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下午了,非奸粮行的门口仍然排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队伍,人墙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别说进店闹事了,这简直靠近都难啊!

几个流民踌躇片刻,有点不知所措。

钱都收了,事总得办。张喜硬着头皮道:“一起抄上家伙,过去以后就说他们卖的粮食有毒,毒死了我们一个兄弟,然后就把店给砸了。我看还不把这些客人都给吓走!”

众人听到张喜的指令,纷纷掏出棍子,大摇大摆地朝前方走去。

走到排队的人群后方,人群围得严严实实,谁都没打算给他们让路。张喜左右打量片刻,看到路边有一放秤的桌子,于是抡起手里的棍子,准备先把这张桌子砸了,把门口堵着的客人给吓唬走。

他捏紧手里的棍子,先比划了一下,随即高高举起棍子,准备向下砸去!

还没等他下手,忽然他双手一空,手里的棍子被人抽掉了。

张喜一愣,猛地回头,只见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跟他同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一看这人打扮,就知道也是城里的流民地痞。

张喜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那人为什么抢他棍子,周围又默默钻出来几个人,神色阴沉地瞪着他看。

张喜:“……”

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几个兄弟也同样被人围住了。围他们的也都是地痞。只不过对方人数比他们多得多。对方并不动手,就阴森森地围着他们,默默向他们靠近。

城里乞丐地痞有时会抢占地盘,虽然张喜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街的人会这么多。但是一看到对方人多势众,来者不善,他们就不由得连连后退。他们退,那些人就继续进,退到无路可退,张喜等人只能转身就跑!

后面的人默默追上去,依旧不动手,只在后面驱赶。张喜他们跑到前面,发现前方有人挡着,来不及多想,又掉头往回跑。

直到拐过街角,后面默默追赶的那群人突然变了群人似的,一个个张牙舞爪,喊道:“打呀!!!”

张喜等人:“???”

他们简直吓尿,更加没命地跑了起来。

……

正大粮铺窗口,楼仪强忍着肉痛,吆喝道:“降价降价!大豆一百一十九文一斗了!稻米一百三十九文一斗!”

已经下午了,太阳快下山了,他们的生意到今天还没有开张,那边却还在如火如荼地继续。不仅如此,从正大粮铺门口经过的每个人都会用讥讽的眼神看他们,对他们指指点点,嘲笑他们的门庭冷落。

强撑到这会儿,楼仪终于撑不住,心态彻底崩溃了。如果今天再做不成生意,正大粮铺的脸面就算是丢尽了。于是他心一横,豁出去,终于开始降价。

然而他吆喝了半天,那边排队的人终于有几个犹犹豫豫、不情不愿地朝他们这儿走了过来。虽然楼仪已经把价降得比非奸粮行还低了,但正大粮行什么德行全城的人都知道,粮食里掺泥沙、霉物那是常有的事,哪里比得上隔壁的新粮行?

之所以还有人过来,因为新粮行门口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些人怕关门之前买不到,明天就没有这样的价了。而正大粮行难得大降价,凑合着买一些总比最后什么都没买到强。

终于,正大粮行的窗口总算又稀稀拉拉地排了几个客人。

客人不情不愿,楼仪也不情不愿,问道:“要什么?”

客人没先要东西,只问道:“你们还缺斤短两吗?”

楼仪:“……”

两边僵持片刻,楼仪咬牙切齿道:“给你足秤!”

客人这才道:“那你先称一升豆子吧。”

他还没掏钱,街角口忽然冲出来一群衣衫褴褛的疯子,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打死你们啊啊啊啊!”

“打我们干什么啊啊啊啊?”

百姓们脸色一变,转身就跑。呼啦啦一下,正大粮铺门口刚凑起来的一群人瞬间全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楼仪:“……”

楼仪:“!!!”

