的那个部门女多男少,他只好亲自挂帅…”雷洛耸了耸肩,“你不去看看他吗?”安心怔怔的看着杯子没有出声。雷洛微微一叹,适时的转移了话题:“我一个朋友恰巧把琴放在这里,是十八世纪的意大利斯特拉迪瓦里古提琴,你想不想试试?”做为安心的死党,纳兰自然知道安心为什么跑去跟别人聊天。安心虽然始终对齐诺的存在不甚在意,但是在纳兰的心目中,齐诺无疑早已被打上了安心私有物的标签。所以,当她看到江圆圆居然厚着脸皮坐到齐诺的身边,她很不爽;看到江圆圆故意缠着他拼酒,心里愈加不爽;看到江圆圆被酒呛到了竟然靠到齐诺的胳膊上咳嗽,终于忍无可忍的骂了一声:“这贱人!”铁延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又好气又好笑的捂住了她的嘴:“你干嘛?没事找事是吧?你撩她干嘛?”纳兰忿忿然甩开了他的手,“我干嘛?我还能干嘛?我喝酒!”伸手拿起了酒杯,目光扫过吧台,却不见了安心白色的人影,又是一惊:“安心呢?”铁延也跟着她一起东张西望,就在此刻,酒吧里忽然一静。灯光也随之转为幽暗。一簇朦朦胧胧的光线自天棚上照射下来,笼罩住了舞台中央高脚凳上一个穿着白衣的短发女孩。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也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缓缓响起。纳兰怔怔的看着她。这一瞬间,她眼里的安心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她从来不曾认识的人,她全身都包围在淡淡的晕光里,似乎已经和这模糊的光线、幽柔的音乐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飘渺而灵动的音符,只要一眨眼就会消失在这迷离的夜里。她从来不知道安心也可以美得如此沉静…纳兰缓缓的靠回了铁延的怀里,只觉得安心的琴声里有一种缱绻而忧伤的东西,软软的绕在她的心上,竟让她有种要落泪似的酸楚。当最后一个音符和朦胧的光线一起沉寂下来时,雷洛收回了手臂,将手机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耳边,轻声的问了一句:“听出来了吗?《王子与公主》。”电话里的人默然无声。良久才低低的问:“她怎么会在你那里?她…”

雷洛无声的一笑:“她和同学来玩。我可不敢未经你同意就把她强拉入伙。她过来了,你要和她说话么?”电话默然无声的挂断了。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的盲音,雷洛忽然有种无力感。他不明白原本简单的事,怎么落到这两个人的身上就变得这么复杂呢?一直以为两只小兽不停的互相撕咬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当他们终于停止了撕咬的时候,他发现真正的糟糕才刚刚开始。这种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又默默对视的局面让他完全束手无措。该那他们怎么办?雷洛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的琴声很忧郁。沙利,你有心事。”雷洛坚持叫她沙利,让她感觉很有趣:“怎么听出我有心事的?”雷洛小心翼翼的把琴收起来,头也不抬的反问她:“你当我是傻瓜吗?”

安心不自在的垂下视线。有心事吗?她问自己。有心事吗?真的有心事吗?真的没有心事吗?安心心烦意乱的放下了杯子:“给我换一杯酒。”

第十八章

冷风拂面而过,顿时让人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安心挽住纳兰的胳膊,不放心的小声问她:“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响的悄悄溜走是不是不太好啊?”纳兰帮她系好风衣的腰带,面无表情的说:“有什么不好?看见那个贱人我就心烦。我跟铁延说了,让他跟齐诺打个招呼——齐诺这小子也讨厌,别人缠他他也不知道拒绝,他傻呀?”

“谁是傻的?有美女来纠缠,换了我也巴不得呢。有什么好拒绝的?”安心直觉她们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似乎有些失礼:“真的不用跟寿星打个招呼吗?”纳兰嗤的一笑,不屑的撇了撇嘴:“礼物也送过了,也来捧过场了。还要怎样?!”

