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今天早上我走到救护中心门口的时候,在想,这个建筑就像头张开嘴的巨兽,被送进去的,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那你呢,你算什么?"

我想起了黑幕后那一堆布片发红的拖把。

"我们就像帮巨兽剔牙搞卫生的小虫子。"

"不知所谓的比喻。"何夕说。

"喂!"

"喂!"

一个人在旁边的小巷里招手,见我们停下来看他,手招得更急了。

"干嘛?"我问。

"谁是何夕,你们谁是何夕。"他焦急地喊着。

"找我?"何夕向他走去。

黑乎乎看不清那人的脸,我赶忙跟上去。

"有人让我把这个瓶子给你。"那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走上来。

"什么东……"何夕话没说完,那个小瓶里就喷出一团气雾,何夕晃了晃,倒在地上。

那人又冲我喷了几下,我捂着口鼻,还是不小心吸进一丝,顿时头发晕。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我忙往后退,头上却被人从后面重重砸了一下,前面的人赶上来又喷了一记。

醒过来的时候,头比那天醉酒更痛十倍。

一个人摇着我的肩膀,暂时看不清是谁。

叠影慢慢清晰起来,是何夕,她蹲在我面前,一脸焦急。

"别摇,头痛。"我制止她。

"你流血了。"

我摸摸脑袋,有点黏,旁边地上是两块残砖。

"好多年没被板砖拍了。没事,脑袋没破。"我扶着墙站起来。

"被抢了吗,你少东西了?"我问。

"我也刚醒,还没察看。"何夕说着摸了摸领口,又检查自己的口袋。

我打开包,皮夹还在。

"好像没少东西,项链和钱都在。"何夕说。

"我也没少钱。"我捂着头皱眉说:"不为钱,又没劫色。"说着看了眼何夕,她衣冠还算整齐。

"看什么呢,他们什么都没干。"

我看了看表,大概晕了不到半小时。

"你真的什么都没少?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说。刚才分明听那人叫何夕的名字。

何夕摇头。

"那就只能先回去了,我和警局的朋友说一声,让他们帮着查查,刚才你看清那家伙没?"

"背光,看不清。是不是有两个人?"她问。

何夕先晕倒,没看见动手砸我的那个人。

"是的,背后还有一个。你惹过谁没有?或许这代表某种警告。"

"警告?"何夕用极低的声音重复了这两个字。她抬起头,看见我询问的眼神,又慢慢摇了摇头。

我想起她对程伟平的异样热心。

"这几天你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小心点。"我说:"明早我来接你吧。"

"不用,倒是你,找家医院包扎一下吧。"何夕看着我的额角,我忙伸手把那里的一道血迹抹去。

第二天我戴了顶帽子遮住头上的纱布,去芮金宾馆接何夕。从她以往到莘景苑的时间我能算到她大概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宾馆,而敲开门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色,确定地说她的面部表情一贯沉静,很少有什么事让她动容。

之后每天的接送变成一种默契,然后晚上我们会在酒吧里再次碰见。坦白地说,我已经完全被她迷住了。她那么聪明,一定觉察到了。可是我的精神一直很疲惫,蓄集不起足够的能量向她挑明。

再等几天吧,莘景苑里的情况正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心里原本绷紧到不断割伤自己的弦也渐渐松弛下来。虽然死亡人数已经达到足以让不知情者震骇的七十人,但疫情被牢牢控制在三幢楼里,没有蔓延开。

还有十三人住在地下一层里,先期发病的两幢楼已经连续两天没发现新感染者,第三幢楼的感染速度也大大下降,目前那三幢楼里还有三十八个幸存者。欧阳的精神比前段时间稍好一些,近些天他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一家家走访莘景苑居民上了,我陪着他走过几家,这也是采访的一部分。他特意先去了我家,好生安慰了我父母,并大大夸赞我一番。这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先到家里小坐,所以父母也知道一切都在好起来,母亲也没像第一天那么担心我了,只是看到我明显瘦来来,免不了叮嘱一番。

