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点头。事情才过去几个小时,当时的一切我都还记得很清楚,我甚至连伦勃朗在说一些话时的神情和小动作都尽量回忆出来,告诉何夕。
何夕很专注地听着,在听到我说伦勃朗承认,他和范哲一起加入匕首组织,为世界各地的凶手们提供范氏病毒作为绝命毒药,甚至第一例爱尔兰的范氏病患者都是因他们而死时,她的脸色变了,再镇定的人听到这样的事情都会震惊。这也是我现在对伦勃朗的感觉十分复杂的原因,在相处的三周里,这是个一心投入救死扶伤的医疗专家,待人也极热情。可一想到他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那么多人,尽管凶手另有其人,但他这把锋利的凶刃,刀口上也染了斑斑血迹,更不可饶恕的是,他和范哲间接推动了范氏病毒的变异,现在灾难已经开始降临,而没有人来得及做好准备!
所以,虽然这个人已经因患范氏症而自杀死去,我仍无法对他有多少同情。与其说我有时会对伦勃朗有惋惜之情,倒不如说是我想到与何夕有着深厚感情的两个哥哥竟然是这样的人,不由得为她的处境和心情唏嘘痛,。
何夕虽然刚听到此事时非常吃惊,但还是忍住没有打断我,听我说下去,只是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等我全部说完,她微微闭起眼睛,陷入沉思。
我知道她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刚才说得也有些口干舌燥,就自己起身,倒了两杯茶。
我把茶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却见她自顾自摇了摇头。
“你想到什么了?”我问。
“不对。”何夕抬起头看着我, “有问题,你说的不对。”
我一愣,随即心里生出些怨气: “我是照着记忆说的,事情才过去这么一会儿,相信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你不会说我有意瞒着你什么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哦,谢谢你的茶。”何夕松开紧锁的眉头,脸色稍霁。不过眉宇间的隐忧却不是靠勉强能抹平的。
“我是觉得,伦勃朗的话里有问题,一切没有这么简单。”
“哦?”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机会好好想一想伦勃朗所说的东西,倒是向别人重复说了两遍。
“哥哥和伦勃朗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我不信。这你也可以认为因为我和他们的关系才有些偏执,但是伦勃朗的动机有问题。”
“动机?你是说钱?’
“伦勃朗是个迷人的家伙,是有一些女伴,不过还没到混乱的地步,就算他有许多用钱的地方瞒着我,但他这么干能为他挣来多少钱?”
“一笔单子一万美金,如果他干过五十次,就是五十万美金。”我说。
“即便他干过一百次,一百万美金,你觉得多吗?可我不认为他会为了一百万干这样的事情。而且一百次他到底到手会有多少钱?”
“到手?”我皱起眉,然后想起了程伟平的案子。没错,为了把范氏病毒送到程伟平的手上,伦勃朗该花了不少钱,而且要把这一过程的安全系数提得越高,所需花费就越大。他们干了这么多次,从没因为交货方式而出问题,可以推断出他们在这上面的花费不会少。
“你也想到了吗?另一点不要忘记,一万美金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要给匕首组织当提成的。我想至少是百分之二十吧,也可能是百分之三十。那么扣除所有的花费,最后还能剩下多少钱?”
“剩不下多少了。”我点头。
“一万里面还剩下四千、三千,还是不到两千?这点钱能让一个花花公子干多少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哥哥和伦勃朗真想搞钱的话,以他们在海勒国际的便利,绝对会有一大堆来钱快得多的方式,风险和被发现后的罪名都会比现在低得多!”
何夕的话让我的脸有些发烫。这个漏洞并不难发现,可我居然要她提醒才能想到。
“伦勃朗制造一个虚假的动机,是什么东西要让他这样掩盖?”我看着何夕,她面沉似水,但眼睛里却有愤怒的火焰。
“你问他是否故意染上病毒,他没否认?”
