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奋力回头瞧着苏姑姑,这个让她觉得比妈妈还要可亲的女子,此刻一脸淡漠瞧着她,青艾的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

她被蒙上双眼绑了双手双脚,拖到一处地方,就听邱槐一声下令,打,木棍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真疼啊,跟这刑杖一比,老胡的拳打脚踢不过是挠痒痒,青艾的眼泪在被拖出宁寿宫时已经流尽,嘴又被塞住,竟是想喊疼都喊不出来。

她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她麻木得想,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就是再死一次吗?她在混沌中失去意识,又在锥心的疼痛中醒过来,听到邱槐的声音道:“差不多了,拖出去扔到城外乱葬岗。”

青艾又晕死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上有细雨飘落,凉凉得滴进嘴里,她张口喊了一声,自己吓了一跳,伸手摸到嘴上,塞在嘴里的帕子不见了,她又喊两声,试着动了动手脚,意识到手脚都松了绑,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荒野,她试着坐起来,就觉腰腿酸疼,手向后摸索着,摸到一根木棍,拄着站起来试着往前走,走了几步就觉脚下磕磕绊绊,低头一瞧魂飞魄散,周围躺着好几个人,准确说是尸体,有的已经腐烂,苍蝇嗡嗡围着乱飞,有的刚死不久,睡着了一般,还有很多人骨,骷髅头四散滚着,惊骇中嗅觉也恢复过来,臭味弥漫,青艾紧捂住鼻子,拄着手中拐杖一瘸一拐奋力奔跑,跑着跑着心中生疑,难道我已经死了,此处是阿鼻地狱?

走着走着雨停了,天空乌云散去,空气也新鲜许多,青艾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依然是置身荒野,脚下杂草丛生,青艾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前行,走得快要脱力的时候,眼前出现一跳羊肠小道,青艾松一口气,有小道就有人迹。

顺着羊肠小道前行一阵,眼前有了庄稼地,此时正是深秋,地里一片金黄,顺着金黄走到尽头,眼前出现一处村庄,几家处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青艾顺着炊烟向上看去,天空不知何时架起一道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阔大而壮美,两端直跨天际,似要将天空分成两半。

青艾仰头看着,狠狠用力掐在自己的大腿上,生疼生疼的,她不由笑了,我还活着。笑了一会儿心中又生疑虑,这么美丽的景色似在画中,难不成是仙境?她急于找人确认,拄着拐杖进了村口。迎面来了一位提篮少女,青艾忙满脸堆笑道:“敢问这位姑娘,此处是何地?离京城可远?”

少女站住脚步上下打量着她,突然啊啊连声尖叫,青艾吓一跳,忙问她怎么了,少女叫唤了一阵,颤着手指指她:“你手里拿得什么……”

青艾拎起拐杖看一眼,天啊,她一直拄着的竟然是一截腿骨,慌忙用力一甩,腿骨咣当一声,掉进了路边的泥坑,少女狐疑看着她,青艾忙道:“刚刚雨大,我摔了一跤,滑下一处山坡,伤了腿,随手捡了一根棍子拄着,也没细看,这会儿一看,也吓一跳……”

少女指指她:“你没叫唤,你根本不害怕,你骗人……”

青艾翻翻白眼,不是所有人害怕了都会尖叫的,好吗?她堆起笑容道:“我去京城投亲迷了路,一天没吃饭了,又摔了一跤,早没力气叫唤了。”

少女瞧着她不说话,青艾急中生智,两眼一翻软绵绵倒在了少女脚下,心想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少女叹口气,蹲下身推了推她,回头喊一声爹,有一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闪出一个人来,那人飞快跑到青艾面前,一把拎起她将她扛在肩上,向院子里跑去,青艾心中一喜,总算碰上好人了。

