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陶北原先的计划,不管这些杂牌军是和蜀军长期对峙、互相消耗,还是和蜀军展开全面搏杀,都是他乐见其成的结果。他原以为以田畴的能耐是能办好这件事的。但是现在只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田畴既没有让蜀军产生多大的消耗,也没有给蜀军造成兵力的损失,他的目的可谓完全没有达到!
陶北实在太失望了。
一名幕僚提议道:“大将军,看来眼下只能给田将军更多权柄,使他能用实质的好处笼络人心,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稳住局势了。”
所谓实质的好处,就是给那些杂牌军该封官的封官,该赏赐的赏赐。之前田畴全靠忽悠,但现在哄只怕哄不住了,朝廷必须得拿出真架势来收买人心。
陶北倒不是舍不得几个官职,只是这样做本身就很麻烦,之后也将后患无穷。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稳住战局才是重点,其他的麻烦可以日后再想办法。
陶北只得道:“也只能如此吧。我会让田畴放开手脚去做。”
众幕僚又出了一些主意,经过一番探讨,最终可行的却没几个。无奈之下,陶北也只能先让众人回去休息了。
幕僚们纷纷告退,只剩下张灵仍坐在椅子上未动。
陶北揉着额角问道:“太师还有事吗?”
张灵站了起来,缓缓道:“大将军,如今正值危亡之秋,圣上也为国事十分焦心。他已三番四次提起,希望能为国事出力。”
陶北顿时眼皮一跳。小皇帝想为国事出力?!什么意思,难道那小和尚也要出来趁火打劫,争夺权柄了吗?!
他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杀意,却听张灵接着道:“圣上想到各地名刹古寺礼佛,为国祈福。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陶北愣住。礼佛?祈福?小皇帝想出京?
289、第二百八十九章
张灵提出的这个要求让陶北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下来。他原本还担心小皇帝想借国家危难之际趁机掌权, 却没想到, 闹来闹去, 还是要礼佛。
说起来也实在可笑, 这小和尚整天诵经礼佛, 诵得都走火入魔了。朝廷有难,他却只想到要去名刹古寺礼?难道说,梁国的国运不顺,是因为皇宫里风水不好,他念的经文没能上达天听么?
当然,小皇帝能这般沉迷佛事,也是陶北希望看到的。只是眼下他正心烦着, 不愿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操心。
于是他拒绝道:“陛下想要礼佛, 我命人去将各地名刹古寺的高僧接回京城, 在宫里开坛就是了。何必让陛下亲自跑一趟?眼下世道正乱, 路途遥远, 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张灵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那些高僧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不可以权势压迫。若强行请他们离开寺庙, 传出去,世人必言天子蛮横霸道。相反, 若是若由陛下亲自入寺,便可体现陛下的谦恭与诚心。”
陶北有些不以为然。
张灵接着道:“再则陛下登基之后,未施仁政。民间早有怨言。趁着这次机会, 让陛下出宫体察民情,慰问疾苦,想必百姓也会感念恩德的。”
陶北微微一怔。这一点他倒真没想到。让小皇帝出宫,去安抚民心?
按说新帝上任后,都该大施惠政,以赢取民心。但朱新上任后,却没有推行仁政。这是因为梁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陶北不得不用重税养兵。而这早已招致民众不满。
随着几次战事大败,民怨愈发沸腾,百姓争相投靠匪军,这也致使那些杂牌军的势力越来越大。陶北亦知形势危险,只是他亦别无他法,总是越差,他就越要养兵,就越得克重税。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
而张灵的提议倒是给了他一个想法。
然而当初他拱小皇帝坐上皇位,不就是希望小皇帝能成为他的一面大旗么?
这面旗没能揽到天下诸侯,但是可以用来笼络民心啊!让小皇帝出宫礼佛,顺便做做样子赈济灾民。有皇帝亲自出马,必定能消解不少民怨。
想到此处,陶北眉结舒展开展:“太师所言有礼。”
张灵道:“这么说,大将军同意了?”
陶北点头:“既然陛下如此有心,便不可辜负了陛下的心意……只是我近日政务繁忙,无法分心,就请太师负责操办此事吧。我会派人协助太师的。”
对于张灵的这个提议,他完全不疑有他。他对张灵唯一不放心的地方就是怕他不安分,会帮着小皇帝夺取皇权。然而这么久以来,张灵的表现都很好,跟朝中的各股势力都保持这距离,没有僭越的举动,这让陶杯愈发地信任他。
得到陶北的应允后,张灵暗自欣喜,忙道:“大将军放心,此事我一定会办妥的!”
