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道:“她叫玲珑?真真是人如其名——算不上认识,不过是一面之缘。”原 来有一日小妖去北市购进香料,在街角看到一个小乞丐脸蛋通红,满口胡话,正 在发烧,但见他浑身脏污发臭,头上还有虱子,很多人围观,却无一人上前救治。恰巧玲珑经过,二话不说抱起便走,带了小乞丐去看郎中,两人只是在途中聊了几句。
小妖道:“她是个好人呢,听说她常常接济那些街头的乞丐。”接着撅起嘴巴,娇声道:“可是那个小乞丐实在太脏了。我真心做不到,不过把身上剩下的几十文 钱留给了他们。”
恰好胖头提了半袋米回来,憨笑道:“你也很好了。”小妖十分开心,得意道: “当然,我家姑娘说了,要长成一个大美人儿,自当内外兼修。”
公蛎忙道:“那你知不知道玲珑姑娘住在何处?我得空儿去瞧瞧她,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助的。”
小妖黑溜溜的眼珠一转,道:“帮助?我看你是垂涎人家的美色吧?”
公蛎吊儿郎当抖着腿道:“我要帮人,自然要找个赏心悦目的人帮。”拿出荷包 朝小妖抖落,让银两发出哗哗的响声。
小妖嘻嘻笑着,猛然伸手过来抢,道:“你做善人,不如先来救济我吧。”?
公蛎一个闪身,滑出半丈开外,笑道:“你家姑娘大把钱,还用我帮?”?
小妖差点摔倒,趔趄了几下才站住,上下打量着公蛎,疑惑道:“好奇怪,我刚才明明能够抓到你的。为什么你的骨头好像软的一样,可以闪成那么个……那么 个角度躲开。”
公蛎佯怒道:“骂谁呢,谁软骨头?”?
胖头插嘴道:“你不知道,我们老大强着呢,脖子扭几圈都没事。”
小妖只当他吹牛,笑道:“好好,我说错了,不是软骨头,是逃跑躲避功夫 一流。”
三人说笑了片刻,又有客户上门,便散了。
公蛎回到房间,伸长脖子,慢慢将那块螭头玉珏吐了出来——贵重的东西,他 有时会藏在双颊或者腹部。
这块玉珏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厚重。公蛎对它是仿品稍有失望,但白得的东 西,避开汪三财去北市的玉器行折价几十两,好歹够这半月的花销了,也算不错。
玉珏上粘了一点黏液,看起来有些恶心,公蛎随手将其丢进脸盆里,自顾自地 对着镜子梳头。
嗯,镜子中的公蛎还是不错的,眼神清亮,面目白净。可惜五官太普通了 些——若是有毕岸那般好皮囊,定能见到离痕姑娘。
转念公蛎又想起了丁香花女孩,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天,说是到处吃喝玩乐,公蛎并未放弃查找。以他对女子体香的灵敏度,只要有一丝蛛丝马迹,定能捕捉到。可她如同蒸发了一般,竟然没留下任何线索。?
公蛎正对着镜子长吁短叹,忽觉眼睛一花,似乎镜中脸盆中的水荡漾了一下。凝神一看,只见玉珏发出微弱的白光,慢慢浮起,上面的螭龙如同活了一般,龙 须飘舞,锦鳞微张,威风凛凛的,正在水中打转,不过眼睛部位空洞苍白,似为盲 龙。而其将到之处,水面两分,玉珏行之其中,却并不沾水。
公蛎急忙回头。玉珏还好好地躺在水底,并无异常;再望镜子,也不见刚才的情景。
难道玲珑那块是仿的,自己这块却是真的??
