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越皱着眉,缓缓睁开眼睛,他低头,见身上多了几道新鲜包扎的伤口,他在屋子里四处望了望。秦蛛推开门进来,见裴行越睁着眼睛,她撇了下嘴,口气不善地说,“醒的真快。”寻常人若是经历这一劫,怕是要昏迷两三日。
“你体内的毒我已经帮你清楚泰半,剩下的按时服药即可。”
裴行越嗯了一声,“谢谢。”
秦蛛目露惊讶,“真难得,你竟然会说这两个字。”
“她呢。”裴行越问。
秦蛛没好气道:“快死了。”
裴行越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
“你昨夜中毒,她为了救你,用她自己的鲜血喂养金丝蟾蜍,不幸中了毒。”
裴行越久久地盯着秦蛛,及至她话落下,他突然微微笑了,“秦蛛,你骗我。”
“我……”
裴行越慢条斯理地戳穿她言语里的谎言,“她用血喂金丝蟾蜍是真的,但没有中毒。”
秦蛛听罢,恼怒地看着裴行越,狠声说道,“你,就你聪明,有本事以后别倒在我门口,醒了就快滚。”
对秦蛛的恼羞成怒裴行越毫不生气,他掀开被子起床,问道,“她在哪儿?”
“不知道。”撂下几个字,秦蛛愤愤地离开了。
裴行越见状,走出房间,略一轻想,他推开他左侧那间卧室。
缇宁闭着眼躺在床上,气色红润,凑近了,便能听见她的小小的呼噜声,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她唇角弯弯。
**
缇宁睁开眼,一眼便瞧见眼前的的那个男子,裴行越见缇宁醒了,笑了一下,“你可真能睡。”现在已将至午时。
缇宁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四爷,你,你……”
“不对,我不是中毒了吗?”缇宁最后的记忆在昨夜,她喂了蟾蜍血后便无意识了。
裴行越敲了敲缇宁的脑门,“若真是中了金丝蟾蜍的毒,你一刻钟内便会一命呜呼,怎么可能醒来。”
缇宁惊喜地瞪大眼睛,她举目四望,一切都是尘世的样子,她真没死,思及此,缇宁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口。
“我就知道我运气没这么差。”感慨结束,缇宁看向裴行越,要不是裴行越身上的伤口裹着绫布,唇色暗淡,缇宁真难以置信裴行越是才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人。
想着,便瞧见裴行越左手握住的那张纸,几个熟悉的字迹映入缇宁眼帘。
缇宁摸了摸脑袋,“四爷,那封遗书你看了?”
“看了。”裴行越垂眸看了下说。
缇宁想了下,清了清嗓子,说,“虽然我没因救你而死,但我做好了为你死的准备,你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答应我的几个小愿望。”
裴行越闻言轻笑了声,缇宁保持乖巧的微笑,裴行越又叹了口气,柔声问道,“阿宁,你真是自愿的吗?”
“我……”
裴行越笑着摸了摸缇宁的脸,她脸蛋上有两道被树枝刮出的血痕,不过血痕不深,浅浅的,小小的,抹了药膏便不会留疤,他温柔地告诉缇宁,“你说假话我不收拾你,你遗书上提到的玉萍,香兰可……”
缇宁:“…………”我特么心软什么?就该让他死!
但人已经活了,后悔也无济于事。
缇宁怂肩低头,又不甘心地说,“四爷,我最起码有一半自愿。”她本来在试不试之中犹豫,只是最后让她下定决心是因为秦蛛,她有一种直觉,若是她不答应,最后秦蛛也会强迫她试药。
毕竟裴行越在她心里定是比她重要。
“如果没有秦蛛的威胁,你会怎么选。”裴行越收回手。
缇宁抱头思忖了下,诚实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我不想你死,但我自己也不想死。”
“四爷。”缇宁去摇他的手腕,试图让他同意,她活着香兰的事可以暂且不说,但玉萍她希望他能给她自由,反正他也从不见玉萍,而玉萍也不喜欢她他,如今这样,不过是浪费玉萍的光阴。
缇宁的手微凉,抓着他的手腕乖巧又讨好,裴行越忍不住笑了一声,“算了,不管如何,这次救我你都有一份功劳,我……”
缇宁双眼晶晶亮地看着裴行越。
“我会记在心里的。”
缇宁失落地问,“没了?”