那黑大叔将她仍在炕上,那炕很硬,青艾却觉得十分舒服,身子挨着炕就呼呼睡了过去,她太疼了也太累了,她需要休息,黑沉沉睡了不知多久被饿醒了,她睁开眼睛爬起来,那位少女正在一旁坐着,手里纳着一双鞋底,少女瞧着她没说话,青艾开口道:“饿,又饿又渴。”

声音粗噶嘶哑,青艾自己都吓一跳,少女说声你等等,拿来几个白膜一碗热水,笑说道:“还不到饭点儿,你先凑合吃些。”

青艾抓起来就吃,白膜硬梆梆的难以下咽,她将白膜掰开来泡到水里,白水泡馍分外香甜,青艾一气吃了三个,喝三碗水,少女待她吃饱了,瞧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

青艾打个饱嗝:“我去京城投亲,迷了路……”

少女摇摇头:“我们救了你,你要说实话。”

青艾不说话,少女指指她道:“瞧你身上的穿戴,不象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还有。我爹请郎中来看过你的伤,说是被打的。”

青艾沉默一会儿笑笑:“是这样,我叫青艾,本来是宫中的一个小宫女,我做事犯了错,惹恼了一位娘娘,他们本来要打死我,可能没打够,我没死,在乱葬岗里醒了过来,那截腿骨就是从那儿捡来的。”

少女点点头,青艾忙褪下腕上的玉镯子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我们做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接了过去喜滋滋看着笑道:“我叫月牙儿。”

“月牙儿?”青艾叫一声笑道,“真好听的名字,月牙儿笑的时候,两眼弯弯,真的跟月牙一样。“

月牙儿更高兴了,青艾又将耳环也摘了下来,又摸摸头上,什么都没有,大概挨打的时候,头发打散了,珠钗掉了,递给月牙儿笑道:“只有这个了,月牙儿,我想沐浴。”

月牙儿接了耳环笑道:“那,青艾,能走吗?”

青艾试着站起身,月牙儿说声跟我来,带着她出了院门,青艾心想,怎么不在屋里?难道这村子里有公共浴室?月牙儿领着她来到河边,指一指道:“喏,下去洗吧。”

青艾瞧着河水愣了一会儿,还以为一对手镯一副耳环能换来一大盆热水,能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她叹口气环顾四周,月牙儿笑道:“这会儿刚午时,都吃过饭睡午觉呢,没人过来。”

果真四下无人,青艾蹲下身手伸进水里,晒了一上午,河水热热的,青艾舒服得不想拿出手来,撩几下水花,横下心几下脱了衣衫,矮了身子两手抱在胸前埋在河水里,只露头在上面,满足叹口气,真是畅快,脚底踩着水,河底温热的细沙挤满脚趾缝,一抬脚都漏出去,又放下脚再抬起来,青艾玩儿得不亦乐乎。

她淌着水走几步,再回头河岸上没了月牙儿的身影,忙喊一声月牙儿,月牙儿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我回去拿套换洗衣裳。”

青艾放下心,将头发打湿,开始洗头发。

月牙儿掩上院门叫一声爹,她爹出来急切问道:“怎么样?”

月牙儿道:“挺害羞的,身子整个埋在水里,手还紧紧抱在胸前,不停张望,我一走就喊我,声音都打颤了。”

她爹点头笑道:“如此太好了,准是个雏儿,四个凑齐了,明日就送到渭城。”

月牙儿皱眉道:“爹,连上青艾,才三个,还差一个。”

她爹大手一挥:“你不用操心,我还找了一个,快去,将她伺候好了,省得出岔子。”

月牙儿拿了衣裳和巾帕出来,笑道:“爹,这次的差事可太难了,爹不是说,以往只要花娘,这次怎么非得要黄花闺女?”

她爹吸着大眼袋道:“那边特意吩咐的,银子给的多,老子就愿意干。若不是差事难做,老子找你来做什么?”

月牙儿嗯了一声:“爹,这趟差事办成了,果真给我些银子,放我走?”

