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对碧儿的父亲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西泽尔回到翡冷翠之后,很快就收到了教皇厅发放的年金,正是靠那点年金,坎特伯雷堡才略微有点像样起来。

但西泽尔并无立刻大兴土木修复住宅的意思,他将到手的年金全部给了碧儿,让碧儿把欠父亲的钱还上,又预支了碧儿一年的薪水,多出来的也由碧儿掌握。

碧儿的父亲忽然发觉这个被抛弃的私生子在教皇那里还有点价值,态度立刻转变,觉得这男孩没准真的会重新进入上流社会,便暗示碧儿跟西泽尔相处的时候要“放得开一些”,趁西泽尔还落魄,想办法把这私生子拴在自己的裙带上。

碧儿完全没有理会父亲的暗示,她很清楚自己对西泽尔的作用是有限的。她是一枚卒子,只有冲到尽头才能成为皇后。但瓦莲京娜不同,她生而为皇后!她才是能保着西泽尔冲锋陷阵的人!

如果西泽尔要娶什么人的话,那她一定是瓦莲京娜!

“今时今日的我还有资格娶叶尼塞公主么?”西泽尔缓缓地套上衬衫。

“叶尼塞王国的特使特意把这份婚书带来,应该是不排除继续履行婚约。”阿方索沉吟,“不过委实说,以老板你今天的地位,叶尼塞王国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意愿,令人疑惑。”

“说了那么多你们还是不知道那位瓦莲京娜公主长什么样对么?”唐璜嘟哝,“你们在讨论婚姻大事,难道真的不需要看看货再做决定么?”

“我想我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西泽尔轻声说。

那个裹着毛巾持着指挥剑的女孩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瞳光如雪,带着淡淡的忍冬香气,至于鼻子上的几粒雀斑,倒是几乎看不出来…难怪她会忽然转念为他提供庇护,想必她认识那枚母亲留下来的项链吧。

但他的思绪并未在那个女孩的身影上停滞很久,他想到的是另一个女人的侧影,如同繁樱般盛放的女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那是他的母亲。

瓦莲京娜就像一件礼物,隔着漫长的时空,由母亲交到自己的手中。

“瓦莲京娜公主的容貌无容置疑,”碧儿说,“在各国公主中始终名列前茅。”

“各国公主长的什么样子都是公开的么?”昆提良问。

“当然不是,不过有些有门路的人能搞到照片。”唐璜说起这个眉飞色舞,“我知道有个贵公子组成的联谊会,他们可是一帮神通广大的人,能搞到各国公主的照片,每年都会召开秘密的会议进行评点。从容貌、家世到性格,每个项目的评分都要投票表决,碧儿小姐说的大概就是那个联谊会出的排名吧?”

“是的。”碧儿点点头,“虽然是帮无聊的人,可排名倒还是可以参考的。各国公主十五岁就进入评点的范畴,瓦莲京娜公主今年只有十八岁,被评点过四次,名次分别是三、二、六、十三。”

“就是说那公主在各国公主中排到过第二名?“昆提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老板可是捡到宝了呢!“

“但是名次可是在迅速地下滑啊!“唐璜摇头,”难道是十六岁那年最美,后来越来越走下坡路么?”

“那是有原因的,从来没人否认过瓦莲京娜公主的美貌,但十七岁那年,她成了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手下统领着七十二名功勋骑士。那个什么联谊会之所以要评点这些公主,是因为他们都出身不凡,有机会和王室联姻,公主是他们眼中的猎物。可瓦莲京娜公主那种美人,他们既不敢爱也不敢靠近。”碧儿说。

“好像确实是那种不太讨人喜欢的女孩。”西泽尔说。

碧儿愣了一下,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为瓦莲京娜辩解。

她当然清楚西泽尔的性格,知道他不会喜欢那种在各种人面前如鱼得水的交际花式女孩,所以刻意强调了瓦莲京娜异于常人的地方,希望西泽尔能够对这件事上点心。

但瓦莲京娜确实说不上讨人喜欢。从小时候的照片就能看出来,那张完美无瑕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可以想象她在面对摄影师的时候是何等的冷峻,小嘴微张,好像随时都会说出“拍完就滚出去”这样的话。如今她更进一步,成了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这固然能说明她的努力上进,但以一国公主之身却能穿上骑士甲胄,可以想见她的倔强简直像是城墙那样难以突破。

