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在书案后坐下来,然后便将这段话用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遍。这其中的理解很多都是他领兵几十载的心得体会,十分难得,一般人即使想听,恐怕也这种那种福分。
“祖父睿智,孙儿受教了。”
宁国公十分满意沈泰的态度,一个知道上进的少年就该是如此,不懂不要紧,懂得虚心请教就好,愚笨不可怕,就怕愚笨还自以为聪明。
他一面点头抚着胡须,一面端起旁边的茶来喝,并未注意到他面前看似恭敬的少年,实则一直用眼角余光在看着他。
小宝也一直看着宁国公,见他端起茶盏,他小手就挥向小几上的一个搁着糕点的瓷碟。
瓷碟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宁国公停下喝茶的动作,望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喵呜,一道影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扑向宁国公,撞翻了他手中的茶盏。
茶盏掉在书案上,里面的茶水洒落出来,茶盏骨碌轱辘滚了几下,落在地上,碎成了花。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小宝。
而狸花猫更令人吃惊的反应在后面,只见它在落在书案上,又是一个弹腿,往沈泰头脸上扑去。
“狸花!”宁国公喝道。
随着一声惨嚎,沈泰倒在地上,一只手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拼命的挥舞着。
狸花猫借着他的力道,弹回了罗汉床上,舔了舔猫爪子,重新盘卧下来,姿态慵懒。
这一切让小宝想到了一句话——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难道这猫成精了?还是也重活了一遍?
书房里的动静,把门外守着的人都惊了进来。宁国公紧皱眉头,指挥着人去将沈泰扶起来。
可还不及去扶,地上的沈泰突然又凄惨地叫了一声,痛苦地在地上挣扎抽搐,也不过只是十多息的时间,即七孔流血没了声息。
这发生的一切实在太令人吃惊了,想要去扶人的仆从竟是愣在那里不敢动了。
“公爷……”
宁国公几个大步上前,蹲下去摸沈泰颈子:“快去请个大夫来!不,去给晋王殿下传话,让他把刘良医借来一用。”
屋中乱成了一片,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沈二爷也收到消息来了。
“爹,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便发现躺在地上,死状无比凄惨的沈泰,沈二爷不敢置信地指着尸体道:“这是泰哥儿?他怎么、怎么……”
宁国公凝重着老脸,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之后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小宝。
小宝很想无辜地眨眨大眼睛,可想着这沈泰背后还人,便磕磕绊绊地道:“纸包、茶……”
他胖嘟嘟地小手指着地上沈泰,又指指狸花猫:“花花,不喝……”
其实他可以说得更为条理清楚一些,可事情已经解决,为了不惹人怀疑,还是低调为上。且他素来是这么和宁国公说话的,应该不难懂。
果然宁国公懂了,亲自来到尸体前去翻着沈泰的袖子衣襟等一切能藏物的地方,果然翻到一坨被揉皱了的纸团。
思及小宝所言,他根本不敢去动那东西,只是皱眉看着。
“小宝是说他把纸包的东西放进了茶里,茶不能喝对么?”
小宝一副听得很艰难的模样,自顾自又是比划道:“手指、茶……”他做了一个搅一搅的动作,这一会儿时间已经足够让他猜出沈泰的死因了。
大抵沈泰根本没料到这毒如此剧毒,不过是手指沾了些放了□□的茶水,又触碰到被狸花猫抓出血痕的伤口,就足够让他一命呜呼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大概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了。
他又想起狸花猫挠伤沈泰的猫爪子,忙道:“花花,爪爪,洗……”
这只上了年纪的老狸花,平时最是让宁国公生厌,可惜是老婆子的爱宠,只能忍受它时不时地从面前经过,偷偷跑去自己的床榻上睡觉,偷吃了自己的食物,莫名其妙房中有东西打碎。
突然之间这只老猫救了自己的命,宁国公心情格外复杂。
听见小宝的话,他似是想起什么来,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忙命人打水进来与他净手。不光他洗,狸花猫也被按着洗,换了几盆子水,他又把方才被茶水弄湿的衣裳脱下,才算是罢。
倒是书案上泼的茶水并未让人处理。
到了此时,宁国公已经明白孙儿是怎么死的了,不过还需验证。
刘良医很快就来了,从那个纸团中提取了一些粉末,又检查了沈泰的尸体和他脸上的伤口,得出的结论与宁国公所猜测的般无二致。
沈泰竟然弑祖。
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了自己。
刘良医让人拿来几个瓷瓶,将桌面上的茶水处理掉。下人将书案连同书案上被茶水侵蚀的东西全部拿出去烧,而此时宁国公夫人和沈二夫人都来了,除了大房的人还蒙在鼓里。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宁国公夫人不停地拿着帕子拭泪。
沈二爷面色凝重,沈二夫人脸上写满了吃惊,宁国公皱着浓眉坐在那里,不过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不到,竟是给人感觉苍老了好几岁。
“爹,这事该怎么和大嫂交代?”
