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被封了侧妃,生了晟哥儿,她觉得只要让庆王和庆王妃离心离德,以后这府里就将是她的天下,既让她受用无穷,又完成了主子‘站稳脚跟’之言,可偏偏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给她递了信。

这信中的暗语只有她懂,她的主子竟将她的身份告知给一个人。

“我起初没打算和对方联手,信中只说了让我协助,但并没有让我受命于他,可他竟拿我的身份要挟我,我一直推脱,直到再也推脱不掉……”

“你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老七。”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晋王竟说出这样一句话。

听到这话,兰珠先是一愣,再是笑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可我是冒了名的……你们不会以为他真对我有什么吧?其实我有时候很可怜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时候他都是听我讲诉我娘告诉我的,关于他娘的一些事……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我编来的……”

兰珠的笑容很奇怪,晋王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若是让他知道我都是骗他的,我估计第一个杀了我的人,就是他……男人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其实不光男人,有时候女人何尝不也是……”兰珠的神态恍惚起来,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表情十分复杂,夹杂了留恋、愤怒、苍凉,甚至是追忆、怨毒等等。

“你还没告诉本王,那个联络你的人是谁。”

兰珠回过神来,看了晋王一眼:“我不知道。”

顿了下,她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简单,因为福喜是他的人。他与我联络,就是通过福喜。”

福喜可是从小跟在庆王身边,侍候了庆王二十多年的老人。

晋王陷入沉思,显然是在思索谁才是兰珠背后的人。

而地上的兰珠,口里冒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再跟其他人说一遍。”

说完这话,晋王对旁边一名侍卫使了个眼神,便转身上了马。此人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捏开蜡丸,塞进兰珠的嘴里,道:“便宜你了,这药可是千金难求,哪怕是将死之人也能让她再多活半个时辰。”

*

乾清宫,弘景帝面色阴沉坐在宝座上。

其下站着以惠王为首的几位皇子,只有晋王和庆王不在,而安王面色惨白,跪在地上。

“还望父皇明鉴,有人刻意栽赃儿臣,儿臣确实有命人递条子给萧琤,却是万万没有大胆到命人四处售卖考题的份上。”

弘景帝不言。

惠王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在旁边笑着道:“老二,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就算是手头紧,找咱们这些兄弟拆借一二也不是不可,怎么吃相如此难看,连那猫狗之辈的银子都收。不是哥哥说你,你也太不谨慎了。”

换做以往,这种长短安王不会去争。可现在不一样,科场舞弊乃是大事,一个不慎他就是被夺爵圈禁的下场。安王眼色怨毒地看着惠王:“大哥你别说弟弟,这种事你可没少干过,需不需要我提提当年你太子门下有多少人是这么出来的。那都转运盐使司……”

惠王顿时色变,反唇相讥:“你以为别人都脏,就你干净,那……”

弘景帝气得面色紫红,在上面骂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枉为人兄,枉为人子……”

弘景帝胸膛起伏不定,李德全忙凑了过来给他顺气儿,又是端了热茶与他喝。

下面扑通扑通跪了一片,都在请弘景帝息怒。

可问题是弘景帝能息怒才成,他看着下面的儿子们,这些个人里还不知有多少在其中动了手脚。栽赃、陷害、诬蔑、诋毁……

弘景帝现在终于能明白,当年父皇为何看一众兄弟们是那种眼神了。

就是因为是从这种情况过来的,所以弘景帝知道惠王犯了那么多错,有多少是自己蠢干的,有多少是被人泼了脏水。而安王今日这事,还有庆王,又有多少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

不知为何,弘景帝脑中竟然闪过这样一句话,面容顿时苍老数十岁。

李德全依旧在给弘景帝顺着胸口,他感觉脑袋一阵阵的疼,疼得他恶心。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抑下这股恶心感,正打算说什么,突然有个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晋王来了。

“让他进来。”弘景帝道,挥开李德全的手,端起旁边的茶来喝。经过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能够恢复平静了。

