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温热的豆浆油条。

在她挨打时挡在身前的伟岸背影。

多少个夜里紧拥的怀抱。

然后才发现,自己已对他那么依赖。

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抗拒,不是没有努力地去淡忘,为何想起他时,心里竟明媚得一塌糊涂。

秋水本无波,

遽而生涟漪。

涟漪有代谢,

深情无休止。

她低头,轻轻地笑起来,泪眼朦胧。

要怎么说爱,又要怎么说再见。

“起来。”淡淡的声音,在头顶清晰地响起。

她抬起头,看见他站在眼前正望着她,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静止的背景,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他与她两人。

——我会一直站在这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原来他对她,亦不曾忍心。

她站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

“你怎么可以把我弄丢。”她抗议,声音里满是委屈。

“谁让你乱跑,”他托起她的脸,“一个人坐在那,在想什么?”

“你。”

俊颜在一瞬间闪过错愕,他的眸色忽暗。

“想你会不会走,会不会来,会不会就从此消失,”她叹了口气,浸在雾气里的黑眸深深地望着他,“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他心里一震,沉默地看着她刻意微笑的表情。

他的无言让她渐渐地慌了起来,她低头退出他的怀抱,挽着他的手臂往前走。

对街霓虹闪烁,站在十字路口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天际厚重的云朵释出了积聚已久的泪,细薄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她身上,加深了那分冷意。

忽然间,泪水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和着雪花,一起打湿了地面。

“下雪了呢,我们快点回家,”她望着前方问他,不曾转头,“去哪边,Soho还是Mayfair?”

绿灯亮起,在她跨出脚步的那刻,他将她拉回他的怀抱,温暖绵密的体温顿时笼罩了她的全身。

人流穿梭的街头,红灯停,绿灯走,有人向左,有人向右,有人相聚,有人分离,只有他们久久地拥抱,留在原地。

“离不开我了么?”他在耳边轻轻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爱上我?”

二十一、真相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爱上我?

明明已经过了好几天,但那晚他轻声问出的一句,却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缠绕心头。

原来自己还是软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才会又一次地退缩。

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人间万象,正是一日之晨,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又是平常一天的开始,或许有人抱怨工作太忙薪水太少,或许有人因为家庭不睦而无比烦恼…而她,却要感谢上苍依旧能让她看见阳光。

忍不住想,他可会对她失望,可会对她失去耐心,认为她是在欲擒故纵,然后渐渐厌倦彼此之间这猜心的游戏。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多么羡慕别的女子,可以站在心爱的人面前,勇敢坦荡地告白,被拒绝了,痛哭一场,得到回应,欢天喜地。

恍惚中,听到电话铃响,急匆匆地跑过去拿起话筒,耳边响起的是温婉如水的声音。

“郑姨。”她轻唤。

“小欢吗,今天是圣诞,听风又有应酬吧,我派人去接你,你到我这来过好吗?”

“好,谢谢郑姨,一会见。”她回答,轻轻挂掉电话。

“来,尝尝我的手艺,”郑姨笑着往冷欢碗里布菜,“我母亲是扬州人,常做淮扬菜,所以我也被影响了。”

冷欢尝了一口,不禁赞道:“您这蟹粉狮子头清淡鲜香,嫩而不腻,倒比富春茶社还强上许多。”

郑姨笑道:“听风也最爱这道菜,以前每逢他放假从大学回来,我总是要给他做。”

“他读的什么大学?”

“他没跟你说吗?”郑姨微讶,随即一笑,“也是,这孩子向来不爱招摇,想当初,他是最高的成绩进的帝国理工数学系,后来毕业时,他的导师千方百计地想让他留校作研究,他硬是回来帮二爷做事了。”

冷欢乍舌,原来叶老板果真不可小看,差一点就成了世界上最风骚的数学家。怪不得开个赌场财源滚滚,难道深知概率统计的奥秘?

“现在是年底,诸事繁杂,二爷年纪毕竟大了,有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听风肩上的担子很重,那个赌场,其实不过玩票而已,真正要他操心的,是伦敦这一片。所以这阵子他要是顾不上你,你多体谅他一些。”

冷欢点头,在Mayfair区他的住处,他站在窗前俯望指点,她早已为叶独酌的庞大产业而震慑过。

只是此时听着郑姨的叮嘱,她明白眼前的这慈爱的老人,分明是将她和叶听风看作一对,这让她尴尬又心酸。

其实她和他,算是什么呢?恐怕连当事人也说不清楚。

吃过饭,郑姨领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古香古色的庭院里,竟栽了一片梅花,此时暗香扑鼻,疏影横斜,在月色下美得动人心魄。

“那天匆忙,也没时间带你四处转转,”郑姨指着回廊右边一个房间,“那以前是听风的住处,他大学毕业之前,一直都住在那。”

冷欢有些好奇:“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

郑姨笑道:“当然可以,你随便看,我去给二爷沏壶茶。”

