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察觉疼,先前拼了一身狠劲,如今手上只是发麻,又垂在身侧忍不住颤抖,胸膛起伏上下,连着整个身子都在隐隐战栗。
文墨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人,而那人只看着那枚沾了血的簪子,一脸错愕,她终绕过他往前疾走几步,心中只觉得一口闷气难消,猛地顿住身形,厉声道:“你我夫妻二人到此,真得是罢了,我是拿你当棋子,那你拿我呢?你敢说,没有一丁点是当做牵制国公和我哥哥之人?”
她转身看他背影,身下碧色衣摆轻扬,像极了淼淼水波:“这一年多来,你真心待我,我感激不尽,也欢喜不已,在我心中,亦是拿你当成今生共白首之人,从未有过他想,只是…只是你今日之言,毁了我们夫妻之情之义,也毁了…”
话到此,文墨忽然觉得累,若是二人有情,何须多言,若是二人无情,最是怕多言!
她复往外走去,那一滴滴血落在裙裾上,落在绣鞋上,落在这一路上,殿门外诸人皆敛色垂眸,唯独等候侍寝的蔓嫔,亭亭玉立于院中,见了皇后,亦只浅浅福身。
文墨微微颔首:“赵忠海,起驾回宫。”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必然是疯了,为何此刻心中空落至此?!
皇后走后,两仪殿内极静,刚才那番争吵似不曾有过一般,皇帝执着那支发簪,呆呆发愣,就连姿势都不曾换过,没有一人敢进大殿,最后还是只得蔓嫔进来。
长青听着悉悉索索地衣摆声,心头恍惚一喜,猛地回身,正要开口自责时,就看清了来人,他心头一腔血未热便就凉了,那张脸迅速寒下去,烦躁不安地摆手:“都下去吧。”他这心里,是再也无人能抚平了!
十月初,皇后归家省亲一日,文远如为贺此大喜连摆三日流水筵席,却被皇帝在早朝时点名批驳一顿。
十月末,因安国公卸任金州大营统军一职,皇帝下旨命其任正一品右军都督,统领西北密州、金州诸大营,任邵源为金州大营统军,文笔为其副将。
文笔在祁州过完了景祐六年的除夕,方回大营正式述职,没过些时日,嫂嫂采怡有喜,文家传了好消息进宫。
文墨听完,心中大喜,便着人好好赏了些东西回去,她独自一人走至一偏室,里头供奉着尊佛龛,她静静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素女有多愿,谢谢大慈大悲的菩萨。”她那么多愿里,却没有一个是为她自己的。
正月里,宁妃在太皇太后的帮衬之下重获皇帝宠幸,没了皇后和淑妃二人,她与蔓嫔倒也平分了些秋色,过了二月,二人竟同时报喜,太皇太后一乐之下,便让皇后速速准备今年的选秀,以备后宫充盈。
文墨陪着皇帝看了几日,选来选去,最后一共才定下约莫四五个,有些封了常在,有些封了贵人,最高位份的还是个婉仪。
这宫里,亦是热闹许多。
第 65 章
等到那几个新人入宫时,已是初夏,淑妃刚刚诞下一位皇子,母凭子贵,皇帝不单撤下崇嘉殿的禁足令,还进了淑妃位份,如今,她已成后宫之中唯一的贵妃。
好东西流水似地进了崇嘉殿里,皇帝又整夜陪着,一时荣宠无限,引得诸人纷纷侧目,羡慕的,嫉妒的,忿然的,数数只怕全都有了。
因淑贵妃产后身子弱,不能受累,景祐六年的夏天,皇帝也没再下令去行宫避暑,只安心在皇城待着。
御花园里,长长的柳荫道,一旁是太液轻波,一旁是假山掩映,三位梳妆打扮各异的女人,并肩走在前头,几名婢女远远跟在身后。
最小模样之人,挽着百合髻,鬓间一枝点翠珠钗,她顽皮地攀折了根柳条握在手里,权当剑来耍着玩,等手酸了方丧气道:“没进宫前就听闻皇上盛宠贵妃,起初还不大信,如今真真见着才明白,贵妃是倾城之貌,家室又好,我可怎么都比不上了。”
说话之人正是这回入宫年纪最小的俞常在,眼下三人一道入宫,她早将对方当成彼此照应,现在倒还真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旁边一人梳随云髻,着粉色裙衫,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俞妹妹,零露殿那位蔓容华,模样和性子皆不是拔尖的,可皇上还是照样宠爱得紧,毓枚宫那位宁妃端庄贤淑,据闻才华横溢,皇上对她也不差毫分,所以,妹妹可千万别妄自菲薄。”
“明姐姐说得是,”俞常在听了不住点头,又看向另外一人,“杜姐姐,你说呢?”