安心知道她生气是因为出来之前看到了江圆圆拉着齐诺跳舞的缘故。她揽住了纳兰的肩膀,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亲爱的,你别这样,人家还以为我怎么了呢。江圆圆恐怕巴不得你有这么大的反应呢。”纳兰忿忿不平的白了她一眼:“蠢女人,自己的男朋友都看不住。”“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安心不在意的说完这句话,却不知心底里有什么被触动,模糊的涌起了一点点酸酸楚楚的东西。纳兰长叹一声:“真的不是?”“当然不是!”“孩子,实在想哭,那你就哭一场吧。”纳兰大方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时候除了姐姐,没人看见。”安心啼笑皆非,却也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搂住了她的脖子。纳兰象征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行了,行了,一股子酒味。你那小蜜灌你喝了多少?”原来她还记得雷洛是她小蜜的事,安心伏在她的肩膀上,恍惚间觉得那个夏天的中午看到雷洛的情景遥远得仿佛是若干年以前的事。就在那天的前一天,她刚刚气跑了雷钟…。那个暴躁又没有耐性的家伙,总是那么容易被激怒…“谁是雷钟?”纳兰好奇的反问。安心却是一怔,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唤出了他的名字吗?“安心?”纳兰的声音忽然沉静了下来,她转过头凝视着好友的双眼,认真的问:“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安心沉默不语,他算是她喜欢的人吗?“他喜欢你吗?”纳兰看到她出神的样子,换了发问的角度:“他有跟你说过类似表白的话吗?”“他说…,”安心结结巴巴的说:“他喜欢我。”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的面孔来,清晰的仿佛就在眼前,绚丽的桃花眼里流露着温柔怜惜的神气,低低的说:“安心,我喜欢你。”“那你伤感个什么劲儿?”纳兰不解的反问她:“从我暑假回来,你就一直是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猜就是这么回事,问你又不肯说。”安心还想着雷钟那一副少见的温柔神气,薄醉的眩晕里忽然泛起了些许的委屈:“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他身边还有别的女人…。纳兰,他…他花心…。”“地球人口有一半都是女的呢!”纳兰又摆出理直气壮的茶壶造型,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切:“有人抢说明你有眼光,你要是真的喜欢你就去抢回来啊——你是猪头吗?就知道躲?!”

“我说的是…他花心…”安心靠在她的肩头,徒劳的解释。“那又怎样?谁没有几个异性朋友?”纳兰几乎要撞到她的脑门上来了:“铁延还给别的小丫头写过情书呢…这算什么啊?”安心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纳兰鄙夷的再瞥她一眼:“我早说过,每到重要关头,你就会变成一头蠢猪。”她用力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记:“世界上人这么多,不是情窦初开的第一眼就那么好命会遇见自己的未来老婆、未来老公的,总要去人堆里拨拉拨拉,找一找,挑一挑啊。他多大?那个系的?”

安心摇摇头:“他已经工作了,比我大五岁。”“那不就是了?!”纳兰仿佛拿到了什么有利的证据,嗓门也大了起来:“大学还没毕业的半大小子都在忙着找女朋友呢…更何况?啊?他二十六岁啦?”看着她瞬间短路的表情,安心想笑又忍了回去。纳兰冲着她出了一会儿神,又清醒了过来:“二十六也没什么,帅吗?”安心点了点头:“就是…小蜜的双胞胎哥哥。”“大小通吃?”纳兰倒吸一口气,伸手猛然在她肩头一拍:“兄弟,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安心白了她一眼:“说着说着又没正形了?”纳兰自我检讨半分钟,又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看样子是不打不相识啊。当初还叫人家变态帅哥…”安心抿着嘴一笑,转过脸认真的问她:“你真的觉得…那不是问题吗?”

纳兰极坚决的点了点头,“安心,亲爱的,你一定要记住,这世界上有很多好东西,要靠自己眼疾手快的去抢——你要是不伸手就会被别人拿走了。也就是说,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定会被手快的人抢走。自怨自艾的干等着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饿死。”纳兰的话似乎混淆了一个极重要的概念,但是安心被她的话绕得有些昏头,一时间竟没有想到拿什么去反驳,只是讷讷的反问她:“他对别人花心,也许对我也是一样呢?”