类似那天晚上的情形再没出现,何夕的行踪我基本上也了解,没什么异常迹象。虽然我心里对此一直存着疑惑,却也无法可解。对这样的袭击,警方不可能花大力气调查,所以并无结果。

郭栋前段时间到外地进行封闭培训去了,我托他的事情也拖了下来。特事处的副处长到底接受的是怎样的培训,谁来作的指导,我对这些很感兴趣,郭栋却不能告诉我。

这天我依然直到傍晚才离开莘景苑,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郭栋的。

"所托已经办妥。"

他白天多半打过电话,但我在莘景苑里接不到。

我把短消息给身边的何夕看。

她盯着这六个字看了很久,嘴唇渐渐抿成一线。

"这个案子很特别,国际刑警已经介入调查。"郭栋说。

我和何夕坐在他的警车上,往提篮桥监狱去。

我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何夕,她神情相当专注。

"死者生前生意做得比较大,加上不定产身家几亿,但他和嫌犯……哦,上周已经判无期,应该说是犯人,他和案犯的关系却一直相当恶劣。这个父亲对儿子的表现向来不满,动辄打骂,而程伟平又是个典型的花花大少,却无法从老爹那里拿到足够的钱,就动了杀心。"

"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怎么又要扯上国际刑警?"

"程伟平是在医院里和他父亲发生激烈口角,冲动之下当场把他父亲掐死的。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次谋杀未遂。"

"谋杀未遂?"我奇怪地问。

"你知道匕首吗?"郭栋反问我。

"匕首?扎人的那个匕首?"我莫明其妙。

"是杀人的匕首。"郭栋说:"这是一个国际暗杀组织。"

"不会是程伟平找上了这个组织来杀他老爹吧,这个组织听起来很牛的样子,可怎么他老爹毫发无损,反而要他最后自己动手呢?"我想起了他之前说过国际刑警组织,一时间狐疑起来。

"你猜得没错,程伟平的确找上了匕首。他在澳门的赌场里认识了一些黑道份子,其中一个告诉了他匕首的情况,并且以一种极曲折的方式帮他联系上了这个组织。至于他老爹一开始未受伤害,倒不是匕首名不符实,而是程伟平钱不够,他最恨他爹的一点就是总不愿多给他钱。"

"钱不够?匕首没接他的单?"

"不是,就现在国际刑警组织了解到的情况看,匕首是由很多小组织组成的,匕首其实是一个平台,你可以理解为在这个平台上有多种商品,有的贵一些,有的比较便宜。"

"这么说他选择了最廉价的一种?"我恍然说道。

"差不多是这样的。是自助式的。"

"自助?"我瞠目结舌:"买凶杀人还带自助的?"

"据这个程伟平对方提供一种毒药,保证吃完二十四小时后才会见效,七十二小时左右死亡,对下毒者而言相当隐蔽。最重要的是,对方保证死者是死于一种罕见疾病,不会有任何医疗机构在死后能检验出毒药成份。"

"啊。"我轻呼一声,何夕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范氏病毒!此刻我们心中所想必然是一样的。

"怎么了?"郭栋问。

"哦,我是惊讶怎么会有这样无声无息还查不出的毒药,简直像武侠小说里的故事。"

"这个毒药……"郭栋嘿嘿一笑:"这毒药是够古怪,下毒之后,程伟平特意离开上海出差,好躲开老爸的死亡时间,他绝对想不到回来之后,程根比吃毒药之前更活蹦乱跳了。讽刺的是,他老爹原本得了绝症,吃了他的毒药,居然好了。"

