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笑了笑:“你到底是敏感的,能这么快就领悟到天父的意思。这么说吧,这两个问题,我都无法给你确切的回答,不过我可以给你指个方向,你可以去问那个人。如果说三界有谁能救子韶,那一定就是她。”
苏绾皱起眉头:“天父的意思?他和我说那些话,其实是为了逼我去找某人?”
玄女笑道:“天下间,有情的,不止你们一对,相憎的,不止我们一对。你说得没错啊,你和源子韶一样,就是别人赌气时设下的赌局。”
够资格和天父设赌局的人,那会是谁?苏绾的眼睛亮了亮:“你是说她?”
玄女点头:“孺子可教。但你当雪霓时,单恋源子韶,又没有勇气说出来,枉送了性命,伤了她的心,她为了躲避收赌债的人,喝得酩酊大醉,至今还未醒过来呢,否则你又怎会这么惨?我送你过去,就看你能不能唤醒她了。”
苏绾苦笑起来,她有过好多种猜想,唯独没有想到,她自己也是赌局中的一员。
若干年前,天父和地母,也是一对爱侣,不过是一对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整日里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甜蜜,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打架比试的冤家。
以前还需要制造天地万物,有事可做的时候,两个人还能互相忍让一下,只是斗斗嘴,生生闷气,一切以大事为重。可到了天地万物都制造好了,三界一派繁荣,生机勃勃的时候,两个人却开始内讧了。
但他们的力量太过可怕,第一次打架,放出的法术火焰烤干了凡间的水,两口子吓得赶紧住手,灭了火焰,重新从天上引来了水;第二次打架,害得撑天的二十四根柱子断了七根,天塌了,洪水滔天,凡间万物差点灭亡,两口子又忙着去补天,治水,好容易才消停下来。
第三次忍不住又要动手的时候,就有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不要武斗,来文斗,省得伤了三界的根本。二人经过深思熟虑,一致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决定实施。
何为文斗呢?
这要从吵架的原因说起,天父说,当年是地母先爱上他,主动追求他的;地母不肯承认,说明明是他死皮赖脸地缠着她,阴险地骗她,让她和他一起缔造世间万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哄骗了她。而且,一个男人,怎么能拿这种事来说道?
但当年可不比现在,到处都是神仙妖魔鬼怪和人,人烟稀少得很,想找个证人都找不出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两人就从争辩上升到恶语相向,最后要博个你死我活,一争高下了。
出主意的上神就说:“既然事情是从这里起的,不如就让事情重现来一次吧?你们二人各取自己的一跟毛发,一滴血,一块肉,一点碎骨,造出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人来,将他二人分置在天南海北,看看谁先爱上谁不就结了?”
天父便想,这是个好主意,只要人做出来了,他略施手段,让自己这方的人去勾引一下地母那方的小女人,就凭他那长相和能力,岂不是手到擒来?要让自己赢,这中间,最关键的是,要让自己做的这个人不动情,让地母做的那个女子做个多情人儿。
天父做事,喜欢先下手为强。于是那天晚上,他把地母灌醉了,温言细语地哄她,让地母又是难过又是喜欢地流下泪来,他便趁机接了她的情泪存起来,预备着等她做人的时候添进去,做个多情人。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他刚醒就听见地母悄悄地对那出主意的上神道:“他太阴险狡猾了,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了。早就想离开他,却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现在好了,有了这个比试,若是他们俩最后谁也没爱上谁,那就说明他们没有缘分,不该在一起的。我和他也不该在一起。”
天父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如果两个小人儿最后没在一起,她便不甩他了?那怎么行?看来太过伤了地母的自尊心,会让她抓狂的,于是他便也挤了两滴泪在他做的小人儿身上。
第56章 当年(二)
但天父到底是狡猾的。他虽然让自己做的小人儿拥有了七情六欲,成了多情种子,但他又想着,自己必须赢。于是趁着地母不注意的时候,把数倍于他那两滴泪的地母的泪水尽数泼在了地母做的小人儿的身上。
天父得意洋洋的想,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那个小女娃一定会先爱上他的小男娃了,到时候看地母还怎么狡辩?