她爹立了双眉瞪着双眼,一烟袋锅子敲在她脑袋上:“赶快滚到河边看着去,人要跑了,老子三天不给你饭吃。”

月牙儿忙抱了衣裳一口气冲到河边,青艾已洗好了,正焦急等着她来,瞧见她松一口气,急急说道:“月牙儿可算来了,人们午休快起来了吧,若路过瞧见,还不丢死人了。”

月牙儿笑道:“青艾姐姐是宫里出来的,我的衣裳怕你嫌弃,我挑了套最好的,我爹刚刚骂我了,嫌我没给你做些好吃的,晚饭我们炖鸡,好不好?”

青艾感动不已,笑对月牙儿道:“月牙儿人真好,大叔也那么好,刚刚没在家,还没顾上给他老人家磕个头,感谢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月牙儿笑道:“我爹出了名的心善,救过好几个人了。”

青艾擦干身子穿了月牙儿的衣裳,月牙儿抿嘴一笑:“青艾姐姐不愧是宫里来的,就算穿了布衣,也掩不住这通身的不凡气度。”

青艾想起一句话来,没法夸她漂亮,就夸她有气质,哈哈笑道:“月牙儿嘴巴真甜。”

作者有话要说:真快啊,发文一周了,接着努力~~

再回渭城

月牙儿是炖鸡好手,青艾多吃了两块肉多喝一碗汤,□□得躺在炕上,头枕着双手,明日该何去何从呢?京城不能再去了,皇宫里那些人沾不得,见了又得死一次,这里荒地甚多,要不开荒,跟月牙爹学着种地吧?春耕秋收也挺有成就感的,然后一整个冬日窝在家中,守着火炉烤个红薯炒些瓜子儿,想想就滋润。可是眼下已是深秋,整个漫长的冬天吃什么?

要不喂鸡/吧?可没有银子,哪来的鸡,唉,原来不是鸡生蛋或者蛋生鸡,而是先有银子才有鸡,要不打个欠条先将玉镯子和耳环赎回来,卖了鸡蛋再加倍还给月牙儿,也不知道月牙儿愿不愿意,青艾琢磨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青艾醒来的时候,惊觉自己在一辆马车上,再看身旁,东倒西歪躺着三个姑娘,月牙儿靠着她睡得正香,青艾忙用力推了推她,月牙儿嘟囔着醒了过来,睁眼一瞧就啊得一声大叫,青艾忙问:“月牙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月牙儿大声叫嚷道:“我就说呢,我只骗来三个,他偏说够四个了,原来是连我算在了一起,那个老东西把我卖了,我还一直在帮他数银子。”

青艾听她说卖了,一时呆愣住,月牙儿的叫嚷声惊醒了另外两个睡着的姑娘,瞧一眼月牙儿齐齐扑了过来,揪住她头发咬牙骂道:“你这个骗子……”

青艾靠着马车壁静静瞧着,两个姑娘对月牙儿又拧又掐又踢,一连声咒骂着骗子,月牙儿任由她们打骂,抱着头一声不吭,挨了好一会儿打才出声喊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再没完没了我可喊人了,外面那些人可没我这样好的脾性。”

两个姑娘悻悻住了手依然小声咒骂着,月牙儿身上的衣裳被扯破好几处,手臂上也被挠出许多血痕,她毫不在意抬手捋捋头发,抬头瞧着那几个姑娘道:“没错,我是骗了你们,可你们怎么被骗的?还不是因为贪心?一听说能去大户人家做姬妾,乐颠颠就跟着我走,我是对不住你们,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以后再挑衅,我可不会客气,姑奶奶我从小走街窜巷,可不是吃素的。”

两个姑娘瞪着她,月牙儿冲外面喊一声来人,有人粗鲁喝道:“做什么?”

两个姑娘都垂下头去,月牙儿得意一笑,扬声道“大哥,可有水喝?”

