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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太后身边的老人,那身衣裳也早就穿在她身上去陪葬仁宗皇帝了。

最后一个,绝无仅有,就是赐给身为魏皇后四大宫人之首的逐风的那身牡丹玲珑衫,那是她潜伏在景妃身边三载、一举帮魏皇后上位得到的嘉奖。

全皇宫就这么一件。

难不成,逃出皇宫的逐风,会藏到这小地方来,会嫁给这样一个疯癫的男人?

宁可这样下嫁,也不愿接受壁风殿下独对她一人的柔情?

一瞬间,席卷了惜花心头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哦,宫人是接赏过的,但都是老嬷嬷们,我想,这位宫人大概是看你们不识货,就披红戴绿蒙骗你们吧——”

惜花一说,裘夔慌忙迎合道:“自然自然,我也觉得,那衣服就跟戏服似的,不知是从哪里折腾来的,怎么会骗的过我这一双眼?”

“这件事可容不得丝毫马虎。我们还要去别的城清剿夫子香,不能耽误。这件事,还要裘县令彻查到底。”侍卫队的探子交代下来,裘夔立刻像接了圣旨似的又光辉灿烂起来,众人见了,心中都很没底,幸好惜花此时说:

“魏总管吩咐过,叫我查完了南通,可以游玩几天直接回京。如此,我就在溯源多停留几日,一来监察裘县令清查此案,二来也能多留意一下那断了夫子香的狐狸从哪里蹦出来——几位说可好?”

裘夔自然是不愿意来这么一位姑奶奶管着自己,可又不好拒绝,只能又哭又笑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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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以墨奔出天上人间,并没有径直回安园。

他需要好好顺顺思路,关于突如其来的清剿,关于念离的身份,关于这烧袍子的后果。

安以墨应当是感谢裘夔的,若不是这头蠢猪一如既往地想从中揩油,他也不会得知上面清剿夫子香的安排。好不容易误打误撞地躲过这次劫难,却不想那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念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事。

她究竟是什么人?

赐衣这样的荣耀可不是普通宫人能有的。

她会是侍卫队的人么?她是细作么?她和这次清剿有关么?她为何要在这样的时候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安园?

这是不是有人想借机明目张胆地调查安园调查他?

这一路上脚下生风,他背后汗毛倒立,这伪装了十年的身份,这背负了八年的沉重,如今好不容易换了天日,却又要劫难临头了么?

念离,念离,究竟你是谁,又究竟,我该不该信你一回?

以我满园人的性命和十年一酿的秘密为赌?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和她一起夜里上山的那条路上,月华初上,日子倏地仿佛回到那天晚上。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天在天上人间,她突地将自己拉入桌底。

她的话,言犹在耳。

“我常常钻到桌下面哭,入宫前,入宫后。听着台面上那些虚假的话,每个人都盘算着怎么踩你一脚——你就这么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儿蜷缩着,哭着,没人能帮你。后来我从桌子下面钻出来,我堂堂正正地坐在桌子边儿,我擦净了猪油儿,我叫他们都规规矩矩收回脚——”

安以墨不禁心里一个动容,这女人,哭过了多少回,才学会了不哭呢?

而今天,她哭的又该是怎样的凄切?

究竟为了什么呢?

她为何烧掉了她的过往呢?就和他背负的疤痕一样,是想摆脱却摆脱不掉的束缚么?

安以墨蹲在地上,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适时,一只大黑狗凑过来,散发着茶叶蛋的香气。

“这狗认识你。”王老板正要收铺子。

“说起来,好像还欠你茶叶蛋的钱——”

“怎么,您不知道么,您夫人早就来送过钱了。”王老板咧咧嘴,“不仅如此,她还帮我重写了匾额,真是个好人呐,这位客儿,你可娶了个好媳妇。”

王老板在这城的外缘,和安园并无交集,至今也不知道,这三五不时来关照他生意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溯源第一怪。

在王老板看来,他着实是个温文尔雅的文化人。

“哦,这就是她的字?”

安以墨站起身,大黑狗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月华之下,那三个字苍劲有力,全不像女子的娇柔。

茶叶蛋。

朴实无华。

“真是看不出来。”

安以墨顿时觉得心里静了下来,字如其人,棋如其人,二弟说过,念离举手投足之间,并无恶意。

他举步维艰小心谨慎许多年,能否允自己一次,毫无因由的信赖?

