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样,你超市的钱,也不用再还我了,”沉吟片刻,他又从容地朝她略微颔首,“我收拾完厨房后过来,麻烦你了。”

“噢,”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红着脸点头,“好。”

“我的名字是傅郁。”

美男最后关上门前,望着她、低笑道,“师傅的傅,郁郁葱葱的郁。”

**

回到自家厨房做菜的时候,翁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是出于善意与友好,自己几分钟前好像是真的邀请了一个陌生男人,来自己家吃晚饭。

她的闺蜜曾经不止一次吐槽过她的反射弧长得可以绕地球三圈,言侨也总是担忧她走在马路上就会随便被人拐走,所以,能干出这种缺心眼的事情来的,估计也只有她了吧。

不过……

她边切菜,边绞尽脑汁地用自己仅剩的脑细胞分析,看她的新邻居长得这么一表人才,又是长期居于海外的教育人士,应该不会是坏人。

翁雨晃了晃脑袋,从一开始,就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新邻居、归为了无害的一类。

用购买的食材随便炒了两个家常菜,再很快下了面条,家里的门铃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她用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跑到门边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傅郁此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只见他脸上带着淡而得体的笑、对她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甜食,这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饼干。”

似乎是猜到她会很不好意思,他还淡淡补上一句,“给新邻居的一点小小见面礼,无足挂齿。”

“……谢谢。”

她本来是真的犹豫着觉得以这样的身份收礼也很牵强,可作为骨灰级的甜食爱好者,再加上他淡然又镇定的气场,让她只能接过他手里的点心,匆忙迎着他进屋,“你请在餐桌边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把菜端出来。”

“我帮你。”

他却没有依言坐等,而是选择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

两人一同进了厨房,翁雨多少有些慌乱,看他在身边一副等着她随意差使的模样,她只能指了指盛着面的锅,“那就麻烦你,端这个出去就好。”

“需要锅垫吗?”他看着她。

“嗯。”她点了点头。

餐桌上很快摆好了菜和面,翁雨转身再去拿了两双筷子的功夫,他却连面都已经帮她盛好在碗里,工整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光就懂礼节和细心这一点,已经完完全全在她的新邻居身上体现出来了。

起身开了客厅的空调,她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些不娴熟地招呼他,“那个,趁热吃吧……希望能合你的口味。”

坐在她对面的傅郁闻言勾了勾嘴角,拿起筷子,淡声说道,“对我来说,回到中国后,就算是一碗白米饭都能让我吃得感激不已。”

她“噗嗤”一笑,“那么夸张?”

“软炸鱼、炸土豆条、烤牛肉……在英国的家常大致就这些?我是一直觉得,哪怕牛扒再好吃,也不如一碗小馄饨。”他用筷子夹了一管菜到碗里,“再说你也看到了我的厨艺是多么惊天地泣鬼神,所以只能去食堂吃,自己根本下不了厨做中国菜。”

“你烧的菜味道很好。”他尝了一口菜,低笑道,“不是存心夸赞,真的很不错。”

翁雨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你不嫌弃难吃就行,面的味道呢?”

“嗯,”他尝了几口,点点头,“很有弹性和嚼劲,也不黏糊。”

“我从小就特别爱吃面食,以前在学校里,我差不多有一年每天早上的早餐都是小馄饨。”为了避免尴尬,她托着腮帮找话题,很自然地就脱口而出,“所以我平时的爱好,除了睡和吃,就是仔细研究怎样做面食味道最好。”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在美男邻居面前,已经瞬间把自己吃货加懒货的本性给暴露了。

这样真的不太好吧?又是缺心眼又是反射弧过长的,估计他会对自己特别鄙夷……

可她没料到的是,傅郁倒是听得饶有趣味,还提了问,“美食家,那你现在大学毕业了么?”

