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他收到朱瑙来信。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只说他想和虞长明谈一笔生意,若虞长明有兴趣,可找机会详谈。
朱瑙笑道:“虞寨主真是个爽快人。”信上只说有机会详谈,却没想到虞长明会如此大胆地主动找上门来。
虞长明淡淡“嗯”了一声。
其实此时此刻,连他自己心里亦是惊讶的。他固然是个爽快人不错,但就这样大喇喇地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坐在阆州城繁华街巷的茶馆里,他亦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冲动。毕竟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个官府通缉要犯。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二十车粮食,还是他对朱瑙的调查和观闻,让他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他太好奇了,因此便有了如今的碰面。
既然对方已经开门见山,朱瑙也就单刀直入。他改了称呼,问道:“敢问虞兄生平有何夙愿?”
虞长明不太喜欢这样亲近的称呼,不过朱瑙抛出的问题让他一时顾不上称呼的问题。他诧异道:“为什么这么问?”
朱瑙语气轻松:“我想和虞兄做交易,当然希望我们二人皆有收获。所以我想知道,虞兄想要什么?”
虞长明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问得太大了,若只单纯问他要什么,那么他要养活长明寨上下数百口人,他需要粮食,需要钱财,天气渐渐冷了,他还需要过冬的衣物。可朱瑙问的不是一岁之计,而是生平夙愿,这让人很难张口就来。
虞长明不出声,朱瑙也不着急,慢慢地品茶。这里的蒙顶山茶气味清香,平和冲淡,实乃佳品。
过了片刻,虞长明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呢?”
朱瑙笑了笑,放下茶杯:“我的夙愿太大了,三言两语说不完。不过我眼下所想,和虞兄是一致的。”
虞长明凝眉:“哦?”
朱瑙道:“虞兄虽然落草,仍有侠义之心,想要守护一方百姓,是这样没错吧?”
虞长明是个什么样的人,稍有心的人都能打听出来。他的父亲曾在州府做过官吏,为人刚直得罪了长官而被贬斥回乡。他继承父亲遗志,少时便有侠名,乐善好施,矜贫救厄,长大后他在乡中的声望甚至压过所有乡绅和州县官。也因此,他落草之后,乡中大批乡亲愿意随他一起建寨,好几个村的农户都少了半数以上。
落草之后,他也从未欺压过百姓。他在山中开垦耕地,向过路商旅收取保护费,以此维持山寨用度。他不仅不劫掠百姓,还有传闻说他会偷偷给原先的乡亲送钱送粮,以资助他们度过灾年。
朱瑙所言,虞长明并未反驳,便是默认。他道:“你和我所想一致?我不信。”
又道:“朱庄主,我一向不喜欢商人。”
再道:“我也并不认为,你是个善人。”
没等朱瑙说话,他一连三句驳斥,不友善之意完全不加掩饰。朱瑙买地募民的事他固然知晓,也知道朱瑙给了灾民极优待的条件。但他不是第一天听说朱瑙此人,这些年来朱瑙的每件壮举他可都有所耳闻。朱瑙这样的人即使不说奸恶,与善却是完全搭不上边的。朱瑙今日的种种举措,他更愿意用“良心发现”来解释。
对于虞长明的质疑,然而朱瑙非但没有不高兴,反倒乐了一乐。他似乎对虞长明抛出的话题很感兴趣,笑咪咪地反问道:“那你是善人吗?”