这位杜姐姐,是此次位份最高的杜婉仪,她眼角抓到假山后头石桌旁的那道水绿身影,掩面笑道:“嗯,我瞧着皇后就很好,自有股母仪天下的气度。”
“皇后!”俞常在和明贵人齐齐惊呼出声,一人拧眉,一人撇嘴。
“皇后的模样可算是毁了,你们瞧着她下巴上…”俞常在四下环顾,没敢再说下去,生怕被人听见。
明贵人附和道:“宫中素来传闻皇上对皇后是最不喜的,几个月才去咸安宫一回,咱们进宫时日虽短,但看帝后二人之间生分的样子,估计也差不离。”
杜婉仪却狐疑:“不对啊,原来可是说皇上对皇后极好的,怎么会?”
…
议论之声尽管压得很低,还是绕到假山后,荷香一脸怒色,正要上前训斥,文墨递了个眼色,她倒要听听这帮人还能嚼出什么新鲜话。
她轻轻挪步至几人后头,借着重重柳荫和花枝挡住身形,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了遍,最后还是落在杜婉仪身上,这人乃是西南道严宏的外甥女,严宏膝下三子却无一女,遂单宠她,就凭这点,也够皇上把她弄进宫了。
他还真不够累的!
文墨晃头叹息,正想挪回石桌旁,就听一幼稚顽童清脆之声跃入耳:“皇嫂身份尊贵,岂容你们几人菲薄?我可要告诉皇兄,让他来罚你们!”
文墨哑然,她光听便知是礼亲王孝瑜,这宫里现在和她走动最多的,也就明义宫,她念及孝瑜年幼,只当他是自家小砚儿一般相待,如今可好,倒知道替她出气。
还在议论的三人,见林荫道在前头拐了个弯,出来一高一矮两人,她们脸色皆变了变。能在后宫行走的男子,无非是那几位,可是后宫之中,哪怕是王爷与后妃私下相见,也不大合适。
礼亲王仅十一岁倒也就罢了,另一人却是个风流倜傥之姿,此时朝他们三人微微一笑,几人一怔皆垂下头去。
文墨透过花枝,看是和、礼亲王二人,又听得孝瑜替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好话,不禁抿唇汗颜。
她在心底盘算起来,是一直在这儿听壁角呢,还是当个无事人一样出去打声招呼,顺便替那三人解个围。
正犹豫之际,前头柳荫拐角处有个石青衣袍一闪而过,文墨心头怦怦猛跳,她眼角颤了颤,整个人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小半步,忽然就没有勇气再看。
就见内侍引着一人沿柳荫道走上前来,石青色的衣摆翻飞,还是像只灵巧翩跹的乳燕,那人遥遥地就朝两位亲王拱手作揖:“微臣见过两位王爷。”
无忧和孝瑜同时抱拳道:“安国公好。”
文墨双手绞着绢子,可手中还是空荡荡的,脚下倏尔一软,她猛地攒住旁边的柳条,碧绿的嫩枝划过手中,渗出些翠绿的汁水来。她起初有些不大敢认,直到这一声,才又往后退去几步。
那人模样其实没多大变,头发仍用一枚玉簪精神地束在顶端,一双凤目斜飞上挑,看着气势凌厉迫人,唯有唇角翘出个弧度,带着些许暖意。
文墨指尖一松,手中柳条便胡乱弹了出去,惹出些动静来,仓惶间她悄悄隐在假山后头,死死捂住了嘴。
她的指尖正好擦过下巴上的伤疤,那是条凸起来的粉色长痕,像一只怪虫爬在她的脸上,猛地一瞧,就让人生厌,又让人害怕。
文墨闭上眼睛,泪珠顺势而下,到了下巴那儿,却得奋力翻过座小山丘,才得直直缀入尘泥间,开出了最卑微的花。
她变成了这副人憎鬼厌的模样,背信又弃义,还有何颜面去见季堂,又还有何嘴脸守什么来生之约?
