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的安静里很突兀却很清晰的声音,我茫茫然收回思绪,轻轻地“啊”了声。像一声轻叹,然后带领着无奈的情绪无比复杂地开始扩张。柳扬的笑很苦,很涩,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他的沧桑。原来,他还是和苏希不一样的。经历了很多,是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温和气息,不是一味地让人安心,而是带了轻轻淡淡的烟卷的味道。
柳扬说:“夏篱,那天在剧院旁,你其实是看到了吧。”
我低着头,脚轻轻地晃着。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说话,但是撑在旁边的手渐渐握成了拳。然后我听到柳扬笑了笑:“柳衣不知道你见过我的药,但是,你应该都看到了吧…”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其实真的不想知道太多的过去。因为别人的过去,会成为刺杀自己回忆的锐利兵器。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存在着——柳扬和柳衣,从来没有公开相认过的兄妹。或许不过只是做戏给某人看。某人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的苏希,不是知道了部分真相的靳笙,不是一无所知的莫莫,而是一直被人可笑地欺瞒着的夏篱…
我终于知道柳扬为什么总是格外待我好的时候,终于止不住泪流满面。我根本不需要这种“愧疚”,我夏篱,在这样善意的隐瞒下,突然像个可笑滑稽的小丑。
柳扬没有再看我,而是看着地面,声音有些沙哑:“在国外看到苏希的时候,是在罗司克心脏病医院。他的情况比我严重,一来就住进了重症病房。柳衣相处下来很喜欢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所以…她求我把手术用的心脏让给苏希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拒绝…”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然后我的心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他说,是他让苏希照顾好柳衣一辈子;他说,是他把苏希从我身边带走,是他亏欠了我…但是,其实我自己一直都知道,带走苏希的不是柳衣,不是柳扬,而是我自己。
在那个一味地知道去笑的日子里,一直以为可以轻易地看穿他面具的我,居然遗漏过了他掩藏在下面的哀伤。他离开地无声无息,他这样害怕给我伤害,他在回来的时候故意冷漠,他用他的排斥来维护我最后的一点坚强…但是,我却总是冷冷地对他,冷冷地回应。
我果然给不了人幸福。
泪。冰凉。
第一次这样歇斯底里地哭,第一次流下了这样痛心的眼泪。我只不过是个不懂得去守护的人,明明可以拥有很多,明明可以有着那么叫人羡慕的呵护,却是在冷漠的抗拒下一点点失去,一次次地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伤痕。
爱我的。我爱的。人生的旅途中不过是在上演着得到和失去的舞台剧。
柳扬伸到我肩膀旁的手被我一把拍开,他错愕的神色入眸,但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跌跌撞撞地逃开了落在身后的注释。我终于在别人面前卸下了伪装,露出了狼狈,这只一种把肌肤硬生生撕下的痛。
“啊——”所有的压抑在这样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里呼啸而出。
仿佛没有了力气,我摊倒在了草坪上。远处的光似乎有些刺目,我仰躺着,手捂着眼,依旧有控制不住的泪水从手缝间流出。这多么像我的过去,总是试图去挽留什么,紧紧地想要抓住,却发现很多东西总是这样不可抑制地偷偷跑走…
安静地流泪着,这个时候我发现原来泪水的温度是这样的,不论表面上多么的宣涌,实质上却是冰凉地无一丝的温度。
我想起从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温暖,和周围的冰凉突然显得那样的突兀。这个时候才会清晰地记起自己的一无所有。忽然发现自己讨厌不起柳衣,发现其实她做的比我其实多得多…
不是吗?在苏希最无助、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是柳衣,而不是我啊…
不是我,我,已经留最后的资格都没有了…
耳边没有声音,是一片诡异死寂的沉默。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全身是这样禁止不住地颤抖着。
时间默不作声地去了。终于,我摸索了几下。打开手机的刹那,屏幕的光刹那冲刷,刺得眼睛一片疼痛。泪水朦胧了视线,我轻轻地敲打着按键。
周六晚上7点。火舞酒吧。
群发的短信。带着一个冰冷的句点,一条条落向各个角落的人的眼中。
突然有种疲惫的感觉,似乎不愿意再玩这样诡异的情感游戏。有些肿的眼,但已经渐渐沉寂下了情感,而是一种透明空阔的颜色。对着习惯性地亮着的手机屏幕微微一笑,在最后一条信息发送结束的时候突然关了上。
我晃着身子站起来,依旧单薄的身形,但这个时候格外的倔强。一步步地离开那里,仿佛真正地渐渐远去。有些时候总是这样,当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猜想着,当知道了,却是开始无止境地后悔。或许我没有后悔,但是这样的宁愿自己不曾知道着…我已经知道了苏希在我的等待中默不作声的原因,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可笑地扮演着被保护的公主的角色。
