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迷糊混沌之际,长青已快忘却,究竟是为何爱文墨。

大婚之后,两人总是吵闹不迭,置气的日子永远多过欢乐,到了后来,就连和平共处都是不易,想好好地说上句话,更是难上加难。

长青亦觉得痛苦,他掏出过真心,却得不到回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方渐行渐远,然后互相算计。

她在后宫,佯装倾慕,仰他鼻息;他在前朝,佯装无心,以她为子。

可直到听闻她没了,不知所踪,长青才惊觉,原来,不是文墨需要他,而是他需要文墨!

她于他而言,是这冰冷深宫最温暖的一簇光芒,是这繁华世间最踏实的一个依靠,文墨能让他觉得,他不仅是个高高在上无声无息的帝王,他还是红尘俗世烟火气中普通的一人。

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长青盯着那道紧阖的暗红城门,正欲下最后一道破城令,就听身后有人小声地喧哗,伴着惊讶,他缓缓抬眸,就看到那两人出现在了城头。

锋利刀身闪着清冽冰冷的光芒,此刻架在文墨脖颈之处,是个最老套亦是最有效的威胁之法。

长青生生咽下攻城的号令,他一人下马,寒风卷着些残雪往他身上扑来,将玄色的衣摆吹得瑟瑟作响,而束发的黑色缎带飒飒飘在风中,发出些嗡嗡鸣音。

他负手上前,傲然之色不改,伸手遥遥一指,正是那满身血污之人:“三弟,杀个妇孺有何意思,朕和她换。”声音朗朗,似能穿云裂石一般。

说罢,长青又语带蛊惑道:“你我兄弟二人,何不来场比试?你若胜了朕,那这大好天下便都是你的了。”

像是听到最好笑的话,无忧哈哈大笑:“二哥,你的如意算盘暂且收收,怎会如你所愿?我真想知道,像你这般很绝的心肠,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你?”

他这话刚说完,城下的长青脸色就变了变。

无忧看着身旁之人,唤了句“墨妹妹”,一如最初他们在金州相识的日子:“没了叶眉,没了丹蓉,你便与我黄泉路上做个伴,两人一道走,就没那么害怕。”

文墨偏过头来,只觉眼眸中寒光顿闪,就听“铮”地一声长啸,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支羽箭直直插入无忧后背,随之一道迸发的,还有皇帝下得攻城令。

战鼓擂响,号角吹起,紧闭的城门被冲车撞出一声声巨响,厮杀声、滚石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正值此生死存亡关头,城墙上的守卫已是自顾不暇,哪儿还管得了文墨与无忧之间的纠缠?

无忧身子往前踉跄两步,一口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他眼睛瞪得浑圆,不可思议地看着文墨,死死攥住她的衣袖。

两人拉扯之间,第二支羽箭蓄势又至,又准又狠,无忧再往前趔趄一步,身子抵在城墙边,粗粗喘着气。那道殷红的血更多了,他伸手抹了抹,淡然一笑,是个倜傥出尘之意。

毫无预兆地,文墨哭了,她头一回见着人死在跟前,还是曾经相交之人,她想仰天长啸,却哭嚎无声,她心中怨恨遍及,却不知究竟该怨恨什么,又该对谁哭诉,心中徒生悲戚。

文墨握住无忧已经冰凉的手,扶他侧倚着墙壁坐下:“三殿下,歇歇吧,我陪你这最后一程。”也如最初的相遇,她唤他三殿下。

无忧惨然一笑,他反手握住文墨,力道更紧,另一手撑在后头,似是害怕,又似咬牙忍着痛意,浑身颤抖不已:“墨妹妹,你就是心好也心软,以后莫要这么傻了…”

说罢,无忧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果断拔下羽箭,往文墨腹中疯狂扎了过去:“墨妹妹,别怪我,留你下来,叶眉她的孩子怎么办?你死了,二哥内疚之下不再立后,就不会有嫡长子,那孩子才会有机会…”

文墨浑身骤然一痛,仿佛这身子痛得已不是自己的一般,她不得不蜷缩起身子,而第三支羽箭紧跟着就扎进无忧胸前,他再也支撑不在,倒在文墨身旁。

无忧眨了眨眼睛,然后永远地合上了。

那一日,留给文墨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无忧临死前的笑容,心酸,欣慰,还有些许鬼魅。