“没了。”
缇宁松开握着裴行越手,重新躺回床上,被褥扯到头顶上,闷声说道,“四爷,我还有些头晕,想再睡一会儿。”
裴行越见状,又笑了下。
缇宁脑袋捂在被子里,一会儿后,她便越来越闷,呼吸越发急促,甚至头脑冒汗,她没听见有脚步声响起,但也觉得床头好像已经没有了人。缇宁双手慢慢地拉下被褥,因为呼吸不畅,她双颊飞红,檀口微张,头发虽乱蓬蓬,可自有一种随性不羁的艳丽。
她这样慢慢探出头来,就像是一只小野兽般可爱讨喜,尤其是那张微微启开的红唇,比无数诗人文豪赞美过的梅桃牡丹都要来的合他心意,裴行越坐在床榻边,翘了下唇。
缇宁探出脑袋便对上一双带笑的眸子,她愣了下,而后翻了个身,朝着床里面睡去了。
***
缇宁和裴行越在秦蛛的小院里住了三日,第三日,枕玉带着一辆马车来接两人回西洲城,许久不见枕玉,缇宁十分热情地和枕玉叙旧。
虽然好像她们两个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没关系,缇宁自然会找话说,比如来到西洲之后这儿和江南的各种迥异之处。
枕玉去过江南,长在西洲,虽然她脸色一如既往的严肃,但还是就这个话题和缇宁聊了起来,从自然风景说到名胜古迹,从美食聊到钗环首饰。
裴行越清冷微寒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枕玉,该走了。”
缇宁闻言,赶紧再度朝秦蛛挥了挥手,热情地邀请她以后有空来西洲城找她玩,得到秦蛛一个淡淡的嗯字,缇宁赶紧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裴行越坐在中央,缇宁刚想靠着窗户的那侧坐下,裴行越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缇宁只好挨着裴行越坐下,枕玉驾着马车驶离深山,裴行越瞥了眼缇宁,“你从前可没有这么热情。”
“那是因为我从前不知朋友有多重要。”缇宁说。
裴行越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见他不说话了,缇宁想了想,小声问道:“四爷,你出去后打算做什么?”她以前不关心他做什么,只要不折腾她就可,但这件事她清楚了,裴行越所作所为也会影响她。
“怎么,有事?”
“我想关心关心你。”
裴行越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回去后自然要对我那被歹人所伤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身不能动的二哥表示关心,然后对我那位母妃也应该好好忤逆一番。”
话罢,笑吟吟地看向缇宁,“阿宁觉得怎么样?”
缇宁不动神色地拉开了点和裴行越的距离,语气真诚,“四爷,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养伤。”
裴行越思考了下,“我会的。”
话刚落,马车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颠簸,缇宁不留神,整个人朝后面旁边倒过去,恰好撞进了裴行越的怀里,缇宁浑身一僵。
裴行越一愣,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不过他比缇宁更快反应过来,很快便抱住缇宁,鼻端轻轻了一下,“阿宁,你身上有股药香。”
“秦大夫那全是药,可能我也染上了吧。”她不舒服地想挪一下位置,她本来是扑在裴行越的怀里的,头朝下对着她的大腿,好不容易坐起来,这个时候裴行越突然按住了她的脑袋,她便只能靠在裴行越的胸膛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嫣红的唇瓣微微张着。
裴行越目光一寸寸地在缇宁身上流转过,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和手上,用了三日的药,那些红痕已经不太明显了。
雪肤红唇,榴齿娇靥,不外乎是。
裴行越笑了下。
缇宁红润饱满的唇微动了下,“四爷……”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行越打断了,他盯着缇宁的朱唇,笑着说,“阿宁,我想亲你一下。”
☆、回去
缇宁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她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颊上, 再然后,她的唇上被一个微凉柔软的东西印上来了,缇宁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差一点连呼吸都停止了。
像是察觉到了缇宁的不专心, 裴行越咬了缇宁一下, 缇宁吃疼, 那双桃花眼瞪大, 充满了指责。
他又用舌尖轻轻舔了下, 缇宁一僵。
半晌后,裴行越笑着拉开了和缇宁的距离, 但也不是很远, 大概一个巴掌而已。
缇宁心如擂鼓,脸颊绯红。实在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尤其此时的裴行越眼角眉梢都含着笑, 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好像眼睛里只装的下一个她。
“你放开我。”缇宁用了极大的自制力回过神,想要脱离裴行越的怀抱, 但裴行越闻言,不仅没有放开她, 反而将缇宁捉的更紧了些。
他靠在她的耳边,声音带着蛊惑,“阿宁,告诉我, 你是从哪儿来的?”