纳兰扳过她的脸,很认真的说:“也许是,也许不是,结论只有经历了才会知道。如果你去争取看看,那你就有一半的胜算。不过你要是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她停顿了一下:“反正最糟糕的,也不过就是象你现在这么整天垂头丧气了。”安心静静的凝视着她。纳兰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街灯昏黄的光洒落下来,朦朦胧胧的,仿佛将她整个都包裹在其中了。而她,就如同被束缚在茧中的一只蛹,正在挣扎与放弃之间摇摆不定。

纳兰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她轻轻的挽住了她的胳膊,“我总觉得,这世间的美好是值得去争取的,哪怕是要付出代价——你买黄瓜还得给钱呢,对吧?”也只有纳兰会说出这么既高深又可笑的话。安心斜了她一眼,抿着嘴无声的一笑。

雷洛停好车子,从口袋里摸出了雷钟家的门钥匙递给了安心。安心奇怪的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钥匙:“你不会是让我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开门进去吧?”雷洛却露出好笑的表情反问她:“难道要他爬起来单脚跳着去给你开门吗?他现在可是半残之身,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安心迟疑了片刻,“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去吧?”雷洛嗤的一笑,眼里透出促狭的神色:“勇气不够?你是在害怕吧?”安心白了他一眼。雷洛知道她并不象看上去的那样镇定自如。不过,她肯主动来看雷钟,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一直以为她是打算被动到底了…,看起来,还是雷钟比较了解她啊。他拍了拍安心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今晚我能不能蹭上一顿安生饭,就全看你了。你可不知道,天天看着他的那张臭脸我有多郁闷…”安心再白他一眼,提着点心盒下了车。这是她特意绕到利德酒店买的。她记得雷钟爱吃那里的绿茶曲奇。他一向爱吃甜食,可是又不能太甜太腻…。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

安心忐忑不安的进了电梯,从电梯的墙镜里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脸色因为过度紧张已经变成了一种虚弱的白色。两只大眼睛也显得惴惴不安,竟象是去参加一场没有把握的考试…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门钥匙被她紧紧捏在手心里,手掌都硌得隐隐作痛。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她一直在给自己鼓气,可是真的站到了他的门外,她还是觉得心慌…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高兴?惊讶?还是…开门这样一个动作她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做过多少次了,可是这一次举着钥匙,她竟然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真的就这样开门进去吗…门忽然推开了,安心抬起头的一瞬间,似有一桶冷水浇了下来,从头到脚刹那间寒冷入骨,连唇边忐忑的微笑也在这瞬间冰冻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门里的人,门里的人也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一幕既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情景——她穿着雷钟家里的拖鞋,手里还提着一只垃圾袋。一眼看过去,活象是这家里的主妇。“小姐,你…”年轻的女人在发问了。她一开口,立刻象有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安心的五脏六腑,在她的身体里激起了一种宛如刚挨了一记重击似的难受。似愤怒,又似隐隐的眩晕,象午餐的时候在自己的盘子里看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安心恍惚的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纸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文卿?”从里面传来他的声音,是她曾经很熟悉的声音,冷冷淡淡,带着一点点惯有的不耐烦:“又怎么了?”安心忽然间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再没有一分空余的力气。她不想听到她和他说话,也不想看到他们说话的样子。在那女人一回头的瞬间,安心捂着耳朵转身跑开。她甚至无法匀出等电梯的时间,象要逃开凭空出现的妖怪一样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楼梯间。空旷的楼梯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这一片空旷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响,一波一波的刺进她的耳膜。那么长的楼梯,一圈一圈的好象永远也绕不到尽头,却又那么的空旷,空旷到让人感到寒冷…她的脑海里凌乱的闪过了许多画面。这一刻,她的脑海里混乱得如同打翻了一口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倾了满地,突然的连伸手去接都来不及。她和雷洛一起剪完头发回来,他那种复杂难辨的凝视…;海滩上,他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将她拽回到自己身边…;她在利德酒店的走廊里跳着脚发火的时候,他用一根手指温柔的按住了她的嘴唇…;暴风雨肆虐的夜里,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他把电话夹在耳朵边,用力把她拉回自己的怀里…;他带着温柔而怜惜的神气,低低的说:“安心,我喜欢你。”

