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言很快回短信说她在篮球场,庄嘉惠于是攥着那本日记本走出了教室。她在走廊上遇到韩傲然,两个人打了个招呼,韩傲然的目光遽然落在了她手中的日记本上。
"这本日记……"
"你说这个?是我捡到的啦。"庄嘉惠扬起手中的日记本,她奇怪韩傲然的脸上怎么会有那么不安的神情。他居然一言不发就把日记抢了过来,翻开第一页又霍地合上,深深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我朋友的东西。可以交给我吗?"
"啊?"
庄嘉惠还没反应过来,韩傲然已经当她同意了,揣着日记本就往自己的教室走去。庄嘉惠想叫住他,嘴巴张开一半却马上就放弃了。
她把这件事情告诉正坐在篮球场旁边的石椅上看书的安锦言。安锦言头也不抬地说:"也许那本日记真的是韩傲然朋友落下的,正好物归原主呀。"
话虽如此,庄嘉惠还是有点失望。
"这样就不知道日记后面的内容了呀!也不知道写这本日记的女生后来怎么样了……唉,可惜,可惜。"
"那个女的吗?"安锦言忽然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庄嘉惠说,"那女的死掉了呀。"
庄嘉惠好像被打了一记闷棍,怔怔又呆呆。
"你……你……说什么呀?那女生死了?不会吧?"
"是呀。"安锦言眼神平淡得出奇,令庄嘉惠不得不怀疑她在捏造一件无中生有的事情。安锦言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是去年的事情了,这个学校的人都知道的。你刚转学来所以才没听说。"
"真的?"庄嘉惠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这本日记就是那个女生的呀?"
"你不是给我看了日记吗?日记上不是说她遇到了怨咒吗?所以很容易就猜出是那个女生呀。因为那个女生去年所在的班级也恰好是四十四人,照说法是受到诅咒了的。"
"你是说去年怨咒也出现过?死了五个学生?"
"倒没有死五个人。"安锦言说起"死亡"和"怨咒"之类的字眼面不改色,仿佛露出一点点的恐惧也是奢侈。安锦言继续着下文:"死的只有那个女生而已。"
"为什么?"
安锦言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庄嘉惠想起校报上说的,要解除怨咒,只要44这个学号消失就可以了。所以,44学号的那个人要是退学或转学,甚至死掉都是一种解除怨咒的方法。
第65节:去年夏天(2)
"那个女生的学号是44吗?"庄嘉惠又问安锦言。
安锦言笑了笑,"拜托,我怎么知道呀?"
其实那个女生极有可能是44号吧。所以,她的死,才使得怨咒没有发生。
"对了。"安锦言忽然摆出阴森森的笑容,指向操场那边,"那个女生就是在那棵枯树上自杀的。"庄嘉惠猛打一个冷战,这么说她开学第一天在枯树边见到的女鬼不就是……
更恐怖的是,安锦言接着说道:"小惠,有件事情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哦。我想呀,你的那张课桌可能就是那个女生用过的。"
所以庄嘉惠才会在抽屉里找到那个女生留下来的日记。
想到自己竟然用了死人的课桌好些日子,庄嘉惠的心一下子如掉入冰窟似的很冷很冷。
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
"不过这关韩傲然什么事?他凭什么拿走那人的日记呀?"
庄嘉惠又想不明白了。
"那是因为那个女生是韩傲然的女朋友。"安锦言的一番话又把庄嘉惠给惊呆了。她目瞪口呆地紧盯着安锦言的嘴唇,安锦言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她感到震撼。
"韩傲然其实是复读生。去年他读高三,和那个女生很要好。后来那个女生自杀了,他也没参加高考。今年又回来这间学校复读了呗。还有呀,其实你们班有几个学生也是复读生。我去年常常看见他们和韩傲然混在一起。"
"哦。"庄嘉惠猛然惊醒似地叫出来,"难道是陆平、沈东、袁少芬他们?"
这样一来,就能理清他们和韩傲然之间的关系了。据庄嘉惠猜测,陆平、沈东、袁少芬、韩傲然以及韩傲然的女朋友是五个人的小群体,这个小群体大概在去年做了什么事情,而韩傲然的女朋友自杀了。也许那个女生的死,和其他四个人大有关系!
