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交叠在一起,她的温暖一点点传来,熨帖着他那颗彷徨了一年的心,这样,就够了。

长青透过旒珠看着底下,自凌仕诚被拔去之后,原先的凌派诸人已如散沙一盘,他留下几个确实好的,其余贬的贬,外放的外放,而各地凌仕诚的那些党羽,也被调整地七七八八。如今,不论是京师之内还是各省府,都空出不少要职,缺人倒是真的。

底下声音渐高,他轻轻揉了揉眉间,不大不小地请咳几声,先制住还在吵闹的群臣,待殿内安静后,长青又缓缓道:“此事朕意已决,尘非对西南相熟,届时随朕走这一遭,切记勿要劳民伤财。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桩要事。”

皇帝顿了顿,众人听是要事,不由得精神抖擞,一个个摩拳擦掌,就听上头那人继续道:“正是明年的春闱,如今朝内空虚,还需多挑些拔尖的出来。”

这道旨意没有人反对,崇文大殿文臣那列的最前头,真可谓是稀稀拉拉,原先的三公,只剩王太傅一人,而后头的丞相到现在还空缺着,一派惨淡。

群臣心底有数,经此一役,皇帝将所有的权力都收紧到自己手中,看样子,也不准备再下放过多的权力给同一个人。这个朝堂将要彻底换血,会真正成为皇帝一人掌控的地方,而他们如履薄冰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散朝之后,长青换完衣服正要去咸安宫瞧瞧,就被太皇太后身边的玉雯给请去了雅韵斋,也没说何因,只说老祖宗想见见皇帝。

长青心头一冽,就知没什么好事,只怕又是老调重弹。

雅韵斋的东次室内,无烟炉内熏着龙涎香,太皇太后斜靠在首座,眼眸微阖,自去年战乱开始,她精神就不大济了,已不大多问事。

底下依次坐着宫内其余的几位嫔妃,她们见皇帝来了,皆是喜形于色,争前恐后地起身请安。

长青实在太清楚这些女人眼神中的深意,此刻他略微觉得有些尴尬,忙摆手让她们坐下,又上前给太皇太后见礼。

太皇太后“嗯”了声以作答应,她指着案上一盘杏脯,笑道:“皇帝,这个是今年南边专门进贡的,尝尝比之平丘的七月杏如何?”

长青认真尝过一颗,才笑着回道:“皇祖母,好是好,只是未免太甜腻了些,不大合朕口味。”

二人如打哑谜一般,意有所指地争锋一回,太皇太后脸色不变,仍是笑意盈盈,但转头,她就先让底下诸人退了。

待室内只剩他们祖孙二人,她才敛起笑意,一口气质问道:“皇上,皇后之事还要拖到何时?她这个样子,只怕是好不了了,你又能瞒到何时?莫非,真要一辈子对外称病,然后将她关在咸安宫里?”

文墨出事后,长青就一直宣传皇后身体抱恙,后宫暂且都交由太皇太后处置。

长青眼眶一红,反问道:“那皇祖母是何意思?又要朕废了皇后,另立他人?”

对面那人长长叹息,最是万般无奈,好言劝道:“皇上,她这个样子如何统领后宫?哀家这副身子,又能替你看到何时?”

长青攥着双手,坚决摇头:“皇祖母,去年皇后以一人之力,勉强支撑阖宫上下,而无忧在前朝作乱,也是皇后以死守节,她如此待朕,朕怎能…”说到此,长青眼睛就酸得更厉害了些。

他回皇宫之后,曾一人在崇文大殿呆了许久,就立在那根圆柱旁,傻傻看着上头的斑驳血迹。他可以想象,文墨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为了他这个皇帝的脸面,为了她骨子里的气节二字,然后一头撞向了这儿。

那是文墨拼死为他留的血,只要一思及此,长青就心痛得不能自已,又后悔万分。

太皇太后不得不又叹了一声:“那你总是可以去看看旁人,何苦每日守着她?她一直不好,那你也要一直这样过?”

