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你当时为什么躺上去呢?为什么呢?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搞不懂…你告诉我,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是朝你轰鸣而来的火车么?是铁轨边坚忍不拔的野草么?

是…

那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带着刚刚得到的荣誉卧轨了,带着自己终生的疑惑。

武铁飞想起了很多事,想到了阿行家一连三代被火车辗死的男人,到了阿行正好是第三代;和他的阿爸、爷爷不同的,阿行是自己躺在那里自愿被辗死的。阿行啊,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武铁飞想起了两个人一起共事的日子,那段乡下员警的日子,充满了两个人共同的理想与抱负,是自己最快乐的日子。

两人不是说好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从那个乡下走出去,成为闻名遐迩的大员警么?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成绩,不过我好歹要保护这里人们的安全,好歹不要像我家阿爸那样,糊里糊涂就走到火车轮子下面了,哈哈!」

阿行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可是说着那种话的他却自愿走到了火车的铁轮下。

为什么?

两个人最早做出事情的人是他,可是他为什么放弃了即将升职的工作,躺在了冰冷的铁轨上…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不知道别人死前怎么想的,武铁飞死前想的,只是自己好友死前在想什么这个问题。

对那些人讲的那个故事不是编造的,而是自己经历的真事。

那个晚上,阿行自杀了,被辗碎的身体流出来的血,和他尸体旁边的红花一样红,看得武铁飞红了眼睛。

「阿行,为什么啊!」

武铁飞笑着,笑出了眼泪,然后说出了可能是自己遗言的话。

「小铁,你还是这么毛躁啊。」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从旁边飘了出来。

武铁飞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然后看着从前方的一排座位下慢慢伸出一只手…然后是脚…

一个人就那样摇摇晃晃站在了他的眼前,那个人扔掉了嘴里的袜子,将身上掉下来的包扔在一边,站了起来。

那个人不是人,武铁飞知道,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人已经死了。可是武铁飞却奇异的不害怕。

那个人蹲在那个炸弹前,拿起了被自己扔到一边的安装图,看了起来。仿佛看懂了似的,那个人开始动手拆弹,那些自己眼中都是一个颜色的线,在他手里被有顺序的剪断,一根一根。

武铁飞看着那个人将拆除的炸弹,轻轻放在了自己身旁,然后重新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今天的天亮得晚些,可是还是来了。

太阳似乎已经开始出来了,第一缕阳光射进了有点昏暗的休息室,也照在了那人脸上,黄润的光撒在那人的脸上,让人看起来很是模糊。

「为什么呢?因为…那张安装图吧。好好过日子,你的路还长。」

那人说了这一句便离开了,他并没有开门,他的身子自动穿过门过去了。

武铁飞抓着地上那张安装图,痛哭流涕。

「阿行——」他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那个被火车辗碎了身体,没有尸体可埋,只好埋在自己心里的、自己死了十七年的好友的名字。

夜里下雨导致人们错觉今天天亮得很晚,然而在人们踏出火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露出了头。接亲友的人们受到了自己所接之人最热烈的拥抱,人人都在感受重生的幸福与美好。

「警官大人,那个故事…你有答案了么?」沐紫忽然笑了,偏过头来问他。

「啊?是的,我想…我明白了。」看着手中的安装图,武铁飞干涩的笑了笑。

多了时间思考,武铁飞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看不懂那张安装图。那根本是正常人都看不懂的图,因为上面的图形只有某种色盲患者能看到,就好像那个林丛、就好像郭小琳,就好像…

阿行。

这还是郭小琳在厕所门外,让自己觉得怪异的行为提醒了他。

厕所内有人的时候门外的锁会变成红色,可是有一种人很难分辨这种颜色上的区别。

比如色盲。

三代死在铁轨上其实有点缘故的,因为江家的那些男人都没有认清信号灯。那个时代的信号对比度还不明显,色盲症患者很容易弄混。

色盲这种病是遗传的,在这种家庭长大的阿行,搞不好根本就没有正常的色感。没有人纠正他,那个年代乡下人养活自己都难了,哪有什么精力去管教小孩子什么是七彩世界?

