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那老妖婆子都在做些什么?”离开墓穴后,陶玉儿一边往红莲大殿的方向走,一边问。

萧澜道:“姑姑什么都没做,只说要我多关心墓中的事情,甚至连红莲大殿周围的眼线暗哨也撤了个一干二净。”

陶玉儿道:“你如何看?”

萧澜道:“她还去找了药蛊师。”

陶玉儿冷笑一声:“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萧澜问:“娘亲也要留在红莲大殿中吗?”

“我?”陶玉儿摇头,“我在外头自有住处,分散开来,将来也好办事。”

“鬼姑姑或许要给你儿子下蛊,做娘亲的却不管不问?”空空妙手在旁挑衅。

“澜儿会做什么,能做什么,我比你这半路冒出来的老头要清楚许多。”陶玉儿冷冷瞥他一眼,“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指点。”

空空妙手哼一声,将萧澜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也不知自己的儿子,当初为何要娶一个这般自私又冷漠的毒妇。

日月山庄中,陆追正靠在软榻上,边上摆着厚厚一摞书册,许多边沿都泛了黄,像是已经有了些年份。

这些都是阿六与岳大刀从附近书院与老秀才处寻来的志怪旧书,经日月山庄下人翻捡了一轮,挑出其中与冥月墓有关的,倒也有十几二十本。

陆追看得很仔细,他不想遗漏任何一处细节,哪怕是露骨而又艳情的床笫之事,也来回翻了好几遍——对冥月墓了解的越多,将来做事也就越方便。

阿六先前陪了他一阵子,后头就开始昏昏欲睡,呵欠连天被陆追打发了回去。躺在床上还在糙脸泛红,感慨爹就是与常人不一样,看那些莺莺燕燕的小话本,竟然也能正襟危坐,一脸浩然正气,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他在看史书。

陆追嘴里含着一枚酸梅,又随手取过下一本书。

看那封面图样,便知里头是什么内容,打开之后果不其然,又是一番云翻雨覆,悱恻缠绵,而且写得极其赤裸直白,几乎没有任何朦胧美感。

陆追先是从头到尾草草翻了一遍,发现竟全部是在讲那白玉夫人一人。说那倾国倾城的容貌,香艳放浪的一生,以及她手中那把白玉蝴蝶匕首。

白玉蝴蝶匕首?陆追猛然从软榻上坐起来,挑亮灯火从书册中翻图来看,果真有一张匕首图,极其眼熟——爹在路上还说过,这回来山庄要送给沈庄主做谢礼。

原来这世间当真有过白玉夫人?陆追来了兴趣,索起床披上外袍,坐在桌边泡了一壶新茶,打算仔仔细细从头看上一遍。

叶瑾敲门:“二当家?”

陆追答应一声,上前打开门。

叶瑾惊怒:“你还当真没睡。”神医的医嘱有没有记住,神医就是我,我本人。

陆追道:“看书看得忘了时间。”

“看什么书,看到现在。”叶瑾将手里的胡萝卜塞给他,自己往屋里走。

陆追:“…”

“我原本是要去后院喂驴的,吃夜食长得壮。”叶瑾解释,顺手拿起桌上书册。

陆追紧赶慢赶,没拦住。

看清书上内容后,叶瑾一阵胸闷,用非常非常难以言说的眼神看他。

生为一个病人,你大半夜不好好休息,却在看这玩意?

陆追立刻道:“你听我解释。”

叶瑾幽幽:“你说。”

陆追道:“原来这世间当真有白玉夫人。”

叶瑾道:“你接着说。”

陆追:“…”

陆追道:“我爹还有她的匕首。”

叶瑾倒吸一口冷气。

陆追赶紧补充:“但这本书和我爹没关系!”

陆无名推门进来:“什么和我没关系?”

第91章 书中的秘密 红颜枯骨, 离奇一生

叶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手“刷拉”背到身后,若无其事望天。

陆无名:“…”

屋内一片寂静, 气氛略微有一丝丝尴尬。

陆无名也不是很懂, 自己为何要偏偏选在这阵进来。看这架势, 八成又是在商量着要给沈盟主写情诗,自己身为一个中年大叔, 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的确很不合适。

陆追道:“咳。”

叶瑾在背后将书攥得更紧。

陆无名强行长辈式冷静:“这么晚了,都早些休息。”

陆追与叶瑾异口同声道:“好!”

陆无名淡定转身, 散步离开。

陆追这回不单单关上了门, 还扣上了锁。

叶瑾松了口气, 将那皱巴巴的破书草草抚平,压低声音问:“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还没细看。”陆追替他搬过一张椅子,又将烛火挪近了些,“只知道整本都是在讲白玉夫人。”

叶瑾主动将头凑过去。

翻开第一页, 便是恁长一段云翻雨覆, 叶神医指责:“太淫荡了啊!”为何连点过度都没有, 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陆追道:“嗯。”

两人又翻开第二页。

半晌之后,叶瑾评价:“还是很淫荡。”

陆追又翻过去一页。

一连看了小半本,叶瑾后知后觉,痛心疾首问陆追:“我们为什么要黑天半夜看这玩意?”