其实西泽尔并没这样的意思,他并未揣测瓦莲京娜的性格,只是就自己几个小时之前见的那个女孩,给出某种直观的评价。

“不过这桩婚约对西泽尔你的计划无疑是有帮助的…”阿方索沉吟,他和碧儿的意见相仿。

以他数学家加机械师的冷静,也不太考虑婚约对象的容貌和性格,总之这是个很重要的筹码,值得娶回来放在家里。

“不用对这种事抱有太多的期待,对方带来这份婚约,也许是要结束它。”西泽尔轻声说。

“结束它?”阿方索一愣。

“瓦莲京娜公主比我小了一岁的话,今年是十八岁,是可以结婚的年龄了。但这个婚约依然有效,对她来说是再次订婚的阻碍对不对?”

阿方索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这份婚约上加盖着叶尼塞的国玺,如果不解除就让公主另行缔结婚约,对叶尼塞王室的声誉有损。他们如果想要另议婚约的话,也会带着这份婚约来翡冷翠,要求解除它。”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都有课吧?我们得如常赶去都灵圣教院,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西泽尔起身抓起自己的书包。

他确实对那纸婚书不抱期待,他比其他人更清楚政治婚姻的基础,政治婚姻,基础就是政治,政治上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缔结政治婚姻。而今时今日的他在政治上全无价值,连他自己都不再怀有小时候那种“握住权利”的志向,只想从查理曼王国的宫中接回妹妹而已。

偏偏这时候,那女孩最后的话在他的脑子里响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为什么还会再见面呢?为了结束这场错误的婚约么?

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阿方索、唐璜和昆提良都在一瞬间反应,阿方索的枪二度上膛,昆提良扑上去堵住了房门,唐璜抓起西泽尔和碧儿去向窗边,以他的身手最适合带人从窗户逃离。

这回可不像碧儿回来的那次,显而易见那些人穿着沉重的军靴,听脚步声,至少有十个资深军人。

西泽尔摆了摆手,重新坐下,用目光示意骑士们冷静,再用目光示意碧儿去开门。

圣堂装甲师亲自出动的话,毫无疑问退路都被堵死了,就算唐璜能带着他们从窗户离开,谁知道窗户下是否藏着一张网?这种时候冷静好于盲动,毕竟他们入侵试验场的证据都不存在了,那辆跟古洛诺斯展开过追逐战的车也被佛朗哥开回密涅瓦机关了,那里是几乎不可能被搜查的。他们可以耐心地跟圣堂装甲师缠斗,对方提不出证据,就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门被敲响了,碧儿整理长裙,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她忽然闻见了清新寒冷的忍冬香气,戎装佩剑的美人静静地站在门前,像是一朵怒放的花。

“叶尼塞王国,神怒骑士团。副团长瓦莲京娜。”美人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我来这里,是看望我的未婚夫西泽尔?博尔吉亚。”

碧儿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让出道路,那张画像上的女孩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一头淡金色的长发照亮了门前的阴影。

碧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联谊会的那些好事之徒对瓦莲京娜的态度,你很可能不会喜欢她的美却又无法忽视她的美,她的美那么凛冽,就像是冰风,能把人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忽然唤醒。

她来自北方,那白雪皑皑的叶尼塞王国。

瓦莲京娜上下打量碧儿:“我的未婚夫西泽尔?博尔吉亚住在这里么?”

她的背后站着整排的神怒骑士,他们熊虎一般的后背微微隆起,体魄惊人。碧儿因为刚从教皇厅回来,并未换上女侍长的制服,他们大约是不满公主的未婚夫家里出现了美貌的少女,目光中都带上了敌意。

“碧儿,请公主进来吧。”碧儿身后传来了西泽尔的声音。

碧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闪在一旁,瓦莲京娜骤然看见了那个坐在晨光里喝咖啡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系着橘红色的领巾,端着咖啡杯的手那么素白,几乎分不出手和杯子之间的界限。他衣着很朴素,身上几乎没有装饰品,却又有着贵公子的慵懒,仿佛对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厌倦了,所以像个大人似的安静。

瓦莲京娜和西泽尔对看了大约一秒钟,摆了摆手:“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了。”