阿行是色盲。

那天,重伤的人挣扎地告诉阿行「犯人是穿红衣服的人」。

阿行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捉拿那个犯人,可是他的色感是错误的,他认为是犯人的那个人其实是人质。

他开枪射伤了人质,放走了真正的犯人,然后在情急之下还引爆了那辆装满易燃物的车。人质就和那辆车一起,赶在火车到来之前炸成了碎末。

与此同时,当时那辆列车上的列车长,察觉前方的声音探出头查看,然后被车子的残骸打中击断了头颅,一名孕妇受到惊吓在混乱中流产…

阿行一开始不知道这些的,他以为自己做了好事,按照证人说的杀死了杀人犯,虽然有些残忍,可是这是为了大局着想,火车上死去的那两人属于意外,同事们都这么说,局里给阿行发来了调令,武铁飞则送给了阿行一朵大红花——英雄的嘉奖。

其实那是更早以前英雄的嘉奖,那个贫瘠年代的最高荣耀,是阿行和武铁飞小时候的梦想,所以阿行成了英雄的那天,他将那种红缎做的花,送给了最好的朋友。

一切止于此。

止于阿行看到那朵「红花」。

「这是大红花?这是红色的?这是红色?」江行的脑中充满了混乱,自己长久以来构筑的世界开始塌陷,自己认为对的原来根本就是错误的,自己…

自己是杀人犯!

终于明白自己是色盲患者的阿行不敢去自首,那时候的他还年轻,根本也算是孩子,他不敢和任何人说,于是——

阿行躺在了铁轨上。

被辜负的证人、被误认的人质、被连累的列车长、还有那可怜无缘出世的婴儿…

我一共背负了四条人命!真正的犯人逃之夭夭…这是什么员警?这是什么人?怎么还能活在世上?

铁轨在颤抖,那是即将而来的火车带来的震撼;阿行的身子也在颤抖,那是他内心止不住的自责与后悔。

「阿行,你当时为什么躺上去呢?为什么呢?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搞不懂…

「你告诉我,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最后看到的东西…是一种颜色。

死前的世界啊…

世界是红色的。

禁止通行的信号灯是红色的,天是红色的,地是红色的,左边而来的火车的车灯…是红色的。

至此,终于明白那个斑驳的世界并不美好。

红,是死亡的颜色。

死前最后一刹那,江行终于明白了红色真正的颜色。

红,是血的颜色。

这就是那个故事的始末,非常离奇可是非常合理。不知道那些能进美国名校的天才们,需要多久能够推测出来,自己…

整整思考了十七年!

「头儿!这次您可立大功啦!奖励想要什么?」旁边过来的员警友善的和段林、沐紫打了个招呼,随即凑到自己上司面前。

他们是负责处理后续事宜的员警,顺便将证人段林载来此。

「…我么,会要一朵大红花。」

「大红花?那是什么东西?」

「呵呵,那是过去给英雄的最高嘉奖。」只是过去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奖励有着更实际的东西:加官晋爵,华厦香车…

阿行却…

「我要把那朵红花放在这个铁轨上。」望着远处的铁路,武铁飞笑了。

武铁飞对段沐两人点了点头,随即迈着俐落的步伐,参与了后续处理工作,一旁的员警不解的跟随上司而去。

沐紫正要走,却看到段林还在看铁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沐紫注意到他正在看一列即将发出的火车。

「世界就是这样,生生不息,是个大循环,走吧。」

拍了拍段林的头,沐紫径直向前走去。

段林点了点头,随即跟上。

尾声

伴随着男人的一声惨叫,他包中的纸片撒了一地,一地的冥钞。

陶大海缩在座位底下,手里紧紧抱着耿小梅的那个包,他心里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包了,这个充满了钞票的包。

惊吓中他晕了过去,然后醒来的时候已经一片黑暗。

自己没死?

一切就这样过去啦?

发觉自己还活着的男人简直喜不自胜!

紧了紧怀里的包——钱也在,自己还真他的幸运! 没有立即从座位下爬出去,陶大海只是伸直了脚。

从今天开始自己可以不用过这种椅子下的窝囊日子了,老子有钱了!

「好挤啊…」

没错,这里真的好挤,不过自己以后就可以住宽敞房子了。

「好挤啊…」

没错,不过其实对自己还好,不过…

陶大海的眼睛忽然瞪的浑圆——

等等…那话不是自己说的…自己压根没有开口呀! 仿佛刚刚感觉到似的,陶大海觉得自己的两边忽然变得异常的冰冷。

什么时候被堵住了?陶大海惊恐的将头向一侧扭去…

「好…挤…啊…」

黑暗中,一张惨白的男人脸孔,放大在陶大海的眼前。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