荷香看着小姐这样无声哭嚎,登时吓得是脸色苍白,她慌忙上前扶住小姐,悄声劝道:“小姐,回吧。”
文墨含泪点头,不敢再看其他,二人狼狈匆忙离开,也不愿再管是否有人发现他们的踪影。
先前那番柳条乱动,已惹人怀疑,如今假山间窸窣的脚步声,更是引得人侧目。
季堂乃是练武之人,耳力目力都要比他们好些,此时透过层层柳荫,隐约能看出来是两人,一人是普通宫女服饰,而另一人则是袭水绿裙衫,泛着哑光,看女子身形,倒有八|九分像文墨。
想到这儿,他不觉四下看了看,不知这深宫红墙之内,她此刻身在何处,又过得可还好。
季堂三人为外男,孝瑜惹出这番风波,此地已不便再多耽搁,遂跟着小黄门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孝瑜还是诸多不满,无忧只是笑笑,季堂心里却已听得明白。
原来,文墨在宫中过得不甚如意,连方才那几个位份低的都对她说三道四,那其他人呢?
三人顺着御花园甬道一路往西去,待孝瑜不再喋喋不休,无忧还是绕回了这次进宫的正题上,长叹道:“没想到丁碌会如此糊涂,倒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国公你怎么看?”
无忧盯着一旁的季堂,季堂却还在想着先前的心事,如今猛然这样被问,只是嗟叹,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无忧口中的丁碌是正三品京卫指挥使,他这个官一直是当得好好地,又是皇帝看重的位置,称得上前途无量。
可前些日子,他却纵容其弟做出杀人夺妻之恶事,旁人告到祁州府尹那儿,文远如批了三班衙役去拿被告,不料那丁碌擅自带着皇城护卫包庇其弟。
这桩案子一时间找不到被告,原告是死无对证,拖了几日,眼见此案就要作罢,原告家的始终不服气,便说要告御状。
丁碌听闻这消息,杀心顿起,预备命人深夜杀人灭口,熟料正好撞上武易安半夜归京,这桩御状至此,还真算是告成了。
百福殿在皇城最西北的一个角落,季堂三人进殿时,修文和其他人皆在了,正中间案前皇帝一脸怒容,通体生出些寒意。
季堂与武易安互看了一眼,两人默不作声,只安心听着,今日他们都是陪衬。
皇帝缓缓又将此案说了一遍,待说到那丁碌竟私自调兵包庇其弟、暗杀原告之处时,他一掌拍在案上,眸中寒光闪了闪,极为痛心道:“丁碌此罪不可赦,三司连同会审,定要查到底,不知众卿可有何异?”
众人当下皆说无异议,丁碌此回是犯了皇上大忌,他不死只怕难以平皇上之忿,顾也无人再替他求情。
皇帝出了这口气,极满意地点头道:“今日请众位来,还需商议另一桩事,京卫指挥使之职极重,不知可有何举荐之人?”
这回,诸人你看我我看你,仍然不动声色。
皇帝只好一个个点名:“安国公,你是朝中重臣,可有何人推荐?”
季堂在心里盘算一番,方上前见礼,谨慎答道:“回禀陛下,依微臣拙见,瑞亲王曾有带兵之验,或可胜任。”
如此一来,余下被问之人皆跟着他答瑞亲王,皇帝已明白这些人怕事之心,听后是啼笑皆非,最后点到修文:“大哥,既然众人皆举荐你,你又是在军中历练过的,朕看此位交予你是最合适不过的,咱们是自家兄弟,朕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修文慌忙跪地,叩首道:“皇上,愚兄担当不得,内子身子一向不大好,她是最厌恶我在外行走的,我如今只盼家宅安宁,其他的,皆不愿再碰,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不悦道:“大哥一身好本领,如今这样碌碌无为,岂不可惜了?若是王妃有异,倒不如让朕去说服她?”