我已经厌倦了。
我想告诉每一个人,我已经厌倦了…
No.16 其实我们最适合句点
他们都诧异于我突如其来的相约,因为这一切显得这样突然而仓促。但是我带上了自己的吉他,然后安静地坐到了台上,看着那一桌桌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轻轻地笑了起来。
拨动琴弦,弹奏乐律,让一切都显得这样真实又不切实际。
有人说,很多的事都不过是一个铺垫,随后展开的才是生活,才是无奈的生命。现在,我相信了这句话。
还在不久的之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还是靳笙,他下来的时候看到了我冷漠的脸。而现在,却是我在这个地方安静地坐了,弹奏着他教会我的吉他,扬着苏希教会我的笑。
你们看,其实我都没有忘记,其实你们教我的东西我都学得很好。
我的歌声静静地徜徉在每一个角落,很低沉,很平静。
这是我写的一首歌,就这样轻轻地唱出,虽然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这首的名字,但是我这样安静地唱着。
这首歌。《离开》——
我们曾经拥有一样的天空,
那时候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好的。
幸福是一种很甜蜜的东西,
但是总是轻易发酵。
把过去留在过去,
然后疲惫了的身体失忆。
苍老的神经,开始一点点忘记曾经的约定。
你在过去留下一地的残骸,
却这样告诉着我去拼接出那未来。
如果是一种很无奈的结局,
为何偏要放手解开。
当现在落下眼泪,
然后苍白了的时间断点。
空洞的句点,离开时终于慢慢消失后不见。
我的离开不是故事的结局,
徘徊的路口终于无奈。
一点点疲惫的时候唱出的歌,
然后终于只剩下空白。
我的离开不是…
当这首歌写好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很多东西已经没有了。不见了。
很想告诉自己对于一切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但当话到嘴边的时候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提了吉他坐回到他们的身边,然后无视那些从周围回绕过来的视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是个很正常的动作,来了酒吧,难道还有不喝酒的吗?我裂了嘴冲他们笑着,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不过还是庆贺般地把满满一杯酒给灌下了肚。
好吧,就当自己给自己刚才的演出庆贺。
我这么对自己说着。
余光过处,靳笙似乎有一时想要来夺过我的酒杯,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动。可能他终于想起那天是他选择了离开,可能他终于也开始尝试放弃了。这似乎是一件好事。是好事。我在心里喃喃自语,然后又抬手开始倒酒。
倒到一般的时候,终于倒不下去了。
我微微蹙了眉,好半晌微微朦胧的思绪才开始聚集,眼里落入的是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再顺着那手臂爬上视线,最后看到的是一张小小地皱了眉头的脸。很干净,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影响就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地涌出,然后和面前的人渐渐重合。
但是我一把将他甩开,然后又是一仰头灌下了那半杯。
其实我不是一个有酒量的人,或许是这个时候格外地想醉,然后就仿佛真的醉了。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很诧异,诧异于我为什么要把他们都叫来这里。那些视线显得可有可无而且有几分的好笑,我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站了起来,手一抬,借了轻微的醉意直指着苏希的鼻尖,神色古怪地笑着:“苏希,我现在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话出口的时候,周围仿佛突然间静止了下来。柳衣的愤怒,靳笙的沉邃,莫莫的惊讶,苏希的苍白,都仿佛入不了我的眼。而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终于知道,原来,一直到了现在的现在,所谓的“放弃”不过只是一个虚壳,人是太过于软弱的动物,就是这样的动物才在感情已经开始改变味道的时候依旧苦苦痴缠。
苏希要缩回手的时候被我一把拉住。我的体温有因为酒精而略略灼烧的温度,抬头看去,一面感受着他满手的冰凉,一面又是满眼微微迷离的光晕。他的轮廓似乎在无止境地扩散,却也因为这样的感觉而显得越发不真实。
这可以怪谁呢?是谁让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却还想要逃避。我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柳扬不告诉他们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如果他在此之前已经有了准备,那又会怎么样回答我呢?
但是,我看着他的嘴张了张,却是始终没有出声,却是叫我看到了满眼狂乱涌动在眸底的痛。
呵,他的面具已经开始崩坏了,那么,我的呢?