长青久久没有应答,到了最后,他才如是说:“皇祖母,这是朕唯一能为她做的。”

出了雅韵斋,长青径直回咸安宫,他如今批阅奏折大多也在这儿,以便陪着文墨。这日他到时,文墨还是痴痴躺在梅林里,不知想着什么心思。

长青眼窝里还留着些热度,一见着她,他心底就软软地,坐到榻边耐心哄道:“墨儿,这儿风大,回去可好?”

榻上那人并没有理他,只怔怔看着旁边一棵梅树。长青见她这样,遂绕到那棵树旁,摘下一朵,递到她跟前。

修长的指尖捻着一朵娇弱梅花,格外让人垂怜,文墨看了看长青,眼神之中似在探询,长青点点头,文墨这才笑着接过来,放到鼻端轻嗅,也不知怎么她就乐了,笑弯了眼眸。

长青又将她拦腰抱起,一低头,就见文墨还在认真把玩那朵梅花,他不由浅笑,笑靥明亮,心底里无比踏实。

春节将至,腊月二十七开始,朝中也就放了假。

这一年中,因前朝变故,长青忙碌许多,难得能睡到日上三竿。可他醒时,文墨还在安睡,她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长青半撑起身子倚在枕畔,替她掖好被角,又虚虚搂住文墨肩膀,她的头正好抵在他的腰际,柔柔的乌发隔着中衣蹭着他的身子,这般的肢体亲密,让他身心舒畅。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长青并不着急起来,他从文墨枕旁勾到一卷闲书,抄在手中,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鼻而来,他深吸几口,里头隐约还有一点女人的软香。

随手翻至一页,书旁注解皆是文墨自己批注,有些墨渍已干了许久,有些还是近日新写,长青摇头轻笑,难为她真是能看这么多回,他转而去看她写得是什么。

正看得起劲之时,他身下就不对劲了。

文墨先前翻了个身,蜷缩着,正好是脸对着长青,热热的鼻息喷到他的腰侧,像把小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很痒,而她的手,从旁边搭上来,正好覆到他的大腿内侧,很麻,麻得他心尖一荡,就有了些…

长青看看还在酣睡的文墨,只能暗自苦笑,将她的手挪开些,熟料不过多久,那手又回来了,这回离得更近了些。

长青面色变得古怪,他也不知究竟是想她的手挪开还是再近一些,这种折磨并不好受,纠结之下,他放下书卷又去捉她的手。

那只素净的手却自顾摸索了一番,捉到个软绵绵之物,把玩在手,很是合适,就听上头那人熬不住闷哼一声,极其压抑,又有些愉悦,文墨就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交接,长青一赧,慌忙翻下了床,背对着文墨穿上外衫,他也不说话只重重咳了几声,才踱步出去。

这日上午用过朝食,文墨照例要躺到外头,长青一把握住她的手,提议道:“墨儿,陪朕走走,你总憋在宫里,是有些不大好。”

也不知是因为安国公,还是他许诺出宫,亦或是那朵梅花,至少文墨已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他,她俏皮地眨眨眼,指了指旁边的梅树,长青过去摘下一朵,亲手替她别在鬓间,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是个开心的模样。

二人弃了轿撵,也不带其他的人,只牵着手沿甬道悠悠往北,到雅韵斋,先拜见太皇太后,再往西,到了御花园。

园子里满目萧索,两人经过太液池旁的柳荫道,又绕过千步廊,就到了杏林。

冬日的杏林,没有春日里繁花盛开的热闹,也没有秋日里收获果实的喜悦,只余沉寂,属于天地的苍茫寂寥。

长青靠着块顽石坐下,而文墨则蹬着双鹿皮小靴,踩在雪里咯吱咯吱的玩,长青担心她着凉,拉拉她袖子,文墨停下动作,怔怔回身看他,脸被冻得红扑扑地,唯有眼眸清亮。

长青看着她懵懂的模样,不禁脱口而出:“墨儿,你可知,我是在这儿对你钟情的?”饶是这地只有他二人,说完这话,他的脸上还是略微有些灼烫。

文墨没有任何回应,只回过头自顾玩起来,长青不免又摇头叹气,因着文墨这样,他都能自言自语上一整日了。

文墨玩过一阵,又去扯长青衣袖,指着不远处的一角廊檐,目露好奇,长青疑道:“你要去明义宫?”