他说:“安心,我喜欢你…”安心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

第十九章

雷洛说她瘦了,漂亮了,也长大了…,可是从十二楼的高度望下去,只能看到她白色的风衣下摆翻飞在深秋飒飒的风里,宛如蝴蝶舞动的软翅。她走得那么急切那么坚决,竟连回头看他一眼也不愿意…雷钟看看手里已经摔碎了的绿茶曲奇,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原来她始终都记得他喜欢利德的绿茶曲奇…原来她终究还是会想到回来找他…,“阿钟,对不起,”苏文卿站在他的身后,糯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歉意:“我不知道这位小姐…”“不关你的事。”雷钟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却没有回头。远处那个白色的影子已经越来越小,渐渐隐入了大理石长廊浓重的阴影里。他默默的想着:再过两三分钟,这个小小的白色影子会再度出现在长廊的另外一端…“她是你喜欢的人,”苏文卿轻声问他:“对吗?”雷钟没有回答。苏文卿的神色慢慢黯淡了下去,嘴角微微向下一撇,流露出些许的不屑:“你跟我说分手就是为了她?”她望着雷钟沉默的背影,眼里淡淡的掠起了一点尖利的东西:“她究竟哪点比我好?她还只是个…”“文卿!”雷钟再度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却冷漠了下来:“你能抽空来看我,我很感谢。”

苏文卿宛如挨了当头一棒,眼圈倏地一红,却咬紧了好看的嘴唇没有作声。

雷钟怅然收回目光,那个白色的小小人影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出现在长廊的另外一端。也许她已经从长廊中间的小径绕道去了小区的东门吧…,他几乎忘记了她曾在这里生活过一个月,对这里里外外的都十分的熟悉…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头,他的眼神一沉,正要发怒,却忽然意识到耳边飘来的是雷洛的叹息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雷钟回头去看,苏文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雷洛再拍拍他的肩,有点沮丧的说:“对不起,我应该事先打个电话来的。”

雷钟没有说话,精神一松懈,他只感觉疲惫。疲惫到已经打不起精神来跟雷洛计较。他再看看手里的半块曲奇:精致的贝壳形状,透着淡淡的茶香,一如既往的清新诱人…,却已经没有了让人一口咬下去的欲望。雷洛接过他手里的曲奇丢进自己的嘴里,扭过头淡淡的问:“是因为撞到了苏文卿?”他瞥了雷钟一眼,不解的问道:“你和苏文卿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一句话的事,干吗赌气?”

雷钟扶着他的肩膀慢慢退回客厅,懒懒的向沙发上一靠:“不是赌气。”

“不是赌气是什么?”雷洛对他的辩解嗤之以鼻:“本来很简单的事,到了你们手里怎么就这么复杂呢?头一回发现你这么好面子,宁可板着脸天天在家跟自己不痛快…”

“不是面子。”雷钟打断了他的话,闭着眼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只是在想,既然我在她的眼里那么不值得争取…”“你在等着她主动来找你?!”雷洛再度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觉得那样就说明她在意你?想要争取你?我看你八成是被那帮小妞给惯坏了?”雷钟睁开眼,极锐利的斜了他一眼。“那她要是也这么认为呢?”雷洛却不为所动,继续象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她要是也等着你去争取她呢?!”雷钟沉默不语。“安心那个人,好象很没有安全感。”雷洛抓起茶几上的橘子,低着头慢慢的剥开:“你不觉得有些方面,她和爱米蛮象的吗?”雷钟闭着眼睛,睫毛却微微颤动。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流露出一丝隐约的笑。

“阿钟?你是真的喜欢她吗?”见他总也不出声,雷洛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他:“我可一个劲儿的给你们使劲呢——你别让我在安心面前做恶人。”雷钟长长一叹,终于睁开了双眼:“你不懂。除非是她自己想明白了,否则…,”他的神色慢慢的黯淡下来,“她究竟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我没有信心?”“猪头!”纳兰忿忿然丢过来一个白眼,犹似不解恨般又补充一句:“超级猪头!”