轻轻一笑,我握着的手仿佛失去了支点,终于,安静地落下了。
够了,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已经让我知道了他所有想说的话了。苏希。苏希。谢谢你的保护,你给我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了。你已经做了很多,也下了很多决定,现在,应该论到我来下这个决定了…
轻轻一笑,我感觉到身子似乎有些虚晃,最后还是这样地站了,然后微微地扯起了嘴角,说:“今天,是希望你们祝贺我,终于拿到了法国留学的名额。”
是很淡很平静的声音。但是我已经不敢看所有人的神色了。垂了眼眸,却始终是笑着的,然后,就这样又一杯下了肚。
其实喝酒的感觉很好,我这个时候才知道。
他们看着我,是各种古怪复杂的视线。而我又还能说什么呢?很吵的酒吧,但这个时候我甚至希望可以再吵点,吵到,掩盖住我所有的情绪…
呵,你们真的这样的惊讶吗?那么,如果你们知道我其实已经了解了一切,还会这样奇怪于我的选择吗?你们知道吗——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啊…
这个时候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当真正懂得了以后,才是最最伤人的。
伤人,也很自伤…
最后他们谁也没有阻止我,那一个晚上在灯光迷离的一片沉寂中最后一点点地逝去。他们懂得的或许只是我关于离开的选择,以为我还没有说出那句“再见”,以为目睹了我这样一次堕落后依旧还有转机。只是,他们都错了。
躺回自己床上的时候,思绪早已经迷离不清了。看着天花板,眼睛睁着,却是混沌模糊的状态。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动,以我为圆心,天旋地转的感觉,就像云霄飞车的盘旋,最后落回一点,突然就只留下了空空荡荡的感觉。
莫莫的呼吸在这一刻似乎就落在耳边,很平缓,但我奇迹似地知道她并没有入睡。就如她知道我也没有睡着一样。
今天回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丑态百出。我拒绝了靳笙,拒绝了苏希,然后一个人一点点支持着随时会软下的身子,走着S型的曲线回到了寝室。
这个时候突然间感觉这种寂静的氛围很可怕。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莫莫,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在心里念着。
明天我就要走了…莫莫…
似乎感觉到自己在内心深处发笑,然后笑着笑着,最后只留下了冷洌的弧度。
走了比较好吧。对谁都好。
莫莫,你要幸福。你要——带着靳笙一起幸福…
睁着眼,一直感受着最后的沉寂,然后看着天从一片黑渐渐转白,终于稍稍退了酒意,终于头脑开始一点点清晰,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这个时候她终于睡了,而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就像那时候以为的,原来我们始终还是比较适合句点。
或许不是“适合”,而是世界总是这样无奈,所以才只能这样认为着。
从角落里拖出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箱,步伐突然有些沉重。我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望,原本想最后地看着这里一眼,但是神色突然间僵硬了。
床上,莫莫睁着眼,就这样看着我。
我的唇微微一触,本在思索怎么应对,突然间明白了过来,然后一笑,终于就这样关上了门。她已经醒了好久了吧?却是一直看着我的举动。现在是现在,始终还是回不到从前了,莫莫根本没有挽留我的意思,对于她而言,我本就该离开的。我离开了,她的幸福才会到来…
本来以为早已经无所谓了,但是为什么,依旧会这样的难过呢?
是不是酒还没有清醒,所以看着天的时候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就这样打了部出租车,轻易地就到了机场。
这样便捷的交通,终于叫我感到不舒适了。坐在空阔的候机室中,这样早的时候,里面还没有什么人,零星斑驳,又显得格外孤独。我垂着头,下意识地触摸着口袋中的机票,有些不安的颤动。
会怎么样呢?知道我的离开,他们会怎么样呢?
苏希,靳笙…
突兀的手机铃声这个时候响起,我讷讷地看着来电显示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却久久按不下接听。然后,断了,再然后,又响起。
旁边不是有古怪的视线,看着我古怪的举动,但是我笑了笑,只是唯一的笑了笑。
这样坚持不懈的来电。终于,仅存的电池也消耗殆尽了。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安静,我莫名有些出神。
为什么他总是可以这样地努力着呢?为了这么一个叫人觉得冷漠的我。靳笙,我是不是,到最后,依旧——伤了你?
检票口已经响起了通知声,那个细致的女声这个时候听起来是这样的僵硬。
我的发线轻轻垂了,然后拖起行李,把机票一交,通过了检查。
我想,我应该真正“自由”了。
缓缓地向前走着。
“夏篱!夏篱!”
停顿。
我站在那里,听着熟悉的声音,突然不敢回头。
他就这样喊着,有些嘶哑,有些不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直冷漠的他这样子的神色。
回头的瞬间仿佛慢镜头的回放,一点一点地拉长,带点老投影机生锈的斑点。最后回头的瞬间,我看到了靳笙被守卫牢牢架住的样子。有些狼狈,却依旧想要挣扎出来。即使是这样,他依旧是我见过,最最叫人感受到优雅的男人。
但这个时候我的神色是冷的,连声音也突然冷漠了不少。
我说,靳笙,你来干什么?
我说,靳笙,我早已经厌倦你了,你可不可以叫我走得舒服点?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叫人厌烦?
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演技也可以这样的好。
他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动作也没有了那么大的幅度。心很疼,我却依旧这样惨淡地看着他。
我以为他应该真正放弃了。但是…
“夏篱,我爱你。”
他这样说着,一字一顿,一丝不苟。
连我都有一时的手足无措。
“我会等你回来。”
靳笙的神色很认真。但是,我霍然转身,一步步地走向飞机,再也没有看他。
靳笙,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叫我哭泣的男人…
没有让他看到我流泪的狼狈,没有让他知道我的不舍。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离开了。飞机起航,把一切都带得那么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