孝瑜今年一十有三,仍是住在宫中,他在宫外的府邸今年已由皇帝下旨新建,只待来年完工之后,就搬出宫去。

明义宫内,孝瑜正在习字,见他二人来了,忙出门见礼,再见到皇嫂这样,他心中酸楚泛泛。

孝瑜自幼丧母,宫中又是个多有勾心斗角之处,谁都不在乎他这个无足轻重的皇子,唯独这个嫂嫂,也不嫌弃他是半个西姜人,对他多有照拂。

徐之奎辞官后,长青就指了其他人担任孝瑜老师,今日来,自然要过问孝瑜的功课,急得孝瑜抓耳挠腮,只差告饶。

长青轻点他的额头:“五弟,如今朝廷人才稀薄,朕可指望着你呢。”孝瑜咧嘴憨笑,是个顽皮的架子。

说了会话,长青就领着文墨从明义宫出来,已近正午,两人都有些累。“墨儿,我们回去可好?”长青替她理了理衣襟,询问道。

文墨东瞅西逛,也不搭理他,忽然,她又扯了扯长青衣袖,遥指着远处一方殿角,眼眸中满是期待。

长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辨认出那是自己原先住过的崇嘉殿,他想到过往,面色不由一变:“墨儿,咱们还是回去吧,我饿了,你不饿么?”

文墨在袖中掏了半晌,拿出两个水灵灵的梨,献宝般地递了一个到长青眼前,见对面那人不接,她又擦了擦,复再递给他,而她自己则拿起另一个啃起来。

长青没脾气地接过,也啃了一口,很甜,他不禁狐疑道:“哪儿来的?”

文墨指了指后头的明义宫,掩面嗤嗤偷笑起来,长青亦笑了,牵着她另外的一只手,摇摇摆摆往崇嘉殿去。

崇嘉殿里,如今只剩几个宫女带着大皇子住在其中,因淑贵妃的去世,再加上皇帝刻意的逃避,此地已是格外冷清。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还在,没了茂密的绿叶,只剩枝桠交错盘结,似有吐不完的心事。

殿里众人听闻声音,见是皇帝来了,皆是一喜,忙出来迎接。

长青看着奶娘手中牵的大皇子,心头五味杂陈,自叶眉去了之后,他连这个孩子都不敢多看,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长得很像叶眉,尤其一双眼睛。

他蹲下身子招了招手,那孩子怯怯地躲在奶娘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个一身明黄之人,不敢上前。

看到此景,长青就想起了过去,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看着父皇,不敢上前,不敢有奢望。他正要起身之际,文墨却蹲在他身旁,朝那孩子笑着招招手。那孩子终于挪了过来,然后紧紧拥住文墨,小声唤了句“娘”。

长青心中一震,就见文墨搂住那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惹得他哭得更厉害了,到最后,说什么也不放手,文墨只得将他一并带回了咸安宫。

长青又让人将宁英抱了过来,文墨怔怔看着粉妆玉琢的小丫头,又再看看长青,终是伸手拥进怀里。宁英似感怀道母亲的温暖,咯咯笑了起来。

大皇子也挨在文墨身旁,与她一起逗着宁英,一大两小,格外的好,只留长青一人怔忪。

第 78 章

因着皇帝亲自过问了春闱之事,过完春节,礼部诸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文远如这个礼部右侍郎亦是,整日不着家,等潘氏携着采怡、文芷进宫请安时,少不得又会抱怨几句。