缇宁努力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随口回道:“我不是从江陵来的吗?”
裴行越轻笑一声,收紧握住她手的力气,缇宁的努力瞬间化为泡影,裴行越垂眸,看着缇宁的眼睛,“不,你不是最开始的缇宁。”
缇宁微微一怔。
“让我想想,应该就是你误会杀了我的蛇的那天开始,你就变了一个人,是这样的吗?阿宁,不可以撒谎。”他的口气温和,像是在说一个非常寻常的事,即使这里面有超出现实的因素。
缇宁一惊,凝着他的表情,裴行越笑着将她一缕洒在肩头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缇宁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
“可是有些东西猜不出来,比如阿宁来自哪儿?家在何方,死因为何,年方几许?”
缇宁没出声,她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这一切太奇怪了。
裴行越却没耐心了,他伸手捏了捏缇宁的耳垂,“阿宁,快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想听?”
“当然。”裴行越答的毫不迟疑。
好吧,缇宁舔了舔唇道:“我原来叫赵缇宁,中国人,年方二十。”
“中国?”裴行越眉心蹙了下,“我没听说过这个国家。”
“不一样,我们和你的时代不一样,是另外一个时空。”缇宁解释道,说完,她不信邪地看了眼裴行越,“你真相信啊?”
若不是她是这种事情的亲历者,如果有人这样告诉她,她只会觉得她异想天开。
“为什么不相信。”裴行越搂着缇宁腰肢的胳膊收紧了些,他眸光沉沉地盯着缇宁问,“那你怎么会变成她。”
缇宁双手一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醒来就是这样了。”
裴行越目光审视地看了一会儿缇宁,末了他轻轻一笑,“你说有很多不一样,是什么不一样。”
缇宁抬起头望了一眼裴行越,说:“比如,我们那个国家提倡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男人不可以有小妾,那是会被道德指责的,女子和男子同样读书工作,没有帝王皇族,只有主席,哦,主席是选举出来的,而且我们还有很多高科技的东西……”
缇宁穿过来虽然才一年,可是这一年多,她都处在这个社会中,即使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可许久不曾提起,也无人可说,她的记忆开始褪色。今日好不容易有个人问起那个她长大的世界,缇宁刚开始是告诉他不同,到了最后缇宁渐渐变成了追忆,说起了她小时候在学校门口买的煎饼果子,攒钱买画报,去二手市场淘言情小说的经历,说到最后她口舌泛干,缇宁才发现她的话题扯的太远了。
她赶紧收声,却见裴行越看着她若有所思。
“四爷?怎么了?”
