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点头,“今晚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海鲜粥,我去拿。”她起身要往厨房走,他却拉住她,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极度宠溺,然后才放她走。
走进厨房,关上门的那刻,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在脸上彻底汹涌。
自从那天她说出那句离不开他之后,他越来越温柔,望着她的每个笑容,对她轻声说的每一句话,在她唇间烙下的每一个吻,都仿佛她是他相爱多年的人,让他捧在手心里疼。
可是,敏感如她,亦没有错过他眼里藏得深刻的冷光。
有时候会想,他与她,究竟是谁入戏太深。他演得投入,只为了等她的沉沦。她假戏真做,却因为难以自拔。
“玩数独么?”他指指电脑屏幕,很不屑地,“真笨,错了这么多。”
她微笑,点头默认。
是的,她错了。错在以为她在他心中有值得爱的可能,错在以为她爱他爱得还不是很深。
她喂他喝粥,舀出一勺吹凉了,再凑到他嘴边。
他聚精会神地替她往表格里填数字,电脑微蓝的光覆在他的脸上,他的侧颜是如此好看,让她久久移不开视线。
想象着,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可以不富有,甚至时常会为了生活琐事而争吵,她每天打理好家务等他回家,一起吃晚饭,聊天,为了争看不同的电视节目抢遥控器抢得不亦乐乎,有时她会怀疑地检查他的衬衫上有没有陌生的香水味或口红印,或者偷偷计算这个月他的钱都花在哪里了,他工作忙加班夜归的时候,她会煮好夜宵等他,然后他这样替她玩她玩不下去的游戏,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不做爱,但睡前一定要亲吻对方。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想赖床,她想陪他再睡会也好,结果一睁眼他上班已经迟到,然后都手忙脚乱。一起逛街的时候,注意到有美女走过,她一定会马上挽紧他的胳膊,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偶尔心血来潮去买彩票,用两人的生日或者恋爱纪念日,想着中奖了一起游遍世界,然后买个靠海的房子幸福终老…
“怎么了?”疑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她回神,才注意到他看着她,目光犀利。
她这才发觉,自己捧着粥碗,泪流满面。
她摇头,然后慌乱地拿起桌上的抽纸,试图抹掉脸上她失控的证据。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的手缓缓地抚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他却将沾着泪的手指送在她面前,口气势在必得:“为什么哭?”
“我只是,”她艰难地张嘴,却无法找到合理的借口,“只是想到一些难过的事情。”
“哦,是什么?”他问,不依不挠。
她已经退无可退——藏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她咬唇:“我父亲。”
棕色的眸子瞬间冰冷,他转开视线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二十三、告白
十二月三十一日,入夜的牛津街如同白昼。冷欢一个人跟在人群里漫步目的地走,自Boxing day之后,全英真正进入了岁末打折狂欢季,到处都是on sale的字样。
走到Bond Street的时候,Selfridge里人潮汹涌,冷欢想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一眼望去,里面都是疯狂的购物者,手上挂满了黄色纸袋还流连忘返。前面的路被人挡住时,她正好停在Burberry一件五折大衣旁,只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便有人说了声抱歉,匆匆地伸手拿走。
冷欢忍不住摇头失笑,这阵势,真的是拼命了。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于是在Marks&Spencer买了寿司和啤酒,然后打车到泰晤士河。
还未近零点,Big Ben下已经聚集许多新年倒数的人,冷欢慢慢踱到河边,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打开拉环喝了一口酒,入口冰凉纯净,淡淡的苦涩,然后胃里渐渐热起来。
Stella Artois,比利时的牌子,对于啤酒冷欢向来没什么概念,只不过因为他喜欢,所以她想尝试。
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是无可救药——穿着他的毛衣,戴着他的耳钉和他送的手环,还喝着他爱的啤酒。
铃声响起,她从口袋里掏出电话。
“在哪里?”他在那头问,声音温和。
“Big Ben附近,河边。”她简短地回答。
“我一会到。”他挂断电话。
河岸很长,人也很多,叶听风走了很久,才看见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人坐在这,不冷吗?”他在她身边坐下,望着她的侧脸轻轻问。
她摇头,却环住了自己的双肩。
他微笑,脱下自己的大衣罩在她身上,她却拉起一半,把两人拢在一起。
河面吹来的风很大,可彼此这样靠着,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好美。”她望着对岸轻叹。
远处的London Eye,今夜流光溢彩,分外夺目,如一轮耀眼的光环,笼着五彩缤纷的颜色。
这样的景致,也难得看见,好景总不常在。
“逛了一个晚上,有什么收获?”他搂着她问。
她把身侧的袋子拎到他眼前,里面只有无印良品的笔记本和彩色铅笔。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好养,比小孩子还容易满足,我以为这几天所有的女人都应该疯了。”
她轻轻一笑,靠在他肩头。她真正为物欲而疯的时候,这满大街的人有几个及得上?那种无论怎样挥霍也填补不了心中空洞的感觉,谁又能体会到?