可惜,文墨虽然不怕生人了,却还是那个不说话的样子,潘氏就更加愁了。

因着去年和亲王造反,士林中人多有牵扯,所以,是否要参加这年的春闱,皇帝是否又会再追究其责,他们忧心忡忡不已。

熟料皇帝年前下了旨,撤去朱广略朱大家的禁足令,还恭请其为春闱的主考之一,天下学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松懈下来。

二月里,各地举子齐聚京师,人数竟比往年还多些,又有人道当今的景祐帝仁德,直到三月殿试花落各家,这场春闱才算结束。

春闱结束后,长青在早朝之上又提了巡视西南一事,最前头的王太傅执笏板出列,疑道:“皇上出京后,国事该如何处置?”

这话算是问出许多人的心声,如今没了丞相,大小事务莫不由皇帝亲自定夺,若皇帝出宫不见踪影,那着急的事也只能干等着了?

长青对此疑惑颇为满意,他先将王太傅大肆褒奖一番,再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设置多个辅臣,所谓辅臣,便是辅佐皇帝处理政事之臣。

大周朝堂上向来有一人独大的乱象,原先的庞太傅,现在的凌相,比比皆是。凌仕诚伏诛后,长青思虑良久,才定下此法,以多人共政,相辅相成之际,也能相互掣肘。

而此次他离京,便拟王太傅为首辅,六部尚书为辅官,且看看效果如何。这,也正是大周内阁制的开端。

朝堂内一切打点妥当,也就到了四月下旬。

皇帝这次出宫并未大张旗鼓,他单找武易安要了暗卫的调令,只带谢尘非、赵垂丹并四个侍卫,还有两个内侍,径自上路,已经称得上轻车快马。

离宫这一日,文墨在咸安宫内,换上一身云青色直缀,这回出宫,依着她自己意思,备下的皆是男装,比之女装要利落,行动也方便些。

她比原来身量又长挑不少,身形愈发清瘦,若不是黑发披肩,还真能凑合当个翩翩佳公子,唯独胸口那处,因生产的缘故丰腴了些,故而都挑得是直缀,若是宽袖窄腰的男袍,那就露馅了。

文墨对着镜子拢了拢长发,拿出一枚玉簪子,正要妥帖地盘个男子发髻,长青就进了暖阁,看着她这幅英姿飒爽的模样,他不免愣住。

长青从未见过文墨着男装,这身打扮,与她端地煞是笔挺的后背相应,衬得她很有些男子的英气,也有她常常自诩的文人气度。

长青抿唇浅笑,两个笑靥清浅,透漏着极度的欢悦,他坐到文墨旁边,扯下自己头上的玉簪递了过去,讨好道:“墨儿,以后都用我的吧。”

他原本束好的发髻就这么散落下来,有些微微随风荡漾着,配上皎如玉树的长相,倒有些出尘的意味。

文墨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着那根浅碧簪子,终还是接了过来。她盘好后又戴上儒巾,方起身整了整衣襟和袖袍,举手投足间颇有大户公子的做派,然后偏头看向身旁之人,似在询问。

长青亦跟着一道起来,将她搂住怀里:“很好看,真不舍得给旁人看了去。”略微有些赌气之意,想来还是记得原来那些事。

二人收拾妥当,正要出宫,他又不安地嘱咐道:“到了外头,只能信我一人,可知道?”

谢尘非在承天门外接到皇帝,未曾想又会见到文墨,而且还是这般打扮,他稍有些惊诧,但转而就想明白了,忙恭请二人上车。

皇帝一行扮成往南探亲之人,这便启了程。

大周西南版图上共有四省,以吴怀最为丰饶,严宏率军常年就驻扎在此,而四省之间最北的一处云溪,距着祁州也有千里之遥。

一行人先沿官道往南,再折向西,估摸若是不紧不慢地赶路,要一个月余的光景,不料皇帝中间又多折了段路,绕去个地方。

众人赶路到那城下时,纷纷好奇更是不解,长青与文墨亦下了马车,两人仰头,看到城门上书苍劲的“临清府”三字,文墨兀自歪着脑袋,面露狐疑。

长青指了指,解释道:“墨儿,这是你父亲历任知府最长的一处,所以带你来瞧瞧,看看你还记得些什么?”