虞长明默然垂眸。事到如今,他早已无颜以善自居。世道荒诞,时运不济,走到这一步,他有太多无奈,亦有些许悔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守住心中的道义,哪怕这在别人看来颇为可笑。而即使如此,他仍有难以坚守的时候。
朱瑙自问自答道:“我看你也不善。”
虞长明微微一愣。他倒不是介意朱瑙指责他,只是他不明白朱瑙到底想说什么。
朱瑙道:“既然你起了这个头,我倒想听你说说,你觉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虞长明又是一怔,双眉紧蹙。他心道商人奸猾,口齿伶俐,朱瑙说了半天不说正题,反倒绕这么大个弯子,必定有所图谋。没准在哪里挖了个坑等他跳,想忽悠他上当。于是他冷冷地不肯接茬:“孰善孰恶,还需解释?朱庄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瑙道:“想忽悠你跟我做交易呗。寨主,有点耐心,听听我说的,看有没有道理。”
虞长明:“……”
虞长明:“…………”
虞长明:“你说。”
朱瑙笑了笑,道:“在我看来,天下至善无非六字:在其位,谋其职。而天下至恶无非四字:玩忽职守。”
虞长明愣愣地看着他。
朱瑙道:“你看,如今全天下的百姓都在骂狗皇帝昏庸无道,狗宦官把持朝政,狗权臣贪污**。我倒想替他们辩解两句。皇帝无非是懒怠了些,外加宠幸从小陪他长大的宦官和美貌的妃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寻常人家三妻四妾的,谁又没个偏心呢?至于官宦,辛苦侍奉皇族数十载,因为缺了个把儿,人人看他不起,好容易逮到机会想尝尝身居高位的滋味,也不是不能理解;至于那些贪污受贿的权臣,那就更明白了。天下几人不爱财呢?”
“说他们祸害天下苍生,其实路边的饿殍没有一个是他们饿死,那些死于战火的百姓也没有一个是他们杀死的。可他们仍是天下至恶。纵使他们把三五个,三五十个,甚至三五千个灾民接回家中好生款待,精心照料,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恶。我这话虞兄同意吗?”
虞长明瞳孔微缩,目光定定地看着朱瑙,一错不错。
朱瑙仍在继续:“说了至恶,再说说至善。天子谋其职,则宦官不敢专权,外戚干政无门;百官谋其职,则吏治清平,天下安泰;百姓谋其职,则田野富饶,工具精巧,商业繁盛,太平盛世可期。那么一个妙手回春能拯救数人性命的皇帝,和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老百姓想要哪一个?哪一个才是天下至善呢?”
虞长明没有吭声。桌子底下,他的手已紧紧攥成拳头。
几个月以前,因为虞平带人劫持朱瑙的商队,他曾和虞平大吵一架。那时虞平质问他,山寨的兄弟都快吃不上饭了,为什么他还要讲那些狗屁规矩?其实他和虞平一样厌恶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可他收了人的钱,他觉得自己必须得遵守规矩。
有很多事,他心里明白,可明白的不够透彻,也无法向别人说清楚。他只能说出“规矩”二字。可他知道,山寨中不止虞平,还有许多人并不认同他做的事。只是人们敬重他,因此敢怒不敢言。
他心中苦闷,诉说无路。却没想到,竟是今时今日,在这样的地方,面对这样一个人,那些他没想清楚的事,被人透透彻彻地说了个清楚明白。
朱瑙一番高谈阔论之后,端起茶杯润了润唇,这才不紧不慢地切入正题:“虞兄,隆城山里有十数山寨,山贼密布。我知道你心地仁慈,除非他们主动发难,不然你不会与他们为难。可我仍是这句话,在其位,谋其职。你放任那些山贼,难道不会影响你作为长明寨寨主的职责吗?”
“我……”
没等虞长明开口,朱瑙接着道:“我不是想让虞兄赶尽杀绝。我只是说,虞兄有没有想过,以你的本事,你本可以守护更多人——包括那些人在内。”
虞长明嘴唇翕动,最终又闭上了。他默然无言,眼中波光闪动,愈见清明。
良久,他定定望着朱瑙,开口:“朱庄主。”
“嗯?”
“你的职又是什么?”
朱瑙吟吟笑道:“眼下么……我是个商人,我的职自然是——赚钱,赚大钱,赚更多的钱。”
……
虞长明不在寨中之时,长明寨又出了桩事。
“不好了!不好了!”一名青年跌跌撞撞冲上山,气喘吁吁道,“我们护送的商队又被人抢了!”