只因为那一个过眸,那一个背影?

和这不同月华下的同一次仰望?

王老板看着安以墨愣了神,突地从怀里拿出个手帕,“对了,这是您夫人落在这里的,我想让大黑去送,大黑找不到路,可巧您来了。”

安以墨展开手帕一看,这一回倒是工整的小字,却也并不秀美,仍旧像男人一般,下笔有力,坚定无比。

可那内容,却分明显出念离的一张脸,看着这词句,几乎就能听见她在耳边倾诉。

半夜来叫门,听狗吠三声,知是贵客到,天明吃蛋来。

双影并离去,孤身还又来,心底复念念,何时与君来。

安以墨将帕子攥在手中,眉头越锁越紧,那一切的猜疑都如这层层叠叠的云,此刻散了去,露出一夜的月色,万生静好。

“王老板,我要借您的大黑一用。”

信任到底有多难

柳枝回到安园,安以墨却不在,来到牡丹园一问,说念离早早就躺下了,不知为何总是睡不到一会,就惊叫着醒了,弄得婷婷也毫无办法。

过一会再来看望她,婷婷却说,这一会儿倒是没有声音了,只是吩咐着绝对不能进屋。

用婷婷的话说,谁家主子没个小性子呢,只不过这天念离是全面爆发了,就不要去惹她。

婷婷自然不知道,柳枝也没猜到,此刻念离木头人一般端坐在屋子里,吩咐着所有人都不可以进来,是因为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府门的衙役。

此刻念离满心复杂,再一次说着:“带我回去吧,我认罪。”

衙役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似的,那目光一直锁在门上,摆明了是在等人。

此刻,高坐在裘夔老巢的惜花正不动声色地等待结果。

“姑娘高明,派了衙役混入安府去监视。只是在下不懂,为何不直接抓了那犯夫人来审,却要等着安以墨回府?”

惜花瞟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牡丹玲珑衫,安家夫人除了逐风,不做第二人选。

如果直接抓了她,就相当于承认那黄袍是真的,侍卫队的人肯定要参合进来,到时候逐风为了保命,定会说出实情。她的身份一旦戳穿了,就会回到壁风的身边去。

惜花偏不送她这份大礼。

可是她也见不得这在宫中就顺风顺水的女人太得意了,教训总是要有的。

“裘县令,您还不明白么?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说,不过就是个女人耀武扬威穿了件戏服来哄骗你,不过罚些银子,打个手板,你难不成真要了她的命?你不怕外人说你是为了你妹妹公报私仇?”

裘夔一时语塞,只能愣愣看着这高明的女人。

“往大了做,这事其实和这女人无关,却是那安以墨装疯卖傻戏弄大人。到底他是溯源第一怪,还是溯源第一奸,我们今晚便可有分晓。一旦安以墨以为四下无人,便会跑去和他夫人密谋,该怎么暗度陈仓、如何继续演戏。到时,大人可以立即将他扔进大牢,安园不就是您嘴里的肉了么?”

惜花在溯源短短一日,已经将这里里外外看的如此明白,裘夔不禁折服。

“姑娘实在厉害,裘某——”

“没什么,我不过就是个小小宫人罢了。”

惜花眯起眼睛。

论起手段,逐风,我怎么斗得过你?

只是,你一向无欲无求无牵无挂,这一次,却让我撞到了你的死穴了。

你打算怎样反击呢?

是否仍如你在宫中时那样的狠绝?

还是一如既往地装你的贤妻良母?

我等着你,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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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离听着到了门口的脚步声,身子不由自主一个寒战。

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男人。

方寸不乱的脚步声。

安以墨啊,平素你都装疯卖傻的,今天就等着你颠傻痴狂,你偏要这个时候正经么?

“相公——”念离刚起了一声,身边的衙役就按住她的肩头。

“听说你身子不好啊。”安以墨的声音今晚上有一股难得的和煦,大抵是知道她闹的厉害,特意收敛了几分戾气。

“恩,所以躺下了。”念离迅速地接话,肩头的手重重一按,她却回头瞪了他一眼。

衙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听话的“人质”的,还有些惊到。

“听说你闹脾气,把家当都烧了。”安以墨就在门口,影子的轮廓都打在门上,“谁惹你生气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我——”念离还想再暗示他几句,嘴巴却突然被后面那只大手给捂上,看来衙役也知道对付她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安以墨听着屋子里没什么回应,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没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吧?”