虽然一切纯属揣测,但庄嘉惠想她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那个自杀的女生和怨咒的第五个冤魂没有关系,第五个冤魂应该是她姐姐庄凌那个班或者几十年前那个班上的学生。
问题是,陆平他们的死是和自杀的女鬼有关,还是和怨咒的第五个冤魂有关?
"请你把实情告诉我吧。"庄嘉惠把袁少芬堵在厕所里。
厕所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静谧的光线照亮空气中微小的尘埃,从小窗口上投射进来的阳光在光滑的墙壁间来回折射,消耗了一大半亮度,房间里依旧藏着大片温柔的阴影。
袁少芬被庄嘉惠问得发慌,只顾着在水龙头边洗手。
"好了,我知道那个女生的死与你们有关。"
面对庄嘉惠咄咄逼人之势,袁少芬显然很心虚,连抬头正视的勇气也没有。庄嘉惠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哼哼,我知道,她是被你们逼死的!"
"别……别胡说!"袁少芬大声反驳,脸憋得通红,"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想让她退学罢了。谁想到她跑去自杀呀!"
袁少芬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又低下头,继续洗她那双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手。庄嘉惠抓住了突破点,走近她的身边。
厕所的镜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像。
庄嘉惠放缓语速,但语气不乏恐吓的意味。她说:"袁少芬,你也看到了,那天出现在我们教室的女鬼其实就是那个女生吧?她是回来找你们报仇的。谁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就会找那个人偿命。"
袁少芬早就吓得脸色发青,冷汗从额头渗出来,发际被濡湿出较深的颜色。她哆哆嗦嗦地说:"其实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陆平提议的。要说罪魁祸首,还有韩傲然。"
"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发生在去年夏天。
快要接近毕业的时候。
有个班级本应受到诅咒,却有四个学生无意中看到一份校报,从中得知怨咒解除的方法。虽然对怨咒的传说半信半疑,但四个人不想在毕业前发生任何状况,于是他们策划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好让自己能顺利毕业。
解除怨咒的关键在于学号44。碰巧那个44号的女生暗恋一个男生好久,那男生就是韩傲然。于是韩傲然假装与女生交往,告诉她怨咒的解除方法,恳求她退学也好转学也好,不要再留在这个班。
第66节:去年夏天(3)
然而,女生并不相信真的有怨咒存在,她一心希望着能和喜欢的男生一起毕业。
时间过得很快,另外四个人越来越着急了。陆平逼迫韩傲然去找女生摊牌:要不退学,要不分手。深爱韩傲然的女生只好向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书。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不能毕业了。
更重要的是,女生荒唐的行为受到了父母的严厉斥责,她陷入深深的痛苦中。她是为了心爱的男生才放弃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的啊,为什么没有人理解呢?为什么大家都把她当做笨蛋呢?
茫然又彷徨的女生只好去找她心爱的男生。但是,她却在韩傲然的家门口看到不可置信的一幕。她看到那四个人在谈论她的事情,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放肆的得意笑容。她终于知道,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恶作剧,是为了让她退学而谋划的恶作剧。那个男生并没有喜欢她,他只是在利用她最纯洁的初恋,达到目的了,便要抛弃,像用过的纸巾一样不存在任何价值。
或许,对那些人来说,别人的人生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他们有无所谓的心态,心想即使那女生今年不能毕业了,还有下一年。世间的大多数事情失败了,还有下一次。
唯独初恋,枯萎了便不能再盛放。
女生流着泪转身离开。韩傲然发现她的背影,想追上去解释。那天下好大的雨,黑色的夜幕中铺天盖地的雨点淹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女生全身湿透,长发像毒蛇从头顶盘到脖子,她试图去擦掉脸上的雨水,但她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眼泪。
那颗悲伤的心仿佛也被雨淋得很湿很湿。
她恨那些人。
恨那个爱了很久的男生。
恨爱上那个男生的自己。
恨传说中的怨咒。
她穿上红鞋,在全世界都在下雨的深夜,把自己的生命了结在学校的枯树上。怨咒如是说,穿了红鞋带着怨恨死去的人,会在下一个雨季回来。
庄嘉惠在走廊逮住韩傲然说:"嘿,你的事情我全知道了。"
"呃?"