陆追道:“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冥月墓的东西。”

叶瑾沉默不语。

你这个理由。

我想要假装相信都很困难。

陆追又翻开一页,道:“就是这把匕首,书中说是白玉夫人之物, 可现在它却在我爹手中。”

叶瑾又凑过去看了一眼。

陆追道:“所以这个白玉夫人,八成是真实存在过的,多看几本书总没坏处。”

叶瑾立刻道:“那你看,看完讲给我。”

陆追:“…”

为什么。

叶瑾严肃道:“因为我要赶着去喂驴。”这个理由非常好,完全无法反驳。

于是陆追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抄起胡萝卜,出了门。

考虑到那本书似乎还厚,叶神医在喂完毛驴后,又绕去马厩溜达了一圈,顺便在月光下给小药田松了松土,施了施肥,方才做贼一般回了陆追的住处。

“看完了吗?”

“刚看完。”陆追合上最后一页。

叶瑾催促:“说说看。”

陆追道:“数百年前,这白玉夫人曾是陆府一名舞姬。”

当时陆家权势滔天,家中自是宾客盈门,丝竹管弦终日绕梁,光府中豢养的乐师舞姬便有数百人之多。而其中最受宠的舞姬,当属白玉夫人,正是灼灼桃花般的艳丽年岁,天生便身姿袅娜,腰肢盈盈可一握,水袖璎珞赤足点地,揭开面上轻纱后,容颜倾城倾国,一笑百媚横生。

如此曼妙佳人,陆府的主人自是将其捧在手心,不仅安排了奢华的宅院,甚至还配了数百丫鬟仆役,出行时有八抬大轿,更有护卫寸步不离贴身相随,浩浩荡荡行过长街,所有百姓就都知道了,那白玉夫人虽说出身低微无名无份,却比陆家的正妻宠妾还要过得气派逍遥。

叶瑾听得入迷,道:“这般不分轻重,只怕好日子也长不了。”

“的确。”陆追点头,“那白玉夫人很快就恃宠而骄起来,不断向陆家主人索取钱财珍宝,据说连院中门帘都是以金丝珍珠所串。格也越发狠毒,跳舞时只因地上的地毯未清理干净,砂石刺痛了赤足,便要杀了了整个厅中的杂事仆役。”

叶瑾问:“那陆家主人呢?”

“陆家主人对她依旧百般纵容,甚至还换了更大的宅院,派了更多的仆人。”陆追道,“她只需每晚为宾客随乐起舞,其余时候都躺在榻上,被丫鬟伺候擦身沐浴,再敷上香脂凝膏,养得愈发柔若无骨,摄人心魂。”

而在达官显贵之间,相互交换舞姬是极正常的事,白玉夫人虽说受宠,却也并无例外,被送出府三五夜时而有之,回来时多数时间都穿金戴银,获赏丰厚,有时也会伤痕累累,卧床半月方可起来。

陆府的妻妾们虽说都对她不满,可大多时间都是将之当成一个笑话看,更有甚者,若是听到白玉夫人被送到了谁家,便会私下请小厮去给那家主人传话,再送上一套奇门淫具,令对方抚掌称奇大开眼界,迫不及待挨个试上一遍,将好好一个美人折磨得伤痕累累,方才舒心。

叶瑾:“…”

陆追道:“书里写的,大多是这些…细节。”

叶瑾果断道:“细节就不用讲了!”

陆追解释:“我并没有打算讲。”

“那白玉蝴蝶匕首呢?”叶瑾又问。

“陆家的主人有一回得了块罕见白玉,其中隐约有金黄龙纹图腾。”陆追道,“府中谋士都说这是天降吉兆,该顺应天意,雕一块传国玉玺出来,方能战无不胜,一路北上。”

叶瑾道:“后来却刻了那蝴蝶匕首?”