让人真正失常的,从不会是物质。
远处的人群开始喧闹起来,她看看表:“快倒数了,我们去吧。”
抬起头,所有人都看着Big Ben的指针,而她,却偷偷地在看他。
十,很高兴在今年遇见你。
九,你是我生命的中的惊喜。
八,亦是我逃脱不了的劫难。
七,我会记得所有因你开心的时刻。
六,忘记一切悲伤的原因。
五,如果可以。
四,能不能少恨我一些。
三,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二,不管能多久。
一, 我爱你。
“我爱你。”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转过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居然那么清晰,在他耳边响起,温柔而坚定。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一句告白,却似惊涛骇浪,生生地席卷进他心里。
“你说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晦涩。
她微笑,踮起脚在他颊边印上轻轻的一吻,然后重复:“我爱你。”
说出来,忽然觉得无比轻松,仿佛压在肩上的千斤重量,瞬间全都卸了去。
反正,结果向来只有一个,她也早已猜到,只是不敢面对而已。可是再逃避,又能躲到什么时候,怎样都是越陷越深。
之前的忐忑与内疚,其实都是多余。他本就是个难得动心之人,拈花笑看世界,她曾猜想他为何独独对她偏爱有加,如今早已都有合理的解释。
她的心,如果是他执意想要的,那么就拿去吧。
只是她亦不会坦白,她是个没有未来的人,这样,能让她稍微觉得公平一些。
原来一个欺,一个瞒,也能皆大欢喜,他苦心布的这局棋,她陪他下下去,若命运弄人,她不得不中途离席,他也不会心痛难过,也许反而会觉得败兴无趣。
就这样吧,然后等尘埃落定的那天,看究竟谁输谁赢。
叶听风望着眼前从方才就一直在微笑的她,眸光深不见底。
一直以来,他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无法分辨此刻心里那一些难以名状的暗涌和激荡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
他以为彼此仍要纠缠一阵,却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弃守。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浩浩荡荡地兵临城下,全副武装地准备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而她却突然大开城门,夹道欢迎。
她望着他的目光,太过清澈坚定,让他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而颊边那温存轻柔的一吻,却还仍留有微热的触觉。
周围的人群开始散去,他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那一刻,他失去言语。
而她,低头挽住他的臂,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地说:“我们回家。”
二十四、夜归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M市机场,冷欢隔着机窗向外望去,远处的高地绵延起伏,天空悠远澄净。
短短几天,却恍若隔世——是心境变了么?从以前的犹疑不定,到如今的孤注一掷。
下了机再坐上早已等候的车,冷欢一直沉默不言。
“怎么了?”叶听风转过头看她,目光带着探究。
她摇头,视线从窗外收回,安静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一只手放在他胸口:“有些累。”
他淡淡一笑,吻了下她的额。
铃声响起,他伸手朝西服内侧的口袋掏电话,冷欢乖巧地从他身上退开来,继续倚在坐位上看外面的风景。
他看了下电话,又看了她一眼,才拿起来接听。
“喂,若依。”
他的声音,温和动人。
冷欢紧紧地盯着窗外的远山,咬紧牙根,蜷紧拳头,既已决定,就不能允许自己的脆弱。
“嗯,刚回来,一切都好。”
他的声音和电话里隐约传来的笑语,还是不停地往她耳朵里钻。
忍不住猜想,柳若依知道他带她去伦敦吗?这样的问候,是因为大家闺秀的贤良淑德,还是像他们这样的天之娇宠,早已熟谙男女之间的游戏规则,所以彼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那就晚上见。”
他挂断电话的那刻,她的背脊微微一僵。
“我今晚不能陪你。”他望着她开口。
她回头一笑:“没关系,你忙。”