"就是关于去年夏天那个自杀的女生。"
"够了,别再说了!"韩傲然一反常态,埋怨地瞪了庄嘉惠一眼,"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别忘了,你还在被怨咒缠身呢。"
有点尖酸刻薄的语气刺在庄嘉惠的皮肤上,她十分不自在。自己算是八卦过头了吧,不应该揭别人的伤疤的。虽然她本意是想跟韩傲然说,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找她倾诉。
韩傲然转过身,背影渐行渐远。
庄嘉惠叹了一口气。[=BWW][=YM3][=BT(]
第67节:第五个冤魂(1)
第五个冤魂
周末,无雨,天空阴沉。
傍晚的时候医院有人打电话来,说是妈妈被病人用剪刀给刺伤了。庄嘉惠赶到医院,从护士那里得知妈妈想要制止一个自杀的病人时不小心挨了一刀,幸好经过抢救后并无大碍。但庄嘉惠还是十分担心,决定在医院里陪妈妈一个晚上。
妈妈做完手术便一直躺在病床上疲惫地酣睡着,偶尔醒过来,又很快睡过去。庄嘉惠的晚饭是在医院的食堂解决的。那时候食堂里冷冷清清,早就过了晚餐时间,所以只有两三个医生、护士在偌大的食堂里用餐。
阴冷而没有人气的空间,像下着雪。白色的餐桌、餐椅,食堂工作人员白色的帽子和制服,医生的白大褂,护士的白色短裙。白炽化的光线木然地沉淀出白色的脸孔。
哪里袅袅响起葬曲似的,令人没有理由地忧伤起来。
吃饭的时候,庄嘉惠收到韩傲然发过来的短信。
"昨天对你发脾气了。对不起喔。"
她笑了笑,回了他"没关系"。她把手机放在餐桌上,抬起头,看见通明的食堂外盘踞着庞大的黑夜,被吞噬后的景物只浮现出稀薄的骨架。夜是黑的,尖锐地削磨掉了其他一切软弱的色彩,唯独无法掩盖白色的强盛。
庄嘉惠看见食堂外的大树下,一抹白色甚是刺眼,宛若从白色的食堂里脱逃出去的一点色彩。然而,它是一早便在那里的。刚才便在,现在更加清晰。庄嘉惠目瞪口呆,她看见一个笑容诡异的护士站在树下的黑影里远远地望过来。
正是上次她在医院里遇到过的那个护士。那天深夜,阴冷的走廊,那个护士推着满脸是血的尸体从她身边走过。
食堂里的空调无声地吹着干燥的冷气,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的缘故,庄嘉惠微微抱紧了身子。她和那边的护士遥遥相望,对峙中,她的目光步步撤退。
韩傲然再发短信来,手机在餐桌上发出心跳一样的声响。
庄嘉惠一动也不敢动。
[=BWS][=BWD(]第五个冤魂
遥远逆光中的护士的脸,伴随着阴谲的笑容慢慢地隐没在黑暗里。
不见了。鬼魂一样地消失了。
庄嘉惠慌忙地拿起手机,按出了几个字:"天啊,我在医院见鬼了!"末了,她却没发送出去。她心想回复韩傲然这样的短信会不会被人骂白痴呀。
入夜后的医院确实静得吓人。受了伤的妈妈和庄嘉惠聊了一会儿,就早早睡了。庄嘉惠在床头开了台灯复习功课。最近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但学习还是不能荒废的。
庄嘉惠一向对数学不太感冒,但今天晚上她不知不觉埋头算了几个小时。算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她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看看时间,够呛,居然快十二点了。
她走出病房。走廊是一贯的黑暗和凉。有光芒的那头是值班室。庄嘉惠走过去,走得很轻很慢,在这个无人又死寂的地方,她生怕自己会被自己的脚步声吓到。
值班室亮着灯光,柜台边却没有一个人。庄嘉惠站在柜台外探头看进去,电视机开着,没有信号的画面,屏幕里全是躁动的小白点,十分刺眼。
"有人吗?"庄嘉惠压低声音叫道。两边漆黑的走廊里没有任何回应。她奇怪值班的护士都到哪里去了,整间医院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她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人出现。
走廊安静,呼吸安静,连丝丝的恐惧也是慢慢地、安静地涌上来。
电视机依旧吵得烦人。
庄嘉惠从柜台边走进去,把电视机关上。当她走出来时,身后的电视机居然无缘无故地又自动开启。沙沙沙!白点躁动的屏幕好像发出了千万个细碎的笑声,把庄嘉惠惊出一身冷汗。她拼命地咽了咽口水,心里安慰自己说这种现象是电路故障罢了。然后,她又走进去,把电视机关掉。
黑掉的屏幕没再亮起来。
庄嘉惠刚松一口气,却瞥见那边的走廊尽头,皎洁的月光中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是那个护士吗?八成错不了!庄嘉惠倒吸一口冷气。那个护士为什么总像鬼魅一样跟着她呢?就算它是鬼,她也跟它无冤无仇呀!
