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松想微笑,最终只能咧动嘴角:“或许是别人捡来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
游松自言自语“我想不到理由,他隔了十七年才想到来报案。”
陈强一愣,最后只拍拍他的肩膀。
游松心情他能理解,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
他想尽量冷静,理智对待蒋津左的事,奇迹不会轻易出现,如果最后仍然是一场空,也不至于太颓丧。
他情愿这之前有上万种可能,甚至潜意识里希望这只是恶作剧,真相揭晓时,才会平静以对,然后继续信念,继续寻找。
......
游松在派出所待了几个钟头才离开,名牌是证物,在找到人之前还不能拿走。
陈强去安排,由当地派出所联系大理方面的相关部门,带游松去认人。
游松没敢把消息告诉蒋奇峰,直接回了趟自己家,那儿有当初找蒋津左留下的照片和一些资料。
当天晚上,他又飞回大理。
飞机落地是晚上十一点,大理方面要第二天才肯过去。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夜空深不可测,星却格外耀眼。
不眠、香烟和腕表。
今晚,对他来说是所有。
、游&鱼46
白振阳不在大理那一年,余男多次要求阿婆搬过来同住,阿婆拒绝,始终不肯离开老宅。
晚上,余男接到白振阳电话,要她明早去他住处,细问什么事,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余男不想跟他有瓜葛,当即拒绝,没想到,那边窸窣了几秒,换成另一道声音,温温柔柔,细声暖语叫一声男男。
余男心里软的彻底,用嫌少的撒娇口气唤阿婆。
阿婆昨天刚搬来大理,要她明天务必过去。
余男跟她讲白天要上班,晚上才会有时间。
阿婆头一回不讲道理,佯装生气,威胁她必须准时。
余男无奈,有时老人更需要宠。
转天一早,她打电话临时请假,买几样阿婆爱吃的水果和点心,往他住处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经过那一夜雨,夏天终于过去,秋风瑟瑟,卷起几片叶子在地上乱舞。
大理早晚温差大,余男把夹克拉到领口,鸭舌帽压到眉上,抵挡不少凉气。
小区门口。
后头有车鸣笛,余男往旁边错开两步,顺便右拐走小路。
两辆车子开进来,前面打头是辆警车,后面跟着一辆路虎神行者。
张硕开车,游松一路心不在焉,始终闷头不吭声。张硕不时偷瞄他两眼,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全是徒劳。
游松低着头,手里搓着个银色火机,车里极静,只有火机滑动的擦擦声。
小区里车速减慢,游松看着前面出神,像感应到什么,眼尾一动,倏忽转头,往窗外看去。
“停车。”
张硕下意识踩刹车,‘吱’一声响。
“怎么了?”
游松侧着头,一抹影子消失在转角,他眼皮一跳,只捕捉到被冷风吹起的发尾和一只白色球鞋。
她以前那相好的就住这小区,刚才的背影很熟悉,打眼儿以为是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以余男脾气,经过上次的事,绝不会再和他有牵扯。
游松碾碾眉“继续开。”
张硕有点懵,只有按他的指示做。他踩脚油门,跟上前面的警车。
位置稍远,需直行绕过中央花园,右转到尽头才是。
前面车上下来两个警员,上前敲门。游松没动,缓慢搓着火机的光滑外皮,上面蒙一层湿湿的雾气。
张硕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下车前焦急喊一声他。
游松握拳抵住唇,半天才动了下。
他们站门前,等待的几秒最煎熬,不知道那后面会出现长大后变成什么样的脸,更不知对方什么反应。
门开了,有人呼吸滞了一秒,看见出来是个男人,又莫名松一口气,连自己都鄙视那一刻的怯懦。
警员问:“你是白振阳白先生?之前是你回济南报的案?”
白振阳连连应声,快步上前,顺序与警员、张硕相握,随后把手递到游松面前。游松低头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他,男人瘦高个儿,细皮嫩肉,梳着时尚微卷发,耳上带两颗耀眼的耳钉。
他忽然感觉像在哪里见到过,可现在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白振阳尴尬轻轻嗓,犹豫着要缩回手,游松沉沉看他一眼,最后一秒,伸手简单握了下。
屋里有个老人迎出来,热情把他们让进屋里坐,亲手沏一壶龙井茶。
茶新味清,白瓷杯上细细的热气袅袅往上升。水面两片碎叶打着转儿,老手艺,没那么多讲究,但沏出的味道却无人能及。
只可惜,此刻没人把心思放在品茶上。
张硕东张西望:“津左呢?她不住这里?”
白振阳去济南已经把多年过往讲清楚,不必多说,都知道这些年一直是他们抚养她。
阿婆无声打量游松和张硕,她汉语说不好,语速很慢:“你们是她什么人?”
张硕说:“算是亲戚。”说着,递个牛皮纸袋过去。
里面装着蒋津左出生证明、户口本的复印件,小学一年级的成绩单、作业本,医院的体检表、化验报告,还有几张她小时候的独照...
杂七杂八,游松带来许多。
白振阳看过,一一讲给阿婆听。
出生证明和户口本足够说明一切。
阿婆看到她作业本上的字迹,温柔笑起来,手指点着:“没错了,没错了,看这字儿就没错了,全班小朋友数她写的最难看,每次小红花都没有她,的确是我们男男。”
有人眼睛蓦地对过来,眉紧锁。
张硕没注意,激动说:“当然没错了,人呢?没在这儿?怎么不出来...”
“男男?”游松突然发声,谈话中断,屋里静了一瞬,都看向他。
白振阳微滞,‘哦’了一声,解释说:“就是你们要找的蒋津左,她后来改了名,姓是随我阿婆的。”
游松心中涌现不安的念头,绞着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艰难的问“姓什么?”