虞长明不在,寨中事务便由二寨主虞平代为打理。虞平闻言,横眉道:“又?上次我哥不是嘱咐你们送出山后暗中跟一段路吗?这样还是被抢了?”
青年白着一张脸道:“是。我们听了寨主的话,把商队送到进山口,之后便远远跟着,想看会不会再碰上打劫的。结果真碰上了,我们冲出去抓人,可他们一见我们出来,转身就跑,我们没追上,被他们抢走了两担货,而且还砍伤了我们一位兄弟和两个商队的挑夫。”
“什么?!”虞平大怒,“还敢伤我们的人?你们看清他们长相没有?”
青年摇头:“没有,他们脸上蒙着黑布,蒙的很严实。”
虞平一脚踹翻身边的架子,众人吓得纷纷后退。虞平阴鸷道:“传令下去!寨中所有成年男子速速集合,留下五十人守山岗,其余的全都跟我走!我们杀去隆城山,为受伤的兄弟报仇!”
众人大惊:“二寨主,寨主说了……”
“寨主说个屁!!”虞平一声大吼,把七嘴八舌反对的声音却压了下去。
他阴沉着一张脸道:“早说我哥心慈手软,说了他一千一万遍,他一句都听不进去!现在可好,我们长明寨的兄弟处处被人欺压,难民敢杀我们的兄弟,别的山寨敢抢我们护的商队,还敢砍我们的人!我们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给乡民送粮食,这过的是什么窝囊日子?!啊?什么窝囊日子?!”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在他气头上说话。
“你们想过这种日子吗?想吗??不把那群混蛋收拾了,以后咱们出山,动不动一群蒙面的人冲出来把我们砍一顿,你们高兴吗??喜欢吗??”虞平目光扫视面前的众人,被他质问的人纷纷低下头去。
虞平稍顺了顺气,又道,“对,我哥是个好心,心善,仁慈,我也我也尊敬他。可他是寨主,我们都是为了他放弃从前的安生日子来这里落草为寇的。我们图什么?不就图不要再被别人欺负吗?有什么不对?!”
大多人仍不应声,有几个跟虞平待得久了的,这时候忍不住出声支持:“是啊,二寨主说得对。”
亦有人小声道:“寨主知道了会生气的。”
虞平指着那人鼻子道:“生气?呵!上次我哥派人去让他们自己承认,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可惜他们没有一个肯认,今天还一犯再犯!我们现在去把那群王八蛋收拾了,就是在替我哥立威,替他分忧,懂吗??”
那人连连后退,不敢再吭声。
虞平高声道:“想要守住长明寨的威望的人,想要不想再被人欺负的人,现在就拿上家伙事跟我走!”
人们犹豫着,陆陆续续有人捡起木棍、长刀、钉耙等物。渐渐地,捡武器的人越来越多。
虞平扫视众人,眼中冒出兴奋的光。他知道,只要成功煽动了一些人,渐渐会有更多人服从。趁着虞长明不在,若是他能率众铲平隆城山众山寨,立下大功,他在寨中的威望就会大大提升。很快他就可以将虞长明取而代之。
长明寨的人们迷茫着。有人不知所措,只是被虞平的怒骂声吓到,稀里糊涂捡起武器。有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别人在捡武器,也懵懂地跟着捡起能用的家伙事儿。
终于,捡武器的人已经超过了半数。
虞平大喜,不想再等剩下的人了,高呼道:“大家跟我走——”
话音未落,山下又跑上来一人,高声喊道:“寨主回来了!寨主回来了!”
虞平大吃一惊。这回虞长明出山,说是有事要去一趟阆州,他还以为他要在阆州待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众人惊诧间,人长腿长的虞长明已过了山岗,进入寨中。他见众人聚作一团,许多人手里还抄着武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出什么事了?”