就在这时,电视机居然又开了。
不再是白花花的画面,屏幕里清晰地出现一条幽暗的走廊,走廊里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镜头慢慢地拉近。骤然,那人的面孔好像一下子亮起来了,是一个女人忧郁的脸,有点苍白,笑起来很怪异。
庄嘉惠把视线从电视机的屏幕上抽出来。她又看向那边的走廊,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身影……她惊恐地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电视机里播放的俨然就是她现在亲眼看到的场景!
那身影慢慢地从走廊里走过来,好似要逼近她。
庄嘉惠向后直退几步,终于心慌慌地转身就跑。希望她刚才看到的都是假象!她有点慌不择路,跑到走廊最后一个房间冲进去,死死地顶住门。走廊上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蔓延到房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一下,两下,三下。
庄嘉惠靠在门上根本不敢出声。
顷刻,门外的人又带着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
那东西走了吗?
庄嘉惠靠住门好一会儿,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敢放心。她所在的房间是值夜班护士的休息室,有床,妈妈就是让她今晚在这里过夜。庄嘉惠现在只想跳到床上,捂在被子里过完这一夜。
就算听到什么声音她也绝对不会掀开被子。
然而,这个小小的计划在实施之前就宣告破灭。庄嘉惠跳上床,正当她想用被子捂住头时,她看见对面的床上也躺着一个人。那人对她露出笑容。
第68节:第五个冤魂(2)
嘻嘻!
"呀!"庄嘉惠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
是她!是那个护士!
只见那个护士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依旧带着诡异的笑容,她看着庄嘉惠,一步一步地逼近。庄嘉惠吓坏了,睁大惊恐的眼睛连连后退。
护士把她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她的背脊渗透墙壁的冰凉,那么急促的呼吸仿佛要把心脏从胸腔里扯出来。她的手指抓着墙壁,凉透了。
嘻嘻!
护士又笑了两声,虚无的笑声飘浮在空中,像丝线一样交织出纠缠不清而精致恶毒的网,将墙角的庄嘉惠团团包围。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小惠,学习到这么晚呀?"
护士突然说话,温柔的声音好像瞬间把庄嘉惠从恐惧中拉了出来。护士接着说:"虽然高考就要到了,可是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能太熬夜呀。"
呃?
"你……你不是鬼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护士问。护士愣了愣,随即扑哧笑了出来。
"我是鬼?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把我当成鬼呀!我长得很像鬼吗?"
"不像,不像。"
不像才怪!庄嘉惠还是有点怀疑,接着问:"那护士姐姐你干吗在这里呀?"
"我今天值夜班呀。所以在这里睡一会儿。对了,护士长,你妈妈没什么事了吧?"
"还好。"
"那就好。"护士看了看手表,"哎呀,都过了换班时间了。我得出去了。小惠,你如果有什么事就到值班室叫我。对了,我姓刘,你妈妈叫我小刘,你也可以叫我小刘姐姐。"
小刘护士打开门走出去。庄嘉惠想了想,追上几步跟了出去。
"小刘姐姐,你不要去值班室,我刚才在那里看到……唉,怎么说好呢?"