他目光微冷,紧紧地盯住她的脸:“明后天我也可能没时间和你见面。”
“没事,正好我朋友结婚,我要去帮忙。”她依旧浅笑,却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微抖的嘴角。
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能理解,她也能接受,他已给她了这么多天相处的时光不是吗,所谓雨露均沾,新人旧人,他都要顾全。
可是他的视线却突然冰冷无比,阴骛的神情复杂难解,她能感觉他身上有藏着隐忍的怒气,但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她又做错什么了吗,她已经让自己如此大方,甚至卑微,他还不满意吗?
车子直接开到冷欢的宿舍,下车的时候,她低头拿自己的包包,他却按住背带,阻止她的动作。
“听风。”她不安地看着他,有些局促。
他伸手抚住她的脸,忽然倾身吻住她,霸道而热烈,怔忡间,他已放开她,神色如常。
她依然处于震惊的状态,于是抽出自己的包,急急地说了声再见,就匆匆下了车。
他并没有跟出来,车子转了个弯,就疾驰而去,不带一丝留恋。
看着渐远的车影,她的心忽然纠结。微痛的感觉,夹杂着深深的失落,盘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也许终其一生,她都猜不透他的心。
婚礼上顾言诺穿着洁白的婚纱,明艳的笑容映亮了冬季的天空,被爱着的女人从来都是漂亮的。
冷欢微笑地拥抱她,那一刻,她感觉悲凉,想起年少时因为烦恼在野外吹风赛车,想起霜露的夜晚因为失眠而一起辗转反侧。看过的风雪轮回着飞翔,爱过的人却不断成长。
于是对她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有一个男人值得深爱,为他抵上命也值得。
流年似水,如果停留太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消耗。
而自己却不得不停留。
人潮涌挤中,冷欢望着飞来的新娘捧花,一步步地后退,任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抢。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等到她恢复意识时,怀中芳香扑鼻。
转过身,李乔的笑容阳光般灿烂:“恭喜你。”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花,心里却酸涩无比——她是最无资格获此殊荣的人。
那晚冷欢喝了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酒,在顾言诺殷切的叮嘱下,李乔送她回家。
安静的车厢内,只有窗外隐约呼啸而过的风声和音响里回旋的歌声。
You and I moving in the dark, bodies close but soul apart
Shadow smiles and secrets unrevealed
她知道自己在哭,否则窗外不会有那么多雾。
I’ll give you everything I am, everything I want to be
I’ll put it in your hands, you could open up to me
Oh can’t we ever get beyond this wall
Cause all I want is just once to see you in the light
But you hide behind the colour of the night
“你醉了。”若有所思地声音缓缓地漫在夜色里。
清澈的泪水随着心痛散开,她的脸上凉凉的。
车子慢慢地停在路边,然后有温暖的怀抱环住她,一声轻叹响在头顶:“不开心吗?”
“我不是机器人,”脆弱的低泣从他肩头传来,她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声音模糊,“…就算是机器人,不高兴的时候他还会短路…”
她有些稚气的胡言乱语让李乔有些想笑,低头看见她满是泪痕的睡颜,心口却微微抽痛了一下。
迟疑地盯着她柔润的唇,他缓缓低头,凑上去,吻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一怔——什么时候,他喜欢一个女人也会这样战战兢兢了?她甚至不是他遇到的最出色的女子。
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发动车子,继续开上回她住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