冷欢目送着她离开,然后走到那间房前,轻轻推开门。

房内的一切,都一尘不染,看来即使没人住,平日也是有人悉心打扫的,以至于窗台上的盆景,也长得格外茂盛。

手抚过桌面,会忍不住想他当年,是否也曾埋头苦读,挑灯夜战,又或者,如其他男生一样,最底下藏着一本武侠小说。

椅子下还放着一个篮球,那时,他一定是一个俊逸少年,在场上奔跃时,会吸引无数倾慕的视线。

家具都是红木,配合着庭院的旧式风格。她觉得,他该是不喜欢这硬梆梆冷冰冰的摆设的,因为他自己的家里,都是那种舒服到躺下去不想起来的沙发。

站在书橱前,她细细打量架上的书目。

基本都是英文书,有数学专业的,有历史传记,有关于法律的…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最中间那排有本厚册子微微凸出,她忍不住伸手抽下来。

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本相册,她微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从前的样子。

原来即使年少时的他,也是一副冷淡骄傲的样子,只是他身边总是出现的一个小女孩,她并不熟悉。

是谁呢?心里微酸地想到柳若依,发现五官并不像,更何况他那天好像说的是他们大学才相识。

往后再翻了一页,相册骤然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的脸瞬间刷白,紧紧地盯着翻开的那页。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女子?

她缓缓蹲下,浑身颤抖,慌乱的目光落在两人一张张微笑并肩的照片上,她猛地闭上眼,整个人都像落进深寒的冰湖,冷得彻骨。

——你好,我是Teresa,中文名叶观雨。

清楚记得,那女子和父亲一起坐在她面前,笑魇如花。

其实,她很喜欢她,那样一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可人儿,是除了她之外第二个能让父亲真正开心的人。

从小到大,她就知道父母之间是有问题的。人前他们貌合神离,背后更是相敬如冰。母亲是富商出身,而父亲却是来自贫农家庭的军人,在那个讲究根正苗红的年代,母亲被家里逼着嫁给父亲,他们之间有太多不合之处,若不是为了她,为了他们彼此的地位,恐怕他们早已分道扬镳。

叶观雨与父亲在一次酒会上相识,是第一个能让父亲带到她面前的女人,年轻漂亮的名模,却蕙质兰心,二十几年来,她也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可以笑得这样舒怀。

有时候她会想,若不是因为她的病,若不是因为父亲出事,他们一定会在一起,幸福安稳,父亲不会狠下心对叶观雨说决绝的话,叶观雨也不会以死相随。

——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只是他却小瞧了我。我敬他,如父如兄,我爱他,是唯一让我心动的男人。小欢,我要你明白,从始至终,我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冷欢一直不明白,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表情幸福却又忧伤。她也一直不相信,如今这世道,还有谁会爱得那样刚烈决绝。

直到第二天她看见了报纸上已传得满城沸沸扬扬的新闻。

叶听风。

叶观雨。

听风,观雨。

她居然一直不曾发现这两个名字是如此相称。

原来他的出现,从来就不单纯。

——那就不爱。

——我们在一起,只在一起。

多么甜蜜的诱惑。

从一开始,他就撒下一张网,等着她一头撞进去。

怎么可能不爱?

又如何能够忘怀?

到如今,她已在劫难逃。

一直在犹豫,在挣扎,若交了这颗心,能否给他幸福。

可原来,他等的只是她的沦陷,却根本不稀罕她的情。

二十二、强撑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

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

我没有坚强的防备

也没有后路可以退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

也没有逃脱的幸运

我像是一颗棋子

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像是一颗棋子

来去全不由自己

举手无悔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许多年前爱听的歌,当时年少懵懂,不知情愁如斯,如今听来,字字刺心。

叶听风进门时,听见的便是一室歌声,飘渺清冷的女声,歌词听不真切,只觉哀怨中有一些绝望的味道。

许是听到了关门声,坐在电脑前的冷欢转过头来看他,那一瞬间,她脸上深刻的迷茫与哀伤让他心里纠结了一下,不及细看,下一秒她已甜甜一笑:“回来了?”

他走到她身旁,搂着她一起坐下,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在做什么?”

“从郑姨那回来后,听歌玩游戏,”她笑,“乖吧,像不像个称职的情人。”

“倒像怨妇,”他低笑出声,“好吧,我的小情人,不问你的金主给你什么圣诞礼物吗?”

她摇头,很没兴趣的样子。

“把手给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冰凉的触感已经贴上腕间皮肤。

Cartier的Love系列手环,珠宝界的神话,她怔怔地看着他牢牢地锁住她的腕,然后将配套的精致螺丝刀收回自己口袋。望着手环上闪耀的钻石和螺钉的花样,她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生之锁。

这是多少女人梦想的定情之物,然而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

有些讽刺,是不是?

“这样,我没法解开。”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开口,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我知道,”他微笑,“只有我能打开。”

她失笑:“实在不行我去切割。”

他挑眉,有些不悦地捏她脸颊:“你敢。”

她轻叹口气,转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呼吸他的气息。

“听风。”她幽幽地开口,声音有些模糊。

“嗯?”

“我不会逃走。”只是到如今,逃也来不及。

他整个人一僵,随即仿佛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微笑着问:“刚才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她浅浅一笑,“听了首伤心的歌。”

“多愁善感的小东西,”他捏她小巧可爱的鼻子,“既然听了会伤心,那就别听。”

她的嘴边艰难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没有说话。

知道哪首歌听了会让人伤心,可以不听。

那如果知道爱上某个人会伤心,可不可以让自己也不爱?

“饿吗?”她问,知道他在外面应酬多是喝酒,吃不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