"不会是看到鬼了吧?"小刘护士边走边回头笑着说,"别自己吓自己呀,像你这种胆子可是当不了护士的。"
"可是,我刚才真的有看到……"
奇怪的电视机,走廊的人影,回想起来依然令人毛骨悚然。庄嘉惠躲在小刘护士的身后,轻手轻脚地朝亮着灯光的值班室走去。越来越近。她又听到电视机播放出的凌厉笑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有什么紧张地从喉咙滑落心脏。神经绷得紧紧的。
值班室里的白炽灯光圣洁得仿佛从天堂的缝隙中遗漏下来,打在地面上划出光与暗的明显分界,走过去,就像从一个疆域进入另一个疆域。
小刘护士走到柜台边,敲了敲台面,对里面的人说:"哎,小周,我来换班了。"
"哦。好的。"
另一个护士从电视机前面站了起来。小刘护士问:"你在看什么电影呀?"
"恐怖片《午夜医院》。真是吓死人了。不过这台电视机经常出毛病,看一半就自动关机,又自动开机,怪郁闷的。"
然后,叫小周的护士一眼瞥见小刘身后的庄嘉惠,说:"哎,你不是护士长的女儿吗?刚才我看见你在值班室晃悠来着,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
庄嘉惠这下子明白了,刚才在走廊尽头的人影就是这个小周护士,至于电视机熄了又开的怪现象,也就一清二楚了。庄嘉惠朝里面看了看电视里播放的恐怖片,走廊的场景和这间医院差不多,难怪她有所误会嘛。
隐隐约约,朦朦胧胧。梦境与现实,碰撞着小节拍。意识没有重量,空气一样悬浮着。
庄嘉惠待在厕所的隔间里,听到哪里的水滴声配合着缓慢的心跳清晰地凸现在夜深人静之中。睡到一半突然来了尿意,她起床来到了厕所,有一半意识还是睡着的,她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应该是梦吧,不然她怎么好像又听到了姐姐的呼唤?
"妹妹。妹妹。"
远处的声音,牵扯出一个线状的方向,无形的手轻轻地拉着她,步向那个微弱的声源。她走出厕所,视界里一段混沌暗黑的走廊,折向上升中的楼梯。到了上一层,又是幽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线稀薄的光芒。
呼唤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她慢慢地走到那里。一扇半掩的门,明亮的光线从里面涌出来。她推开门。房间里很空很白,只有一张床和墙壁,墙壁上写满大大小小的怨咒。似曾相识。她想起阁楼的墙上也是写满这样惊悚离奇的字眼。
第69节:第五个冤魂(3)
在房间的中间,一个女孩背对着她,坐在病床上喃喃低语。"妹妹。妹妹。"女孩这样低声呼唤着,听起来像一种毫无意义的举动,来回地循环。
"姐姐,是你吗?"庄嘉惠轻轻地叫出来。
女孩没有反应,依然在摇头晃脑地重复着"妹妹"这两个字。庄嘉惠慢慢走过去,她渐渐看清楚女孩的脸,略带忧郁,既遥远又熟悉地呈现在面前。
"姐姐!"庄嘉惠终于认出她来。
庄凌好像没听到,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面前的墙壁。那里空白一片,庄嘉惠想不明白姐姐到底在盯着什么。深厚的姐妹之情令她眼泛泪光地扑到姐姐的身上,叫着姐姐的名字。
但庄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但她嘴里不再重复着"妹妹"两字。庄嘉惠听到她喃喃道:"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样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没有数到第五个。
四个?四个什么呢?
忽然,庄凌从床上站了起来,捡起墙边的粉笔,在墙壁上认真地画着什么。"一个。一个。"她慢慢地在墙上勾画出一个女生的轮廓,看来是一张充满绝望与痛苦的脸。"两个。两个。"粉笔下又出现另一张女生的脸,同样显得痛苦不已。"三个。三个。"……
在墙上一共出现了四张脸,没有第五张。那是一张张痛苦呐喊的脸孔,仿佛在地狱中经受折磨的灵魂,在墙壁上凌乱成无数撕心裂肺的细节,而这样的细节又堆积在一起,变成巨大的恐怖篇章。
庄嘉惠盯视着那些脸孔。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她搜寻着记忆。不料此时,庄凌忽然转过身来,张开双手,在庄嘉惠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脖子。锐利的指甲慢慢地掐入皮肉里,剧烈的疼痛从繁多的触点汇合在一起,凶猛地掘向神经深处。
她想喊却喊不出来。
脖子被越掐越紧,空气进不来,出不去,体内的氧气由于生理作用一点点地消耗掉。她的脸憋得通红,脑袋像个膨胀中的气球,几近优雅地爆炸开。
她晕了过去。
梦断了。
清晨的阳光在视网膜上慢慢复苏,她惊出一身冷汗地醒过来。环顾四周,是护士的休息室,她昨晚就是睡在这里。现在,她还是躺在床上。那么说,那个终究还是梦吗?