宁国公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盏随之跳动了几下:“还要怎么交代?她养得好儿子,竟对祖父下如此毒手?!合则之前他的乖顺都是装的,都是想蒙蔽老头子,我自认待他不薄,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狼心狗肺!去把老大媳妇叫过来,这事我给她交代!”
很快,沈大夫人就被请来了。
她入门之前还丝毫没察觉出异常,进来后见家里人都在,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她心中还有些惊疑,可随着宁国公的心腹仆从如实将事情转述了一遍,她顿时崩溃了。
“怎么可能,我泰哥儿怎么可能会下毒害亲祖父。你们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骗我的?我泰哥儿呢?人呢?”
宁国公示意,很快就有两名仆从抬了尸体上来。尸体上面盖着一层白布,沈大夫人下意识要扑过去,沈二爷的一句话,让她顿住了脚步,只敢远远看着。
“此毒极烈,泰哥儿就是下毒时沾了些,又摸到了伤口,才会中毒身亡的。”
仆从手上缠着布,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沈大夫人捂着嘴,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嚎叫。沈三姑娘也没比沈大夫人好到哪儿去,她就算再讨厌这个哥哥,可如今人死了,剩下的也只是伤心难过。
沈大夫人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却勉力支撑。她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沈泰的死相,恨不得将之刻入心坎里。
“你们说我泰哥儿是给爹下毒,不小心沾了些,才中毒身亡的。既然是他下毒想害人,他为何不知道此毒性烈,竟蠢得不小心沾了些在身上。还有,我泰哥儿为何脸上有如此多的伤痕,是不是你们对我泰哥儿做了什么?我泰哥儿真是命苦啊,莫名其妙就背上一个弑祖的罪名,这可是死后不能进祖坟的大罪……我们究竟碍了谁的事儿,竟如此对付我们孤儿寡母……睿哥你若是英灵还在,你快来看看啊,让天降下天罚,劈死这些烂了心肠的人……”
沈二爷本想再解释一二,哪知大嫂说着说着,竟扯到有人故意害泰哥儿身上,还把大哥给扯了出来,他顿时又气又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嫂这话明明是在说他为了爵位故意害死了泰哥儿,好让大房无人能与他们相争。
“大嫂,你这话说得可就亏心了,这跟我们二房一点关系都没有……”沈二夫人分辨道。
沈大夫人依旧不听不闻,继续哭道:“……这是要让我们死啊,我们都死了,你们就如意了……”
“老大媳妇,没人想害你们,也没人害泰哥儿……”
“没人害我泰哥儿,我泰哥儿死相如此凄惨,死得如此莫名其妙!娘,我知道你向着老二家,可睿哥也是你亲儿子,是为了沈家鞠躬尽瘁的亲儿子,如今睿哥去了才不过十载,你们就这么对待他唯一的亲儿子……我也不活了,让我一起死吧……”
沈三姑娘哭得泣不成声,死死地拉住要去撞墙的沈大夫人,“娘,你别吓我,别吓女儿……”
“闭嘴!都给我闭嘴!”
随着这句话,是什么东西被掀翻了砸在地上的声音。众人望过去,就见宁国公须发皆张、双目沉痛地站在那儿。
“老大媳妇,你这话说得真亏心!我自认没对不起过你们大房,就算对不起,也对不起的是我儿子,跟你和你儿子半点关系都没有!世子的位置是圣上赐下,我们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即使这宁国公的位置由我来选择指派,我也是给老二,不会给泰哥儿!”