59、第五十九章

夕阳西下, 天色渐晚,街道上人群渐渐散去,店铺接二连三地关门, 整座城池重归宁静。

那里是热闹散去, 这里是冷清结束。楼仪关上店门, 插上门闩,肚里一包火气。可他仍不能回去休息, 而是直奔吴良的府邸而去。

进了吴良的府邸,吴良正在大发脾气,屋里的东西被他砸的一地狼藉。

“废物!一群废物!”

“混蛋,全是混蛋!”

楼仪一脚踏进门, 一个瓷杯正朝着门口的方向砸来,吓得他猛地后退, 差点被崩裂的瓷片扎伤。

他捏了把冷汗,进门后赶紧劝道:“东家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吴良正愁没地方撒气,见他送上来们,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也是个废物!前几天你怎么跟我说的?!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楼仪连忙叫屈:“东家,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呀。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当然会以为他们手里没有粮食。要怪……就怪那些守城的官兵, 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还有那些粮商, 怎么一声知会也没有呢?”

不提这一茬还罢,一提起这茬,吴良又气得牙痒痒, 到处找东西想砸,可惜屋里能砸的都让他砸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到有什么可供他发泄的。

正如朱瑙所料,粮行开张之后,吴良马上派人重新调查非奸粮行。虽然他们还是没能完全摸清楚这间粮行的底,但的确查出一些他们之前忽略的东西。

他们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非奸粮行的货物是从阆州进来的——今日吴良找到守城官兵,把他们狠狠大骂了一顿,斥责他们玩忽职守,办事不利,随便放人进城,根本没有好好检查。守城官兵也很委屈,平日吴良的队伍进程,他们多查多问几句就要挨骂,怎么这会儿换了别人,他们少查少问几句又成罪过了?不过看在吴良是州牧小舅子的份上,他们也不敢反抗,只能帮着回忆。因为都没仔细检查,要他们详细说出到底是谁把粮食运进城的,他们还真说不出,不过仔细想想,最近从阆州来的队伍比平常多了不少,很有可能其中就混杂有运粮的队伍。

另外吴良也查出这间非奸粮行和渝州城里的商人李乡有很深的关系,现在开店的铺子以前就是李乡的产业。而李乡恰好有一个在阆州的从弟李绅,这就又和阆州联系起来了。甚至很有可能,这粮行背后的东家,就是李乡和他阆州的弟弟李绅。

他把这些消息告诉楼仪,楼仪立刻怒斥道:“那些守城官兵真是废物,州府花这么多钱养他们,倒叫他们成天玩忽职守?还有那些狼心狗肺的阆州粮商。咱们跟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给他们赚了多少钱?他们竟然瞒着我们给别人供货,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今天非奸粮行开张的头一天,正大粮铺便惨遭爆冷,他这个掌柜有推脱不掉的责任。然而他把别人都一通臭骂,倒是自己给摘出去了。

其实不管粮行到底是从哪里进的货,又布了什么**阵,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只用了最简单的一招——价廉物美。只这一招,就把正大粮行给给打得束手无策,毫无反抗之力。实在是吴良和楼仪在渝州横行霸道惯了,一点不反思自己的经营,反倒将整件事的错处都被推给了没能及时汇报消息的人。

楼仪道:“东家,咱们一定得想些办法,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不能放任他们嚣张下去!”

吴良翻他一个白眼:“这话还用你说?”

若是寻常商贾,遭遇如此对手,往往会考虑如何招揽吸引顾客。然而无论是楼仪还是吴良,两人的心思都全没往这方向上动。只朝着其他歪方向去了。

楼仪道:“东家,王州牧那里还得多想想法子。要是能让州府撤销他们的经营许可,纵使他们再有本事,也使不出来。”

吴良烦得直抓头发:“你当我没想到?我天天往姐姐那儿跑,姐姐也天天跟州牧闹着。可惜王州牧吃了周夫人那个贱人的**汤,死活不肯答应。”

楼仪默然。王州牧的态度明摆着就是和稀泥,刚批下去的经营许可要他撤,他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

他眼珠转了转,又道:“王州牧那边先劝着,早晚能劝得他心软。我还有一招——阆州那些粮商挣了我们这么多银子,还想两头吃利,到处占好处,也想得太美了!咱们立刻派些人去警告他们,不许他们再给那非奸粮行供货。要不然他们就别再向从咱们这里挣到一文钱!”