又梦到了姐姐呀!
庄嘉惠坐在床上,细细地回想着那个梦。梦中姐姐在墙上画出的那四个女生像,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四个?第五个?冤魂?美术室?
庄嘉惠在学校里兴冲冲地找到袁少芬,问她要那天晚上在美术室进行仪式时拍的视频。
"你要看这个干什么呀?"袁少芬被庄嘉惠搞得一头雾水。她照庄嘉惠的吩咐,把带子快进到某个地方,庄嘉惠突然喊停。
画面定格在那浮现在墙上的四个冤魂。昏暗的背景里隐隐约约看得出那些冤魂有痛苦的姿态。袁少芬握着DV机的手指都在微微哆嗦,庄嘉惠却出了神地端详着那些冤魂。
熟悉的轮廓,呐喊的表情……
好像。好像梦中姐姐画在墙上的四个人像!
难道……会是那样子吗?
"我说,来美术室干什么呀?"韩傲然一边打开美术室的门,一边纳闷地回头问庄嘉惠。显然身边的袁少芬也有同样的疑问。但庄嘉惠只是卖关子地微笑不语。
她只是有种直觉,可以破解美术室闹鬼的秘密。
门被打开。正值午后时分,把所有窗帘都拉起来后,美术室便明亮无比,阳光像支大军驻扎于此,墙壁上张扬着喧嚣的光芒。房间里摆着整齐列队的画架,废弃的颜料和画纸还堆在一角等待处理。
还能看到地板上留有那天晚上进行仪式的蜡烛痕迹。
大概是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恐怖经历,袁少芬和韩傲然愁眉不展,有点不自在的样子。"哎,到底要干什么?别卖关子了!"袁少芬催促着庄嘉惠。
庄嘉惠却不慌不忙,走到一尊石膏像前端详半晌,微笑地回过头来,问:"你们知道吗?我姐姐以前也是学美术的,兴许曾经也是美术部的学生。"
"啊?"
对这种事情他们并没兴趣知道。袁少芬和韩傲然对庄嘉惠兜圈子的说话方式感到无奈,脸上挂着苦笑。
第70节:第五个冤魂(4)
"这个石膏像就是我姐姐做的呀。"
"啊?"
韩傲然和袁少芬凑过来,端详了石膏像一会儿。"你说,这石膏像是你姐姐做的?"
"是呀。是我姐姐替自己塑的石膏像。所以我第一眼看见时就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特地把我们拉来美术室吧。"
"不,不止这样。"庄嘉惠走到墙壁前面,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天晚上,冤魂就是在这面墙壁出现的吧?"
"呃。"
"那你们好好看着吧。"庄嘉惠说着,提起摆放在地上的水桶,一点一点地往墙上泼水。韩傲然和袁少芬在后面满脸困惑地看着她,弄不明白她的意图。庄嘉惠把墙壁全淋湿以后,放下水桶,走回到她们的身边。
"冤魂马上就要出现了喔。"她诡异地笑道。
"开什么玩笑呀,大白天的,鬼能出来吗?"
话音未落,湿润的墙壁上随着晕开的水迹竟然浮现出什么。慢慢的,像从森林神秘的浓雾中走出来的人影,被光线直接照耀,暴露出轮廓里每根线条的走向。在阳光中逐渐清晰的无数细节,汇合成整体,仿佛灵魂从墙壁里流失出来。
是人的画像啊!