他坐在御座上,高高在上,下面那些儿子们的面孔似在眼前,又似乎很遥远。

他看到了安王的不安,惠王的气急败坏,看到了代王的沉默,永王的伺机以待,鲁王的幸灾乐祸……

一股高高在上,凌驾芸芸众生感,他似乎再度回到那个冰冷无情的帝王,而不是为了子孙后辈内心焦灼的父亲。

晋王走了进来,衣衫整齐,不见一丝凌乱。他的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只是靴底儿染了一些灰。

“你上哪儿去了?朕叫你进宫,你兄弟们都来了,倒是你最慢。”

“儿臣有事。”说话的同时,晋王行了礼,便再是不言站定,似乎根本没有想解释自己会迟来的念头。

弘景帝被他气得不轻,也就这老五从来不在乎他怎么想,会不会惹他不悦。他抿紧唇,正想说什么,晋王又说了一句,“儿臣有事要禀。”

“什么事?”弘景帝下意识问。

晋王又不说话了,明显就是嫌弃旁边人太多,他不想说。

弘景帝没好气地站起来,他微微一晃,不过下一刻就抓住了李德全的手肘。

“跟朕进来。”

去了西暖阁,弘景帝在南窗炕下明黄色坐褥上坐了下来,一手搭在迎手上:“有什么事就说。”

晋王却是答不对题,“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二哥,又是如何打算处置七弟?”

这话倒是让弘景帝一愣,“朕如何处置他们,还用得着与你打招呼?”

“儿臣拿到一人,此人乃是……”

晋王将韩侧妃的事情大概的说了一句。

弘景帝听完,不惊怒反是嗤笑:“一个女人都能将他耍得团团乱转,他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口气倒是不像是在说自己儿子,反而像是一个外人,弘景帝一直对庆王有一种淡淡的厌恶感,许多人都不明白这是为何,只有晋王洞悉了些许原因。

晋王波澜不惊,眉眼不抬道:“儿臣希望父皇能对七弟手下留情,给他一个反思己过的机会。”

“你这么替他求情,倒显得朕宛如刽子手一般,难道他不是朕儿子?”

晋王抬头看向他,虽是什么也没说,但清亮的眼中写满了洞悉。

是啊,谁都知道庆王是被人栽赃了。

这事前两日就发生了,可弘景帝一直压着,直到今日才命人去拿了庆王,意欲为何,不言而喻。

弘景帝是位父亲,可同时他也是一位帝王。

帝王最怕的是什么?除了死,大抵就是失去皇位了吧。

父弱子强,尤其这么多儿子都野心勃勃,恐怕换做任何一位帝王都会恐惧。弘景帝用诱饵诱之,设计几个儿子接受削藩,将诸王人留在京中,授以官位。貌似想考察哪个儿子更具有储君之相,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心态的反应。

晋王太了解这种人的心态了,所以笃定弘景帝还有后手。

而这后手更是相当于杀鸡儆猴,以此来警告诸王别擅动,宣示自己至高无上的威严。

以晋王的性格,他就算明白这一切,也不会做什么说什么。可这次却是庆王被牵扯在其中,庆王虽糊涂无能,到底是他护了多年的弟弟。

晋王清亮却不见底的眼睛,让弘景帝想起一个人。

一个让他午夜辗转梦间,时不时会梦到的一个人。

“……沈鸾,你别忘了她是借着什么才会怀上龙嗣,你以为她单纯柔弱,实则……”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在这个眼神下,他有一种自惭形秽感,更有一种洞悉——她什么都知道的。

她知道她的心机,她知道她为何会动心机,她更是知道他骨子里男人的劣根性,她什么都知道,她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连死都不在乎。若说在乎,大抵只有沈家人能让她在乎,还有他……

两双眼睛重合起来,弘景帝眼神颤抖。

“朕不会怎么样他。”起先这声音还是如常,旋即有些气弱下来:“不过就是守个皇陵。”

晋王点点头,又道:“若是老七休妻,还望父皇不要拦着。”

“休妻,休个什么妻?”旋即弘景帝明白过来,说出的话有些不是滋味:“你倒是挺喜欢多管闲事的。”

“家中妇人惦着。”

弘景帝又被气着了,“你可真有出息!倒是一点都不遮掩,堂堂一个亲王,让个女人把持着脑袋。”

晋王不理他,只是说:“若是无事,儿臣就退下了。”

“滚,赶紧滚!”