沈大夫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爹,你总算说实话了……”
“我为什么不给他?因为他被你给教歪了!”
“贪念虚荣,游手好闲,心思恶毒,手无缚鸡之力,偏偏心比天高,命比纸簿。我就算把这位置给他,你敢让他接?!”
“我……”
“这等不肖子孙,竟敢妄图毒死亲祖父,真认为毒死了老夫,这位置就是他的了?不怕跟你明说,就算没了老夫,没了老二,他这位置也坐不稳,照样被人掀下来。这种解释你接受也可,不接受也罢,既然接受不了,就搬出这宁国公府,免得同住一个屋檐下,两看相厌!”
宁国公这话就有些重了,明显是在撵大房,沈大夫人完全回不过来神。
这时,沈二爷发出一声惊呼:“爹、爹……”
却是宁国公面如金纸,竟双目紧闭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宝端着一杯茶,拿着胖手指在里头搅一搅。
“花花,喝茶。”
狸花猫:往后缩一下,喵……
小宝:那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重生的,还是被我娘安排成穿越的了?
狸花猫: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安全的地方,才蹲在那儿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
小宝:你不说我就请你喝茶。
狸花猫:问题是我说了,你能听得懂才行啊。喵……
小宝:花花,你不知道不能随便乱舔爪子么,你看那人死好惨。
狸花猫:像似被烫着了似的,使劲甩着爪子。
喵,喵,你这么威胁喵,你娘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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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我去发昨天还有前天一章没发的红包。么么哒。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宁国公晕了。
屋中一片人荒马乱, 刘良医还没走出宁国公府大门, 就又被请了回来。
不多时, 收到消息的晋王也来了。
“老爷子的问题不大,就是受了刺激。需注意控制, 药得按时按点日日服用,若是再受到什么刺激, 恐有脑卒中的嫌疑。”
“刘良医, 真是谢谢你了。”
方才幸亏刘良医没走远,赶来后替宁国公施了几针,不然宁国公绝不仅是如此,恐怕自此要瘫在榻上。
“不谢不谢,老爷子一生戎马, 拯救了无数黎民百姓,当有此福报, 这是上天庇佑。”
晋王一身墨蓝色长衫,坐在床榻旁边的一张圈椅上,道:“你在这儿多留两日, 等情况稳定后再走。”
刘良医点点头,又道:“殿下,今日这毒有些蹊跷,如果老夫没看错的话,与胡侧妃所中之毒乃是同一种。”
一听此言,晋王目光当即看了过来。
沈二爷虽是不解其意,但也是目露凝重之态。
“若不是此毒同样有见血封喉之效, 恐怕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这药可内服可外用,见血封喉,若是有见血的伤口沾之,损命仅在顷刻之间。而内服的话,根据药性不同,发作时间也有早晚,当然,若五脏六腑中有出血的位置,会当即发作毙命。”
“你确定是同一种?”
“无十成,也有八成。”
晋王点点头,面上一派沉着,左手却不自觉摸上右手的戒指。这是他在思索什么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
“大概和那几位有关系……”
床榻上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却是宁国公醒了。
沈二爷忙走了过去,“爹。”
“扶我坐起来。”
晋王歉道:“外祖,都是我连累了您。”
宁国公靠在软枕上,面容虽虚弱,但眉宇间却蕴含着一抹刚毅。他浑不在意地摇了摇手,“若说连累,称不上是谁连累谁,若是没有当初你娘的入宫,也不会发生这一切,而你娘是我送进宫的。”
打从沈鸾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沈家必然要搀和进这一滩浑水中。
可彼时沈家那种情况,根本不是他们能拒绝的,弘景帝需要一个可以制衡沈家的东西,所以选了沈家最得宠爱的女儿沈鸾,并许于妃位。
他即想用沈家,又忌惮沈家。
沈鸾进宫后,一直默默无闻,即不得宠,但也不是无宠。但仅凭她是沈家的嫡女,就足够让许多人为之忌惮了。
本来以她的身子,是不适宜诞下子嗣的,她也一直没打算生。可彼时弘景帝已夺回先机,暗中屡屡对沈家动手,沈鸾才不得已拼着命不要,瞒着沈家人偷偷怀上了晋王。
沈鸾的一生都在为沈家牺牲,让沈家人痛彻心扉,可恰恰也是她,为沈家留下了生机,所以真称不上是谁连累谁,因为打从晋王生下来,就注定和沈家绑在了一起。
若说真要给这一切找个罪魁祸首,大抵就是弘景帝,是这万恶的皇权。
晋王将之前胡侧妃中毒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听完后,宁国公道:“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永王弄出来的?”