安心躺在床上,蒙头不语。“女人,又不是女妖,你跑个什么劲儿?”纳兰把自己身后的靠枕丢了过来,“啪”的一声砸在了安心窗头的玻璃风铃上,哗啦啦一阵乱响。安心却仍然一动不动的躺着,恍若未闻。

“我的话真是白说了。”纳兰凑了过来,隔着被子用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正是考验你的时候,你应该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让她出去!”她说了半天看到安心丝毫也没有反应,气不过的一把扯掉了安心的被子,大喊了一声:“安同学!说你呢!”安心无奈的一叹,转过来的脸上却一派沉静。纳兰反而一怔。“你当我在这儿痛不欲生呢?”她斜了纳兰一眼,嘴角轻轻一撇:“他也配?!”

纳兰松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不管配不配,你不是也不死不活的折腾到这个份儿上了么?嘴硬!”安心摇了摇头,肩膀往回一缩,流露出十分疲倦的样子:“我只是想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只是碰见了一个女人,”纳兰撇了撇嘴,转眼看到她满脸的落寞,似有些不忍,又情不自禁的开始宽解她:“哎呀,你只是碰见他家里有个异性而已——又不是捉奸在床,也许只是亲戚啊朋友啊…”安心嗤的一笑:“捉奸?我凭什么?你以为我是谁?!”纳兰一怔,安心的脸上却已经浮起了淡淡的自嘲:“其实那个女人是谁并不重要。纳兰,我只是…忍受不了猜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比挨打还难受。”纳兰在她旁边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的想了想:“那你为什么要猜疑?你为什么不信任他呢?就象我说的,也许就是亲戚、朋友什么的…”安心反问她:“我拿什么信任他?”纳兰转过脸,极认真的说:“他不是说过喜欢你么?”“只是一句话。”安心微微一叹:“说过也就说过了。可以跟我说,自然也可以跟别人说。”

“那你还想怎样?”纳兰反问她:“上刀山下火海的证明给你看?你是不是还想送他上测谎仪?你这是对待科学的态度,不是对待爱情的态度。”“对待爱情的态度?”安心瞪着她:“自欺欺人的态度吗?”纳兰凝神想了想:“应该,就好象宗教那样——信就是信,没有道理可言。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我拿着铁延的情书逐字逐句的去分析求证,那还有什么意思?明知道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哄我高兴,我难道还真的让他去摘星星?”安心忍不住挖苦她:“原来你也知道是假话啊?!”纳兰白了她一眼,自顾自的往下说:“他这么说是假的,可是他通过这些假话要表达的心意是真的——这个就是关键!”她拍了拍安心的手臂:“我知道你是害怕,怕留不住这样一个男人,可是什么努力都没有就放弃,那多可惜——以后你若是后悔呢?”安心垂下了眼睑,轻声嘟哝:“也许我努力过了,结果还是…”纳兰极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尽人事而后听天命。真要努力过了,至少放手也放得心安理得啊。接着到人堆里拨拉去呗——地球人口有一半都是男的。”看到安心一笑,她亦是一笑:“另外给你一句忠告:谈恋爱就象打麻将,不投入没意思,太投入了伤心,一定要保持一点游戏精神。”

“这么有哲理的话,”安心笑问:“打哪儿抄来的?”纳兰却干脆的说:“大概是哪本八卦杂志吧——忘了。”沉默片刻,纳兰又问:“你是真的喜欢他吧?”安心没出声。“去质问吗?”纳兰一脸八卦的追问她:“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狐狸精?”

安心一叹,把胳膊收进了被子里:“睡吧。”“如果解释合情合理,你会原谅他吗?”见安心不出声,纳兰不依不饶的问她:“会不会啊?”