于是晋王就滚了。

不过晋王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了庆王被关的地方。

晋王到时,宫室里没有任何声音,庆王蜷缩在室中一角,偌大个男人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膝埋着头。

“你见过她了?”

“五哥,对不起……”

“五哥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庆王抱着头,痛哭出声,“我是个混蛋,我是个糊涂虫,我是个白眼狼……我成日沉浸在自哀自怨当中,我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我的,所有人对我好都是理所应当……我厌恶自己这种龃龉和弱小,总想着有一日当我强大了,我就能抛开这一切。其实没有,根本没有,我外表强大了,实则内心还是当年那个只会捂着脑袋躲在角落里哭的我……”

当年在乾西五所,晋王再度见到庆王,庆王就是如同他说的那般,捂着脑袋躲在角落里哭,甚至连哭都不敢大声。

作者有话要说:弘景帝打算杀鸡儆猴,庆王就是这个鸡。

本来打算一气儿把这件事写完的,下午睡忘记了。庆王被贬去守皇陵,现在也就剩和离的事了。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庆王哭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

从头到尾, 晋王只是听着, 没有任何言语。

他并不是个会劝解人的人, 再说都不小了,孰是孰非也应该明白。

晋王离开了这间宫室, 临行前只是拍了拍庆王的肩膀。

兰珠还没有死, 之前从庆王这里离开, 便被弘景帝的人带走了。此时被人送了回来,还剩最后一口气。

她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染透了, 让人很难以想象一个人竟可以流这么多血。

晋王看了她一眼,正想命人将她抬走,兰珠突然有了动静。就像似一具死尸,似乎不甘就这么死去,还想做些无力的挣扎。

“别、别忘了你、你答应、答应我的话!”

“你似乎很在乎那个孩子,为何之前不把他带走?”

兰珠喘了一口气,此时说话对她来说,已经是很艰难了, “我们这样的、这样的人, 朝、朝不保夕, 留在王、留在王府是对他好。我、我是、我是运气好,领到这样的任、任务, 多活了、不、不然可能、可能早死了……”

晋王缄默。

兰珠的瞳孔慢慢扩散,人的意识也开始不清楚起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那孩子是老七的?”晋王突然问。

兰珠的瞳孔骤然收紧变成针尖大小,又蓦地扩散, 有一个声音卡在她的喉咙里,可她注定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手半举在空中,过了一息还是两息时间,才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晋王蹙紧眉,看着她,半晌才道:“将她先抬走,尸体先别处理。”

晋王出了宫,直接回了晋王府,他本是打算去一趟庆王府,可此时实在没有心情。

回了荣禧院,瑶娘正坐在炕上陪三个孩子玩。

一见晋王回来,瑶娘就忙下了炕来。

“七弟那事怎么样了?”

“父皇打算让他去守皇陵。”

之后,晋王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瑶娘听完久久不能回神,包括小宝也是。

那韩侧妃竟是冒名顶替的?可为何上辈子她却没有偷跑?旋即小宝明白过来,这一辈子的轨迹早与上一世不同。上一世弘景三十二年大乱,他父皇于次年登基为帝,诸王之中,除了安王、庆王、鲁王、吴王,其他人俱都死于弘景三十二年。

没有胁迫,韩侧妃自然不可能被逼逃亡,事情自然没有败露。那么就是说知晓韩侧妃身份,并胁迫她的人,应该是在其他死掉的皇子中间。

小宝下意识想到了永王,旋即又觉得不是。在三十二年里,永王下了那么大的一盘棋,怎么可能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高丽细作身上。

就在小宝想这件事的同时,晋王也在思索。

他同样下意识想到永王,却又觉得这不是永王的手笔。无他,他一直命人紧盯着永王,若是有什么异动,早该收到消息。

那到底是谁?

难道是鲁王?