“是!”神怒骑士们集体躬身行礼,撤了出去。

神怒骑士们沉默地站在门前,仿佛十座威严的雕塑,风掀起他们军服上缀着铁饰的飘带,却不见他们的身躯挪动分毫,如果不是盯着他们仔细看的话,甚至会误以为他们是不眨眼的。

路过的行人都吓得绕道而行,居住在附近的孩子们好奇地趴在窗户上窥看,被母亲生拉硬拽地撵开,然后紧紧地锁上窗户。

连骑警们都不敢靠近这条街,这些神怒骑士们身上散发着某种他们畏惧的气息,那是闯荡过腥风血雨的人才会具备的气息。坎特伯雷堡荒废日久,居住在附近的人甚至没把靠近这座废弃的豪宅当回事儿,碧儿经常能看见窗外有人散步而过,但今天它似乎壁垒森严坚不可摧。

碧儿把茶桌移到了露台上,西泽尔和瓦莲京娜对面而坐,喝着蜂蜜茶。他的骑士们隐藏在帷幕后或者储藏室里,厨房里的碧儿也竖着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

“昨天夜里像个小贼,今天才有点像我未婚夫的样子。”瓦莲京娜歪着头,一缕金色长发垂在她的肩上,阳光中,她那凝脂般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她也不总是神怒骑士团副团长那副威严凛冽的面孔,坐下之后神情淡然,用靴跟敲打着地面,远眺当年阿黛尔喜欢的那片用来种玫瑰花的坡地。

“给你添麻烦了。”西泽尔的回答很淡。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为了密涅瓦机关和原罪机关竞争的事吧,你是密涅瓦机关那边的人,新型炽天使的试驾骑士。”

“你真的听过很多和我有关的传闻。”西泽尔也在远眺,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侧,相对喝茶,目光却没有交汇几次。

“毕竟是未婚夫嘛,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有用心记。”瓦莲京娜说,“枢机会中的小黑山羊什么的。”

“那是过去的事了,昨晚没有你也许就没法脱身了。”

“帮未婚夫是我应该做的,何况在我沐浴的帐篷里抓到未婚夫,传出来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这个时候你不该觐见我父亲么?或者说,圣座。”

“我想着抓紧时间来见你一面,就排在前面觐见了,除了教皇宫就来了这里。”

“我值得你那么关注么?”西泽尔瞟了一眼瓦莲京娜的侧脸,一丝细软打的金发从她整齐的发束中跑了出来,在风中起伏。

他这才第一次打量这位戎装的女武神。发现这个冷厉少女的身上也有些女孩气的小装饰。比如那根束发的粉色丝带,好像跟婚书照片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验验货。”瓦莲京娜说,“我已经十八岁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要么验货通过准备婚礼,要么废止婚约另找别人。”

“当年那份婚约约定你会嫁给未来的炽天骑士团团长。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个普通人,这样的婚约对叶尼塞王国有意义么?”

“对叶尼塞王国有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但是对我还有意义。我十二岁那年就和名为西泽尔?博尔吉亚的男孩订了婚,我母亲说那是会改变世界的男孩,让我将来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对他好些,不要任性。”瓦莲京娜轻声说,“如今她已经死了,我不远千里就是要来见她为我找的男孩。”

她忽然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已经见到了,就该走了。”

“既是初见也是告别么?”

“不,我赶时间而已,下午我还要作为叶尼塞的使者参见几个重要的会议。”瓦莲京娜冷冷地说,“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把请柬送给你,明晚叶尼塞大使馆会举办社交舞会,到场的都是翡冷翠中的大人物。”

她把那张金色的请柬放在茶桌上:“作为叶尼塞公主,我是舞会上当然的主人,既然未婚夫已经回到了翡冷翠,不邀请的话会引人非议吧?”

西泽尔凝视着那张请柬,不可置否。

“请柬我送到了,来不来就随便你了。不用为我考虑,我都没问题。”瓦莲京娜起身出门,裙裾翻飞,留下沉默的西泽尔独自坐在露台上,喝着一杯快要凉了的蜂蜜茶。

门外是十一辆斯泰因重机,只不过是叶尼塞制造的版本。

瓦莲京娜走出大门,轻盈地跳下台阶,一名骑士伸出强有力打的手臂,瓦莲京娜在他手臂上一踩,跳上斯泰因重机。机车们轰鸣着去向长街的尽头,风吹着瓦莲京娜的大氅和绿裙,渐渐地从西泽尔的视野中消失了。

那名送瓦莲京娜上马的骑士和瓦莲京娜并排前进,低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不透,”瓦莲京娜面无表情,重又变成了那个威风凛凛的骑士团副团长,“但他想要成为我的丈夫,就必须对我坦白一切,我瓦莲京娜只会嫁给一种人,那种人被称作…盖世英雄!”