马上有人道:“寨主,我们护送的商队又在隆城山附近被人劫了。”
虞长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道眼风扫向虞平。虞平心虚,避其锋芒,将脸转开。然而他转念一想,忽又觉得这是个机会。如今有半数的人拿起了武器,说明寨中不愿忍气吞声的人是多数。他趁着众人都在,好好跟虞长明辩一辩,说不定也是个赢得人心的好机会。
他立刻把脸转回来,瞪着眼睛,正要好好说道一番,嘴才张开,忽听虞长明淡淡道:“点一百五十人,带上武器跟我去隆城山。”
虞平的半涨的嘴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们也都诧异地看着虞长明。
虞长明扫视众人,道:“还等什么?”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欢呼雀跃,纷纷捡起武器。比起刚才虞平下令时人们的不情不愿和犹豫拖拉,虞长明开口后简直是一呼百应。
虞长明点了人,说走就走,不片刻就待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下山去了。
被遗忘在山上的虞平仍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15、第十五章
隆城山中。
几个男人撅着屁股围成一圈,慢慢向一个草垛爬去。草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众人立刻全部停下,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垛。
忽然,一人瞪大眼睛,指着对面的人大声道:“老大,小心有蛇!”
他的声音吓到了草垛里的东西,一只灰色的兔子从草垛里蹦出来,撒开蹄子向外跑。众人吓一跳,懵了片刻,纷纷跳起来去追。
“别让它跑了!”
“前面前面!挡住前面!”
“啊!”
一群大男人接二连三地往上扑,奈何野兔身手极其矫健,鬼魅似的在草丛间穿梭。人们摔了一个又一个狗啃泥,却连一根兔毛也没捞着。
不片刻,野兔在山林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
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呸掉嘴里吃进去的土灰。
年轻人凑过来:“张老大……”
话音未落,中年男人转过身对着他的心窝就是一脚!年轻人猝不及防,仰倒在地,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混蛋!都是你,突然在那儿鬼哭狼嚎,叫什么叫?兔子都被你吓跑了!老子几个月没开荤了,仔细老子卸了你的腿,烤你的肉吃!”
年轻人捂着胸口闷声道:“我刚才……看到一条蛇……要咬你的腿……”
“蛇?哪儿来的蛇?”
张老大回到自己刚才趴着的地方,转了一圈,压根没见到蛇的影子,只找到一根花了皮的枯树枝。他把枯树枝捡起来,朝着年轻人砸过去:“这是蛇吗?啊?瞎了你的狗眼!”
张老大满肚子火气,抬起脚还想踹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被其他手下拦住了。
“老大,陆求雨也是好心。”
“是啊,老大消消火。”
张老大非但没消火,对着来劝阻的人就是一巴掌:“废物,废物,一帮废物!这么多人,连只兔子都逮不着,养你们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唯唯诺诺退到一边,没人敢吱声了。
张老大恶狠狠地环顾四周,把这个拉过来打一下,那个拽过来踹一脚。火气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转身离开,找地方歇息去了。
挨了一巴掌的王丰收揉了揉发麻的脸,跑过去把还躺在地上的陆求雨扶起来;“求雨,你还好吧?”