那人说声多事,过一会儿马车顶上打开一个小方块儿,水吊了进来,青艾瞧着月牙儿将水拿下来,闲闲说道:“照月牙儿的意思,她们合该被骗,那我呢?”

月牙儿手一晃,陪着笑脸道:“我是对不住青艾姐姐,她们两个早些日子就找好了,一直缺一位,青艾姐姐就自己找上门了,我犹豫来着,可那老汉逼我。”

青艾笑笑:“月牙儿不是口口声声叫爹吗?”

月牙儿叹口气:“那么叫不过是为了迷惑你们。”

青艾瞧着她伸出手去,月牙儿忙将水递了过来,青艾摇摇头:“镯子和耳环还我。”

月牙儿忙掳下来递给她,陪笑说道,“刚刚她们打我的时候,我也想明白了,不就是脱离火坑跳入苦海吗?都差不多。”

那两个姑娘抽抽搭搭哭起来,好半天才没了哭声,青艾开口道:“月牙儿倒是说说,我们要被卖到何处去?”

月牙儿陪笑道:“青艾姐姐,听那个老东西说,是渭城的军营。以前只是要花娘,这次却要黄花大闺女,可能是给军汉娶亲的。”

青艾闭了眼想着主意,路上逮机会逃脱吧,月牙儿在旁道:“青艾姐姐是不是琢磨着想跑?千万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外面押送我们的,可是一队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再说这马车,是铁的棚子,除了顶上那个开口,他们不让我们出去,我们是出不去的。”

青艾睁眼瞧着她,半天说道:“月牙儿,以后叫青艾就行,后面那两个字,就免了,我当不起。”

月牙儿悻悻说道:“我不是替他们做说客,我见过他们的凶残,只是提醒青艾姐姐罢了。”

青艾闭了双眼不再理她,月牙儿不在意青艾的冷淡,总是叫着青艾姐姐,热络待她,来了饭菜总是先给她一份儿,青艾从小缺疼少爱,不怕别人对她坏,就怕别人对她好,路途漫长,过了些日子,青艾气消了,开口跟月牙儿说话,问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恶事。

原来月牙儿是个孤儿,打小住在京城外乞丐窝里,饥一顿饱一顿的,前些日子总护着她的老乞丐病死了,她将老乞丐拖到一棵柳树下安葬了,痛哭了一场,回来的路上碰上了那个老汉,她当时心灰意冷的,那个老汉又慈眉善目,只说家里有些简单差事,管她吃住,不愿意了可以走,也不强留,月牙儿心思一动就跟着去了,老汉给她几套干净衣裳,几日好吃好喝后,才跟她说了是什么样的差事,月牙儿一听自然不干,老汉毒打了她几顿,威逼说要将她卖进妓馆,又跟她说就缺四个姑娘,人数齐了就给银子放她走。

月牙儿说完低头对青艾道:“爷爷从小对我说,就算饿肚子也不能害人作恶,我知道我做了恶事,对不起爷爷,她们两个都是失怙的孤女,那个腊梅,苦巴巴自己过,穿着破衣烂衫,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另一个秋果,哥哥是个赌徒,因衣不蔽体,都不敢出门,我想着若真能嫁个军汉,总好过那么凄惶。”

青艾瞪她一眼,月牙儿道:“是,我做了恶事良心不安,就给自己找借口,上了马车才知道,老汉找上我时,我就是四个里的头一个。”

青艾叹口气,瞧一眼腊梅和秋果,腊梅和秋果哼一声别过头去,她们恨月牙儿,捎带着不搭理青艾,青艾问道 :“月牙儿没有听错?果真是渭城的军营吗?”