公蛎将玉珏放进、捞出,折腾了老半天,却再也没有出现刚才的景象。再联想到近来,看东西重影,眼花,突然失明等,说不定同脑袋里那些未铲除的珠母菌丝 有关系。
公蛎扒着眼睑上下看了半日,没看到珠母菌丝,却发现自己化为人形时原本 乌黑的瞳孔,周围竟然有一圈烟灰蓝的色晕,虽然眼睛无明显不适,但公蛎仍然十 分担心,思来想去,索性将玉珏放回脸颊,趁着汪三财和胖头不注意,出门找毕岸去了。
(七)
偌大一个洛阳城,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公蛎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个时辰,也 不见毕岸的踪影,不由泄气,不知不觉来到暗香馆,顿时又起了色心,谁料未进门便被龟奴拦住,说暗香馆如今改了规矩,入门先交五十两的定钱。可怜公蛎全身上 下只有十几两,不由又羞又怒,装模作样对暗香馆的姑娘点评了一番,表示不满意,十分潇洒地昂首而去。
十几两银子,只够去找那些低级的暗娼妓院了。公蛎来到北市,偷偷瞄了几 家,实在看不上那些满身呛鼻香味,花枝招展、举止轻浮的拉客女子,十分丧气地 来到了附近的酒肆。
临近傍晚,天色渐暗,上午的羊肉早消化了个干干净净。公蛎一仰脸看到望潮 酒家,打帘走了进去。他家有几样精致的小菜甚是可口,公蛎每月都会来一两次。今日口袋有钱,叫小二的声音都比他日大了些:“小二!照老样子四个冷盘,再来 壶温酒!”
小二名叫石头,是个憨厚小伙,快步过来,躬身笑道:“好,公子稍等,这就来。”
酒菜很快上来,公蛎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小啜,一边借机观赏过往的女客,倒也惬意。只是很快隔壁桌上便来了两位锦衣华服的客人,一个眉目还算清秀的青 年,一个风流倜傥的青胡茬中年男子,聊天的声音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钻。特别 是青胡茬,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檀香,连饭菜的味道都压过了。
两人点了酒菜,靠近公蛎的清瘦男子道:“我以后,可全指望哥哥了!”他穿了一件翠绿的暗纹袍衫,脸上的胡须刮得铮亮,头发一丝不乱,像一颗光洁的琉璃珠。
青胡茬仗义道:“放心,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
琉璃珠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青胡茬道:“你最近有何打算?” 琉璃珠咬着手帕子,吃吃笑道:“我最近找到了一个好门路。哥哥要不要一起做?”若不是他满脸的青胡子茬,真会被人误认为女子。?
青胡茬道:“我光是家传的香料生意就够了。你什么生意?”?
琉璃珠附耳道:“倒腾玉器。”?
青胡茬将胡豆嚼得嘎嘣嘎嘣响:“玉器这行不错,不过水深,要沉下心入门了才好。”?
琉璃珠十分自信,拍着胸脯道:“放心,这次的生意我看得极为准确,一定能发大财。”?
青胡茬显然不太相信,敷衍道:“那就好。”?
琉璃珠急赤白脸道:“你不信?”?
青胡茬摇摇头,道:“兄弟,我可是在玉器上吃过亏的,这行不好做。”?
琉璃珠急了,低声道:“我这次绝对稳赚不赔。听说过避水珏没?”?
公蛎本来正看外面的景致,听到避水珏三字,不由朝琉璃珠瞄了几眼。
青胡茬却道:“你说贩卖玉器,原来是想倒腾古玉?”言语中有几分不赞赏 之意。
琉璃珠道:“你也知道避水珏?”?
青胡茬不以为然道:“当然,洛阳黑市都传遍了。说避水珏重见天日,各路人马都打着这个主意呢。”?
公蛎有些吃惊。玲珑拿避水珏来当,不过是上午的事,竟然这么快传得连混码头的小混混都知道了。?
琉璃珠摇头晃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避水珏重新出现没错,但你知道在谁手里?”?
青胡茬吃惊道:“难道你知道?”?
琉璃珠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有个神秘人物拿了避水珏去敦厚坊一家当铺,听说无人敢收!我得到信儿,下午就将北市南市周边的几家当铺全部走了一遍。?
你猜怎么着?”