安心闷声闷气的说:“不知道。”真的,假如他跑来解释,自己究竟会不会被他打动呢?如果他说:“那是我的亲戚…”或者说:“那只是个普通朋友,正好有时间,就顺路来看望看望我而已…”她会相信他吗?会吗?安心再翻了个身。从对面的床铺上已经传来了纳兰均匀的呼吸,可她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翻来覆去的,一遍一遍问着自己这些无聊的问题。之所以说这些问题无聊,是因为她的直觉几乎可以肯定雷钟是不会跟她来解释什么的。他根本不屑解释。他只是在等着她主动的相信他,就象纳兰所说的那种相信:宗教一般的,不需要证据的,也没有道理可言的相信。安心在黑暗中不禁长长一叹:连证据都没有,她该如何去信呢?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安心可以发誓自己并没有故意要跟谁赌气。只是,最初是不知道该如何迈出去一步,可是慢慢的,就变成了不知道该不该迈出这一步,或者是到底还有没有必要迈出这么一步了。如果他对于这一切从来都不在意,那么,她怎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安心忽然发现有些事,一旦迟疑的放慢脚步,就再也赶不上节奏了。就好象站在那里看着别人跑步,距离只会越拉越大,终于就到了安心无法收拾,也无心去收拾的地步。也许,事情早已经结束了,就在她最初以为会结束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之所以会拖到现在,也许只缘于自己的不甘心吧。就象纳兰所说的,没有经过努力就放弃了的不甘心。原来自己,真的有。

第二十章

“还在冷战啊?”纳兰捧着书坐到她的旁边,带着一脸惋惜的表情凑了过来:“真的不准备主动求和吗?”安心斜了她一眼,没有出声。“随便你。”纳兰长叹一声:“我只是觉得那么帅的一个选手,有人喜欢也正常啊。你就在这里继续跟自己别扭吧,等他真的被别人追走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安心的眼睛还在瞄着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思绪却因她这么一番话不知道又飘到哪里去了。

窗外雪还在下。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碎绒般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几乎将天地万物都融成立一团浓浓的白雾。“安心!”有人喊她,又惊又喜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安心无奈的冲着纳兰扮了个鬼脸,一回头,齐诺已经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黑黝黝的脸上正展开一个热切的笑容:“已经找你好半天了——最近总是找不到你。”安心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这句话,他又说:“平安夜我们有个聚会,然后一起去城南的老教堂看子夜弥撒…”说着冲纳兰一笑:“铁延已经答应了哦。”“真的哦?”纳兰喜形于色:“可是城南的老教堂好远的…”齐诺笑微微的说:“我找车。”纳兰还没有来得及欢呼,却见安心满脸歉意的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有事,去不了。”

齐诺的表情微微一僵:“你不去?”纳兰也是一怔,尽管知道她对齐诺没有什么额外的好感,但是这毕竟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安心垂下眼睑,齐诺脸上的失望或多或少的让她有些不自在,凭心而论,他也的确是不错的青年,但是…但是…“有个朋友推荐我去做两天化妆品促销,我已经答应了,”安心勉强一笑,眼前的状况还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偏偏还得跟别人道歉:“真的是…去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是这样?”齐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目光微微有些无措的投向她身旁的纳兰,纳兰却只是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一推开酒店的大门,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凉簌簌的直灌进半敞的衣领里,雷钟缩了缩脖子,就听旁边的陈杰说:“这雪没完没了的还下着呢,你们还逛街去吗?要不咱们直接去佰石得了。”话音未落,身后的一群男男女女已经开始七嘴八舌的抗议。陈杰连忙捂住耳朵,“好,好,我不发表意见还不成吗?不过逛街时间严格限制在一个小时之内——超过九点半,佰石的包厢人家可就不给留了,到时间看你们上哪儿狂欢去。”陈杰比雷钟年长两岁,极和气的一个人。他和雷钟是同一年进的公司。虽然分管不同的部门,私交却是极好。这次两个部门联欢也是他的主意。看着一群红男绿女直奔马路对面的天美大厦,陈杰拽了拽雷钟:“咱们也进去看看热闹。”

雷钟笑而不言,心里却想,这个时候商场里除了人还是人,有什么热闹可看?