陆求雨被那一脚正中心口,脸上血色全无。他虚弱地摆摆手:“没事,歇会儿就没事了。”
王丰收叹气,抱怨道:“老大实在狠心。你也是担心他才出声提醒。就算吓跑了兔子,他何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陆求雨苦笑,竖起手指在嘴唇上一搭,示意王丰收噤声。这话被张老大听见。他又要揍人了。
他们这些人是隆城山里的一支山贼,因受灾失去生计所以落草为寇。他们本是同乡人,因张老大年纪最长,所以大家推他为首,让他做老大。然而百姓不好做,山贼也不好做。他们进山以后,张老大带着他们四处打劫,本来山脚下还有些农户,被隆城山里的山贼们轮番打劫之后,农户也都跑了。他们已经两三天没吃过正常食物了,全靠草根树皮勉强果腹。今天好容易看到一只兔子,本有机会沾点油水,可惜也没抓住。
不一会儿,张老大又回来了,指着陆求雨、王丰收道:“你们两个挑一担货下山,换点粮食回来。”
陆求雨和王丰收面面相觑。
所谓的货,是他们打劫了从山下路过的商队抢回来的东西。半个月前,他们抢了几匹布回来,今天早上他们又抢了几担香料回来。
这些货都是值钱货,但并不能解决他们饿肚子的困境。布和香料都不能吃,拿去换钱吧,他们又不敢。那些商队可是长明寨护送的商队,他们出去打劫,每次都把脸蒙得严严实实,生怕让长明寨认出他们。他们只有二十几个人,长明寨却有数百人,他们是决计得罪不起的。而且长明寨不止寨中人多,与乡中百姓关系也很好,一旦他们把抢回来的东西拿去乡间兜售,消息立刻就会传回长明寨耳朵里。
王丰收小心翼翼道:“老大,不是说好这些东西过半年再出手吗?”现在正是风声紧的时候,等过了半年,长明寨忘了这些东西,他们再去兜售,总安全些
“半年?”张老大瞪眼,“不用半年,再等几天,老子就让你们这群废物给饿死了!不等了,你们赶紧去,把东西挑远点再出手。天黑之前换不回粮食来,老子揍死你们!”说罢凶神恶煞地扬扬拳头。
王丰收和陆求雨年纪小,也是平日挨打最多的人,一见张老大抬手,立马吓得抱头缩脖子。
“还不快去?”
两个年轻人虽然害怕下山以后会被长明寨的人发现,可如果他们不去,很有可能在这儿就会被打死。没奈何,他们只能不情不愿地挑起货物。
“快滚!办不好我打断你们的腿!”
两个年轻人畏头畏脑地挑着东西往山下走。
走出没多远,王丰收率先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这日子我真不想过了。我们要不去投奔长明寨算了,在这儿再待下去,就算不饿死,早晚也要被张老大打死。”
陆求雨吓了一跳:“你想投奔长明寨?张老大说过,长明寨的只收仪陇的百姓,对于异乡人非常残暴,如果被他们抓到,我们会被他们剁碎了煮汤喝的。前阵子不就有一支灾民被他们杀光了吗?”
王丰收道:“可是我听人说,长明寨的寨主心地仁厚,有异乡的山贼去投奔,他们也一样收容。我怀疑张老大骗我们,只是想让我们听他的话。”
陆求雨不解:“是吗?长明寨愿意收异乡人?可是我们刚刚打劫了长明寨护的商队,他们也愿意收容我们?”
“……”王丰收也犹豫了,“不、不知道啊。”
两个年轻人神色迟疑,都拿不定主意。
正走着,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他们听见山下传来响动声,仿佛有一大队人马正在上山。王丰收立刻放下东西,爬上树去看。不一会儿,他神色慌张地跳下来:“不好了!我看到旗帜,是长明寨的人来了!好多好多人,我都看不到尾巴,起码得有几百个。”
陆求雨也吓到了。即使他们刚才还在考虑投奔长明寨的事,可自己上门去投奔是一回事,人家找上门来算账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看到自己挑的货,吓得魂飞魄散,扛上东西扭头就往回跑。
“老大!老大!不好了,长明寨的人来了!”
张老大正躺在树下休息,闻言猛地跳起来:“什么?!”
“起码百来个人,已经过山门了,马上就要到了!”
张老大吓得面色煞白,指挥道:“快,快,快把东西都藏起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布匹和香料都搬进山洞里,推来石头掩上,随后人们也都钻进草丛躲起来。
刚藏好,脚步声便至。
虞长明停下脚步,环视四周。这里虽然不像他们长明寨那样有规模,却也有简易的茅草屋、水井等生活设施。地上有个火堆,冒着丝丝灰烟,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待在这里。他虽然不曾派人攻打隆城山,但隆城山有多少个贼窝,贼窝大致在什么位置,他还是清楚的。
手下道:“寨主,人也许没走远,我们去搜搜?”