公蛎不知琉璃珠是吹牛还是真有其事。可是上午玲珑那块,汪三财明明说是仿 品,难道,还有另一块真的避水珏同时出现了?
青胡茬显然并无多大兴趣,劝道:“我说,安安生生做些正当生意要紧,这些 妖魔邪道的东西,还是少沾惹为妙。”
他越是这样说,琉璃珠越是不服,急急辩道:“避水珏,怎么能说是妖魔邪道 的东西呢?这可是一等的法器……你算算,你辛辛苦苦一年,能赚多少?我只要 做成了这一笔,一辈子就有着落了!”说着猥琐地朝青胡茬抛了一个媚眼,伸出小 指头去勾青胡茬的手,带着一丝娇羞的表情悄声道:“小弟的钱,可不就是哥哥您 的钱么。”
公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青胡茬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琉璃珠咯咯地笑了一阵,问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青胡茬道:“你说把当铺都走了一遍。”?
琉璃珠激动地轻叩着桌面,道:“对!把所有当铺都走了一遍。当避水珏的是个年轻女子,对避水珏的作用一无所知。”?
青胡茬质疑道:“年轻女子,怎么会有避水珏?”?
琉璃珠双手一拍,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凑到青胡茬耳边,道:“这块玉珏,是她男人的。”
公蛎有些失望。他本来还想着这两日抽空去找下玲珑,原来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见青胡茬无动于衷,琉璃珠急道:“你知道她男人是什么人吗?”?
公蛎对这个更有兴趣,不由支起了耳朵。青胡茬翻了个白眼,道:“怎么,你又看上她男人了?”?
琉璃珠搓了搓手,娇媚地眨眼道:“怎么会?”?
青胡茬自顾自喝了一杯酒,不耐烦道:“你直接说重点。”?
琉璃珠嘿嘿了两声,郑重其事道:“她男人,是一家当铺的掌柜。”?
青胡茬嗤笑道:“看你的表情,我还以为是当今圣上呢。一个开当铺的,有什么好炫耀的?”又皱眉自言自语道:“她男人开着当铺,她怎么还找别家的当铺?”?
琉璃珠咯咯地笑了几声,压低声音道:“这里面,水深着呢。这避水珏当年被 一分为二,她男人手里的是其中的一半。这玩意儿,必须要完整了才能发挥作用,所以我盘算,他定是故意让她拿出来当,在市面上放出风声来,好找另一半——我 跟你说,哥哥你别往外传去。黑市上说,她男人可是个难对付的角色,能变幻,会 法术,好几个人物都毁在他手上。那个六指神医,笑面鬼柳大,这些日子消停了 吧?虽说官府不说,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公蛎越发觉得奇怪。这些案子不是毕岸主办的吗,难道还有其他人?不过柳大 在黑市上的外号叫做笑面鬼,公蛎还是第一次听说。
青胡茬皱眉道:“那些人敛财害命,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再打听这些乌七八糟 的东西,都是神棍巫婆装神弄鬼吓唬人的。”
琉璃珠娇羞地低下头道:“我就知道你心疼我……”怄得公蛎汗毛倒竖。?
琉璃珠接着比划道:“你放心,我这么小心,自有分寸。我亲眼见过薛神医的平地生莲,硬邦邦的地面上,说长就长了一朵莲花,澡盆子这么大,一个人坐上 去都不倒呢。结果这么厉害的人物,还不给她男人撵得兔毛乱飞,如今还下落不明 呢。”不待青胡茬质疑,他在桌子下窸窸窣窣,比划了一个什么手势:“避水珏的正 主儿,据说,是这个呢。”
青胡茬眼睛瞬间瞪了起来,声音有点抖了:“不是人?……是哪路神仙?” 琉璃珠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听说是黄大仙!” 黄大仙,即黄鼠狼。公蛎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难道毕岸——想起阿隼露的那手,心里不由狂跳起来。不过随即便释然了。玲珑同毕岸,哪里扯得上关系?再说,毕岸那副英俊潇洒之相,岂是黄鼠狼之流能够变化而成的?这些坊间传闻,真够能扯的。?
