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陆雪弃爬过去,拿了茶壶欲倒。齐恒正盯着她呢,瞧见她的茶壶嘴呈三十度偏离杯口,遂出声警告道,“你若再敢给我倒洒了,就下去跟着车走,今晚洗干净所有人的衣服!”

陆雪弃收敛精神,非常精准地倒好了茶,给齐恒奉上,然后毫无自觉地闲呆在一旁,这令齐恒又觉得碍眼了,怎么就有这么没眼色不识趣的人呢?

他将腿一伸,恶声恶气地道,“揉腿。”

陆雪弃不很情愿,但还是温顺地为他去揉腿。齐恒却是有口气梗着下不来,她这是什么人,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给点苦头磨一磨,她敢杀人,稍微宠一宠,就懒得没有骨头,就这性子,怎么讨得父皇欢心呢?

想着怄气,便开了半边窗子扭头看外面的雪,荒远边地,四处茫茫一览无遗,看这里跟看那里一个样,除了一片白什么也没有。

然后便觉得腿上按摩的力道消失了。他纳闷地转头一看,正看见陆雪弃一头栽在他的腿上,睡了过去。

他出声喝,“雪奴!”

这回喝也喝不醒了。依着齐恒的气,就想伸脚把她踹下车去,可是也不知是何原因,他便陡然把自己从气恼的边缘拉了回来。

从他那个角度,正好看见陆雪弃精致白皙的侧脸,浓密的眼睫毛弯弯地微翘着,弧度优美的鼻梁,柔软安详的唇角。

有细碎的乱发散落下来,衬得那张脸越发单薄娇小。齐恒仿似被什么情愫撩拨了一下,心生柔软,伸手微微地拂过她的脸细细看。

肌肤细腻润

滑,只是微微的凉。

他反手关了车窗,然后莞尔着,用指尖点了点陆雪弃的小鼻头。

她皱了皱眉头,抹了下鼻子继续睡。

齐恒复笑着逗弄她。

这回她转过头,在他的腿上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死丫头拿爷的腿当床了,再说竟敢背过脸去,爷还没看够呢!齐恒这般想着,伸臂便将她的小身子捞了起来,这回他放在臂弯,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臂弯宽广温暖,陆雪弃很是舒服地接受了这个好处所,还把身子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这个动作,小猫一般的娇柔弱小惹人怜惜,齐恒顿时便取悦,这丫头看着执拗脾气古怪,但是对自己却没有提防而是信任的。

齐恒这般想着,便握住了她嫩白的手指。指尖冰凉。

齐恒用自己的掌心暖了暖,多少便有些怜惜。要磨她的性子,也不该那般糟蹋她的身体,被灌了虎狼之药,还那般受寒,这辈子怕是寒也去不了了。

怜惜刚起,又被恶念压下去。哼,一个处子,惹了这样的祸,能有什么好事情,定是与哪个已婚的男子不清不楚,才被下此狠手!待日后得好好问她一问,到底有多少龌龊事瞒着他不敢让他知道!

齐恒松了手低头去看她的脸,遂又微微笑了。这张脸太美了,尤其她笑的时候,当真碧海粼光一般深而明媚。

若能乖一点,可人一点,再温柔甜美一点,便是世间最完美的女子。可惜。

性子可以慢慢调,关键资材难得。

齐恒转念着,望着她恬美的睡颜,她的整个人都安静依赖地窝在他的怀中。

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亲昵温暖的感受充溢他的情怀,她睡时便很乖啊。齐恒怜惜心又起,便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吻如蝶恋花般,轻细而悠长。

她的唇很柔软,但是凉。竟是连唇也冷么,齐恒那一刻竟有些懊悔,日后她纵是再惹自己生气,也只是打骂责罚,万不能让她受寒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以为那样的苦役严寒,她看着弱不禁风的娇女,一两日便会不堪其苦跑来向自己服软求饶。

她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去珍惜?

这样想,齐恒又恼了。她为了哪个男人,这般作死呢!

这股子气不同于一般,他将她狠狠地扔了在一旁,屁股着地,撞了伤口,惹得陆雪弃一声痛哼。

睁了迷离的睡眼,陆雪弃委屈地哀声唤道,“王爷!”

齐恒“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于是陆雪弃再无下话。

这丫头是知道自己贪睡偷懒错了,晓得他生气了,所以乖了怕了缩头再不敢言声了?

算她识趣。齐恒转睛去看,却气得七窍生烟,没见到那丫头可怜认罪的姿态,却见她舒舒服服窝在毯子上睡得香香沉沉人事不知。

于是齐恒气不顺,于是进餐的时候齐恒故意没叫她,不是要睡么,那就睡,别吃饭!

于是陆雪弃被饿醒的时候,日已西斜,齐恒摆她一张冷脸。

她爬跪起来,一时没敢言声。齐恒斜睨她一眼,“舍得醒了?”