……
……
洛阳。
朱瑙正在批阅公文,外面响起敲门声,惊蛰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吴圩回来了。”
朱瑙闻言忙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向朱瑙下跪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吴爱卿不必多礼。”朱瑙温和地问道,“爱卿见到田将军了吗?”
吴圩原先是郑州的一名官员,先前郑州军哗变,投奔朱瑙,把吴圩也给牵连进来了。于是吴圩也就顺水推舟地投降了朱瑙。前不久,朱瑙从投降来的河南官兵里挑选和田畴相识之人,最后就选出了吴圩——吴圩和田畴曾在同地为官过,有过一些交情。
于是朱瑙就任命吴圩为特使,派遣他前去说降田畴。吴圩虽然害怕自己身为叛臣去见田畴会有危险,但他不敢违抗圣意,加上朱瑙许诺他此事若成必有高官厚赏,他也只得鼓足勇气去了。
然而此刻他的脸色却有些苦涩:“微臣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责罚。”
朱瑙挑眉,问道:“怎么说?”
吴圩道:“臣去了敌营后,田将军听说使者是臣,大概便已猜到臣的来意。他将臣拒之门外,连见一面也不肯。臣想了许多办法,试图收买田将军的亲卫,也并未奏效。臣就只得回来了……”
他在敌营里耗了七八天,连田畴的面都没见上,朱瑙给他准备的礼物也没送出去,可以说一点进展都没有。田畴和上官贤一样,也是个死硬派。
朱瑙闻言却笑了起来:“很好,辛苦吴爱卿了。”
吴圩一愣,诧异地抬头。朱瑙不怪罪他,反而说很好?
朱瑙道:“看来田将军已经有所动摇。待谢将军那里有新的进展后,劳烦吴爱卿再去跑一趟吧。”
吴圩愣愣地看着他。田畴动摇了?他怎么没看出来?他在敌营的那几天,能找的人都找了,能说的好话都说了,明明田畴连见他一面都不屑啊!
可朱瑙这么说,他也不好反驳,只能懵懵懂懂地应承道:“是,陛下。”
他简单汇报了一下他在敌营几日的见闻,由于他什么也没办成,没有太多可汇报的,很快就退下了。
……
……
傍晚,军营里的人都歇下了,田畴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仰头望着夜空出神。
朔日刚过,今日天上的是峨眉月,细细浅浅一条,格外残缺,让赏月人的心情也无比低落。自从离开徐州后,这种笼罩在心头的压抑似乎就未消解过。
让田畴发愁的事情很多,除了眼前的战局,还有梁国的朝廷,以及,他自己的未来。
和上官贤一样,他也是打从陶北发家时就跟随在陶北身边的老臣,这多年来他忠心耿耿,为陶北铲除敌人,立下赫赫功劳。当然,陶北对他也很好,给了他很高的权势和地位。
在此之前,他们都曾有过起起落落,有顺风时,有逆境时,他从来都没想过背叛陶北。可现在,却有一棵种子在他心里发芽,动摇着他的信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陶北大肆铲除上官贤的势力时开始的。
虽然在官场上,田畴和上官贤是有竞争的,上官贤的倒台,使他握有更大权柄。但上官贤的倒台,也他同样在他心里敲了警钟。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就将成为下一个上官贤?
需知胜败乃兵家常事,上官贤会败,他也会败。上官贤可能落入敌手,他也有可能。到那时候,陶北会杀光他的家人,诛杀他的手下吗?
他开始忍不住想,上官贤、他、高洪,他们这些人,对陶北而言究竟算什么?是不是他在陶北眼里,就像那些杂牌军的军官们在他眼里一样,无非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
田畴身为主将,当然明白官场上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上位者不能凭感情用事,要以大局为重。可恰恰相反的是,倘若没有感情二字,上官贤也好,他也好,他们又怎会跟随陶北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呢?
有些事情不能想,也不该想。一旦想了,就停不下来了。
前几日,朱瑙派了吴圩前来说降。一听说来的是吴圩,他就知道朱瑙的用意是什么。他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告诉他应该立刻杀掉吴圩以表示他的坚定,另一个告诉他见一见、听一听也无妨。或许在吴圩看来,那几天他完全不在乎这件事,可事实上,直到吴圩离开,他的犹豫都没有停止过。
他从来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只是无论哪一条路,他都下不了决心,只能过一日,算一日。
田畴不知在屋外站了多久,直到浑身发冷,他才转身往屋里走。然而还没等他关上房门,外面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吵闹声伊始有点远,渐渐近了,越来越响。
“不好啦!蜀军又来偷袭啦!”