青胡茬显然被吓到了,良久才道:“那你还敢插手?”?
琉璃珠眉飞色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就瞧好儿吧。”兰花指朝青胡茬额上轻轻一点,夹着嗓子嗲声嗲气道,“等我找到避水珏,嘿嘿……”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青胡茬的表情有些奇怪,拨开他的手,低声道:“我们俩的关系……”?
偏偏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向公蛎。公蛎吓了一跳,忙低头喝汤。?
琉璃珠激动得乱眨眼睛,鸡啄米一样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哥哥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当然不会出去说去。”?
青胡茬朝他翘起的兰花指一瞟,皱眉道:“这些,可都改了吧。”
琉璃珠收回了兰花指,也不再夹着嗓子说话:“哥哥稍候,我去个茅房。”
琉璃珠一扭一捏走了几步,可能想起了青胡茬刚才的告诫,忽然回眸猥琐一 笑,昂首挺胸大踏步去了后院。公蛎再也忍俊不住,笑出了声,忽觉旁边目光如 炬,一扭头,看到青胡茬靠在椅子上,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两人目光一对视,青胡茬马上起身,坐到了公蛎旁边,上下打量着他,笑眯眯 道:“这位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在下姓胡,单名一个烁字。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胡家是香料大户,公蛎有所耳闻,也不知这个胡烁同胡家有无关系,但从衣着 来看,他家家境定然不错。若是往常,认识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本是巴不得的,可是这胡大公子的表现,分明是有龙阳之好,让公蛎心里有些犯嘀咕。?
未待公蛎开口,胡烁突然凑近,眯眼嗅了几嗅,低声笑道:“公子好身板,好面相,可愿同在下交个朋友?”公蛎吓得往后一缩,抱胸叫道:“我可不好这一口!”?
胡烁哈哈大笑,站起来高声叫道:“小二,这位公子的花费记到我的账上!”忽然低头,笑嘻嘻道:“我看公子印堂发乌,近期将命犯桃花。没事还是待在家里吧,不要出来招蜂引蝶。”?
离得近了,公蛎嗅到他的体香,竟然一阵迷醉的感觉,一抬眼,又看他似笑非笑盯着自己,顿时大为尴尬,语无伦次的,自己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丢了半两碎银 在桌面上,落荒而逃。
既然找不到毕岸,只能回家。刚走过街口,背后被人一扯,回头一看,一个 小孩子飞快地将一张简易信笺塞给自己,转身便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五个字: “速到土地庙。”像是毕岸的手迹。
土地庙。公蛎想起那晚的迷路,迟疑了良久,还是硬着头皮转身朝土地庙方向走去。
对面茶楼临窗的雅间,两个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公蛎。?
看着公蛎急匆匆的背影,其中一位肥头大耳的老者,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小子,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我第一次见他,他还在街头卖大力丸呢。过了这大半年 了,我看他的修为没有一点长进。”
一位黑帽遮脸的年轻公子临窗而立,腰背挺拔,四肢修长,懒洋洋的声音带着 一股特有的磁性:“他真的是……那个?看起来似乎稀松平常得很。”
老者点点头,道:“如今洛阳城中,盯着他的可不止我们,少主还是要及早下手。”
旁边一个车夫打扮的中年人,冷冷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去擒了他来便好了。”
老者道:“不可!事情尚未弄清楚,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公子细长的眼睛闪出一丝笑意,喃喃道:“有趣,有趣。”
(八)
土地庙前已经挂起了灯笼,檐下三三两两地纠集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并不见毕岸的身影。在浓重的香烛气息下,什么味道也难以分辨出来,公蛎茫然地巡视 了一番,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满脸菜色的老妪牵着一个小女孩,忽然从松柏后面闪出来,衣衫褴褛,腰 背佝偻,有气无力道:“公子爷,可怜可怜我们祖孙两个吧。”
小女孩虽然脏兮兮的,但五官俊秀,眼睛大而有神,看起来十分伶俐,跪地朝 公蛎磕了一个头。
公蛎从荷包里摸出五文钱来。?