无忧,你若真爱她,怎舍得她的孩子再步你后尘?昏昏沉沉间,文墨这样想着,也阖上眼睑,任绞痛蔓延到失去最后的知觉。

季堂在一旁角楼中射完那三支箭,已面色惨然,他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此刻只觉得浑身虚脱,而那最可怕的后果,他不敢想。

他丢下弦弓,从角楼之中利落地翻了出去,一路杀了过去。

季堂身后跟着几个玄衣束发之人,此刻皆肃色,一并提剑相挡。这几人,正是武易安留京的暗卫,他们在叛乱最初,已按照皇帝旨意,与安国公接上头,谋定而后动。

季堂到文墨身旁时,她身下已是一滩艳红之色,那满头乌发、一袭红袍染血尽湿,是个最最惨烈之状。

他跪下身子,颤抖着抬手将文墨小心起来,不敢多做停留,便直直往城下冲了过去,那几人护在他身旁,只杀拦路之人。

也许是颠簸,文墨迷离间睁开了双眸,揪住那人衣襟,唤道:“长青,我疼。”

季堂“嗯”了一声,低头看她腹中那枚箭,整个箭头已尽相没入,那有多痛,他在战场上早有过体会,他不敢再想,只得出言宽慰:“你撑着会,一会就到了。”

文墨又晕死过去,再也没有应,只剩那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似是最后一点希冀。

季堂忽然就想流泪,这种永远失去的痛,他不想再尝第二次,哪怕她人在宫里,可活着,也总有个盼头,知道她很好,若是死了…

临夏,别死…

那几名暗卫跟着一道闯了下去,其中两人去开城门,另外几人护着季堂往城内走,此刻,他们只想找个医馆,可这样的光景下,哪儿再去找什么医士?

季堂停住步子,又紧着往反方向跑去,军营中的军医,自然会治这些,何苦还在城中浪费时间?

城门大开,涌进来许多人,一时混战一片。

长青最先进城后,就要往城墙上去,眼见着庞阙抱了个人迎面杀过来,他怀中那人一身泥泞红衣,青丝无力垂荡,而最明显的,就是隆起的腹部所中的那支羽箭,再仔细一看,那人的衣角、发梢,全在滴血,沿途就是条血路。

长青脚下顿住,他先前在城下,看不清无忧中了第二箭后的情形,现在,他只觉不妙,遂快步往庞阙走去。

他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千万别是,待见到那张熟悉不过的脸皱成一团,而那双漂亮的眸子紧紧闭阖时,他才真得犹如遭了一记闷棍,怯怯问道:“怎么回事?”

季堂来不及解释其他,只哀求:“皇上,速请军医,临夏她快不行了。”

长青点头,忙令身后一名副将速速去找随行军医,说着,他伸手欲将文墨抱过来。熟料她的手将那人衣襟攥得极紧,长青不敢乱动,他看了眼庞阙:“安国公,这趟有劳你了。”

城外驻地大营,一白色营帐之中,来来回回之人不觉,或端热水,或执毛巾,皆是焦灼之色。季堂立在稍远的地方,只怔怔盯着那道帘子。

一人来不及卸下盔甲,冲了过来:“师傅,我妹妹如何?”说话的正是这次带兵进京的文笔,他刚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也是心急如焚。

季堂怔忪之下,摇头只答不知,先是军医替文墨拔下箭头,又有小产之相,军队里哪儿有女人,故又派人去城里找了些过来,没有稳婆,只得那几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凑合一下,真是乱七八糟。

如今,皇帝亲自在里头陪着,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师徒二人安静在外头站了许久,只听一声清亮的啼哭,划破长空,穿过喧嚣,带来这场战乱结束后的第一道福祉。

文笔扔下头盔,一把抱住季堂:“师傅,我可是做舅舅了?”