四个女生模样的画像,神态各异,张大嘴巴在呐喊,双手向上想要抓住什么似的。那么痛苦的表情,是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然后,随着水分的蒸发,那些画像又慢慢地在墙上消失,就像少女害羞地躲在树后。
站在美术室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韩傲然好久才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问:"刚才是怎……怎么回事?那些东西……"
"那些画像是我姐姐画的。"
"啊?"袁少芬眉头皱在一起,"怎么又是你姐姐啊?你姐姐是何方神圣呀?"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我姐姐就是七年前消失的五个学生之一呀。"
"哪里有说过!"
韩傲然和袁少芬惊讶地叫出来。没想到庄嘉惠居然对他们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可这个女生还一脸的无辜,挠着脑袋说:"我记得明明有对你们说过呀!没有吗?奇怪!"
那两人哭笑不得。
"话说回来,那些画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这样的吧。"庄嘉惠解释道,"我姐姐本来在墙上画的画,可是后来因为教室装修的缘故,墙壁重新涂了一层石灰,把原来的画给遮掉了。但是,石灰粉刷得不够厚,所以每到雨季,墙壁就会变得十分潮湿,把石灰后面的画给显了出来。"
"啊。是这样子喔!"
韩傲然和袁少芬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原来二楼闹鬼的传闻是这样来的。怪不得每到雨季人们就会看见有鬼,那些人肯定是把墙上的画像当成是鬼了。哈哈。"
想到这里,大家看了看对方,都有点忍俊不禁,同时放下心来。
既然二楼没有鬼魂存在,那自然也不会有怨咒这回事了。对每个人来说,这个下过雨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新爽朗。清澈的阳光跳跃在脸庞上,暖得像海水。
出了美术室,庄嘉惠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什么。前面走着的两人回过头问她什么事。庄嘉惠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投映在楼梯上的五个狭长的影子,她轻快地从它们身上走了过去。
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教学楼外的那棵大树有五个相依偎的树丫,当投影在楼梯间时便好像五个人影。
也可以说,像站在身后的五个冤魂。
庄嘉惠打开水回来时经过医院的走廊,听到两个小护士在细声谈论着护士长被刺伤的事情。她把脚步停了下来。两个年轻的护士说着危言耸听的话,脸上有畏惧的表情。
"那个女孩疯起来的时候真的挺吓人,那天她拿剪刀想要刺向小刘姐,结果被护士长给挡住了。幸好那一刀刺得并不太深。"
"哎呀!这样的病人为什么不送去精神病院呢?"
"谁知道呀。听说是护士长亲自带来的,我们也不好去问呀。总之没什么事就不要去上一层楼的最后那个房间。这样的疯病人我们可照顾不了。"
第71节:第五个冤魂(5)
上一层,最后一间房。寥寥数语,再平淡不过的字眼,却像火柴般点燃庄嘉惠的某一根神经。庄嘉惠想起了前几天做的那个梦,在梦里面,她曾经到过上一层楼的最后一个房间。
她在那里见到姐姐。
她困惑了。她无法确定那是否仍是一个梦。
窃窃私语的两个小护士被走过来的小刘护士打断谈话,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小刘护士对回过头来的庄嘉惠笑了笑,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庄嘉惠想了想,快步跟了过去。
爬上一层楼梯,小刘护士走进了上一层楼的走廊里,鞋跟鞭打地板似地发出突兀的声响。整条走廊像个巨大的容器,声音被迅速地稀释掉。庄嘉惠悄悄地跟着小刘护士,她看见小刘护士果然推开最后那个房间的房门走了进去。
她走近那个房间。
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是小刘护士在耐心地劝谁吃饭。那个人先是不做声,随后听到碗筷被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爆发出疯狂的大嚷大叫。听觉上一片嘈杂。庄嘉惠听到小刘护士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收拾好地上的碗筷。在她走出来之前,庄嘉惠已经躲进了旁边的房间里。
待小刘护士走远后,庄嘉惠才从暗处走出来。她慢慢地走近那间房。距离的拉近,换来视界的延伸,影像俨然梦境一般重现,但她知道这不是梦,来路不明的阳光无比真实地照耀着她的眼睛,她的意识很清醒。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白色。同样凌乱写满字的墙壁。同样的床上坐着有同样背影的女孩。
庄嘉惠看到墙上那四个女生画像时就明白了,她那天晚上看到的并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意识到这一点,她干燥的心脏忽然潮湿了,许多的水分渗出来,经过毛细血管,累积在越来越红的眼眶里。
"姐姐。姐姐。"
她轻轻地呼唤着。女孩回过头来,黑色的长发遮住半张苍白的脸,深黑的瞳仁像毁灭性的旋涡,她的眼神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空气中弥漫着凄冷的腥味,感觉像身处郊外的墓地,尸体从土壤深处散发出死亡的气味。
庄嘉惠被那张脸吓了一跳,真的吓着了。她的心一惊一乍。
这不正是她见到过的那个红鞋女鬼吗?