老妪接过钱来,却无走开的意思,眼睛盯着公蛎荷包,嘴唇嚅动道:“公子,我这小孙女……”?
公蛎心里惦记着赶紧找到毕岸,哪有时间同她纠缠,在荷包里摸索了一阵,狠狠心抠出一块二钱重的碎银子来,道:“喏,去买点吃的吧。”?
老妪却不接,反而拉着公蛎的衣袖道:“求求公子,买了我这小孙女吧。”小女孩顿时跪地不起,连续磕起头来。?
如今既非天灾人祸,又非兵荒马乱,除非黑市,公开卖儿卖女的极为少见。公蛎留意了一眼,发现小女孩头上果然插着一支短短的草标。
老妪拉着公蛎的衣袖不放:“公子爷,我这孙女儿虽然不会讲话,却是极为机灵的,恳求公子爷救我孙女儿一命吧。”?
公蛎自己不过厚着脸皮在忘尘阁混口饭吃,手头剩下不过十余两银子,尚且不够花,岂能再买一个小丫头回来。忙道:“这可不行,婆婆还是另找其他买主。”?
谁知那老妪一把夺了他的荷包,扭身便跑,一点也不似刚才年老体弱的样子,腿脚极为麻利。公蛎欲要追,却被小女孩死死抱住了腿,并号啕大哭。
如此一来,公蛎犯了难。丢的银子不提了,这么个小丫头,可怎么办?
公蛎无论怎么解释沟通,她只管闭眼嚎哭,不闻不理;而且她年纪虽小,手脚 却有力,八爪鱼一般裹在公蛎腿上,撕扯不开,公蛎又不忍一脚踹开她。
足足折腾了有一盏茶工夫,大冷的天,公蛎急得满身的汗,无奈弯腰问道: “小妹妹,你晚上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找婆婆。”
小女孩竟然听懂了,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一边哭一边扯着公蛎往前走。?
土地庙后,是一片松柏树林,再往后便是棚户区了。?
公蛎跟着小女孩七扭八拐,走走退退,也不知到了哪里,忍不住道:“你到底小女孩收住了哭声,仰脸倾听了一番,嘴里嘟嘟囔囔发出一些奇怪的音符。?
今晚天气不好,雾蒙蒙的,别说月亮,连颗星星也看不见。周围一片黑黢黢的民宅,影影绰绰发出惨淡的微弱灯光,虽说不影响公蛎的视力,但这种感觉却不太舒服。
公蛎突然后悔送小女孩了,趁她不注意,悄悄后退着溜走,不料后脑勺重重地磕了一下,回头一看,来时的路却不见了,身后竟然是一堵墙。
公蛎吃了一惊,以手叩击,墙面发出砰砰的声音,确是真实的墙壁。?
这是怎么回事?公蛎连忙转身,却发现小女孩也不见了,面前仍是一堵墙壁。?
公蛎首先意识到,自己上了圈套,那个讨钱的老乞婆和小哑巴全是骗子。可是他们诱骗自己来此地的目的是什么??
寒风打着漩儿吹过,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小女孩叽叽咕咕的嘟囔声若有若无,从四面八方传来,难以分出方位。公蛎强压住心头的慌乱,顺着墙根一步步往前走。
两面耸入浓雾的墙壁夹着一条狭窄的甬道,明明一眼便可看到底,却感觉走 了好久才走到墙角。折过弯来,仍是是一模一样的墙壁、甬道,无门无窗,走不到 尽头。
就在公蛎看不见的墙壁外围,七盏画满诡异符号的白灯笼,将这个不起眼的土院落照得如同白昼。一个不算魁梧的男子站在院中,脸皮蜡黄,面无表情,除了发着幽光的眼睛,五官寻常得没有一丝特色,倒是他身上那件猩红的披风,在白森森的灯光下十分显眼,而且背部还绣着一个巨大的银色骷髅,不时反射出点点亮光。
旁边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个子,微驼着背,突然道:“进去了!”