修文摇头,一脸难色:“皇上…”瑞亲王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他这副惊恐样,倒让旁人会心一笑。
皇帝也就不再勉强,请修文起了,又无奈地看着诸人:“可还有他人?”
算来算去,这京卫指挥使一职实在太重,除非是皇帝亲信,或如皇帝所言自家兄弟,否则还真不敢随意举荐,这回连季堂都没再开口。
不料无忧跨步上前,拱手道:“皇上,臣弟愿再荐一人。”
皇帝眉头一挑:“谁?”
“正是臣弟本人。”无忧撩起衣摆,跪下叩首,复又再说了一遍:“臣弟向皇上举荐的,正是臣弟本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和亲王一向是只闲云野鹤,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
皇帝自然也是如此想,满脸狐疑道:“三弟你不是不喜朝事的么?原来给你那么多个职位,都没见你这么上过心。”
无忧抬头讪讪一笑:“前些日子去泰山家拜访中,还被徐太师嫌弃,说他家孙女不嫁无用之人,所以才毛遂自荐。若是皇上能将此重任托付予臣弟,那臣弟定当竭尽所能效忠皇上。”
皇帝旋即上前扶他起来,玩笑道:“京卫交给自家兄弟,朕总是最放心的,那此事便如此定了,且看三弟你做的如何,若是不好,那朕也是要革职查办的。”
众人跟着说笑,到了最后,皇帝才提到将此案牵涉到的祁州府尹定成玩忽职守罪,撤其半年的俸禄,改任礼部右侍郎,这两个官职虽都是三品,但其中差别还是极大的。
季堂看着皇帝连番动作,倒有些猜不透,到底皇帝是因为文墨才连带着讨厌她爹,还是什么其他缘故?
只怕这样下来,文墨在宫里就更难了。
文墨当夜听到关于爹爹的安排后,并未做出何反应,只待下次潘氏和文芷进宫时,她才问了句父亲近况。
潘氏知她如今在宫中处境,稍稍提了几句只说很好,便转去话题,说起芷儿今年及笄之事。
文墨听闻此言,就命人带文芷先去旁处玩会,她看着母亲,笑道:“爹娘,可是要替妹妹寻门亲事?”
“正是了,”潘氏一脸愁眉苦脸,“却不知要找什么样的。”
“不求荣华富贵,只要妹妹能平安度日,比什么都强。”文墨说道。
“我与你父亲正是此意,但芷儿的心性跟你一样,拧得很,也不知到底她怎么想,你待会有空且问问她打算。”
文墨点点头,忽然想到桩事,提醒道:“娘,千万别在妹妹跟前提起归之先生。”
这种痛,有过一次,便不想再碰第二回。
第 66 章
初夏未过,那三位嚼皇后舌根的人,被孝瑜抓着错处,在皇帝面前狠狠告了一状。
后宫争宠之事经王爷之口转述,并不合乎规矩,长青听完已是微微汗颜,念及孝瑜暂且年幼,性子冲动,又一向与文墨交好,说起来也算是情有可原,遂不再揪着这些规矩,只在心底盘算,得赶紧让这个兄弟搬出宫去。
不过一日,小平子查明属实后,皇帝未与皇后商议,就下旨将三人通通降了位份,常在变成选侍,贵人变成才人,而婉仪则成了丽嫔,此事在宫中又惹起好一阵风波。
同期进宫的乐贵人和许常在两位倒还算顺遂,皆已侍过寝,皇后还特地给进了位份,一位成了乐良仪,一位则是许贵人。
此番折腾,倒让人不大敢在背地里遑论皇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跟他们仨一样栽了跟头。
淑贵妃听到这一消息时,只是抿唇微笑,在这宫里,别人都当皇帝是顾及皇室颜面才下得旨,可说到底,皇帝心里还是在乎的,哪怕皇后变成这个模样,和他又吵得天翻地覆?