门铃响,缓慢清脆的声音刺痛耳膜,他听到:“姓余。”
***
白振阳起身开门。
张硕也听到这话,试着把名字连起来,“余...男...”
“余男。”他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吼一声:“余男?”
有人往客厅过来,听到吼声,脚步声停了,几人齐齐往那方向看去,是个纤薄身影,穿着黑色包腿裤,简版夹克,头上一顶浅灰色鸭舌帽。
下颌尖翘,不着脂粉。
帽檐下水亮的眼看到坐着的人,闪过片刻错愕和惊诧,随后平淡无波,脸上始终没透露任何情绪。
她站着没动,目光对上一双眼,那人眼里的情绪她读不懂,跟她一样,坐着没动。
房间静了静,张硕难以置信,缓缓站起来,自语,“我操,这世界他妈的不会这么小吧!”
“是你们?”很平静,不像问话。她看一眼张硕,往前走,把手里东西放桌上,乖巧叫:“阿婆。”
“你们认识?”阿婆伸出手,让余男坐她旁边。
几双眼睛盯着她,气氛异常,安静背后像隐藏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余男沉默了会儿,简单说“之前是我的游客。”
张硕还站着,低头去看游松,他没动过,目光仿佛钉在她身上。
他离得近,看得清游松头上细密的汗。
“那真巧了!”阿婆笑着,看向余男:“我自己做了个主,让阿阳去济南给你找亲人。”她抓着余男的手:“阿婆在久能活几年?阿阳是男人,我放心。可你再坚强再独立,毕竟是个女孩子,阿婆心疼。”
她说着看一眼对面:“本来只是想让阿阳试试的,没想到他们一直在找你,如果当初...”
阿婆哽咽,说不下去,半天才缓缓道:“一切都是阿婆的错...”
余男捏了捏她的手,低低说一句:“您没错儿,我只想留在您身边。”
“玩儿够了吗?”
游松说了第一句话,他忽然起身,几步跨到对面,一把揪起她。
余男轻的像气球,双脚离了地。
她用脚尖试着往下绷了绷,根本触不到地。
游松咬牙切齿贴着她,一字一句吼“我他妈问你玩儿够了吗?”
气氛一下子不同了,其他人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站起来,被他怒气唬住,忘了上前。
余男拽住他双手支撑身体,两人对视着,她始终没吭声。
游松手绞紧,关节泛白,他腥红着眼:“老子他妈的哪儿对不住你了?不够宠着你还是没护你?”他指着对面:“哪儿找来这帮人,配合你来演这出戏?”
余男说:“我没演戏。”
游松失控,腾出只手来捏紧她下颚,额上青筋跳动着,一根根鼓起来。
他不信什么机缘命定、巧合概率,宁愿认为她故意装成蒋津左来刺激他、报复他。但这终究是奢望,他根本为她这种行为找不到合理解释。
游松心脏麻痹几秒,脑中忽然闪过无数片段。
他初次在大理车站遇见她,觉得像旧识。
每次,她看他时,那湿漉漉的眼神,原来和记忆里的孩子能重合,却没细心琢磨过。
他记得,司机老胡无意中说漏嘴,余男七岁被捡来,来时还没有桌子高。
他还想起,她说小时候被个叫阿阳的救过命,而现在,这屋子里恰巧有个叫‘阳’的。
......
游松颓然,“到底为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怎样。
余男感受到他的手在抖,宽大的掌心湿湿的,她垂眼,心也跟着湿了。
余男知道,这双手温度平衡,向来干燥。很大很厚实,之前牵过,足够容纳她的手。
她走神儿,被疼痛拉回来,脸颊快脱臼。也差点忘了,这双手能给她温暖,同样充满粗矿强硬的力度,只要稍微使力,就可以轻易捏碎她骨头。
余男疼的冒冷汗,扣住游松的手。
空气凝滞,良久,她听见一声近似扭曲的呜咽“你为什么会是她?”
游松不愿相信,可现实让他变成蠢货,那一秒,他对她的感觉极复杂。
找到了她,没庆幸,没松一口气,没解脱。究竟是愤怒,是激动还是愧疚,他自己都不知道。
终于,他发不出声音,冷静的可怕。最近的距离里,用冷凝的眼沉沉望着她,仿佛想从她平静沉默的眸中看到真相。
然而,全是妄想。
余男脚还吊着,阿婆急的拉扯他衣服。
屋里人也缓过神儿,白振阳冲过来,试图拽开钳制她的那双手。
游松眼里只有余男,被白振阳拽着,双拳仍然坚固不容动摇。
白振阳气愤不已:“你松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游松听不见其他声音,两人仿佛坠落在另一个时空里,周围缥缈,他声音极轻的问一句:“你一直都知道?”
余男咬住唇,垂眸,眼中有半刻慌乱不想他看见。
“...不知道。”
游松目光穷追不舍,仍然分辨不出分毫,才明白,他一直都在她的世界外,从没读懂过她。
最终,游松轻轻让她落在地上,讥讽的牵动唇角。
白振阳见他放开她,拽住余男拉向身后,一副保护的架势。
他戒备看着游松,说:“无论什么原因,对女人动手始终不对,有话坐下来慢慢说,这样对谁都好。”
游松被他声音拉回来,余男站在他背后,只露出一侧肩膀。
他转而看向他,反应两秒,“你就是那个阿阳?”
白振阳被问蒙。
“救过她那个人?”
白振阳简单说:“小时候是救过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