“嗯,毕业了,”她说,“我现在是东航的空中乘务员。”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是高中毕业后去的英国,读完博就在帝国理工留任做老师了。”

帝国理工。

翁雨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想起来闺蜜陈涵心曾经和她提起过,这个大学好像是英国排名一等一的好大学,理工科声名远扬,基本和美国麻省理工同级。

她的新邻居,可真是个才貌双全的稀有男人啊……

良久,她叹了口气,低声感叹道,“我觉得我们俩的职业层次相差好大一截……”

她的语气里多少带上了些低迷的情绪,傅郁听了她的话,此时突然抬头看向她,声音不高不低的,“我觉得你的职业很好。”

“是吗?”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我的职业……最多只能说是谋生计而已,毫无诉求可言。”

“我一直尊重每一个职业的人,无论这个职业的诉求是高或者低,每个行业都需要人去做,社会才能运转起来。所以,记得永远不要看低自己的职业,”

他这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才低下头继续吃面,“无论别人怎么说。”

这些话,其实他说得简单而平常、一点也不刻意,但翁雨却听得整个人都怔住了,心底里瞬间有种种的情绪涌了上来,几乎塞满了整颗心脏。

她从小懒惰,不爱花心思念书,整天基本就是趴在课堂上睡觉,爸爸妈妈宠爱她、不舍得批评她,可她却听过不少亲戚或者周边人的流言蜚语和指责。

脑子笨、念不好书、没出息、拿不了高薪水、以后只能做一门专业技能……类似的话,太多太多了。

后来,她也是随意填的志愿,大专毕业进入了空姐这个行业,在工作时认识的言侨,言侨是上海本地经商的商人世家的独子,家境殷实,她也曾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言侨却是一条心都牵挂在了她的身上,屡屡付出,她又是个不善于拒绝别人的人,便也终于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但是跟他在一起的这三年,那些流言蜚语也依旧包围着她,空中乘务员这个行业本身就很复杂,所以她从他的朋友那里,还听到了些更难听的意味。

甚至最严重最可怕的,她在前天也经历到过了。

可今天,是她这么些年第一次听到有一个人告诉她,尊重她的职业,并让她永远不要看低自己。

翁雨呆呆地捧着碗,半根面条还在嘴巴里,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啪踏”一声从眼角边滑落了下来。

第二章初识的他(二)

第二章初识的他(二)

**

几乎是在她情绪失控的第一时间,坐在她对面的傅郁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他看着她的脸庞,这时神情淡然地放下了碗,起身离开了餐桌。

而翁雨低着头,也没有留意到他的行为。

她向来是个被戏称没心没肺、糊涂随性过日子的人,她自己也乐于过这样简单不多虑的生活,可其实,有些情绪和影响,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被压抑着压抑着,她因为怕他们担心,没有去告诉爸爸妈妈或者闺蜜。

她也更不能告诉言侨。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

不知过了多久,傅郁才回到了她的对面坐下,并在她的手边放了一包纸巾,“如果你愿意说。”

她点了点头,泪眼朦胧地放下碗,去拿纸巾。

傅郁就始终这么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直到她的情绪稍微控制住一些,他都一直这么等待着。

“前天……我刚飞了新加坡的航班回上海。”她胡乱擦了擦脸,攥着纸巾,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我是晚上到的,可没想到我一出关,就看到了我男朋友的妈妈等在外面。”

“我之前见过她几次,是在我男朋友的生日宴会还是生意酒会上?记不清了,不过基本都没有怎么说过话,我一直觉得她应该不太喜欢我。”

她抿了抿唇,自己也没想到这些事情、说出来却也不是那么难,“然后那天,她一看到我,就直接气急败坏地抓着我的手臂告诉我,让我马上离开她儿子,有多远滚多远。”

“她说我不要脸,不知道使什么手段一直缠着言侨,她本以为言侨跟我在一起只是玩玩,最终会甩掉我、和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可是她没想到言侨跟她提要娶我……反正都是些不太好听的话,她的声音特别大,我所有同事都听到了。”她这么说着,苦笑了下,“我当时完全傻眼了,那个场景,我也是头一次碰到。”

“你给她回应了吗?”听完后,他淡淡问道。

“我什么都没有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这个人一直不怎么会说话,我怕多说多错,她最后告诉我,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自己跟言侨提分手,这样。”

傅郁淡然地点了点头,“能想象到整个流程,湖南台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

他说话的语气,总是这么淡淡的,又加上点说不出的幽默轻嘲,却让她的情绪也渐渐被感化得恢复过来。

“言侨妈妈这样找过我之后,第二天我就听到了同事之间类似我傍大款、做小三之类的各种传言,你知道这个行业水很深,这种情况是不太少,但我和言侨从开始在一起时就很清白、更没有任何利益牵扯,我绝对不愧对自己,也不愧对他。”

她这时垂下眸,声音低低的,嗫嚅着重复,“我问心无愧。”