月牙儿连连点头说没错。

每隔几日,她们会在夜里被放下去在偏僻的客栈住宿,顺带洗澡换衣,青艾观察过随行队伍,若逃跑肯定会送命,可到了军营,就会被逼充当营妓,她瞧着那两个姑娘,又瞧瞧月牙儿,就算是她们做营妓我也不愿,遑论自己。

青艾待月牙儿和颜悦色起来,又总跟腊梅秋果搭话,那两个姑娘心思单纯,要不也不会被月牙儿骗来,没过几日,两个姑娘就跟她熟络起来。

眼看路途上两个月过去,青艾思前想后,心中渐渐打定了主意。

她们在渭城被换了手,青艾又踏上那片荒野,都说胡天八月即飞雪,此时已是十一月份,满眼苍凉萧瑟,耳边西北风呼啸,荒野上积了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

青艾放下心中的空茫,肃容对三个姑娘说道:“嫁给军汉是我们能有的最好境遇,还有最差的,你们想过没有?”

三位面面相觑,青艾就道:“我之前在宫里听过,军营是不许女子出入的,为了安抚没有娶亲的官兵情绪,就在营外设立妓营,自然,你们若愿意,我也没话说。”

三个姑娘拼命摇着头,秋果胆子小,当时就哭了,腊梅和月牙儿说要做了娼妓,还不如去死,青艾点点头:“那好,届时我们须同心同德,到了军营,我们可能在一处,也可能被分开,只要碰上跟我们说话的人,甭管他是谁,我们都一口咬定,是安王派我们来给大将军送信的,这些话只能面见大将军才能说,见着大将军后,你们都推在我胡青艾身上,就说我是领头的,详细的消息只有我知道。

那三个连忙点头,青艾又让她们每个人说了几遍,方放下心来,阖了双眼假寐,她也想过向白先生杨监军邹仝俞哙他们求助,更想过安伯,因为宿风对安伯十分信任,可想来想去,还是找宿风,他是最大的头,整个军营他说了算,另一则就是宿风不举,自然不会因为好女色为难她们。

青艾打定主意,就听马车外有人喊一声,俞将军,到了,刷得一下车帘被掀开,俞哙探进头来,腊梅和秋果被他的凶相吓得身子发颤直往后缩,月牙儿则满怀兴致瞧着他,青艾静静看了过去,依然是那张大胡子脸,依然是简单爽直的眼神,心中莫名觉得亲切,俞哙一眼瞧见月牙儿,指着她道,你,下来。

月牙儿看一眼青艾,点了点头,跳了下去。

俞哙指指青艾,这个,给白先生送过去,又指指秋果和腊梅,那两个,给邹将军,有两个士兵过来朝青艾一伸手,青艾忙道,我自己去,你们带路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又和宿风见面了:)

又见大将军

两个士兵将她带到一处营帐前,喝声进去,青艾乖乖进去了,当时听到俞哙说白先生,她就长吁一口气,那位温润静雅的白先生,她记得俞哙和邹仝撺掇他去找营妓,他从来不去,如此洁身自好的人,定不会为难自己,他又被大将军奉为上宾,只要跟他一说,定能脱险。

青艾自信满满进去,门哐当一声从外面关上了,然后是落锁的声音,青艾唤一声白先生,无人答应,原来人不在屋中,青艾站在屋子当中不由惊叹,四壁的书架直通屋顶,各种书籍整齐排列,书架前放着梯子,窗下放着一张阔大的书案,摆着文房四宝,青艾突生好奇,白先生这样渊博的人,不知笔体如何,她走过去,书案上正好有一幅未写完的字,青艾一看直了眼睛,竟然是狂放不羁的草书,不由自言自语道:“这比张癫素狂还要癫狂,果然人不可貌相,看起来是温和的书生,骨子里这样狂放,这样的人应该难耐约束,怎么就肯屈就宿风之下?”

再环顾四壁的书,这屋中除了书未见其它,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来,干净整洁,每页纸都写了细细的批注,放回去登上梯子,书架最高处竟也是纤尘不染,又抽一本出来,翻开来依然如是,青艾惊叹道:“此人之爱书,堪比林逋之梅妻鹤子。”

就听身后有人问道:“梅妻鹤子一说从何而来?在下愿闻其详?”