骑士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极其的低沉和嘶哑。

几天之后,西泽尔旋转密码锁,蒸汽流喷涌,沉重的叹息之门在他面前缓缓开放。

今夜鹰巢里竟然人满为患,机械师和锻造工匠匆忙地在各自的工作台上忙碌,高压炉开闸的时候喷出几米长的火舌,新式合金铸造的甲胄部件烧得白热耀眼,再迅速地投入冷却剂中。

卫士们手持火铳在高处的铁架上巡逻,还有军装整肃的骑士,安全工作被大幅地强化了。

西泽尔沿着熟悉的甬道前往佛朗哥教授的实验室,他的正下方,小型蒸汽炮吼叫着,技师正给那些凹槽中的炽天武装灌注蒸汽。那些魔龙遗骸般的甲胄端坐在绵密的白色蒸汽中,像是随时都会活过来。

佛朗哥正叼着烟斗,围着钢铁的“王座“忙碌,一件全新的甲胄端坐在钢铁座椅上,身上连满电极,佛朗哥不断地开合电闸,测试着这句新甲胄的性能。

电流通过甲胄的时候,那东西会微微颤抖,甚至手指弯曲,倒像是某种活的东西。

“来的正好!来得正好!我的小西泽尔!”佛朗哥高声说,“看看我最新的作品‘狂王’,很熟悉是不是?”

西泽尔围着那具全新的甲胄行走,目光扫过它的每个细节,坚厚的盾形肩铠和双层的设计的臂铠,鱼鳞式的腹铠和带十字形透视孔的头盔,看起来不亚于李锡尼那件威震诸国打的猩红死神。

“黑龙…”他说出这个名字,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扭曲。

是的,黑龙,那是龙德施泰特的代号。那条战场上能够逆转胜负的黑龙!这具甲胄纯然是龙德施泰特甲胄的翻版,只是更加的魁伟。

虽然此刻它呈现出更加绚丽的乌金和藏红色,但那帝王甲胄式的结构基本没有变化。他疑惑地看向佛朗哥,就在两天前,佛朗哥还没有拿出任何可看的东西来,可此时此刻新型的炽天使已经装配完毕,好像随时都能踏上战场。

“你在测试神经操作系统的时候这东西已经开始制造了,只不过调试费了太长的时间,”佛朗哥抚摸着那具全新的甲胄,“好在哪次窥探给我很多重要的情报,我用了两天完成了最后的测试。可惜还不是最终版本。”

“不是最终版本?”

“当然咯,设计新式甲胄哪有那么容易,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么?这些东西都不是人类的造物,它是神早就设计好的,图纸泄露出来被人类偷到。”佛朗哥诡秘地说,“感谢当年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这是对初代炽天使的仿造,使用了很多拆卸下来的配件,算是…小改款吧?不过故意做得大了一些,大的威猛!”

西泽尔没说话,关于炽天使甲胄的由来,佛朗哥总是说得那么诡秘,像是要对你吐露什么,却叫人捉摸不透。

设计出这种跨时代的武器,最初设计者应该名扬列国,但实际上没人知道炽天武装是怎么来的,它忽然就出现了,从此改变了战场的规则。

“听说你的未婚妻也来翡冷翠了?”佛朗哥问。

“见过面了。”

“我听昆提良他们说了,听说可是大美人欸,小西泽尔你很有艳福哦。”

“我不觉得她是准备来结婚的。”西泽尔淡淡地说。

“要娶她当然不容易。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必然是能穿上神怒甲胄的人。想穿上神怒甲胄,也要经过巨大的折磨。一个公主,本可以过养尊处优的生活,为什么要追求极致的武力呢?”佛朗哥在甲胄的关节处滴上润滑油,“你要娶的不仅是个身体穿着甲胄的女人,还是个心灵也穿着甲胄的女人。但还未定论前不要放弃呀!放弃美人就等于推她进别人的怀抱!”

“你说得对,她的心灵穿着甲胄。”西泽尔点点头、

“穿着甲胄的女人,赤手空拳是没法征服她的。这样的话,穿上甲胄怎么样?”佛朗哥猛地拉开狂王的胸铠,回头看着西泽尔,“虽然是假的新版,你难道不想试一试?”