吴良蹙眉想了想:“这行得通吗?那李绅不是阆州人吗?他和阆州的粮商没准比我们熟。”

楼仪道:“为什么行不通?商人做生意必定是利字为先。那李乡我听说过,他在渝州的生意已快做不下去了,那李绅也没多厚的家底。论财力,咱们远胜于他们。即便他是阆州人又如何?他们能拿出的钱不过是我们的零头而已。借那些粮商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得罪我们!”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那非奸粮行不过刚刚开始而已,在渝州的势力跟他们完全不能相比。而做生意的,没有人愿意得罪大客户,为了大鱼放弃小虾米本就是人之常情。

一旦能阻断非奸粮行在阆州的货源,即使他们还能从其他地方进货,可无论是收购的价钱还是运货的花销都会大大提升,成本也会随之大涨。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具备与正大粮行竞争的能力了。

吴良想明白之后,顿时大为欣喜:“这主意好。正好我前几日派去阆州进货的商队还没回来,我马上命人快马加鞭赶过去,找阆州那些混账好好谈谈。”

想到之后非奸粮行的人以及那些去粮行购买粮食的老百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吴良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哈!想跟我斗?做梦去吧!”

=====

几日后,李乡来找朱瑙,把他整理好的渝州府的官员名单呈给朱瑙看。

朱瑙接过之后,大致翻了一下,道:“辛苦你了。”

他并没有说他打算做什么,这事情本来就需要从长计议,李乡帮他收集来的消息他也需要另外找人再仔细查证一番。

李乡这两天经常跟渝州府的官员打交道,听了不少官府里的八卦。他好笑道:“我听说这两天王州牧家后院天天起火。据说三天前吴夫人闹着要跳井,两天前周夫人闹着要上吊。王州牧已经被她们闹得受不了了,这两天晚上连家都不敢回,都在勾栏里过的夜。”

“哦?”朱瑙问道,“你查查他在勾栏里有没有宠幸的女子,我们派人去送点礼。”

李乡:“……”

他看朱瑙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

两人聊了几句王州牧家的八卦,朱瑙道:“对了,我今天去城里逛了一圈,路过城门口的时候,看见官兵检查的比往日细致了。渝州府里有什么消息吗?”

“消息?”李乡道,“倒是没听说什么。可能是之前吴良告了他们的状,他们挨了骂,不敢再玩忽职守了。”

想了想,又道:“朱州牧,咱们虽然收买了周夫人,周夫人也乐意和吴夫人较劲,能在王州牧那里帮我们说说话。不过吴良在渝州经商多年,他在渝州的势力比我们强不少。我这几天打听官府的消息,发现他在官府里还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我怕以后州府那里还会与我们为难。”

目前王州牧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碍于周夫人的面子,不会太为难他们。毕竟粮行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不管谁经营,只要钱给足了都一样;可吴良人脉比他们广,在官府里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比他们深。要是吴良想出其他办法为难他们,周夫人未必还说得上话。

对于李乡的担心,朱瑙表现得淡定:“我知道了。如果你听到任何风声,尽早来告诉我,我会想法应对的。”

李乡连连点头:“没问题!”

他经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多大的权势,人脉积累了不少,消息还是非常灵通的。

跟朱瑙汇报完,他又赶紧做事去了。

=====

几日后,楼仪结束经营之后,又去找吴东。

见到吴东以后,他开口就问道:“东家,阆州那里有消息了没有?”