在家里见过的,在教室里见过的,庄嘉惠做梦也忘不了红鞋女鬼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面无表情的脸。可她竟然是姐姐庄凌?!庄嘉惠惊讶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庄凌站了起来,带着逼人的气息,一步一步地向呆在原地的庄嘉惠走过来。庄凌脚上穿着一双殷红的鞋子,惊心动魄,宛若地上流淌过来的两团鲜血。还有那双纤细的手,有着像爬虫一样的骨骼的手指,锐利的指甲泛着清冷的光辉。
一道冷光掠过庄嘉惠的眼瞳,她看清楚姐姐手上拿着一块尖锐的陶瓷碎片,大概是刚才打破碗筷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姐姐攥着那碎片指向她。
"死!死!你是第五个!你要死!庄凌!你要死!"
庄凌的眼睛睁大得超乎寻常,眼白要翻出来似地很倒胃口。她恶狠狠地瞪着庄嘉惠,完全是一种要把她置之死地的眼神,但她嘴里叫嚷着的却是她自己的名字。
"庄凌,你要死!你是第五个!"
显然庄凌已经把庄嘉惠当成了自己。
她果然是疯了。
她要杀死自己。庄凌必须死掉,才能成为第五个?
庄嘉惠对这些话感到十分困惑,再回过神来,姐姐庄凌竟已经逼到了跟前。庄嘉惠看见那碎片凶猛地向自己刺过来。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她好像没有被刺中。庄嘉惠疑惑地再度睁开眼睛。啊,她看到妈妈一只手死死地抱着庄凌,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那块碎片。碎片与掌心之间的缝隙,迅即被鲜红的血液填满,溢出来的血滴带着死亡的轨迹坠落在地面上,破碎。
妈妈忍着割破手心的疼痛,冲庄嘉惠大声叫道:"小惠,快点出去!"
庄嘉惠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退到门边。突然从身后冒出来的声响惊得她猛然扭回头去看,只见小刘护士赶紧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帮助妈妈制服了姐姐。被制服的庄凌仍然像一头受困的野兽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第72节:第五个冤魂(6)
庄嘉惠看到这种情景,只是想哭,内心的悲伤涌动,像黑海水。
姐姐原来没有死。
但姐姐却生不如死。
不再是以前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高中女生了。那些在遥远夏日里姐姐亲切地牵着妹妹的手的记忆倾覆在时光的洪流里,被冲洗掉最后一丝温存的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
七年以来一直都生活在密不透风的谎言里。姐姐还活着,而妈妈是知道的。自己也终于在这一天才得知真相,却高兴不起来。在剧情反差极大的转换中,心情没调整过来。
又一次受了轻伤的妈妈来到庄嘉惠的身边,庄嘉惠看到她的手掌缠着绷带,有隐隐的血红,好像一个被施咒的封印。
妈妈用缓慢的语气,跟她讲述姐姐的故事。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晚上。夜很深,雨一直下。笼罩在雨声中的屋子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静谧,静得像血液的循环。还在上小学的庄嘉惠早早上床睡了,妈妈当时正在客厅里借着昏黄的灯光缝补衣服。
突然,房门被打开,风夹杂着水汽涌进来。妈妈看到一个湿透的人站在门口。闪电一道道撕开黑暗的夜空,也照亮那人惊恐不堪的脸。那是姐姐庄凌。庄凌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整个人失魂落魄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两眼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妈妈赶紧把她拉到浴室,帮她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个时候,爷爷也从二楼走了下来。庄凌受惊的样子让大家都很疑惑。妈妈问她话,庄凌只是不断重复着:"死了!死了!都死了!她们被怨咒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