田畴猛地皱了下眉,心里烦躁道:妈的,又来了!
——自从谢无疾带兵偷袭得手一次之后,蜀军就开始不断对梁**营进行滋扰。现在谢无疾已经不用亲自出马了,他派那些归降的上官贤旧部前来执行任务。原本谢无疾还不太敢用那些河南兵,但现在随着战局越来越明朗,河南兵的立场也越来越坚定。眼看着蜀军胜券在握,他们只想趁着这机会立功,哪还会有别的心思?
而这些河南兵对河南的地势最是熟悉,偷鸡摸狗也最拿手。他们隔三茬五就来一回,放放火,抢抢东西,得手了就走,绝不恋战。而那些杂牌军越挨打越人心涣散,越人心涣散就越挨打,根本抵挡不住。
现在形势已经恶化到了梁**不愿进攻,待在这里也只能挨打的地步了!
不多会儿,田畴的亲兵冲进院子。他本是来叫醒田畴的,却发现田畴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子里了。
“走吧。”田畴懒得多话,直接带人出去收拾残局了。
……
……
邺都。
陶北坐在主座上,周边围着一群他的幕僚,其中一名幕僚跪在地上。屋内的气氛有些异常,人们连呼吸也刻意放缓,不敢发出半点不合时宜的声音。
那跪在地上的幕僚已出了一身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但他仍壮起胆子,又重复了一遍:“大将军,起用上官将军吧!眼下只有上官将军才能改变河南的形势了!”
前线的战报不断传回邺都,他们知道现在战场的主力已经变成那些叛变了的河南兵,也就是上官贤的旧部。而田畴已在崩溃的边缘了。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陶北给田畴多大的权柄,田畴也无力回天了。即便增派援兵,一怕来不及,二也没人愿意去。除了让上官贤出马,震慑乃至挽回那些旧部之外,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眼下上官贤还被关押在皇城的大牢里。他回到邺都后,陶北一开始不敢太快处置,怕留人口舌,所以以调查为名暂时收押。后来河南战事一起,他太过忙碌,也没时间去管此事了,致使案情拖到现在,上官贤也活到了现在。
谁都知道,上官贤是陶北的逆鳞,之前就有人想到让上官贤重新出马了,只是没有敢提。今日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提了出来。
屋内一片死寂,陶北始终没有做声,其余人等也就不敢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幕僚跪的腿脚发麻,心也凉得透彻了:他说了明知不该说的话,让陶北下不来台。看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
忽然间,桌旁响起脚步声。下一刻,有人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幕僚抬头一看,扶他的正是陶北。
陶北低头看了眼那幕僚不住哆嗦的胳膊,轻轻叹了口气:“别怕。我不会再斩杀忠良了。”
那幕僚愣住。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陶北径直走出了屋子。对于重新启用上官贤的建议,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就像没听到一样。
有人恍然发现,在这段时日里他的背脊逐渐佝偻。往日那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已不见踪影,明明是四十来岁的壮年,却已有些龙钟老态……
290、第二百九十章
河南军营中, 田畴又在与幕僚们正在商议对策。
由于形势一日比一日恶化, 杂牌军们越来越不听号令, 每天都有大量逃兵, 留下的人也各怀鬼胎, 形势已经岌岌可危。这段时日来他们尝试了许多方法控制局面,却都没有奏效。
一名幕僚建议道:“田公,不如我们先退回长葛,重新整顿兵马后,再继续进攻吧。”
屋内一片沉默。其实他们都知道,如果现在选择往后退,那将士们的最后一丝勇气和信心——如果现在还有剩的话——也将被彻底消磨掉。说是重整兵马后再进攻, 不如说退兵缓解危机之后, 他们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然而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终于, 田畴叹气道:“传令各营, 准备撤退吧。”
没多久, 幕僚们全都退了出去,屋内又只剩下田畴一个人。
田畴正站在沙盘前发呆,亲兵走了进来。
“田公,”那亲兵低声道, “吴圩又来求见田公了。”
田畴皱了下眉头。他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 却又咽了回去。几番启唇,最终还是道:“我不见他。”
那亲兵似是受他感染,也一副犹犹豫豫, 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片刻后,亲兵道:“是,田公……”
两人各自暗叹一口气,那亲兵退出去了。
……
两个时辰后,郓州军指挥使李步站在军营外,焦躁地来回踱着步。也不知等了多久,里面还没人出来,他忍不住抓住守卫军营的卫兵问道:“你们向田将军通报了没有?”