“嗯。”她低着头,再无他话。

这丫头丢了主子顾自睡了大半天,面对主子责问还不知道认个错求个饶吗!齐恒正待发作,却听陆雪弃无可无不可补充道,“我错了。”

这话就像美食少了盐,全然的寡淡无味,可有总比没有强,齐恒敛了气,“你是睡猫托生的,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睡!”

陆雪弃道,“王爷,是我体力透支太过,身体亏欠大,一时没有恢复,难免嗜睡些,以后不会了。”

这丫头懂得说软话了。齐恒背了脸,挑了挑唇,正赶上永哥儿过来送点心,瞅见自家主子对着车板一个人傻乎乎笑。

齐恒察觉永哥儿看了他的笑话,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永哥儿放下东西忙缩着头退下了。

刚烤出的点心,甜腻的香一点点散漫了整个车厢。齐恒决定大发善心打赏给她一点,于是他倒着茶,拈起块点心吃,斜睨着陆雪弃道,“饿了么?”

陆雪弃望着那点心,说“饿。”

齐恒最见不惯她这笨鹅般的呆样子,“那还不快求爷打赏啊!”

“求王爷打赏。”

鹦鹉学舌般,这丫头何止欠教,她简直欠打!齐恒恶狠狠地道,“不赏!”

学不乖,便饿着!不让你受寒,还不能挨饿吗?

突然齐恒便觉得一阵晕眩,他以手支住头,心下狐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会被这丫头气得头晕?

不对!出事了!他心下一凛,却是发现全身都再动弹不得,声音也发不出!

然后外面传来惊呼声,跌倒声,马车停了,传来卫队的马嘶声。

陆雪弃打开了窗子。齐恒隔着窗子看见自己的人丢盔弃甲,还未交锋已毫无还手之力!

一定中午的那顿饭有问题!

这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十一骑骏马,骏马上的人皆蒙着面,黑衣黑斗篷,骁勇英武。

为首的纵声道,“平原王!你在大周也算一英杰,并非是我等要取你性命,我等受命于人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想要你的

命,你自己心里清楚,将来冤魂索命,别找我等头上!”

说完那十一骑骏马飞驰而来,成包围状冲向这队待宰牛羊,为首的人直取齐恒!

陆雪弃拔了齐恒的剑,如凶狠的猎豹,一怒而起,冲了出去。

那力度,那速度,那瞬息之间的爆破力,让齐恒在她冲出很久以后,犹自能感受到空气中狠辣的悍气。

作者有话要说:唉,人不可貌相啊,人家女主那么一头豹子,低下头装猫,齐恒还不知足,这回跌破眼镜了吧,救人了不起啊,王爷了不起啊~

第四章 半问

不过一眨眼功夫,那队人马便被冲散打乱,不过两盏茶时间,战斗结束。白雪的旷野死寂无声,只横七竖八躺下了十一具敌人的尸首。

那场战斗不唯惊艳,亦且惨烈。陆雪弃出手之快,之狠,之霸道,如怒江,如霹雳,力敌万钧,惊心动魄。

但是极炫,极优雅利落。

毫无血腥,地下的尸首没有一滴血泼洒在雪地上。

所有人看傻了眼,如做了一场梦,梦醒了犹不可置信。

陆雪弃站在雪里,迎着风,半眯了眼望着西落的太阳。

她用一种疏闲散淡的,拿箫的姿势在拿剑。刚刚如地狱修罗,毁灭杀伐的一个人,顿时干净无染得一如无邪的少女。

寒鸦盘旋,凛冽的风吹拂无主的骏马。陆雪弃走过去摸了摸马的脖子,似欲抚慰马的哀怨寥落。

这样的一个人,为他们除雪做饭洗衣服,挨打受骂,现在所有的人都相信,她在烤衣服时睡着了,李管事冲过去鞭打,她一时怒挥了一下,失手将李管事打死的。因为真正的杀招,他们见了,她不会让人死那么难看,毫无水准。

她累了,想睡觉。被人吵,会烦躁。

陆雪弃弯腰从为首的身上搜索解药,闻闻嗅嗅,大概是敌人势在必得,翻遍那十一人,解药也未找到。

陆雪弃于是起身回眸对齐恒一笑。斜射的日光,贝齿,弯弯的眼睛,整个人如摇曳的夕颜花一般,清透明亮。

齐恒的整颗心,突然怦怦乱跳。他犹自震撼,但骤然欢喜。便觉得他二十年来环肥燕瘦,美女环绕,却从没有人如他的雪奴儿,破颜一笑,动人心弦。

陆雪弃顾自走到他们物质的备用车,那里面有一些应急的常见药材,她挑挑拣拣了半晌,然后蹲□用药杵去捣药。

这下齐恒郁闷了。她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她曼妙的身影,低着头,很认真努力地干活,连回头看也没看他一眼。

她的头发随着捣药的节奏一晃一晃的,衣襟拖地。她竟用手拨开雪,抓了把土放进去!