陆追点头:“书中说白玉夫人得知府中有一块罕见的玉,便哭闹去找陆家主人,是要雕一把匕首,好在来年陆府宴请宾客时,用来来跳上古传下的《惊涛阵舞》。”

而陆府的主人竟然也答应了这个请求,在起兵前夕,破开那罕见的龙纹白玉,取精华替她雕了一把白玉蝴蝶匕首,刀刃剔透,刀鞘华丽,若放在月光下,便能生出幽幽白光,照得一对蝴蝶翩然欲飞。

白玉夫人高兴极了,当时便拿着那匕首,替陆府的主人在月下单独跳了一支《惊涛阵舞》,后便将其收了起来,打算在来年的春日赏花宴上为宾客起舞。

“只是在那之后,她就永远失去了跳舞的机会。”陆追道,“陆府很快就挥兵北上,这一路有不少人需要拉拢,所有舞姬都被送了出去,白玉夫人更是被多方抢夺,几乎每一夜都不能安睡,有时候要的人太多,便只能先以画像代替,说隔几日再将人送去。”

在那香艳的小话本中,她被分别送给了守城的将军,富甲一方的老者,占山为王的兄弟二人,甚至是整整一支先锋队,以及乞食闹事的疯狂难民。

叶瑾皱眉。

“这书中说她快活逍遥,夜夜笙歌。”陆追道,“不过想来只是文人杜撰,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这都是生不如死的地狱。”

而在陆家兵败后,白玉夫人也被赐死,永远沉睡在冥月墓中,结束了昙花艳绝而又颠沛离奇的一生。

叶瑾翻开书的最后一页,看完之后问:“为何在赐死她前,还要掰断双足?”

“或许是怕她会走,又或者是不想她在亡故后,还能以魂灵起舞吧。”陆追道,“书中没说,我猜的。”

“那陆前辈的白玉蝴蝶匕首是从何而来?”叶瑾问。

“一直在陆家的宅子里,是祖传的宝物。”陆追道,“我见它精巧,曾问过爹来历,他也说不清,更不知道什么白玉夫人。”

“估摸是当成了随葬品,那会落在陆家后人手中也不奇怪。”叶瑾道,“不过按这书中所说,这白玉夫人当真可悲,既仗势欺人,自己却也受尽欺凌,最后落个如此凄惨的结局,连真正的名字也无人知晓。”

陆追将书合住放到一边,道:“数百年前的旧事,只看这残破的话本,怕也不足以摸清当年的真相,顶多长叹唏嘘一番罢了。”

叶瑾答应一声,撑着脑袋又发了会儿呆,方才道:“时间不早了,二当家该歇着了。”

陆追道:“明日我再去问爹关于白玉蝴蝶匕首的事情,谷主要一起来吗?”

叶瑾迅速摇头。

陆追很上道:“那我问完之后,再来告诉谷主。”

叶瑾答应一声,又试了试他的脉象,便将人赶回床上去歇着,自己也打着呵欠回了卧房,顺便在心里算日子,为何那个谁还不回来。

独自一个人,并不是很想睡。

因为床太空。

陆追裹着被子,脑海中依旧在想着方才看的话本,好不容易有了昏昏沉沉的倦意,浅眠时便噩梦不断,梦境中的女子一身白衣高低漂浮,双足耷拉着滴出血来,正是白玉夫人。

陆追惊坐起来,后背冒出冷汗。

他从未做过这般真实的梦,连啜泣声都清晰入耳,像是人就在床侧枕边。

心砰砰跳着,起床喝了一杯方才剩下的温茶水,才将惊惧压回些许。再回到床上想睡,却困意全无,烙饼一般翻来覆去,闭眼就是白玉夫人。

陆追深深出了口气,扯过被子捂住头,想用萧澜占据脑海,想他的笑,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的掌心,想那些曾说过的情话,许下的承诺,都是美好而又温柔的。

心果然就渐渐安静下来,可却有另一种情愫升腾而起,陆追单手攥着床单,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微烫。

身体年轻而又情,从来就不会隐藏渴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按理来说该不会如此才是,可情欲却是真实存在的,贯穿着血脉,冲向身体每一个柔软的所在。

手不自觉便下滑,虽然明知有合欢情蛊,如此贪欲着实伤身,可混沌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遵循着身体最本能的渴望。

腰带还未散开,陆追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若是自己今晚…那明日岂非又要将来龙去脉详细写下来,交给叶谷主?

宛若一记当头棒喝,陆追果断停下动作,一咕噜坐了起来。

半壶凉茶入肚,并不舒服,却能缓解心头的躁动,再一想起某位神医敲锅打碗痛心疾首的眼神,陆追觉得自己这回应当能扛过去。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围着被子静坐了一夜,直到大脑逐渐冷却,才将所有事情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关于自己为何会梦到白玉夫人,又为何会突然情动。

思前想后,他又从架子中出那本书,只翻出几幅图再看了一遍。

画像中的女子依旧身姿曼妙,舞姿袅娜,笑得艳若桃李,可不知为何,总觉得美则美矣,却并不能令人赏心悦目,甚至还有些灰败丧气,并不讨喜。

这…

陆追微微拧着眉头,又盯着图看了一阵,总算是从中窥得几分端倪——那是陶夫人曾教给自己的相思局,却又有些不同,比起相思局来,这画像中隐含的阵法要更加露骨赤裸,更加淫邪放浪,也要更加杀人无形。

他“啪”一声合上书,疑虑并未消除,反而陷入了下一个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