其中缘由,后来人不懂,但自己是见过和知晓了,皇帝当年一意孤行立她为后,不就是因为喜欢二字么?
要扳倒皇后,路还长着难着呢,淑贵妃低低一叹,去逗弄被奶娘抱着的孩子,又暗自庆幸,自己还有这最大的胜算,不过,她有些好奇,皇帝对皇后连掌掴都能忍,那,到底回容忍到什么地步?
到了仲夏,石榴花便又开了,咸安宫前火红一片,像朵烧着的云彩落入凡尘,往来其间,大家都忍不住停下多看几眼。
阿茹一手拿着个紫檀木盒,一手攀下条花枝,踮起脚摘下一朵,随手就绾在鬓间。她两条长长辫子一甩,施施然进了咸安宫。
恰好赵垂丹陪着皇后从西次室款款出来,阿茹给他们见了礼,跟着含柳至次室稍坐。
“皇后,往日里吃的那些虽补,但,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总归不大好,日后微臣会酌量减轻些,再加上其他补气益血的方子试试。”赵垂丹离宫前复再三叮咛,“娘娘仍是思虑过甚,还请多宽心些,心宽了,身子才会好,身子好了,一切皆会顺遂。”
“知了,知了,你来来回回就这几句,本宫耳朵里都起了茧子。”文墨无奈摇头,正要唤人相送,那赵垂丹又先行屏退一旁的医士,从袖中掏出个掐丝珐琅小圆盒,恭敬道:“娘娘,这是御药房里新来的凝露。”
文墨不自在地抚上脸颊,指尖传来寒栗的触感,引得身子跟着战栗,她犹豫许久,终开口道:“暂且留下吧。”
新蕊上前接过,赵垂丹见皇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让他拿走,而是头一回松口收下祛痕的膏药,心中一喜,这才退了下去。
没料到,阿茹今日前来,为得也是这桩事。
那雕云纹的紫檀木方盒里头,满满铺着晶莹细白的珍珠粉末,阿茹小心托着,着急献宝的模样:“娘娘,这是由上好的南海夜明珠磨成而得,可是极为不易。”
文墨并不接过,狐疑道:“既然不易,不知礼亲王从何得来?”孝瑜如今还未在前朝正式走动,只跟着徐之奎念些书,又能从哪儿找到这样好的东西来?
“非偷非抢,娘娘安心用就是了。” 阿茹尴尬一笑,待见皇后还要再盘问下去,想到孝瑜交代万万不可说出那人名号,她只担心会越说越错,遂慌忙将盒子一掷,就匆匆告辞了。
文墨捡起这紫檀木盒,握在手心,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忽然有些怀念父亲的那方戒尺来。
阿茹急急忙忙地从咸安宫里跑出来,就听见似乎有人在身后高唤,她心下一慌,沿着朱红宫墙往北,跑得飞快,正要从御花园往西斜插过去,这才被后头一个气喘吁吁地小黄门给赶上了。
那内监一手叉着腰,一手撩起佛尘,怒道:“哪个宫的,跑什么啊?”
阿茹在宫中走到甚少,识得她的人本就不多,惊慌之下,只问他到底何事。
那小黄门指了指后头,一脸不耐:“皇上喊你呢,天大的好事,没见过有人会躲成这样的。”
阿茹愕然,原来不是皇后,而是皇上派人在追喊她?