“是的。”
“哈,真是个愚蠢的家伙,他想用死亡来掩盖一切,他宁可把自己和哥哥打扮成十恶不赦的罪犯,也要把某个该死的秘密守住。”
何夕恶狠狠地说着,泪水却禁不住流了下来。
“他是个诚实的人,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撒一个完美的谎言。他想把罪
恶都揽下来,到他的死为止,可却没想到,自己的话里有这么大的漏洞。”
“回想起来,我当初不清楚情况,向他打听关于你的事情,并且告诉
他你拿照片给程伟平看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紧张了。等到我阴差阳错地
向他扯谎,说警方也注意到范哲的时候,他肯定认为有一部分秘密就要保
不住了,范哲的曝光会把他也牵扯进来,而他如果不死,迟早会把更多的
东西一起扯出。”
我顿了顿,看了眼何夕,说道: “但是,他在动机上说了谎,行为却
肯定是真的。大量的范氏症患者不是自然染病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
不是为了钱……”
要不要说下去,我有些踌躇。
“你想说什么?”何夕冷冷地问。
我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们每一次在送出病毒后,对买家都
会有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就是要求病毒感染者的详细染病资料。既然现
在已经排除了金钱这个因素,那么这个不同寻常的要求背后,就隐藏了他
们这么做的真正意图。”
何夕很认真地听着我分析。
“伦勃朗对这点也有解释,他说是因为范哲希望能从中找到治愈范氏
症的希望。可是……我认为实情不会是这样。”现在我的脑子清楚了很多,
伦勃朗和我说过的话一句句在脑海中回映,漏洞一个个显现出来。
“为什么不会?他并不一定在每件事情上都说了假话。”何夕不假思索
地反驳我。
“不要让你的感情成为蒙住双眼的迷雾,何夕,我不相信以你的智力
会看不出其中的关窍。”我盯着她说。此刻我想我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感情在一个女人面前束手束脚?这可不是我喜欢的。
何夕苍白的双颊蓦地涌起两坨病态的嫣红,又慢慢退下去。
“为什么伦勃朗要选择死亡,那是因为与可能暴露出的秘密相比,他
死亡的代价要更轻些。如果他和范哲以人体做实验是为了研究出范氏症的
才获得的研究成果永远埋葬吗?”
红晕退去后,何夕的脸色更苍白了,她艰涩地说: “你说得对,他们
另有所图。”
“为什么伦勃朗会自杀,我想到了两个可能。”
“是吗,我只想到了一个。”
“第一个可能是,他们正在做某项见不得人的事,并且这件事情还在
进行,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他选择了自我牺牲,以换得整个计划的延
续。这件事至少在一般人的眼睛里,是罪恶的。更具体一些,他们在研究
范氏病毒,但目的绝不是救人!”
“你想说什么?病毒骑士吗?恐怖袭击吗?”何夕怒声问我。
“事情发展到现在,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能忽视这两者之间可
能存在的关联!”
何夕和我对视着,她的怒火一点点化作颓然。
“是的,你说的这些,其实我想到了。”她终于把视线移开,说。
“我也希望伦勃朗和范哲所做的事情和病毒骑士无关,如果那样就太
可怕了。但要是说他们想通过研究范氏病毒获得永生,那也太可笑了些,
或者说他们相信身体炸开死去的人可以上天堂吗?”