晋王突然出声道:“去将舆图拿来。”

话说出口,却没人应声,他这才想起福成被他派出去办事了。不过还有瑶娘,她知道晋王有一份舆图是放在这边书房里,就忙亲自去了书房,将舆图拿了过来。

舆图乃是羊皮所制,经过特殊工艺制成,可保百年不风化不褪色。底色乃是淡黄色,其上标记着各种各样的图形和符号,反正瑶娘是看不懂。

她帮着晋王将舆图在炕桌上摊开,晋王的眼睛就放在右上角处的一个地方。他看了看那处,又看了看左侧临近高丽,其上写了个‘代’字的地方。

是的,代王的封地便是临近高丽。

就在晋王看舆图的同时,小宝也在看。

高丽王不可能无缘无故让韩侧妃协助一个人,必然与其有利益牵扯,而这个人是大乾人,还是几位皇子中的一个,那么除过代王不作他人想。

因为只有近在咫尺的利益关系,才能让高丽王毫不犹豫暴露自己埋藏多时的钉子。

代王?

那个处事中庸,沉默寡言,平时一点都不起眼的代王。

其实想想也是,同样都为中宫嫡子,会动心思很正常。而在这一场局中,既把安王掀下了马,同时害了庆王,而害庆王并不是主要,主要目的大约在于晋王。

估计对方没想到的是,晋王因为孙氓的点醒,并没有在这件事里动手脚。若是动了手脚,以弘景帝的性格必然能查到,即使弘景帝当时不发作,也会在其心中留下一个陷害手足的印象。

人上了年纪,心境会与以往截然不同。弘景帝防范着一众儿子的同时,私心还是希望兄弟之间能和睦相处。从当初诸王齐聚京城贺寿,弘景帝所说的那一番话就可看出。

好深的心思,好深的谋算!

想通其中关节的晋王,竟有一种冷汗直流的感觉。

因为诸王之中,若是他从来没有用心防范过的,大概就属这个最平凡无奇的三哥。

福成走了进来,禀道:“殿下,老奴到庆王府时,福喜已经服毒自尽了。”

晋王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打从他猜出韩侧妃背后有代王的影子,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以代王如此谨慎的性格,必然会不留任何把柄。

“那孩子可是看了?”

福成顿了一下,摇摇头。

瑶娘有些不乐意了,问:“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怎么我就看不懂呀。”

若是能让你看懂,也不叫什么哑谜了。

“晟哥儿耳后没有痣。”晋王道,福成在旁边点了点头。

瑶娘还在想什么痣,小宝已经明白过来了。明白过来的他,惊讶的嘴都合不拢。直到月月问了一句:“小宝哥哥,你想吃东西么?”

二宝也呵呵呵地上来伸手摸他嘴,他才反应过来。

此时二宝已经把小手指伸进哥哥嘴里了,在里面抠抠掏掏,小宝被抠疼了,猛地一下闭上嘴,把二宝吓了一跳。

似乎在想,我的手指呢?二宝发了会儿愣,然后嗷的一声就嚎了起来。

惊天动地!

然后瑶娘也顾不得为脑子里想到的东西惊讶了,一把将二宝抱了起来。二宝到了娘怀里,委屈地在瑶娘胸前揉了揉脸,才指了指小宝。

“二宝是说哥哥欺负你了吗?”

这个月份的孩子哪里懂得这话,只知道娘说哥哥了,又见小宝露出一脸窘态,二宝当即哦哦哦地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

小宝瞪二宝,“小臭臭!”

小臭臭知道这话是在说自己,一面哦哦哦地应声,一面哈哈大笑。然后小宝也被蠢弟弟给逗笑了,月月更是笑倒在一边。

“二宝弟弟真笨,小宝哥哥是在骂你呢。”

瑶娘把二宝放回小宝身边,才分出空问道:“那意思就是说晟哥儿不是七弟的孩子,那这孩子是谁的?殿下你怎么知道要让福成去看晟哥儿的耳后的红痣,是韩侧妃自己说的?她怎么那么蠢,这种事都拿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