齐恒的心一激灵一激灵的,哎呀呀,那雪多凉啊,从此不能再碰凉的了知不知道!

陆雪弃搓好药丸,打了热水开始给大家喂药。这令齐恒出离愤怒彻底郁闷了,她竟然,竟然就近先给其他人喂!

你长了两条腿,有那么多力气,多走几步先给我喂药会死啊!好歹我是王爷!我是王爷好不好!你眼里有没有主子!

于是陆雪弃第一次来喂,他不吃。他生气了。

陆雪弃遂又转头去喂别人了。齐恒更

生气了!这丫头,竟掉头走了!她不知道哪里错了,竟还若无其事走了!

陆雪弃第二次来喂他的时候,齐恒正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虽是这回她很是自觉地换了他平日用的杯子盛水,还很温柔地说,“王爷吃药了。”可是换来齐恒更猛烈地抗拒。

陆雪弃放了杯子,又走了。

她把全部人都喂完了药,又换了热水,端了杯子,拿着最后一粒药,回来了。回来弯腰钻进车厢,也不说话了,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默默望着他。

似乎是想请他吃药,又怕他抗拒。齐恒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便软了,这丫头不敢近前,是怕他生气。

齐恒突然便不生气了。所有人都喂完了再给他喂才好,平日进食不也是别人先试毒他才吃的吗?他的雪奴儿是太懂事了,自己配置的药用别人先试过再来给他吃,偏他一时没理解其中深意!

嗯,好了,我不气了,来喂我吃药吧!

他准备好了和解原谅的眼神,却不想陆雪弃望了他半晌,终是低下头,将水和药放在桌上,缩了手,缩着头,窝在角落里躺下睡了!

齐恒几乎给气晕过去!这丫头故意的!她做出这副畏怯的样子,看着是乖了,其实是要我在全部属下面前难堪的!

于是半个多时辰后,夕阳满天,众多人等恢复行动和声音,非常激动地跑来拜谢陆雪弃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非常诡怪的场景。

他们的陆姑娘,像一只可怜的猫似的,窝在车厢一角睡得正香。自家的王爷却是铁青着脸,不能动弹不能言语地和桌上的解药大眼瞪小眼!

众人面面相觑。

倒是永哥儿机灵,重新换了热水,服侍齐恒吃了药。他们的马队继续向前走,齐恒因需要时间恢复,他气得牙痒痒,也只把陆雪弃无可奈何。

因为这一通折腾,再加上刚刚解了毒的人也难免疲软,故而人定时分他们还在赶路,边地地广人稀,往往百十里才有一村镇驿馆,四处无星点灯光,所幸白雪月亮地,赶路并不算黑暗。

齐恒恢复了行动言语,尚自疲软,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地低喝了一句,“陆雪弃!”

没有动静回应。车内幽暗,他明明知道她就睡在那个角落的暗影里,明明他很想把她踢醒了,可也不知道为何偏偏就没能下得了脚去。

把众人都喂了药却偏偏不喂他!众人都来谢恩了就他还中着毒受着制!他堂堂王爷,这脸往哪儿放!

可她刚迎阵厮杀救了他们,总不能连觉也不让人家睡!可这丫头光顾着睡了,她不饿吗?中午没用餐,还

拼杀耗了力气,这半夜的了,不饿吗?

如此左右反复,一时喜一时怒,突然车猛地一震,停了。

齐恒清晰地听见陆雪弃脑袋磕在车厢上的声音,他一下子大为光火,探出身便厉声骂,“怎么赶车呢!作死呢吗!”

赶车人吓得战战兢兢,急忙道,“王爷,有条小沟子,都是雪,看不清道。”

齐恒道,“换个人赶!你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赶车人无比冤枉,这是发什么邪火啊,平时比这更大的篓子也出过,也没见过要打要罚的。

齐恒发完了脾气,关了车厢门气哼哼地靠在座上,猛地发现一个暗影在静静地盯着他。

齐恒的心不由怦怦跳了几下,两人默视了片刻,车厢黑暗,看不清彼此表情,连同呼吸也很静谧。

齐恒温言道,“过来。”

陆雪弃倒也乖,便过去了。齐恒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子有瞬间僵滞,但很快温顺了。

齐恒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撞疼了没有。”

陆雪弃突然对他的柔情感到极度别扭,便没有说话。齐恒其实也别扭,便岔开了话,“饿不饿,喝水吃点心吧。”

语声尽量平常了,不经意了,可其实还是别扭。

陆雪弃是行动主义,听他一说,便动手倒水,拿点心。齐恒看着那斜逸出怀的小身子,气得又想发火,这女人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吗,不知道该等着爷去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