“够了。”何夕打断我, “说说你另一个猜测吧。”
“另一个可能你没想到吗?那就是伦勃朗如果不死,会把另一个人牵
扯出来,而出于某种感情,他宁死也不愿警察找上那个人。”
何夕冷笑着反问我: “那你是说我喽?你觉得我是他宁死也要保护的
人?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我愣了一下。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甄达人对何夕的鬼扯猜测,不可能
是这样的,我把这个念头驱赶出脑袋。
这样看起来,何夕是知道伦勃朗对她的感情的,伦勃朗自以为掩饰得
很好,其实在何夕的眼里,早已经暴露无遗了吧,只是她没有说出来罢
了。既然不准备接受,就没有必要挑明了。
她居然想起自己也没想起那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也可
据此推想伦勃朗了。
“我当然不是说你。”
何夕也愣了。我这么一说,她当然想到了那个人。
“我说的是范海勒先生。”我说。
“这太荒唐了。”何夕低声说。
“不管是不是荒唐,我想警方是会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查的。,,
何夕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反正不管叨p种可能,在伦勃朗和范哲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这是
个不太愉快的话题,在没有进一步证据的情况下,进行各种假设会让何夕
的J心情更差。所以我也不准备再说下去。
“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我出去帮你买。”
“不用了。”何夕摇头。
“可你刚才只吃了这么一点。”
“没关系,我的饭量一向不大。”
“是吗?还以为你最近食量会增大些。”心底里有个小鬼不断地挠拨
着,我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何夕不解地问。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何夕只穿着一件不太厚的毛衣,我瞥了眼她的小
腹,看不出一点异样。当然看不出,这才几周。
“那个,你准备怎么处理,拿掉吗?”我装着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其
实紧张得连脖子上的汗毛都在颤抖。
何夕顺着我的目光往下看去,然后猛地抬起头。
“你怎么会知道的?”她问。
“其实你去芮金医院的时候,给那个护士杜琴看见了,她给我打了电
话,当然是因为其他的事,不过她顺口把看见你的事告诉我了。我以为你
又瞒着我做调查,所以通过熟人查了查,才知道你怀孕了。”我就像一个
等待审判的犯人,刚才还告诉自己不要在一个女人面前患得患失,转眼间
那种镇定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什么?!”何夕失声说。
她一定是恼怒我竟然私调她的病历了。我嗫嚅着说: “你知道,那段
时间你的行为对我来说很诡秘,所以……”
“你以为我是怀孕?”何夕打断我问。
我张口结舌: “呃,呃,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何夕犹疑地看着我,脸上突然露出些许笑意,说, “你
该不会以为是你让我怀孕了吧?”
我相信我的脸已经像煮熟的虾一样红了,天哪!我还从没有这么难堪
过,竟在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面前说她有了我的孩子,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过!
“你以为那天喝醉之后我们发生关系了?”何夕继续着让我难以招架的
追问。
“可是芮金医院的医生说,说……”
何夕收敛了笑意,说: “没错,医生是以为我怀孕了。”
“那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我没和任何一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何夕说
到这里,眼中竟流露出些微的惧意,我可从来没见她害怕过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是肿瘤,也绝不是胎儿。”
“那是什么?”
“我准备回到瑞士之后,再作进一步的检查。其实我近来的食量是比
从前大了些,或许是我的错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
我直愣愣地看着何夕的腹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莫名其妙在体内长出的胎儿?
是胎儿,还是恶魔?
何夕勉强笑了笑,说: “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开刀切掉。啊,怪不得
我觉得你有时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呢。”
我看着她,突然间鼓起勇气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不认识的座机。
“喂?”