这几天正大粮铺的经营实在是太惨淡了,楼仪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了,可是完全没有奏效的办法。价他也咬着牙降了,粮食里的泥沙他也含着泪筛掉了,可即使这样,依然没有多少客人光顾。

怪只怪正大粮行这几年来实在是太恶名昭著了,很多老百姓虽然经常在他们这里买粮食,但也只是因为没得选。一旦出现了选择,别说那边更物廉价美,哪怕两者相当,渝州城里的很多老百姓也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不为别的,就为出一口积压了几年的恶气。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来问问其他地方有没有进展。

吴东一脸心烦:“去阆州进货的队伍到现在还没回来,已经比原定迟了好几天了。我都担心他们该不会在路上让人抢了吧?”

楼仪吓一跳:“啊?不会吧?”

渝州这边本来就没什么山,山贼也少。之前朱瑙治理好了阆州的山贼,渝州也跟着太平了很多,有段日子没听说过山贼的消息了。

两人正纳闷呢,正好外头有送消息的人来了。

“东家!东家!去阆州的人回来了!”

吴良忙道:“快,叫进来。”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走了进来。这人正是前几天吴东派去阆州找粮商谈判的人。

吴东连忙问道:“商队回来了?你们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那人神色慌张:“没回来,商队还在阆州呢。只有我一个人先回来找东家报信……东家,大事不好啊!”

吴东一惊:“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我照东家的指示,去找那阆州的粮商谈判,要求他们停止给非奸粮行供应粮食。那几个粮商竟然大怒,说我们管得太宽,他们的经营,轮不到我们插手。”

“他们居然这么说?”吴良眉毛飞上额头,“我的话你转告他们没有?!”

“转告了……这不转告不要紧,一转告他们更生气了。说我们霸道无理,还说从此以后不跟我们做生意了!”

“什么?!”吴良和楼仪同时叫出声。

这不合常理啊!他们跟阆州粮商做的可是数千两的大生意,那些商人不巴结着他们也就算了,居然要断绝跟他们的生意往来?!失心疯了吧!!

楼仪立刻道:“阆州一共三家粮商,你是不是只找了一个?一个谈不拢,去找另一个啊!这三家咱们都有合作,谁不识相,就把咱的生意都转给其他家,让不听话的尝尝失去咱们生意的苦头。”

那人都快哭了:“那三家粮商我都找过了。那些人都不知中了什么邪,聊两句就发火,都说以后不给咱们供货了……东家,现在可怎么办啊!”

吴东和楼仪顿时惊呆了:“三家都不给咱们供货了??”

那人欲哭无泪:“是、是啊。”

楼仪瞬间急了:“你到底怎么跟他们说的?!是不是你乱说话把他们得罪了??”

那人又委屈又绝望:“我一开始是甩了两句狠话,可都是照着楼掌柜和东家吩咐的说得啊。后来他们全都翻脸了,我感觉不对,马上说了好多软话,还又给他们送礼,又是求。可怎么说他们都不肯松口……商队还在阆州搁着呢,收不到货,也不知道该不该空手回来……怎么办啊……”

吴东脸色煞白,一阵眩晕涌上头顶,连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不能再从阆州采购粮食?

现在照着非奸粮行这样的定价,只有从阆州采购粮食他们还能有点利润。从别地进货,成本涨得不是一点两点,弄不好他们的成本都会比非奸粮行的售价高。

这已经不是赚多赚少,而是生意都没法做了啊!!

60、第六十章

吴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阆州的粮商为什么会忽然拒绝再给他供货。他只能把错误归咎于他派去洽谈的人, 一定是这人说错了什么话, 做错了什么事, 得罪了阆州的商人。

于是他把此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这人当然委屈, 一再解释自己绝对没有乱说话, 全都是照着楼仪和吴良的吩咐做的。然而远在阆州的事情,任他长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吴良一口咬定是他办事不利,当下撤掉了他的职务, 命人把他打了一顿扔出去了。

除去那个倒霉鬼外,楼仪也是挨了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毕竟这个主意本来就是楼仪想出来的, 如果没有他瞎出主意,根本不会有这么一出事。