我想起那天在医院里见到他时,他的古怪神情。那是他在事后得知程根得了绝症之后,一肚子邪火却发不出来的表现吧。

"这么说来,国际刑警现在是打算顺着他这根藤来摸匕首了?"我说。

"哪有这么容易。匕首既然能把那么多组织拧到一起,就想好了某一个组织爆光后的应对,国际刑警此前也打掉过挂靠匕首接单杀人的几个组织,都没能撼动匕首的根本。这次他们也只是想再剁掉匕首的一根触须罢了。就是这样也相当不容易,程伟平和给他毒药的组织是通过一个临时注册的网上邮箱联系的,现在那个邮箱已经废弃,我们的网络专家无能为力,已经把资料移交给国际刑警方面了。依我看,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光凭这些是抓不住人家的。"

"那毒药怎么交到程伟平手上的?"一直默不作声的何夕突然发问。

郭栋转头看了何夕一眼,颇为赞许。

这是个关键问题,可是……

"喂,你专心开车!"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忙提醒他。

"通过邮件指定时间,指定地点。东西是装在小玻璃管里的几毫升液体,埋在长风公园一处花圃的泥土下。没留下一点可供追查的痕迹。"

"程伟平付了多少钱?"我没问能不能通过付款途径追查,其他保密工作都做得这么成功,不可能在这点上出疏漏。

"一万美金。这还是他问朋友借凑出来的,他自己根本拿不出这些。"

"不多啊。里面应该还会扣掉匕首的提成。"

"对。"

我摩挲着冒出一点点胡子渣的下吧,沉吟着说:"这样算起来,那个组织实际到手的不会有多少,他们应该是全球接单的,还要负责安排给货主送货,那他们干这样的勾当才赚这么点,似乎……"

"这点是让我们有些想不通,可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并且成功地让我们一筹莫展。哦,现在已经轮到国际刑警头痛去了。哦,另外有点不太寻常的地方,作为低廉价格的一个回报,毒药的提供方要求接受者在成功实施谋杀后,把被害者抢救期间的完整病历和尸检报告放到那个邮箱里去。"

"这倒真是个古怪的要求,听起来似乎是他们确认毒药的有效性似的。"说了这么一句,心里模模糊糊地掠过某种感觉,却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程伟平这次当然没什么尸检报告好传上去,相反他发了一封邮件大骂他们给的毒药是狗屁。哈哈。"

"内脏被盗这件事,是程伟平干的吗?"何夕问。

听上去她是顺口接着问些案情,可我觉得并不简单。这是我的直觉,何夕因为一个不愿告诉我的原因,使她对程伟平案的某个方面特别感兴趣。这个方面就是内脏被盗吗?

她是从事医学研究的,或许会和内脏打交道,嗯,器官移植,还是别的什么?我胡乱想着各种可能性,郭栋已经在回答何夕了。

"程伟平对此矢口否认,他说没找人干过这件事,不是警方告诉他的话,他也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好像挺惊讶的。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的伪装。"

"会不会是做黑市器官生意的?"我问。

"有这个可能,毕竟程根不是病死的,相反他死前内脏器官的状态非常健康。可是……"

"可是再健康他也是个老人,同样冒风险,为什么不去偷那些二三十岁死者的内脏,那样更能卖得出钱。"何夕接口说。

"是的。"郭栋承认:"这是个疑点。另外,负责这案子的刑侦员还有个大胆的推断,从要求程伟平提供病历和尸检报告这点看,毒药提供方对药效比较关心,所以也有可能是他们所为。可如果是这样,必然有一个我们猜不到的原因使他们对此如此关心。哦对了,其实医院的监视录像可能拍到了偷内脏的人。"

"哦?"何夕和我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是门诊大厅的监视录像拍到的,时间是早晨八点三十分左右。有一个穿着连帽风衣的可疑人,你知道那时天气还很热。他低着头,提着两个方型手提箱往出口方向走,这两个手提箱非常像是专用存放人体器官的箱子。可惜录像上分辨出不他的面目。但当时在他的旁边走着一个医院的清洁工,但他事后也回忆不起来穿风衣的男子倒底长得什么样子。"

郭栋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把警车开进提篮桥监狱停好,他熄了火,看了看表,对我们说:"下车吧,程伟平应该已经在探望室等着了。"

六、毁灭的机率·第一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