青艾心中一慌,这儿历史上可能没有林逋这个人,自己不该妄言,手一抖书掉在地上,慌忙从梯子上爬下去捡,捡起来一抬头,白先生正看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探究。

青艾忙站直身子,福身说道:“小女子无礼了。”

白先生走到书案后的屏风前轻轻一推,将屏风折叠起来,后面是一张矮几,桌子底下是一张宽大精美的羊毛地毯,白先生说声姑娘请,青艾站着不动,白先生一揖道:“愿请教姑娘梅妻鹤子一说,请姑娘坐着,我们清谈。”

青艾忙福身下去:“梅妻鹤子只是一个故事,以后再说不迟,小女子名叫青艾,本是一名宫女,在宁寿宫伺候贵太妃,两个月前,安王尉迟谦说无法与大将军互通书信,特派小女子前来送些消息。另外三位姑娘和小女子一同前来,一位被俞将军带去,两位送去给邹将军,还请白先生救命。”

白先生瞧着她,过一会儿施施然走到门口,冲门外嘱咐几句,回头又做个请的姿势,自己先行跪坐在矮几一侧,看着青艾道:“姑娘的消息,对大将军来说也许不那么重要,我已吩咐下去,另外三位姑娘无虞,青艾姑娘,请坐,说好了,自会放你们去。”

青艾只得学着他的姿势跪坐于另一侧,耐下性子说道:“就是有一位名士叫做林逋,隐居于杭州孤山,常年足不出户,植梅放鹤终生不娶,世人称其梅妻鹤子。”

白先生笑笑:“既说是梅妻鹤子,必定挚爱,可还有旁的说法?”

青艾想了想,斟酌说道:“爱鹤之说,是因林逋结庐孤山以后,常驾小舟遍游西湖旁寺庙,与高僧诗友相往还,每逢客至,叫门童子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爱梅源于他有许多咏梅的诗作,其中一首是这样: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白先生击掌笑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妙啊,太妙了,将梅花的清影神韵写绝了。以后白某人再不敢咏梅。”

说着话跑到书案旁笔走龙蛇,写完了吹一吹递到青艾面前,青艾瞧着不由点头,此次不若刚刚看到的那般狂草,收敛许多也隽永许多,似乎字里行间都染了梅之高洁,她正欣赏的时候,白先生拿了毛笔过来笑道:“还请姑娘写下作者姓名。”

青艾认真写下“林逋”二字,白先生说声字还不错,兴致满满瞧着她道:“还想问一句,张癫素狂是怎么回事?”

青艾只得说道:“又称癫张醉素,就是说的张旭与怀素和尚,两个人的草书出神入化,无人能出其右。不过,我看白先生的,似乎还要好些。”

白先生瞧着她,目光灼灼:“你到底是什么人?打哪儿来?”

青艾头皮有些发紧,知道自己说太多了,思忖一会儿,瞧着白先生道:“先生自认博古通今,小女子今日所说,先生闻所未闻,是以觉得小女子来历不明?”

白先生点头说不错,青艾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先生虽才识渊博,也不能尽知天下事,就说这雍朝以西是卫国,卫国最西乃是雪山,以东是大海,大海再往东呢?人们以为雪山和大海就是大地的尽头,我看未必,若翻过雪山渡过大海,是不是有其他的国度,也未可知。”

白先生瞧着她,突然起身一揖说道:“霁岩今日受教了,这就带姑娘前去面见大将军。”

青艾心中也十分惭愧,自己仗着来自未来,说两个历史故事,就引得这学富五车的白先生大惊小怪,仿佛自己是个高人,忙起身给白先生回礼,跟在白先生身后,心中说道,我是为了好好活下去,不得已忽悠了白先生,十分对不住。