这么些年,无论她心里对言侨的感情是不是能和他对她的同等,她都在尽自己的全力对他好,希望他开心。

“我一直觉得感情是一件挺简单的事情,没有必要把它弄得很复杂。”她闭了闭眼,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我和言侨在一起,不去考虑家境的悬殊、职业、朋友圈的差异以及他家人的意愿,我的确是过得很开心的,但是我现在发现,我好像不能不去考虑那些。”

她很想一直这么简单平静地生活,但其实这个地雷从最开始就已经埋藏在了她和言侨的关系里,是她自己拖拉鸵鸟、不愿意去正视。

“人成长后,有些需要面对的事实的确是残酷的。”他沉吟片刻,“但最终还是能够归于平常简单,所以,该放的放,该拿的拿。”

翁雨听了他的话,想了良久,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含义。

他没有给她提供建议,也没有给她安慰,只是用一个很冷静的侧面来告诉她,她应该以怎样的心态去处理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她压抑了几天的心情、好像渐渐也好受了许多。

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神色从容的傅郁,她真的觉得,从今天她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给了她一种值得去信任的安稳感觉。

她很意外于这种眼缘。

“……谢谢你听我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

沉默了一会,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这顿饭……好像还是还不清人情。”

“邻里之间,来日方长。”

他耸了耸肩,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敲桌面,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对了,”她这才发现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没有告诉他,“我叫翁雨,上公下羽的‘翁’,下雨的……”

“我知道。”他这时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下巴。

她惊讶地望着他。

“我前面看到了你放在茶几上的送水单。”他此时看着她,平静地回答,“上面有你的名字。”

“哦……”她点头,心里想着,他真心是个特别细腻的人。

当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时,却没有看到他正坐在她对面,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个“翁”字,解释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翁”,似乎更好一些。

...

傅郁帮忙她一起洗了碗之后,很快便告辞离开,翁雨去浴室洗了澡,拿着手机躺到了床上。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手机屏幕上却还是没有半点来自言侨的消息。

她不禁想着,可能他妈妈今天叫他回去,就是想给他下最后的通缉令,让他和自己结束吧?

就像前天给她的那当头一棒,可能这种世家的长辈,总是会以一种强硬到近乎蛮横的态度,去处理这种关系。

……

握着手机,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很快就枕着枕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被闹钟闹得醒过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还是一片空白。

没有时间再多想什么,因为搬家休息了两天,今天还是要继续上班的,她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行李,换上衣服,跑出门打车去机场。

到了机场,其他同事一看到她,就立刻围作一团神情怪异地开始窃窃私语,唯独和她关系最交好的周若朝她迎了上来,将她拉到一边。

“小雨,”周若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这两天没事吧?”

“嗯,没事。”

周若看着她,“……我还担心你今天会不来上班,因为上周的事情。”

她一怔,既而弯了弯嘴角,“放心,我还没那么脆弱呢。”

“那就好,”周若关切地望着她,语气有些急,“你千万不要去理会那些在你背后嚼口舌的人,她们就是一群长舌妇,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根本没资格说你这样清白正当的恋爱关系。”

“嗯,我知道。”她也轻轻拍了拍周若的手背,“若若,谢谢你。”

她一直很庆幸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结交到周若这样正直交心的朋友,当她现在遇到这样的困难时,也愿意依然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

两人这时走在其他同事的后面准备登机,周若边走,边压低声音、愤愤地和她说,“言侨他妈妈就仗着家里有权有势,逼迫你和言侨分手,她怎么没想过这三年你是怎么对言侨的?言侨能娶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是他的福气才对。”

“对了,”周若突然说,“你这件事情告诉言侨了没有?”

她摇了摇头。

“我觉得吧……”周若看着她,“他这么喜欢你,估计会跟他妈妈杠到底,坚持要娶你回家。”

“三年呢,”似乎为了让她开心些,周若还调侃起她来,“言侨有多喜欢你我可是太清楚了,他可真就愿意吊死在你这棵歪脖树上。”

翁雨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一看,是言侨的名字,她心一颤,立刻接了起来。

“小雨,”停了两秒,言侨才开口说话。

“嗯,”她应了一声,担心地问,“你昨晚怎么没给我发消息?”

“……昨晚发生了一些事情,”言侨的嗓音莫名压得很低,还有丝迟疑以及压抑,是她从未听到过的,“非常多的事情,我现在脑子很乱,小雨,我……”

她握着手机,只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

翁雨的手一颤。

“是……关于我们的事情吗?”半晌,她垂了垂眼眸,这时轻声问道。

听了她的话,那边的言侨瞬间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