季堂眉眼舒展,长舒一口气,不管男孩还是女儿,这孩子总归是个命大的,估摸着还好动,以后只怕有得临夏头疼了。

营帐之中,文墨虽已换了身衣衫,但还是有些血腥之气,驱之不散。她沉沉昏睡着,是个极累的模样。

几缕额发被汗濡湿黏在脸上,一旁的长青替她细心拨拢好,复又握住她的手。他仔细凝视端详,心中松了口气,唇角忍不住上翘,那两个笑靥便现了出来,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酒窝也跟着一并深了些。

一个中年妇人抱着襁褓,掀帘而入:“这位公子,恭喜恭喜,孩子洗净了,你瞧瞧吧。”被请来的女人还不知这二人的身份,只是得了红包,都道是大户人家的阔绰公子。

长青好生谢过,又将孩子接了过来,抱在自己怀中:“大婶,你也累了,先歇着去吧,我们一家三人想好好待上一会儿。”

妇人一脸羡慕:“若是我家那位也有公子这么体贴,我就能乐死了。”

长青眼眸一暗,他笑了笑,回头怔怔看向文墨,一手拥孩子入怀,另一手则牵起文墨的青葱玉指,凑到唇边,落下个吻。

墨儿,我回来了。

【第三卷完】

第 76 章

祁州城收复后,皇帝銮驾入京,稍作休整,待过完景祐八年的除夕,他就开始迅速撤职查办和亲王的所有党羽。

不仅是朝堂之上,连和亲王原先在各地下设的文馆,亦一并封查,一时间人心惶惶,死伤无数。

所有的一切,宛如长乐十四年的重现,只不过这次,士林之人也多有牵涉。

其中,京城禁卫首领韩卫平全家满门抄斩,传世大家朱广略禁足家宅,而皇帝的心病——凌仕诚饮鸩自尽,长子凌叶安投湖,凌府其余诸人或流放,或入狱,或贬为奴,一如当年的庞府。

因为丹蓉的自戕,徐府免遭连坐,皇帝还给丹蓉立了座烈女碑,以示褒奖。

当京城内所有人结局都已定时,唯独李牧秋及妻妙阳长公主,二人被押入大牢,其罪容后再议,而这一议,就再无下文。

京城之乱已平,只剩南蛮一十八族异动,而这场景祐之乱,最后完结于季堂之手。

那日破城后,他就领下皇命,率前期从南方调派来的十万兵马,以雷霆之势迅速回撤,与严宏汇合,经过多次较量,终是扑灭了这场战乱。

至此,大周版图上的战火全熄,时间也已进入景祐八年的初秋,而待季堂再度归京,又是个皑皑冬日,一如他率军离开那日。

风很冷,雪亦很大,季堂跨下马,手里头松松牵着缰绳,心里头那股归心似箭之意,已变成浅浅的一道沟壑,他也就没那么急着进城,只静静立在明德门外。

季堂看着这道朱红城门,再看着城下人来人往,想到过去种种,心中只觉得感慨万千,又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时间果然是剂良方,那一日,饶是这城下再如何惨烈,到了现在,还是一派安平之相。他兀自摇摇头,牵着马入了城。

季堂这次归京,未曾与大部队随行,完成平乱后,他自是去探望被流放南蛮的二哥和三哥,故此耽搁些时日。

他只通知了府中,此时明德门内,早有人眼尖的家仆接着季堂,迎他往一旁停着的车舆过去。

这车看着普通,只在不明显的地方,有个庞字标记。

季堂踩着软墩上了车,掀帘而入时,不由身形一怔,然后微笑道:“你怎么出门了,在府里等着不就好了?”

车内是个妇人,穿着鹅黄软袄,鬓间斜插一朵红梅,惹得车内幽香阵阵,正是夏桃。

她呆呆看着前头,一双手四下摸索,倏地手心一暖,她知是被他握住了,那人的指腹、掌中都有厚厚的老茧,她不用看都知道。

夏桃莞尔一笑,最是娇媚:“老爷回来了,总是该接的,何况,我也整日无事做。”

季堂没有应答,只是在一旁坐下,夏桃心中担忧,她抬手挑了挑云鬓,问道:“老爷,我今日可是有何不妥?”

夏桃当时为脱离暗卫,自己剜去双眼,如今已是全然看不见了。

“嗯,很好看。”季堂心中酸楚,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女子身子柔软,靠在心爱男人的胸膛,她只觉得现世安稳,看不见又如何,那双眼是她还给他的债罢了。

翌日一早,永安门外,众人候着上朝,待见到季堂在时,无不过来寒暄一二,话里话外,皆透着恭贺之意。

这场叛乱,季堂诛杀和亲王,平下南蛮战乱,称得上是最大的功臣,可他已官拜一品,又有公爵在身,诸人都不知道皇帝该会如何赏赐了。

长乐门外,文远如亦是遥遥望见庞阙,自金州一别,他二人已是许久未碰过面,也有些尴尬。此时文远如踱步上前,正色见了个礼:“国公,多谢相救小女之恩,之恒感激不尽,实在是…”