晋王点了点头。
宁国公又道:“这实在不像似永王的为人,这种时候他动如此多的手脚,难道他是在忌惮什么?”
晋王沉吟一下:“他应该是想做什么,怕本王坏了他的事,所以才会如此。”
真砍掉了宁国公,等于砍掉了整个沈家,砍掉了晋王在京中的半个臂膀。自打晋王就藩,沈家人回到京城,宁国公和沈二爷就一直忙于京中势力布设之事。
宁国公南征北战几十载,沈家乃是武将世家,宁国公的父亲以及他的兄弟,虽不如他本人战功累累,也是颇有威望。所以沈家也算是桃李满天下,这桃李自然相对指的是武官系统。
就如同文官之间讲究的同窗同乡同座师一样,武官也有同袍之谊与提携之恩。尤其上了战场,在生死之间,很多都是过命的交情。
武官不同文官,这些军伍出身的武夫们,很多大字不识一个,不像文官那么多心眼子,他们讲恩情重义气。
古语有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意思就是指这些读书人因为懂得道理多,知道权衡利弊,瞻前顾后,考虑得多,想得也多。而莽夫们可不是如此,他们大多都是酒碗一摔,掀杆子就来了。
所以这么些年来,宁国公和沈二爷靠着一些旧部,着实拉拢了一些武将为晋王所用的。高级武官并不多,大多都是些中低级武将,可这些武将却是遍布了整个京城三大营,五城兵马司乃至京卫指挥使司,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看这样,永王是打算大动干戈了,所以率先拿了老夫开刀?”
沈二爷问:“那如今之计该怎么办?”
晋王沉吟片刻,道:“本王回去后便命人查,看其他几处有没有譬如此类这般事发生。另外,外祖病重之事可放出消息,二舅父可在外多表现出一些焦急忧虑的样子。”
“殿下是打算将计就计?”
晋王点点头,“永王必定有大动作,我们不如示弱以敌,看看他究竟打算做什么。至于其他事宜,外祖和二舅父等待本王的消息即可。”
“就照殿下说的办。”宁国公拍板道。
沈二爷点了点头。
晋王又望向刘良医,“这种毒可有解?”
这已经他第二次见到这种毒了,尤其刘良医的解释,更是让他心中忌惮。虽说以他的情况,中此毒的可能不大,可每一个人手对他来说,都是能不损最好不损的。
“是啊,这毒太狠了,若是哪天和永王的人真正对上,我们恐怕要吃不少亏。”沈二爷咂嘴道。
刘良医抚了抚胡须,道:“这种毒解之不难,但凡毒物所生之地,十丈之内必有相克之物。它难就难在发作太快,几乎来不及给人解药的时间。”
“那你可是能制出解药?”
“能。”
“那这件事交予你,最好是大批量的,需要人手和药材,与暗一说。”
刘良医点点头。
晋王站了起来:“外祖、二舅父,本王这便告辞了。”
“殿下日理万机,不用为老夫担忧。”
“外祖当保重身体……”顿了顿,晋王又道:“小宝还等着您到时候教他武艺。”
宁国公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就冲你这话,外祖也得好好保存自己。”
*
宁国公重病,沈家上下寝食难安,沈二爷四处寻求名医,甚至求到了宫里。
弘景帝体恤老臣,将太医院的太医派了好几个过去。太医们都说宁国公情况不太好,受刺激过重,如果能撑过这次还好,若是撑不过去,恐有性命之忧,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