西泽尔没有回答。

这当然是个诱人的邀请,他就是为了这个回到翡冷翠的,但级别越高的甲胄,对骑士的反噬越大,即使是用旧甲胄改造的东西。即使只剩下昔日帝王的躯壳,它也还是高高在上的。他是否能忍受那种精神冲击?

甲胄静静地坐在那里,魁伟的身躯上流动着乌金色的光芒,十字形的眼洞中一片漆黑。它是崭新的,却又是古老的,仿佛千年之前被封印的恶魔,只要你握住它的手甲,它就会睁开眼睛,像你发出沉寂了千年的狂吼。

西泽尔把手按在甲胄的手甲上:“好的。”

“我就知道你这种人是不会拒绝的,你是火中取栗的人。”佛朗哥喷出一口青烟。

“火中取栗的人?”

“来自查理曼的谚语,说猴子眼馋主人在火中烤的栗子,就劝诱猫去把那些栗子扒出来,猫扒出了栗子,却烫伤了爪子,栗子反倒被猴子吃了。查理曼公国的人说某人是火中取栗的人,是说那种被人利用、冒了险却一无所得的人。”佛朗哥解释着这句俗语,神情似乎漫不经心,“但用在你身上就不一样了,你看起来很乖,但其实是个亡命之徒,赌性很重,不在乎冒险,如果那火中烤的东西真是你在乎的,即使你的皮肤被烤得焦黑,你也会伸手进去死死地抓住。”

(作者注:佛朗哥说的“火中取栗”的典故其实出自十七世纪法国寓言家拉?封丹的作品《猴子与猫》。)

“可赌性太重的人会死于赌桌哦,”佛朗哥瞥了西泽尔一眼,眼睛微微眯着,“就像东方人说的那样,淹死的都是善于游泳的人,摔死的都是善于骑马的人。”

“我当然要死死地抓住那火中的栗子,”西泽尔轻声说,“因为那是我仅有的栗子…”

“那就准备坐上荆棘丛生的王座吧,两手空空的男孩。”佛朗哥缓缓地说出这句话,忽然纵声高呼,“各部门准备!一级戒备!让我们为狂王的苏醒而…欢呼!”

随着他一脚踢开电闸,螳螂手臂般的机械组从钢铁王座的上方降下,它锁住了西泽尔的双臂,将他整个人拉伸成十字形。另一组机械臂则从钢铁王座的背后探出,在顷刻之间拆解了狂王。座椅展开为巨大的钢铁十字架,西泽尔被机械臂束缚在那具十字架上,在无数的钢铁组件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瘦削。

他听着那些甲片扣合的声音,螺栓旋紧的声音,感受着背铠上的骑士之骨如一条坚硬的蛇那样贴合在他的脊柱上,数以百计的微小电极贯入他的身体,莫无表情,就像一位君王等候着奴仆为自己整装。当他踏出试衣间的那一刻,便会以君临天下的风采出现在臣子们面前。

“完美!完美!”佛朗哥大力地鼓着掌,眼神狂热而偏执。

随着越来越多的甲胄部件被锁定在西泽尔的身体上,他构想中的狂王逐步成形,那是个高度达到3米的庞然大物,在机动甲胄中算是重型,直立的时候和马熊的高度相当。

而在人类面前,它简直就是恶魔,挣脱封印的恶魔。

西泽尔的瞳孔中浮现出夜空的繁星,他仰望上方,机械臂带着狂王的头盔从天而降,仿佛加冕。

他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各种抽象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灭…以十倍速度旋转的钟表、十字架上钉满了流血的玫瑰花、少女…成千上万的少女,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袍,唱着无声的歌…天空中,倒映的城市慢慢地坠落,它和大地相撞的时候,所有的画面都破碎了。

他在几秒钟里做了无数的噩梦,最后站在浩瀚的银河下,面对着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锁着干枯打的巨大尸骸。

巨大尸骸缓缓地抬起头颅,睁开了紫色的眼瞳。

这一刻,他的神智骤然被拉回现实世界,而佛朗哥清楚地看见漆黑的眼孔中,令人战栗的眼睛睁开。

“没错!没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必会接受你!因为你是…红龙!”佛朗哥兴奋地吼叫,“站起来!试试它的性能!哦不不不,暂时还别站起来,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太狭窄了,我们需要更大的测试空间!”

他扳下某处的机关闸,头顶的圆形通道骤然打开,光明泻下,钢铁王座和它的底座一起缓缓地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