楼仪也是连连叫屈。他怎么想也想不通,阆州的粮商们到底发了什么疯, 会把上千两的生意往外推。

最后念在楼仪以前立了不少功劳, 也帮他赚了不少钱的份上, 吴良只是骂了楼仪一顿,罚了他几个月的工钱,还是留下了他的掌柜职务。并且又另外派了一支队伍再去阆州,重新找阆州的商人谈判。

——闹到这个份上,切不切断非奸粮行在阆州的货源都是其次了,他必须得保住自己在阆州的货源啊!原先他以为是别人巴着他的事,转眼已变成他眼巴巴求着别人了。

=====

陆连山正在主簿衙里审批着公文, 忽听外面一阵喧闹, 有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声音打扰到了他的清静, 他看了半天公文也看不进去,只能支使身边的小吏:“你去看看外面为什么这么吵?”

小吏跑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就回来了:“陆主簿,吴良带了一批人来送礼,正在对面的州丞衙跟人聊天呢。”

一听到吴良的名字,陆连山快把白眼翻上天了:“又是他!他到底当这州府是什么地方?!”

小吏也跟着嘀咕:“他不就是这样么……别说咱们州府里了,在整个渝州,他都是想什么就干什么的……”

陆连山一脸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对方毕竟是王州牧的小舅子,他就是想把人赶出去,也没这个本事。他问道:“这家伙怎么回事?最近为什么跑州府跑得这么勤?”

以前吴良也会来,这人明明不是当官的,却把州府当自己家似的。他来了以后,对小官小吏往往颐指气使,随意支使人们给他做事。对于有实权有背景的大官,他就送礼笼络,称兄道弟地巴结,最终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让对方帮自己办事。

陆连山作为州府的主簿,按理说也该是吴良笼络的对象。吴良以前也的确笼络过他,只是他实在瞧不上吴良那副做派,对其也总是敷衍了事。时间久了,吴良心里也明白,也就不怎么往他跟前凑了。

但以前吴良就算爱跑州府,跑得也不勤,一月来一两次顶多了。最近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这已经是他十天里来的第三次了。

小吏道:“还能为什么?肯定是为了粮铺的事呗!”

陆连山看了小吏一眼:“粮铺?粮铺又怎么了?我昨天去城南,看他的正大粮铺已经关门了。他还没死心?”

“死心?”小吏夸张道,“陆主簿,你开玩笑吧?!吴良怎么可能死心!”

这几天正大粮铺的确没开门,不为别的,因为开了也不会有什么生意。而粮铺里这么多伙计,开工了还得给他们发工钱。原本暴利的生意倒成了亏本的买卖。

看起来吴良在非奸粮行的来势汹汹之下已无胜算,此刻要么关门大吉,要么好好调整自己的经营模式再重振旗鼓。然而会这么做,他就不是吴良了。

这小吏为人机灵,经常在各衙活动,消息很灵通。他凑到陆连山耳边,小声道:“他正到处收买人,想狠狠坑非奸粮行一回呢!”

原本这种事情吴良只要找王州牧就能解决。但这回有周夫人进来搅合,王州牧已经被夫人们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头大不已,躲着他们走了。王州牧懒得管,吴良就自己另外想办法,反正王州牧即使不帮他也不会出来阻挠他。

陆连山皱眉:“他要怎么做?”

小吏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有这个打算。”

州府里有上百个官员,人一多,自然会有派系。有人愿意跟吴良拉帮结伙,比如对面的州丞刘如虎,也有人瞧不上吴良的做派,对他敬而远之。陆连山就是后者。

陆连山是本地的大户人家出身,自幼读书,倒不是说有多清高,但骨气和底线还是有一些的。在他眼里,吴良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搅屎棍,无论是对民生、对工商还是对吏治,都有百害而无一利。只可惜自己的权势还不够高,为官者有很多无奈,其中一个最大的无奈便是做任何事前有一个必要的前提:他得先保全自己的位置,才能决定做什么。要不然连官位都丢了,也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小吏还在八卦:“我听说前几天吴良派人去阆州,在阆州吃了个大亏……具体怎么回事我不太清楚,不过阆州的商人可真神奇……”