其实,长青还有其他的算盘,这回说是微服,可各路官员均知道皇帝一路往西南去了,而官道就那么长,那其中能做得文章就太多了,那他自然是要避一避行踪,让那么人琢磨不定,才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长青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位于东边的临清府,正好也顺便带文墨过来看看,说不定对她还有些好处。

可文墨听完他的话,只是摇头摊手,她呆呆看了半晌,又扯扯长青的衣袖,两人牵着手并肩往城里头走去。

大周虽不禁男风,但大街上两个男人公然牵手,还是挺值得一看的,商贩行人,往来之间皆瞪着眼睛,想要探个究竟。

谢尘非跟在后头,很想提醒一下二位注意世风,却见皇帝面色坦然,皇后又一脸新奇,都是个毫不在意的模样,他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顶着爱看不看的想法不断麻痹自己。

进了城,早有前头的侍卫安排好客栈,几人安顿好后,已是傍晚。

长青与文墨住的房间,带有个单独的僻静小院落,院子四周设置美人靠,而里头摆着石桌、石凳等物什。

早有小厮送了几碟精致的菜肴来,摆在院中的石桌上,石桌旁掩映着几株绿竹,很是雅致,又有些风流之意。

长青正要动筷,文墨一把拦住他,她先一一尝了个遍,然后再笑眯眯地看着对面那人。长青心中一震,他着实不敢相信,不由眉头蹙得极紧,狐疑道:“墨儿,你是在担心我?”

他顿了顿,又有些期待地问:“墨儿,那你认识我是谁吗?”

文墨点点头,她又斟了杯酒,蘸着酒水,写下了“皇上”二字。

她执起酒杯,抿下一小口,酒味辛辣芬芳,顺着喉咙蜿蜒而下,到了胃部灼烧的厉害,她眉头一皱,连忙放下酒杯,倏地又憨憨傻笑起来。

长青却呆呆看着她做这一切,她居然在为他试菜?!

这样的认知,让他极为不好受,又让他情何以堪?那道潮湿之意从心尖复苏翻涌起来,瞬间布满全身各处,长青浑身战栗偏偏又动弹不得,只能死死握住文墨的手。

“别这么傻了,你若因我而死,我也不会独活的。”

文墨的眼眶也不知为何起了些泪意,然后久违的痛楚一点点泛滥开,而这种痛,仿佛能将她仅有的魂魄一道抽离。

她簌簌眨眨眼隐下去些水汽,就不再吃了,往旁边的靠椅上躺了过去。

天色已经黑了,她独自躺在美人靠上,吹着习习凉风,看着夜幕中的繁星点点,心底里恬静许多,而那道痛意就消下去了些。

旁边脚步轻响,悉悉索索之间,那人就挨着她一并躺下。

纵然他二人身形都消瘦,可还是有些挤,文墨只得往旁边挪了挪,背对着他,腾出些地方,却被那人一把捞了过去,紧紧扣在他胸膛处,那些火热的温度与心跳,隔着薄薄的衣层,让她说不明的心慌意乱。