文远如早已听闻那日攻城之事,而人多眼杂之下,所以自然也就知道,当时是庞阙救下的文墨。

季堂伸手虚扶:“之恒兄莫要客气,皇后贵体金安,这些都是做臣子应当应分之事,不必介怀。”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听闻上朝的号令,才各自散去。

早朝时,皇帝果然不负众望,单点了季堂出来,总而言之,这也赏,那也赏,还又多塞了五个美姬给他。

季堂只觉得好笑,仍是一并都收了。

圣旨上的那些赏赐念到最后,还剩一条:“当日安国公救助皇后和公主宁英有功,遂决定让宁英公主认安国公做义父,以示圣恩。”

这条赏赐才是重中之重,平公公话音刚落,朝堂之人皆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连季堂都是不大敢相信,自古不是没有这种先例,但那也是仅有几次恩示罢了。

而皇后诞下的这位宁英公主,相传皇帝是疼爱有加,没想到,倒真是舍得,诸大臣看皇帝的目光自是又变了变。

季堂自然连称不敢当,长青摆手,笑道:“国公莫再推脱,你是有功之人,自是该赏,救命之恩重于天,朕与皇后想来想去,亦只有此法才能宽慰一二。”

皇帝话至此,季堂也就不再推辞,待下朝后,他又被皇帝单独留下觐见。

宫中的甬道两侧堆满了清扫出的积雪,正中间的黑砖上水迹斑驳,长青回两仪殿换上常服,也没有做肩舆,而是一道与季堂往后头走去,君臣二人一前一后,说些有的没的。

从两仪殿一路往北,经过咸安宫门时,长青就拐了进去,季堂一愣不敢再动,忙垂手而立。

长青回过身来,轻轻笑道:“国公,朕想着,皇后也是愿意见着你的。你们是故交,今日,就陪她多说说话吧。”说罢,他幽幽一叹,也不知是何意味。

季堂不明缘由,只得再跟着皇帝继续往里。

咸安宫前的院落一角又新栽了许多梅树,芬香扑鼻,很是清雅,而那片梅林之中,搁置了一张软榻,一名内侍立在一旁,而另一人斜斜卧着,身上盖着方纯白轻裘,在凛凛寒风中,那些小小茸毛迎风招展,极力展现着生机。

也许是这人躺得时间久了,她鬓间、身上已落了好几瓣梅花。那些娇羞的花瓣轻轻柔柔地,宛如荡漾在碧波间。

长青轻声上前,坐到榻边,柔声唤道:“墨儿,你看,谁来了?”底下那人并不理他,还是兀自闭着眼,只有睫毛颤颤,像把绒绒的小扇子。

长青拨拢着她被风吹散的碎发,声音愈发轻柔,又带着极度的宠溺:“墨儿,今儿外头冷,咱们回屋可好?”

到这时,季堂才看得有些明白了,他垂手立在一旁,已有些不安,却又不敢问,只看瞧着。

长青将那人打横抱了起来,文墨才睁开眼,眼角眉梢都是骇意,她手脚并用使劲挣扎,有些利指挠到长青脸上,毫不客气地留下几道深痕。

季堂这才发现,皇帝的脸上、脖颈处或深或浅,皆布满这样的挠痕,他心中凉意丛生。

任她拼死折腾,长青还是死死箍着,文墨气喘吁吁只好放弃,努力缩了缩身子,也不说话,眼眸忽闪忽闪地盯着他。

长青脸上并不疼,他只是心里难受:“国公,你瞧着了,墨儿,她成了这样。”他眨眨眼,往宫里走去。

季堂心下大骇,文墨产子之后,他就离京了,不曾想到,回来之后,她就变成了这番不清不楚的样子!

他赶紧跟上,却也不好多开口问,只听皇帝继续道:“墨儿产下宁英之后,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待醒过来,就成这样,不说一句话,不让人接近,就连宁英都没法挨着她,自然,她也不认得朕了…”

“皇上,不知皇后的病情,太医们是如何说的?”季堂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磕伤了头,腹部又受了重创,再加上惊吓过度,心神涣散了,说是慢慢养着,就会好起来,可是…”长青轻轻低叹,无可奈何地勾起一丝苦笑:“眼见着都快一年光景了,墨儿还没能好起来,朕想着,让你来见见,说不定能有些用。”

她到生死关头,拼死紧攥地始终是他的衣襟,长青心中虽难过,亦自责不已,但如今只要文墨能好起来,还在乎这些做什么呢?