听到“阆州”这两个字,陆连山眉峰动了一下。他的脑海中瞬间蹦出了阆州牧朱瑙的名字。

渝州和阆州互相毗邻,阆州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个就传到渝州来。想当初朱瑙刚刚登上阆州牧一职的时候,渝州也是为此热闹了好多天,街头巷尾人人都谈论着这个奇妙的人。

朱瑙到底是不是皇子,陆连山并不清楚。不过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反感。他只知道,打从朱瑙上任之后,阆州气象为之一新。尤其让他羡艳崇敬的是,朱瑙竟然将阆州府的吏治也给整顿好了!要知道在此之前,阆州府的吏治之混乱,可丝毫没比现在的渝州府好到哪里去!

这有多难得,做了好几年官的陆连山非常清楚。这样的人,管他是不是妄人,至少有一点是再明确不过——他是当今的时局之下,当今的官府里最需要的官员!

外面的人不知道说起了什么话题,忽然变得亢奋起来。哄笑声不断传入屋中,伴随着一些下流的词汇对话,“勾栏”、“小倌”、“牝户”……

陆连山一点不想听,他还有一堆事情没做。奈何对方声音太响了,他捂着耳朵都挡不住。

心烦气躁之下,他又想起了邻州的朱瑙……

他心里有一个秘密,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也不敢向任何人说。

——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他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像朱瑙那样的妄人。顶替了那狗屁长官、革了那些糟心下属,赶走吴良那样的王八蛋,重整一个干净利落的渝州府。

然而……

他叹了口气。

然而,他没有那样的本事,也没有那样的胆识和机遇啊……

=====

晚上忙完了公务,陆连山换了一身常服,去酒馆喝酒。这是他最常去的一间酒馆,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他就来这里喝几杯。

他刚坐下没多久,对面的椅子上忽然多了一个人,他愣了一愣,抬起头,只见对面坐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微胖白皙,有些眼熟,应当是从前见过的。

那人低声道:“陆主簿,在这里遇见也是巧。我能请你吃顿酒么?”

陆连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起他的名字了:“你是……李……李乡!”

李乡脸上扯出一个笑来:“陆主簿认得我?”

陆连山皱着眉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如今城里粮行粮铺之争闹得这么大,陆连山当然知道李乡是什么人。两人虽不熟悉,然而李乡因为经商的缘故会和州府里的官员打交道,因此以前他们倒也是见过的。

对方说是巧遇,但他心里很明白,肯定不是如此。他非常喜欢这家酒馆的酒,因此时常来光顾。城里的老百姓虽未必认得出他,然则有些歪心思的人打探到他的习惯,就常常会来这里守他。李乡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方开门见山,李乡也不再假模假式了,他干笑了两声,低声道:“陆主簿,这里人多眼杂,可否找个清净的厢房,我请陆主簿小酌两杯,聊聊闲话?”

陆连山淡淡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之所以坐在大堂里,就是省得有人私下里跟他乱攀关系。

李乡见他无动于衷,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陆主簿,你觉得阆州的朱州牧,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连山一愣,诧异极了:“什么?”

李乡又道:“若有机会,你也能成为朱州牧,又或是陆州牧,陆主簿会愿意么?”

陆连山的心跳猛地漏了数拍,脸色“唰”得一变,端酒杯的手抖得差点把酒撒出来:“你、你、你胡说什么!”

李乡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哎,酒喝多了,是有些胡言乱语。其实我就是想找陆主簿随便聊聊。我刚都说什么了?”

陆连山:“……”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对方,李乡眼神是清明的,根本没有喝多的样子。对方看似胡言乱语,然而他的指甲轻轻抠着桌面,竟有几分紧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