穿过两排营房,阔大的帅帐在望,青艾心中怦怦跳了起来,从以前朝夕相处观察来看,宿风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自己说的他可能信?或者自己说过了,他知道了想要的消息,会不会杀人灭口?青艾琢磨着跟在白先生身后,穿过高大的门扉,有人喊一声青艾姐姐,青艾望过去,月牙儿腊梅秋果都瑟瑟站着,邹仝喝一声休要喧哗,三人噤声瞧着青艾,青艾直直朝书案望了过去,宿风手中把玩着一柄铁如意,和煦说道:“正等着白先生。”

俞哙在旁大声道:“白先生来得这样慢,莫非这次看上了这个小妞儿?”

白先生笑笑不说话,宿风瞧一眼青艾道:“怎么可能?”

俞哙道:“白先生不近女色,挑了一个最难看的给他,好看的给了他浪费。”

青艾在心中翻个白眼,邹仝在旁道:“那我呢?为何要给两个?是不是你挑了最好看的,觉得过意不去,给我两个算做补偿?”

俞哙哼了一声:“是又怎样?谁让你下手慢。”

邹仝欲要回嘴,宿风摆摆手道:“先说正事,白先生怎么看?”

白先生笑道:“既然她们众口一词,我们正好也缺乏消息,就听听,听完再杀不迟。”

腊梅和秋果一听哭了起来,月牙儿虽没哭,小脸也变得煞白,宿风皱眉道:“邹仝将她们三个送出去,交给杨监军看着,俞哙擅自将女子带入军营,领五十军棍。”

俞哙瞪圆了双眼,宿风指指他:“我原话是怎样说的,邹仝说给他听,若还不服,再来见我。”

二人押着月牙儿她们走了,宿风瞧着青艾笑笑:“说谎不易,一句谎话得拿十句百句来遮掩,说得多了自然就露陷了,是以,你还是说实话。”

青艾跟着白先生前来的路上也想好了,不如实话实说,当下说道:“有三条消息,其一,褚相之女褚文鸳进宫封丽妃居重华宫,圣眷正隆。”

宿风唇角一翘:“丽妃?重华宫?以色事人终不长久。”

他的话在青艾听来分明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也不敢多瞧他的神情,又说道:“凡是到渭城军营的书信,都需皇上过目后才能放行,是以安王不敢与大将军通信。”

宿风手中铁如意在掌心敲了几下:“这个想得到,还有呢?你最好能说出些本大将军感兴趣的消息,才能换你的小命。”

青艾心想,褚文鸳的事不就是你最感兴趣的吗?我挑在头一个就说了,还要怎样?她吸一口气说道:“两个多月前,皇上挖通了大明殿到宁寿宫的地道,强占了贵太妃。”

宿风站了起来瞧着她道:“贵太妃?可是先皇的梅贵妃?安王的生母?”

青艾点点头,宿风哈哈大笑起来,白先生也笑,青艾翻个白眼,这些臭男人,听到男女之间的八卦就兴奋成这样,果真是这渭城过于太平,他们每日太闲,都吃饱了撑的。

宿风笑了一阵,轻咳几声停了下来,笑对白先生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白先生,我们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白先生起身一揖道:“贺喜大将军。”

青艾瞧着他们神色,心想这其中大概有什么玄机,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静静瞧着宿风道:“求大将军言出必行,允许我们离开这渭城。”

宿风这才想起她来,坐回书案后,铁如意轻轻敲击在掌心,抬眼瞧着她,目光锐利,青艾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就听宿风问道:“你在宫中是何身份?”

青艾忙道:“在宁寿宫伺候贵太妃用膳。”

宿风点点头:“那么,安王待你如何?”

青艾一想,他与安王是好友,若说安王看重自己,说不定才有生路,当下细声细气作害羞状说道:“安王待小女子很好,曾经和贵太妃说,要讨小女子进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