两人面前的地上,摆着一块一米见方的木制器具,既非雕塑,也非模型,而是由无数长的、方的格子间组成,油腻腻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阴冷腥膻之气,并泛出黑红的暗光。这些格子间不过半尺来高,看似联通,却无出口,里面曲曲折折错综 复杂,如同迷宫一般。
男子俯身朝着里面看去,微微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木器四角放置的四支白蜡烛,嗵地燃了起来。一个小小的蛇影出现在格子间内,正顺着“墙角”盲目地游走。不过身影极淡,不仔细的话几乎看不到。?
驼子轻吁了一口气,恭恭敬敬道:“您觉得这个魂引可还合用?”?
男子嘴角抽动了一下,算是微笑。驼子看着蛇影越走越疾,陪着小心道:“听说您这个千魂格,只差最后一步了。”?
男子沉默半晌,终于回了一句:“过了今晚,算是有你的功劳。”?
驼子眉开眼笑,看着里面的濒临崩溃的蛇影,小眼睛在黑暗中褶褶闪光:“我不敢贪功,只求到时能借我一用,助我成就大业。”
公蛎靠着墙壁歇了一会儿。小女孩的声音听不到了,耳边传来的是一种奇怪的 和音,好像有很多孩子在低声呻吟哭泣,但仔细一听,又分辨不出。
这是什么鬼地方? 突然打了一个酒嗝,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公蛎心中烦躁,看前方甬道仍无限延伸,一咬牙折头往回走。?
一个时辰后,公蛎便绝望了。这些墙壁同刚才走过的一样,或有墙角,走过之后仍是无尽的甬道。
公蛎四脚朝天瘫软在地上,一仰脸,看着狭窄的雾蒙蒙的天,一个激灵重新爬 了起来,摇身化为原形,贴着墙壁爬了上去。
既然沿着墙根走不出去,那么顺着墙往上爬总可以吧。公蛎依稀记得,那晚他 在存放布娃娃的房前迷了路,毕岸便是从上面跃下救走他的。
但本来丈高的墙壁,似乎突然长高了,眼见灰蒙蒙的天空触手可及,却总爬不上墙头。
公蛎折身爬回另一堵墙壁。结果仍是一样,一眼便可看到瓦檐的墙,脚下的方砖仿佛随着脚步一起增长,硬是无尽无休。
公蛎想要爬上墙头一看究竟的打算破灭了。?
也不知道几更天了,不见星月,不闻更鼓。若是就这么被困着,是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公蛎紧贴着墙面,不让自己掉下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呢。其他的非人要么受人敬重,享尽人间香火供奉;要么锦衣玉食,美人环绕,风光无限,偏偏自己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既无美人青睐,又无 大把进益,想求个英俊模样都不成。
若是困到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也罢了,这里不是甬道便是墙壁,连只老鼠都没 有,去哪里找东西吃?
公蛎越想越伤心,眼泪流淌在墙壁上——其实蛇是没有眼泪的,那只是公蛎扁 嘴哭泣时滴落的涎水。
涎水顺着墙壁骨碌碌滑落下去,在墙面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墙壁!——寻常的土坯墙或者青砖墙,吸水能力是极强的。公蛎脑袋飞快地转了一圈,将鼻子贴在墙壁上,深深地嗅了一口。?
墙壁深处,一股奇怪的腥气混合着木质的香味,加上周围浓重的香烛气息,味道难以形容。?
公蛎用尾巴轻轻叩击。果然,这些墙壁既非青砖也非土坯,而是整条整条的木头建成,表面泛出蜡状油光。?
这些木头质地缜密,纹理细致,黑色之中透着暗红,像是极为罕见的阴沉木。谁家房子这么豪奢,竟然用整块的阴沉木砌墙??
不过既然它是木头,还是被油浸过的木头,便好办了——一把火烧了你,看你还怎么无限延伸!?