虞长明摇头:“不必。”
他也相信人没走远,只不过隆城山上植被密布,乱石嶙峋,不管是找人找东西都很费力气。他今天来,不是为了把人一个个揪出来杀光的,犯不着费那个力气。
手下道:“那怎么办?”
虞长明看中一块巨石,迈步走了过去。那巨石足有一人高,寻常人若想上去,怕得手脚并用爬上半天。然而虞长明借步向上一跃,竟是轻而易举跃到石头顶上。
躲在草丛里的陆求雨看到这一幕,怕被居高临下的虞长明发现,连忙往后退。趴在他边上的张老大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蠢货,别动!”
陆求雨不敢动了。
不远处,虞长明登顶巨石,长身玉立,英姿飒爽。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尔等听着,吾乃长明寨寨主虞长明!”
他洪亮的嗓音在山林间回声连绵。伏在暗处的众人听到虞长明三字皆直了眼:虞长明竟然亲自来了?!
虞长明朗声道:“尔等于隆城山落草日久,吾本宽厚,未尝与尔等为难。奈何尔等屡屡犯事,太岁头上动土,自惹灾祸。今日起,仪陇境内,除长明寨外,再不容其他山寨。念尔等虽犯罪恶,各有所由,若早早归降,则前事不计,必当厚待!若不肯归降,即为吾寨之敌,往后见必逐杀,再无可赦!”
众人心头巨震。他们本以为长明寨此番率众前来是因为知晓了他们打劫商队的事情,因此前来复仇。却没想到,长明寨竟是来招降他们的!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欢喜的自然是王丰收陆求雨等人。他们被张老大欺压良久,早就动了逃走的念头。只是他们年少,孤身在外不知怎么活下去,又听说长明寨不收异乡人,才只能继续忍声吞气。可如今长明寨主动来招降,他们岂不有了新的出路?
愁的则是张老大。如今他自立门户,能当老大,手下一群小弟供差遣。可入了长明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且他做过其他山寨的寨主,其他人过去或许能被厚待,他能吗?他一定会被排挤啊!
众人心思各异,没人敢妄动。
虞长明等了片刻,冷冷道:“再不出来,我便当你们不肯归降了。我的话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有人忍不住动弹,草丛顿时飒飒作响。
长明寨的人立刻想上前拿人,却被虞长明抬手示意拦下了。他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陆求雨蠢蠢欲动,正要起身,却被张老大一把摁住。
陆求雨小声道:“老大,他们都说了,我们要是不出去,就当我们不肯归降,就要赶尽杀绝。他们这么多人,早晚也要把我们搜出来的,还不如自己出去。”
“我知道,一会儿再出去。”张老大阴鸷道,“你们出去以后不许提那些货的事。而且就算去了长明寨,你们也得听我的。今天晚上子时,都到我住处来集合。你们要是敢不听话,小心我……”说完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陆求雨吓得缩了缩脖子。
张老大知道手下这几个小兔崽子对他早有贰心,也知道今天长明寨大批人马开到,他们是躲不过去的。可他不甘心就这么失势,还蠢蠢欲动地想着去了长明寨也得生点事,确保自己的地位。
众人全都答应之后,张老大这才松开手。
山贼们接二连三地从暗处出来,站到阳光下。
张老大在最后,也从草丛里爬出来。然而许是趴了太久,他起身的时候感觉腿脚发麻,头也犯昏,几步踉跄后才勉强站住。
虞长明站在巨石上,俯视下方众人。这些山贼们一个个灰头土脸,骨瘦如柴,唯唯诺诺。
不同于方才的强势,他温和地开口:“你们若是真心归服,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
众人脸上皆有心虚表情,不敢抬头。
虞长明扫视众人,淡淡道:“都来齐了?来齐了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