“那多吗?我是郭栋。伦勃朗自杀案现在归我调查,在他的办公室里
发现了一些东西,很奇怪,你见识广,能不能来一次莘景苑看看那是什
么。”
“奇怪的东西?好,我这就来。”我这才意识到这是莘景苑的专线电话
号。
“伦勃朗的办公室发现了些东西,走吧,一起去。”我对何夕说。
十一.太岁
夜已深,临时医疗中心依旧灯火通明。
郭栋在中心门口等着我,看见何夕,不由得一愣。
“相信我的眼光,她不会有问题。”我对郭栋低声说。
郭栋微微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东西还在伦勃朗的办公室里,我们进去看吧。”
我们跟着郭栋,向那间办公室走去。
“是在伦勃朗的大旅行箱里发现的。”郭栋说着推开门。
屋里还有两个警察,一个是下午见过的甄达人,另一位是第一次见,
三十不到一脸精干的样子,肯定也是特事处的人。
“哟,大哥你来啦。”甄达人的大嗓门响起来, “这玩意儿实在是没见
过,诡异,真是诡异,嗯?”他看到了我旁边的何夕,想必隔着头罩也依
然看出了她的容貌,一双小眼睛发出光来,居然忘了继续说下去。
两个打开的箱子就放在地上,我和何夕都没理这个活宝,走上前蹲下
身子端详起来。
这是金属质地的方箱,表面刷了层白色涂料,里面是漂亮的银白色,
箱里铺了层黑布,上面放着甄达人口中“诡异”的东西。
我只细看了一眼,胃里就翻腾起来。
“死人的内脏?”我皱着眉问。
“不是的。”
其实不用郭栋回答,我问出口就知道不对。两个箱子里的东西,虽然
一个呈暗红色,一个呈褐色,又是一团肉状,乍一看像是内脏,但我面前
那个我看长宽都有近三十厘米。就算是内脏,也是大型生物的,何夕面前
的箱子里倒小得多,近两个拳头大小。这两个东西表面粗糙,细看质地和
内脏也不同。只是我在这莘景苑看见过血肉横飞内脏四溅的场面,印象太
深,才脱口这么问。
“你可以摸摸看。”郭栋说。
隔着手套,触感比想象要硬一些,比汽车轮胎软不了多少。
“是有点像内脏,我们第一眼的感觉也是这样,但细看就知道不是
了。”那位我不认识的刑警说。
“怎么大哥,你也不认识?”达人回过神来,凑过头来问。
“感觉像是生物,或者生物的一部分。”我摸着硬肉球微有起伏的表
面,觉得这不太像是人造物品。
“太岁。”
我转过头去,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立刻集中到何夕身上。
她捧起另一个不明物体,反复地看着,然后放回箱子里,抬头对我们
重复道: “这是太岁!”
“太岁?”房间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表述着自己的惊讶。
“就是《山海经》里提到过的太岁?”达人急速撇着小步,蹲移到何
夕跟前问。
“确切地说, 《山海经》里把这称之为肉芫,它还有视肉、聚肉等
好几个称呼,中国民间最流行的称呼就是太岁。”
“记得传说里这种东西能当肉吃,而且吃了会自己长出来,很嫩的。”
没想到达人对乱七八糟的传说还挺有研究。
何夕看了甄达人一眼,说: “怎么,你想吃这东西?”
甄达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当然不想,当然不想!”
“真有太岁这种东西存在吗?”郭栋问。
何夕点头: “其实不单《山海经》、 《广异记》这种被认为内容多
荒诞不经的神话式古籍里说到这种东西,就连《本草纲目》里也有记
载。现在也不时有人挖到类似的东西。太岁是真实存在的一种生物。”
“可是这两块东西看起来不太一样啊,你肯定这就是太岁吗?”我对比
着两个箱子里的东西,问。
“嗯,海勒国际有一个研究太岁的长期项目,也有专门的实验室和研
究小组。我虽然不是其中的一员,不过有两个朋友是做这个项目的,所以
了解一些。几乎没有哪两个太岁会是完全一样的,外形、手感、大小、颜
色都会有一些区别。可是成分都差不多,与一般的生物体细胞组成略有差
别,介于原生物与真菌之间。有些专家认为是黏性细菌的结合体,我们的
研究小组则倾向于把其整体看做是一个生物。总之,用略知皮毛来形容我
们对这种生物的认识并不过分。实际上太岁是个笼统的称呼,或许今后研
究到一定程度后,会进一步细分类别呢。”
“你们居然专门研究这种东西……”我看了眼郭栋,他若有所思的样
子。
伦勃朗的遗物里有太岁,而海勒国际又有专门研究太岁的项目。这其
中的关系,可以产生许多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