陈杰却不肯放过他,不由分说拽了他就走:“我可批了他们一个小时呢,咱们还在这儿干等着啊?至少进去暖和暖和啊,我都快冻僵了。”雷钟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一起进了天美。平安夜,商业街上的各大商场都延长了营业时间,并且安排了不同时段的庆祝活动,即便如此,雷钟还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放眼望去,灯火通明的商场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场面充满了节日的气氛。“这帮丫头,除了化妆品就不能看点别的?”陈杰摇头叹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雷钟果然看到那一帮女同事正围拢在化妆品的促销台前面唧唧喳喳。那似乎是一个新上柜的外国品牌,促销员都穿着十分醒目的条纹衬衣,一个个青春逼人。

毫无预料的,就这么一眼看到了她。她果然瘦了,高了,似乎也真的长大了…她婷婷玉立的站在玻璃柜台的后面,化着淡妆的脸上保持着亲切合宜的微笑,给别人讲话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的微微侧着头…雷钟一眼就看出了她眼底里掩也掩不住的疲倦,这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了一丝隐隐的怒意。他一直知道自己会再见到她,却没有想到重逢的场面竟让他如此的…生气。平安夜她为什么不和自己的同学朋友一起出去玩呢?哪怕是象上次一样去斧头帮跳跳舞、拉拉琴…,为什么要带着满脸的倦意跑到这样拥挤嘈杂的地方来?是真的缺钱用?还是只为了不让自己有空闲“胡思乱想”?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女人,明明又胆小又脆弱,甚至连照顾自己也不会,可是偏偏倔强得这么让人头痛。看看她,连往耳后拨拉头发的动作都做得有气无力了,可脸上偏偏还挂着那么一副要挑战全世界似的该死的笑容…雷钟远远的瞪着她,两只手不自觉的紧纂成拳。商场的暖风开得很足,尽管只穿着衬衣,安心的后背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两天以来,一直这么从早到晚的站着,两条腿几乎已经麻木了,脸颊上的肌肉也因为长时间的微笑而变得僵硬。下班时间还没到,她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保持着唇边微笑的弧度,不停的将试用品涂抹到一个又一个或傲慢或随意的朝她伸过来的手背上。“这是今季新推出的补水系列…”同样的话两天以来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几万遍,嗓子都快要哑了,可是满脸的笑容丝毫也不能松懈——旁边的营业主管正眼如鹰隼般在她们几个身上来回扫视。

安心悻悻的想:“古时候窑子里的姑娘们拉客恐怕也没有这么辛苦吧。”

送走了一位客人,安心刚直起腰,又有一群女人唧唧喳喳的挤了进来。“是冬季的新品啊?有彩妆吗?”一个妆容精致的红衣女士凑过来问:“我想看看唇膏。”

“今季的彩妆以亮玫红为主打色,全部采用暖橘香型…”安心强打精神取出了唇膏的试用装,旋出一截涂在红衣女士的手背上:“您的肤色很白,使用亮玫红应该会有很好的效果…”

红衣女士举着手背上的颜色凑到同伴面前,唧唧喳喳的开始议论。安心费力的将重心移到另外一条腿上,目光也无意识的从她们头顶上扫了过去。大厅里衣香鬓影,每一张疲惫的、快乐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沾染上了或深或浅的节日气息,仿佛汇成了一条喧闹的河。而她,却是置身于河水之外的那一个,即使站在河水的中央,也无法融入其中…

身处最是繁华热闹的所在,她的周围从早到晚都是川流不息的人潮,而这样的热闹与繁华,这样充满了快乐的节日,却仿佛和她全然无关似的,让她只感觉孤独。“我是太累了,”她疲惫的想:“我一定是太累了,居然会在挣钱的时候多愁善感起来…”

在一片模糊的面孔之中,似有什么东西隐隐的牵住了她的视线。在她的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分析那究竟是什么,心脏已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她忽然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