裴行越点了下头,“如此听来,倒很多不一样。”
话罢,不等缇宁开口,他跟着问:“那阿宁在那个世界成婚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裴行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可缇宁一股寒意从脚尖冒了出来。
“我,我没有,我还在读大学呢。”
闻言,裴行越忽地一笑,刚刚那股莫名其妙的威胁也消失的片甲不留。
“那阿宁学的什么?”经过刚才简单的科普,裴行越已经明白了什么是大学。
“我学的国画。”
裴行越唔了一声,“水平还不错。”
两人就此聊了下去。
缇宁妄图从裴行越脸上寻找一点属于普通人的惊讶,但很可惜,一无所获。
缇宁对他说的事,他好像没有任何质疑地接受了。
还会举一反三地询问。
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枕玉在马车外道:“主子,到了。”
缇宁闻言,伸手想掀起车帘,这次裴行越松开了她。缇宁这才发现到了她住的那个小宅,从城外归来,定会经过嘈杂拥挤的城门口,可她今日太专心了,竟然什么也没觉察到,就到地方了。
就感觉这一个时辰的车程只过了一刻钟而已。
缇宁看向裴行越。
“回去吧。”
“那你呢。”见裴行越没有下马车的打算,缇宁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我自然是回王府了。”
“你是应该回王府了。”缇宁掀开车帘,枕玉已经在车辕前放好了小板凳,缇宁忍不住扭头回看了裴行越,“那什么,四爷,秦大夫有提醒你,你应该好好养伤吧。”
虽然毒清楚了,但是那些伤口要痊愈还是得需要一些时间的。
想着,缇宁忍不住朝他受伤的腰腹看过去,没发现有伤口溢血的痕迹。
“好,我知道的。”
**
缇宁进了宅子不过片刻,还没到她的小院门口,香兰和玉萍两个人便神色疲惫的迎了出来。
缇宁失踪的那日,香兰被打晕后丢在原地,她醒了之后发现缇宁失踪,各种找人却都没人回应。她差点都以为缇宁遇到不测了,还是三日前枕玉派人说了一句缇宁没事,两个人放了心。
如今见缇宁平平安安脸色红润地出现在面前,两个人彻底安心。
缇宁安慰了两人几句,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带过,便安慰两人去歇息了。
又过了两日,缇宁终于从那件事里回过神,她想要上街去走走,因为上次中途被劫,买的东西都掉在地上了,她得重新买。
她去问玉萍去不去,玉萍低着头,没吭声。
“玉萍姐姐,玉萍姐姐。”缇宁叫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缇宁,你说什么?”
“我要上街,你去吗?”
“上街啊,上街啊,”玉萍重复了两道,才明白过来缇宁说的什么,她摇了摇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
缇宁见她有些不对,让她好好休息后便和香兰出门了。
等缇宁走后,玉萍摊开掌心,望着手心里的红绳,深深地叹了口气。
香兰经历上次缇宁当街失踪的事,这次除了她,还找了两个小厮陪着他们,提高安全度数。
两人从侧门出去,一个货郎担着木框,在对面那间宅子门口停下,缇宁余光不小心扫着他,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香兰的目光跟过去,见缇宁看在看一个货郎卖货,她奇怪道,“姑娘,怎么了?”
“那个货郎……有点面熟。”
“那个货郎经常来这儿卖货。”香兰想了想说,“我还在他那买过木梳头油呢,姑娘你以前就算没有在他那买过东西,但可能见过他所以觉得面熟。”
“原来是这样。”缇宁嗯了声,不再多想,抬脚上街。
一个时辰后,缇宁买好东西准备回去,经过一件客栈时,却看到一群人围在一间客栈前,仿佛在看什么热闹。
缇宁是个不能免俗爱看热闹的人,便和香兰凑了过去。
一个摇摇欲坠的青年被店小二粗鲁地推出来,“唉唉唉,滚滚滚,没有银子住什么客栈,还得了痨病,别死在了我们客栈,走走走。”
那个青年跌坐在地,脸色惨白,但依然不卑不亢,只是身体实在不好,说两个字便咳嗽几声, “我……咳咳,不是,咳咳……痨病,只是……风,咳咳……寒,你莫要……”
“管你是什么,反正我们不收病人。”店小二横眉道,“滚滚滚。”
青年又咳嗽了两声,而后摇摇晃晃站起来,转头准备离开。
他脸色惨白,身材削瘦,但脸上没有被店家赶出来的愤怒,十分平静温和,他捂着唇往外走。
缇宁在他转身的时候看见他的脸,不由一愣,而香兰抓住缇宁的胳膊,激动道,“姑娘,是,是,陈陈大夫。”
或许是香兰的声音太大了,陈明淮缓慢地朝她们这儿看过来。
☆、唱歌
目光相对, 陈明淮动了动唇, 刚想说话,忽然朝着后面倒了下去。
***
“陈大夫,你醒了。”陈明淮睁开眼睛, 先听到一个清脆的女音, 他偏了偏头, 看清人后, 挣扎着坐起来。
香兰等他坐好, 解释说说:“陈大夫,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见过面。”
陈明淮靠着床板,看了她眼, 声音粗哑, “我记得你,你是丝丝, 不, 缇宁姑娘的丫鬟。”
香兰说:“我叫香兰。”
陈明淮嗯了一声, 他抬头朝四周看去,房间干干净净, 摆设简单,看模样应该是客栈,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
香兰好奇地问:“陈大夫,你在看什么?”
“这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