依旧没有回音。

安以墨手抵在门上,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推开,只是打量着那门槛儿,居然有泥巴。

安以墨一抬眼,心突地跳快了一拍,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弯身扣了一块泥巴下来,还没有干透,应该才沾上去不久。

这雨是他从王老板那里赶路回来的时候才淅淅沥沥下起来的,念离不是早就歇息了?

无论是她这样经过严格训练的宫女,还是婷婷那种从小在安园长大的婢女,进门可能会磕在门槛上么?

泥巴肯定不是她们鞋子上的。

有人在。

在等着捉他?

安以墨几乎是没有多想的,突然起了一句:

“你记住,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有我在,你不用怕的。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怎么说合适。”

话音落了,听到屋子一顿响,还没等他推门,门自己拉开了,念离被推倒在地上,眼神万般复杂地望着他。

挡在他们之间的,是凶神恶煞的衙役。

安以墨愣在那里,看了看念离,他目色如水,竟然有一股子释然。

念离摇了摇头,却是顿感无力。

这不是我下的圈套,这不是我叫来的,相公。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是影,也绝不会说,我更不会利用你对我的好来骗你入局——

我已身在此局,你为何要闯进来呢?

事到如今,念离却是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安以墨微蹙着眉头,决然转身。

“没法子,栽在女人身上,我想有人请我去作客。天色不早,我们早去早回。这个时候了,从后门走都容易被狗咬了。”

“罗嗦什么,走吧。”衙役粗鲁地推着安以墨,声音引来惊慌失措的丫头们,惊呼着,一传十十传百,黑压压的人冲过来,这平素冷清的牡丹园顿时乌泱泱一片人。

“不用担心,我不过是和小舅去吃点夜宵,都回去吧——”安以墨趁着主子们都没跑过来,先把丫鬟们安住了,“明早我还吃绿豆糕,叫那闲着没事烧东西玩的女人,给我送过来。”

交代了这么一句,安以墨十分潇洒地走了。

那去处,却着实是个狼狈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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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以墨被衙役压走了,是从念离的房间里带走的。

据说是因为念离烧了不该烧的东西。

这事,当然都被算在念离的头上,安老夫人和二姨娘赶过来的时候,安以墨走的连个渣儿都不剩了。

还没等安老夫人动手,平素没什么建树的二姨娘先挥来一巴掌,声音嚎了出去:

“你真真的是个祸星啊!”

安老夫人转身就抱着裘诗痕哭,哭的她连翘尾巴的心情都没有。按理说,这大夫人突然栽了,全家人都指望着自己,裘诗痕该是高兴的,可是一想着共处十年的相公这没由来的牢狱之灾,又心里犯堵。

安老夫人刚一离身,裘诗痕就借着东风扫了念离一巴掌,“你不是很能耐么?你不是比我兄弟官做得都大么?你倒是有本事把相公害的入狱啊你,你厉害啊!”

弱不禁风的柳若素这时配合着做晕眩状,被小婉扶着,有一口气没一口气地说着:“也不能都怪了姐姐,谁叫姐姐是大人物,烧个东西也犯了法了——”

安以柔从头到尾秉着看热闹的心态,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听见老二老三这话,忍不住笑了。

若是别人,这个时候笑了,怕是要被全家戳死的,但是换了安以柔,谁都不敢说什么。

安以柔清亮地说着:

“墙倒众人推,依旧是这幅丑嘴脸。”

这乱哄哄的场面,念离看不见也听不见,是谁推了她,是谁扶住她,是谁打了她,是谁在哭,是谁在笑。

全然不知。

满眼只是安以墨离开时那转脸而去的眼神,也没有往昔半分嘲讽,却看不出什么伤心,像是藏着一个没有开始的故事,等她去解读。

“相公交代了,明早要我去送绿豆糕。”念离站稳了身子,“无论是去大牢,还是去哪里,我都会去。我会把相公平安无事地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