公蛎暗自奸笑了一声,顺着溜下墙面,恢复人形,在怀里摸了起来。?
但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他从来没有带火折子的习惯,往常出门,这些杂物都是胖头带着的。?
但眼下这种情况,只能火攻,否则只能困死在这里。可是身上的工具,除了挂在脖子的螭吻珮,便是那个仿冒的避水珏,连个匕首也没带。
公蛎拉出螭吻珮看看,终究舍不得,便吐出避水珏,用力朝墙壁划去。阴沉木坚硬如铁,墙壁上竟然连个痕迹都没留下,更别提钻木取火了。?
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折腾的他满头大汗,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火!火!”深恨今日没带胖头一起出来,也好有个帮手。
公蛎的手早已酸痛,用不上一点力气,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在墙面 上划着,两眼金星直冒,整个身体都扑在了墙壁上。
不知怎么回事,“腾”地一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火焰来,吓了公蛎一大跳。接着噼里啪啦一阵响,墙壁着了起来。
虽然无风,但泛着油光的阴沉木燃烧极快,火势瞬间蔓延开来,带着奇特的呜 咽声,犹如鬼哭狼嚎,一个劲儿地往公蛎的耳朵里钻;无数个张大嘴巴的骷髅,携 带着激爆的火花往公蛎的身上扑打,但未等近身,便消失在夜空中。
公蛎紧张地爬在甬道正中,竭力避开火舌。如此生死关头,没了刚才的绝望,公蛎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阴沉木价值不菲,烧了好可惜,若是给自己拆下一块,拿出 去也能卖不少银子。
想归想,公蛎却不傻,伏在甬道中一动不动,看着墙壁燃烧殆尽,未燃尽的也 坍塌成了断壁残垣,这才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院落中,那个被称为“千魂格”的木制迷宫突然着火,显然出乎龙爷和小 驼子的意外。男子嘴巴张得老大,无声地跳了起来,张口朝自己虎口咬去,血 喷涌而出。小驼子本想去找水,看到男子的举动,迟疑了下,也毫不犹豫咬破 虎口。
血滴落之处,火势反而更猛。小驼子大急,转身往厨房跑去。男子一把拉住,脸如寒冰,咬牙切齿道:“普通水,没用!”
千魂格很快烧得七零八落,火舌裹着或哭泣或怨恨的鬼脸变成火星飘走。小 驼子徒劳地跳起,东一下西一下舞动双臂,企图将鬼脸拘回,却无能为力,急声叫 道:“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着火呢?”
男子的眉毛抽动起来,不怒反笑:“没想到……没想到。哈!哈!”他的笑声如 同夜半的鬼鸮,尖利中带着沙哑,低沉中带着凄厉,不男不女,甚为刺耳。
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周围的白灯笼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小驼子突然身体一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脑袋歪歪扭扭冲了出去。
跨过好多堵断墙,一处升腾的火焰拦住了公蛎的去路。夹杂着浓烟的暗红火光 之下,无数的人偶翻滚燃烧,发出吱吱的声音,正是公蛎那日看到的布娃娃。而那 个扎着蝴蝶结的小人偶,只剩下半边脑袋,另半边烧成了一个拳头大的黑洞,在火 海中抽动扭曲,一只眼珠跌落下来,眼中竟然带有笑意。更让公蛎震惊的是,它的 旁边,一个老年造型的人偶,分明是刚才诱骗自己的老婆婆。
公蛎大骇,掉转方向夺路而逃。?
似乎很久,也似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只觉得一脚刚刚跨出最后一道火墙,全力逃窜的公蛎硬生生地同一个人撞在一起,只撞得眼冒金星,耳鸣不止。?
而对面那人,体格干瘦,竟被公蛎撞出几米远,抱着脑袋大声呻吟。?
公蛎天旋地转,趔趄了好几步,才仓皇站定,定睛一看,自己竟然身处乞儿们居住的小院中,除了地上蜷曲呻吟的那人,周围平静如斯,无一丝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