长青自两仪殿出来,坐了肩舆,往千秋殿去,就见一个身量高挑的丫头从咸安宫里闪身出来,他眼睛也不知为何如此尖,一下子就瞟到那人鬓间,是朵迎风招展的艳红榴花。
他心念微动,就让人上前留她下来问话,熟料她跑得极快,小侍子撒开腿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赶,拐到西边,就没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长青哭笑不得,待见到是阿茹时,他略有些失望,只问了几句鬓间石榴花的来路,便放她走了。
这小插曲,没过多久,便传遍了皇宫,说是皇上看上个头簪红榴花的宫女,此后,宫中不管是妃嫔还是宫女,人人皆爱绾榴花。
整座皇宫里,偏偏只得咸安宫前种下了石榴,整日有人在咸安宫前鬼鬼祟祟,趁人不备就捋上好几朵。
不出几日,那片霞云就萎靡地不成气候,只剩几朵苟延残喘。待文墨自殿前经过见了,当场气得直跳脚,她提笔写下十个字丢给赵忠海,让他速速拿去两仪殿。
据闻,皇帝看后大发雷霆,又恰好丽嫔前来送些点心,皇帝见到她,只揪下她发间那枚艳红,从此以往,这皇宫之中倒再也无人敢簪花。
这一年,咸安宫前的石榴才得以存下来几个,刚刚到八月初,都战战兢兢提前熟了。
因皇后素来喜爱,赵忠海带人一顺溜全摘了下来,用剔红漆盘托着,通通给送进了西暖阁内。
文墨倚在张黑漆描金靠背上,双手麻利地剥着石榴,难得开心地哼起歌。荷香立在一旁,见此情景,不由笑道:“许久没见小姐这么畅快了?”
“是么?”文墨咬了几粒,入口皆是酸涩汁水,她抬眼一笑,眉眼弯弯如月,“去年没吃成,如今,馋了。”
可她的畅快心境,没多会还是被人打断,只见含柳闪身进来,欠了欠身,便通传说那蔓容华来了。
文墨接过帕子缓缓擦拭双手,心中有些不解,这位还真是稀客,平日里总不见个踪影,现在来是做什么?
她不该是去淑贵妃那儿,多走动么?
文墨走进东次室时,就见蔓容华眸子放空,双手胡乱绞着丝绢,一副略微惊慌的神色,她心下疑惑又多了半分。
蔓容华见到皇后,急忙跪下身来,膝行几步,口中不住唤道:“皇后,有人要害嫔妾,求皇后救我。”
文墨哑然,这唱得是哪出,可真是没几个宁日!
她赶紧双手扶起那人,嗔怪道:“容华是有身子的人,还是小心为妙些。”她看了座,这才好言道:“究竟怎么了,容华如此慌张?”
听闻此言,蔓容华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她捧着已显形的肚子站起身,敛色道:“皇后,嫔妾素来喜食糕点,今日一盘翠玉豆糕,嫔妾先赏了一块给宫里的猫儿,结果…结果,它就死了。”
说罢,她似想到当时情景,脸色瞬间又惨白起来。
“容华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结果害到了你的猫?”文墨托腮,复又确认一遍,见蔓容华郑重点头,她浅浅一笑,慢条斯理道:“这宫中谁人不知皇帝是极宠你的,何不直接告诉皇帝,反而绕了一圈,来找本宫这无权无势之人?”
蔓容华脸色掩饰不住的苍白,想了想,她又接着道:“皇后说笑了!要害嫔妾之人,是淑贵妃,请皇后做主。”
文墨挑眉,“哦”了一声,又是一脸不可信:“你可有何证据?”蔓容华紧咬着唇,摇摇头,文墨满是难色:“你这空口无凭,岂不是要诬陷淑贵妃?”
她唤赵忠海进来,吩咐他去将蔓容华的遇喜档拿来,另外将单独照顾蔓容华的太医一并请来。
等赵忠海领命离开后,蔓容华上前几步,斩钉截铁道:“皇后,不会错的。”见皇后还是疑色满面,她眼眶泛红,就要哭了出来,直直跪下道:“请皇后给嫔妾做主!”
文墨虚虚一扶:“下毒之事是要查,不过,是否是贵妃所为,本宫得看查出什么来,岂能无凭无据就这样定人罪?”
蔓容华并不起身,一咬牙,便将她与淑贵妃之间的勾当说了出来,原来那淑贵妃有孕之后,便一直物色可靠人选献给皇上,以免盛宠旁落,期望在这后宫之中也多个帮手。
淑贵妃她原先算盘打得好,熟料不过一个月便被禁足,待到今时今日,她见蔓容华得宠又怀有皇嗣,暗地里仍想与之联手,却被断然拒了,嫉妒难耐之下,遂才会下此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