那卫兵不耐烦道:“已经进去通报了,你等着便是。”
李步急道:“你们不会是在糊弄我吧?我这都等半天了,田将军为什么还不出来?”
那卫兵又好气又好笑:“田将军军务繁忙,是你随叫随到的吗?”
李步怒道:“我都说了我有急事!火烧屁股的急事儿!到底是你们没有照实通报,还是田将军故意冷落我?妈的,你们这些混账,是不是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卫兵们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各路杂牌军的军官里,最难缠的就是这个李步。他分明没什么本事,偏偏脸皮够厚,三番四次缠着田畴给他特殊厚待。他又要求田畴给他的军队分配最多的粮食,又要求田畴帮他加官进爵,田畴不答应,他就在军队里煽风点火,已经惹出不少麻烦来了。
今天田畴刚刚向各营传达了准备撤军的命令,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又跑到这里来闹事,说他的军营里有人哗变了,他摆不平,非要请田畴亲自过去主持局面。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有蹊跷。他自己的军队,他还能摆不平?什么哗变,八成就是他煽动的!
卫兵们只觉得李步又是想用惹是生非的手段来给自己捞好处,其实他们只猜对了一半。所谓的军队哗变,的确是李步自己策划的,但他的这一次的目的,并不是打算要挟田畴,而是——他想要行刺田畴!
这郓州军指挥使李步一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当初他来参加河南之战,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升官发财。结果仗越打越没指望,他发现梁国胜利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于是他二话不说,马上暗中派人去接洽蜀人,想要趁着胜负未分之际早点弃暗投明,就能抢先占到一个好位置——毕竟仗再打下去,参战的各路人马中应该会有越来越多人想投靠蜀军。等到那时候他就不好谈价钱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醒悟”得早,蜀人一定会将他奉为座上宾。可事情的结果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蜀人居然拒绝了他的投诚,压根不跟他谈任何条件!
他当下就傻眼了,思来想去,还以为蜀军不信任他,怕他诈降,才不肯接纳他。就在他思索到底怎么才能给自己谈个好身价的时候,他忽然接到了田畴撤军的命令。
这下他可急了,他生怕这一退兵,他就要被赶回郓州去了。到时候他又得当回爹不疼娘不爱的郓州军指挥使,还没有了陈国给他们提供粮草,日子可怎么往下过?
一着急,他就想到了铤而走险的一步——他要行刺田畴!
他并不知道蜀军拒绝他的投诚,是因为不想接手他的烂摊子,他还以为是他没能取得蜀军的信任。他相信只要他能拿到田畴的脑袋当成投名状,他必定能够名扬天下,威震三军,蜀人也势必会对他刮目相看!
于是他便杜撰了一个军中将士哗变的消息,打算把田畴骗出来后动手!
军营外,李步越闹越大声。首营的卫兵们对他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他抓起来投入大牢。奈何这李步也知道自己很讨嫌,每次不管到走哪儿身边都带一大群护卫,阵仗比田畴还大,加上他的身份,让人一时间不敢妄动。
没过多久,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传来:“谁敢在军营闹事?!”
众人连忙噤声,回头一看,是田畴终于出来了。
李步看到田畴,顿时喜上眉梢。他上前几步,开口道:“田将军,我……”
他话音未落,田畴忽然快步走上前,毫无预兆地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田畴这一脚踹得极狠,李步毫无防备,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来,一只脚狠狠踩在他的胸口,紧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田畴面色如霜,冷冷道:“你目无法纪,三番四次寻衅滋事,扰乱军心!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李步稍一动弹,就感觉脖颈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吓得他差点尿裤子。分明是他来行刺田畴,怎么变成他被田畴拿刀架脖子了?难不成,田畴知道他的计划了?!
其实李步自己做贼心虚,田畴还真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心思。只是田畴原本心情就不好,再加上这李步得寸进尺,越闹越过分,已经让他难以容忍了。
田畴冷声道:“来人!把他给我绑下去!”
立刻数名卫兵冲上来想要捆绑李步,李步带来的卫兵们一见形势不妙,立刻抽刀摆出进攻的架势。而田畴的手下们一看,也连忙亮出兵器。态势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田畴轻蔑地看了眼李步带来的那些连刀都端不稳的虾兵蟹将。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松开踩在李步胸口上的脚,寒声道:“把他给我押下去!”
不管是李步带来的人马,还是李步本人,他都没有放在眼里。说实话,这些人除了窝里横,压根没有半点真本事。他不想看到李步那张令人生厌的脸,转身打算回营,忽听身后传来惊呼:“田公小心!”