长青欺身上来,二人四目相接,他的眼眸深邃望不见底,唯独中间闪耀着一点光,像天上璀璨的星子。

文墨两颊灼热,她不好意思再看,眼神躲闪之际,又用力推了推上头那人。那人也不理她,就这么怔怔看着她,然后低头就吻了下来。

文墨头一偏,那人就吻在她的耳畔。见文墨这样,他也不急,只含住了她的耳垂。

温热与酥麻从那处一波波传来,文墨害怕到了极点,慌不择路之下,她终于使劲掀开上面那人,落荒而逃。

长青被她用力甩开,只得依靠在栏杆上,粗粗喘着气,眼神迷离地看着她离开的地方,他的心空落落的,慢慢坠下去,像是个无底的深渊。

这夜,两人没有同床,亦是文墨出事后的头一回。

翌日清早,他们一行准备出门四下看看,长青故作无事地去牵文墨的手,却又被她挣扎甩开。

后头跟着的诸人见此,连忙撇开眼,只当做没看见,心中不由又有些同情,可怜的皇帝,所谓的夫为妻纲,实在是颠倒了。

他们在临清府滞留了四五日时间,因长青还有其他事,文墨白日里就跟着赵垂丹东游西逛,到了夜里,她又早早回至自己房里,以至于长青连个话都说不上,不由气结又无奈,直叹文墨那种倔脾气似乎又上来了。

待出了临清府,二人在车上,大眼瞪小眼,只要长青稍稍靠过来,文墨就窜到外头,留下他一人哭笑不得,也可谓是自作自受。

这样的境况,又过了半个多月,待到云溪才好。

第 79 章

西南多崇山峻岭,路并不好走,有些就是一条紧挨着悬崖峭壁的栈桥,很是骇人。长青一行弃了车,只骑马上路,到最后,也只能是靠走了。

沿着官道一连翻过好几座山,他们就到了云溪境内。云溪,顾名思义,是个极美之处,山峦起伏连绵不绝,小溪遍野流水淙淙。

立于山巅之上,那汪碧蓝的天际仿佛能触手可及,而远处峰峦叠嶂之间,淡淡的一抹云烟缭绕山尖,或粉,或紫,宛如女子最轻柔的薄纱裙。

他们下到一个山脚,是个不大的山凹,眼见着前头依然是高山陡坡,众人皆感有些吃力,长青便下令休憩片刻。

文墨背对着诸人,静静盘腿坐在清澈溪流旁,如老僧入定,长青见她这般模样,内心有些担心,又有些焦灼,他慢慢踱过去撩起衣摆,坐在她身旁。

其余众人非常自觉地作鸟兽散,近些日子皇帝总是吃瘪,还是躲远些地好,免得徒生尴尬。

文墨见着他来,总算有些了反应,先是一脸的戒备之色,又往旁边挪去少许,长青不由叹气,疑道:“墨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文墨盯着眼前的这幅青山绿水,心里头实实在在地充斥着某种寂寥,说不清道不明。

临清那夜,因为长青的一句话,快要被文墨遗忘的痛楚,又浮现上来,切肤剔骨,魂飞魄散,让她不寒而栗;而与他的亲昵,才真正令她心慌意乱,失了方寸。

一切的一切,皆使文墨想起了过往,让她终于不再混沌,亦明白为何会害怕这个男人,为何会厌惧长青二字。

这是他给她的痛!

某个时候,她冷冷看着现在的自己,真像是具行尸走肉,没有一点生气,可文墨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清醒过来。

醒过来,又能做什么?继续面对这人,与他虚与委蛇,了度残生?还是,真能如他所言,携手并肩,共度白首?

他是否,又会为了其他种种,再度抛下她,剩她一人面对?想到这儿,文墨的心里愈发难受,她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清不楚地。

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最幸福。

文墨与长青各怀心思,静静坐着,迎面就来了两个满脸络腮胡须、背着柴火的农夫。

他们淌过溪流,走到长青和文墨跟前,见他二人衣着华贵,于这深山格格不入,又都是身形瘦削、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像是从别处来的富家公子哥,于是笑着打听道:“二位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长青起身,拱手作了个揖:“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探望亲戚的。”

他们又问了从哪儿来、要去哪个府之类的话,长青按着原先想好的托词一一答完,心下却有些奇怪,这里云深雾绕,人烟罕至,贸贸然来了两人,还向他打听得如此详尽,岂不可疑?

长青见其他随侍皆不在近旁,正欲拉起文墨告辞,就听当头一人挠头,笑道:“这位公子,此处难得有外人,所以问得细了些,莫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