长青将文墨抱到西次室的软榻上,里头点着暖炉,她原先被冻着的脸瞬间被熏得通红,长青替她摘下头顶上的几枚花瓣,方坐到一旁,又命人给季堂看了座。

季堂向两位请了安,才敢坐下。

一时间,次室内无人说话,只有文墨一双眼滴溜溜地在季堂上转了个遍,是个好奇的模样。

长青手拢在唇边清咳几声,道:“国公,你陪皇后说说话吧,朕去看看公主。”

季堂又赶紧起身,作了个揖,连说不敢,待皇帝去了东边,他才敢抬眼看文墨,而她正笑呵呵地在看着他,季堂一怔,低声询问道:“临夏,你还记得我么?”

文墨摇头,眼眸却是亮晶晶地,不负先前的死寂。

季堂又问:“那你知道自己是谁么?”文墨这回点头,她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下临夏二字。

季堂摇头,他耐下性子,以水为墨,在桌上写下了文墨二字,分别指着道:“这是你的名字,这个则是你的表字,别记混了。”

文墨认真点点头,像个无知孩童。

长青负手立于东次室内,见那二人脑袋凑在一块,不知说着什么,文墨也不吵不闹,他心中更觉难受。

这种苦难,是他亲手加诸于文墨的,而现在,真是千倍万倍地奉还于他,痛彻入骨,却又无计可施。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季堂向皇帝告退离开,长青这才敢走回西次室。

就见那方案桌上写满了东西,他辨认出全是人名,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不知,而文墨趴在案上,一一看着,嘴角噙着笑。

长青坐于她对面,问道:“墨儿,可知我叫什么?”文墨难得地没见着他就立刻躲闪,她只是跪坐着安静摇头。

长青命人去隔壁间的书房取来笔墨纸砚,收拾好摊在一旁,他提笔写下两个字,文墨好奇之下,也就凑了过去看他写什么。

长青见她这样柔顺,心里一喜,说道:“墨儿,这是我的名字,可别忘了。”

文墨盯着宣纸上的长青二字,头痛极了,眼睛簌簌眨着,控制不在地掉下滴泪来,她狠狠将纸揉作一团,朝眼前之人扔了过去,然后双手抱膝,蜷缩着身子。

那团纸正好朝他面上飞来,长青避之不及,砸到他的眼眸处,疼得他一瞬间也红了眼,待见文墨哭了,他又赶紧上前,将她搂住怀里,耐心宽慰着。

文墨自然又是挣扎一番,二人你来我往,已成家常便饭。

这一夜,长青仍是留宿在咸安宫。

他如今已命人将文墨的东西全搬回了东暖阁,他们大婚的地方。长青批完奏折,走进东暖阁时,文墨还半倚着枕畔,手中不知拿着卷什么看得起劲。

长青自顾脱去外衫,文墨的双眼就有些惊恐之意了,日日皆是如此,长青叹气,忙道“莫怕”,又解释了半晌,终于让文墨缓缓吁了口气,定下心来。

他坐在床头,又没话找话地问道:“墨儿,看什么呢?”

文墨递了过来,长青接过去翻了翻,还是那本被她翻烂的大周游志,他忽然就想到两人先前的约定,长青笑着问道:“墨儿,我们到了春天,去西南走走可好?”

这回,文墨坐得笔直,眼眸闪亮地盯着眼前这人,是个喜色。长青捉住她的手,指尖纠缠,呢喃道:“我不骗你,这次一定去。”

第 77 章

翌日,早朝之上,长青便提了开年要去西南巡视之事,反对与支持皆有,两方争得面红耳赤。

支持者道内乱刚平,皇帝应当巡视天下,以示圣恩,而反对的一派,则认定西南作乱的流民尚有余孽,皇帝去了,恐怕有性命之忧。

谁都说服不了对方,辩得自然是不可开交,混战一片。

长青今日心情格外的好,昨日夜里,他捉在文墨的手后,难得她没有挣扎逃开,而是傻傻地低头赧笑,像朵娇俏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