他忽然背脊一凉,他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向前飞扑,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的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下一刻,他听到李步疯了似的吼道:“我杀了你!!”
谁也没料到李步会突然发难,更没料到他会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田畴的亲兵们没来得及压住李步,就见他闪电般蹿起,一刀扎在田畴背后!
好在亲兵们训练有素,在李步追上去准备扎第二刀的时候,数人飞扑上前,猛地夺下了他的兵刃,将他按倒在地!
李步一面挣扎,一面扭头冲身后吼道:“快上啊!还犹豫什么?!”
李步带来的那些手下虽然早就得了他的授意,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们也没反应过来。这时田畴的亲兵们冲上来就要捉拿他们这些同党,众人一见对方气势汹汹,自家老大又已经被扣住,竟然纷纷丢下兵器,转身撒腿就跑!
李步顿时傻眼。
这时田畴已经被众人扶了起来。他虽然被李步扎了一刀,好在李步慌乱之中并没有扎中要害,只伤到了他的皮肉。他瞧了这阵仗,再将今日种种串联起来,心里顿时明白了。
他忍着痛,一瘸一拐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李步,不可思议地质问道:“蜀人收买你来行刺我?!”
李步还想挣扎,却被亲兵们死死按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顿时面色如土,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田畴又喃喃着重复了一遍:“他们让你行刺我……”
暗杀敌军主将,这本身就是战场上常用的手段之一,田畴绝非第一次经历此事,可他心底却莫名腾起一股失望之情。
纵使他知道这失望毫无道理,连他自己也倍感诧异,他竟然会因为这件事感到失望。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田兄,冤枉啊!”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吴圩朝这里赶了过来。
吴圩乃是被朱瑙派来说降田畴的,今日田畴再度将他拒之门外,他自忖任务再三失败,实在没脸回去,就赖在军营外不肯走,想等到田畴出来的时候强行见一面再说。而田畴手下负责看守他的士兵们见田畴既不见他也不杀他,摸不清田畴的心思,也就没有强行把他押走。这才让守在军营外的吴圩恰巧看见了方才的一幕。
吴圩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指天发誓道:“田兄,这位李指挥使多日前派人到蜀军营投诚,表示愿意带兵归顺。蜀帝知道他是你的手下,不愿让你为难,当下便命人将他的投诚驳回了。今日之事,绝非蜀帝授意,田兄务必明鉴呐!”
李步目瞪口呆,田畴沉默。
吴圩这话半真半假,田畴当然听得出来。蜀人不肯收李步,绝不是给自己脸面,而是因为李步和他的杂牌军百无一用,收下反而是祸害。然而行刺之事不是蜀人的授意,他略一思索,倒是信了。
如今他败局已定,蜀人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取他的性命。他是死是活,对蜀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李步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这般豁出去,蜀人竟然不领他的情,顿时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狗娘……”他话还没说完,田畴的亲兵猛地往他后颈上一砸,将他劈晕过去了。
吴圩讪笑道:“田兄眼下可有空闲?不知我们可否坐下谈谈?”
田畴依旧沉默。
吴圩多少有些心惊胆战,就怕一言不合田畴连他也给砍了。然而片刻后,他听到田畴长叹一声,低声向周围的秦兵们吩咐道:“守好军营,别再让人靠近。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传。”
田畴带出来的嫡系人马都是他的心腹,众人立刻道:“是,田公!”说罢便将李步提下去,人们各归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田畴道:“吴兄到营中稍坐,待我处理完伤势,我们再谈。”他被李步捅伤的地方还在流着血呢。
吴圩忙道:“田兄快去吧,别耽误了伤情。”
田畴不再多话,挥手示意部下先将吴圩带进去,自己则等待军医的到来。
吴圩被人带走后,田畴闭上眼睛,脸上泛起一抹苦笑。他征战十数年,从来没打过这么狼狈的仗。他不怪陶北把如此烂摊子丢给他,害他沦落这般境地。只是这段时日的冷静思考,让他撇开与陶北多年的君臣情义,逐渐将天下形势看得更加明白。
——梁国大势已去了,蜀帝朱瑙才是人心所向。
而在被李步行刺时那一刻的失望,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已经将投靠蜀军当成自己的退路了。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就不可能再掐灭。而他的犹豫不决,无非只是拖延时间,拉上更多人陪葬而已。这又何苦?
到此为止吧。
多日的纠结,终于在此刻下定决心。而他混沌的内心,也逐渐变得清明了。
291、第二百九十一章
半个月后, 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