但地母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也在暗暗地想,天父定然背着她做了什么手脚,要小心防范才是。那要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这个小女娃永远和那个小男娃对不上眼呢?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情啊,于是她便偷偷给小女娃滴了几滴忘情水。
从此以后,天父和地母当真不再吵架了。他们每日里就是捧着一面水镜,看那两个小人儿在做什么。
天父看见雪霓慢慢长大,和圣灵竟然成了一对的时候,脸都气绿了。为了表示他的人也看不上雪霓,他便扔给了源子韶一块金缕衣的残片和一本残缺的炼器秘籍,势必要让源子韶自己做个老婆出来,永远都看不上雪霓那丫头。
地母把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呵呵直笑,笑得他胆战心惊,后悔万分。想到这两个小人儿若是不能在一起,地母就要离开他,他犹豫了,于是做了点手脚,让雪霓抢在金缕衣出世之前见到了源子韶。
天父以为,就凭雪霓身上的那些情泪,也会让她一眼就看上源子韶的。谁知道雪霓竟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走开,回去和圣灵一如既往的交往。
天父着了慌,便想毁去金缕衣,却被地母制止了,地母冷冰冰地看着他:“还想再作弊么?你不想让他爱上雪霓,就扔给他一件金缕衣,现在你如愿以偿了,为何又要折腾?你好歹是个男人吧?为什么总要做这些反反复复,拿不上台面的事?”
地母监视得严,他只得作罢,眼睁睁地金缕衣开了窍,成了形,化作美丽的少女殷梨与源子韶缠绵悱恻。而那位雪霓,不冷不热地穿梭在三界中,看到这两个人,也不过就是多看两眼而已,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却又很克制。
两个人算得上刚好打了个平手,这一晃就是多少年,地母表现得一天比一天开心,天父一天比一天萎靡。直到某一日,天父突然发现,那个雪霓竟然悄悄跑去偷窥源子韶,他才仿佛活了过来。深更半夜的,他把地母从床上拖了起来,让她欣赏那个动了春心的小女孩是用何等热切的眼神追随着源子韶的身影。
地母很生气,几次想出手阻止,都被天父给拦住了。这次监视者换作了他,他强拉着地母,从头到尾地欣赏了一遍雪霓和殷梨上演的那场偷天换日的戏码。
当看到雪霓魂飞魄散之时,天父幸灾乐祸地想出手帮雪霓一把,却被发怒的地母拦住了。地母自己不动手,也不许他插手,冷冰冰地看着雪霓逐渐消散的身影说:“她求仁得仁,你管她做什么?”说完甩手而去。
天父追了出去:“是不是你输了?输了的人,是不是应该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呢?”在这场游戏里,从始至终,源子韶都不知道有一个雪霓在偷偷爱着他,更没有对她动过一分心思。所以地母是真的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虽然这两个人最后没有在一起,但最起码他还是赢了,可以用这个理由留下地母的吧?
地母没有回头,声音颤抖地说:“明日再说。”
天父觉得有些不妙,急巴巴地舔着嘴唇说:“那个,那个,我们年纪一大把了,不要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了好不好?”见地母不说话,他又改口:“算我输了好不好?我……”
地母不为所动,扬长而去。第二天早上,天父找到地母时,才发现地母饮了一大瓶玉浆酒,不过万年绝对不会醒来。他才知道,他的好强,已经让地母伤透了心,她宁愿一梦万年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不由得后悔万分。
他想守着地母,却被地母的婢女告知,地母吩咐过了,若是他赖在这里不走,她就永远都不醒来。他很清楚,对于地母来说,这种酒不过就是一个借口而已,若是她真的想醒来,不要说一瓶,就算是十瓶也阻拦不住她;可她若是不想醒来,就是这一瓶,也可当得上十瓶百瓶。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撤退了。
玄女讲述完当年的事,笑眯眯地看着苏绾道:“现在你可明白为什么当年你魂飞魄散,栗叶去寻西乐星君为你批命,他却说看不透你的命盘了吧?你和源子韶两个人,都是无根之人,没有人能看清你们的命盘。”
苏绾道:“其实天父这样逼我,是想让我去将地母唤醒,然后经由她的手,救下子韶。只要地母救下子韶,就相当于要与他和好了,是不是?可是地母既然已经放弃了我,又怎会帮我?”
玄女道:“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试试,不试又怎会知道结果?我这便送你去,至于栗叶,先让她到天宫去帮忙吧。”
苏绾以为地母既然处心积虑地要避着天父,一定会住在离天父很远的地方,谁曾想,地母竟然就住在翡翠岛下面的璀璨宫里?
当她的双足再次踏上翡翠岛时,来迎接她的人竟然是琼舞和于十三。苏绾一眼就看出琼舞的修为和从前相比,又上升了一个层次,不由大为惊讶。
琼舞苦笑道:“岛主说我那个模样太过软弱,将来若是说,曾经在翡翠岛住过,会丢他脸的。所以传了我一套吐纳之法。”
什么丢他的脸,是觉得魔皇太过软弱,不利于三界平衡,怕出乱子吧?苏绾很有意见,既然连琼舞他都可以教,为什么就不肯教教她家的源子韶?来来回回地这样折腾他们,就是为了逼她去帮他哄老婆。这个变态!她若是能说动地母,救下源子韶,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假若不是他在中间捣鬼,她和源子韶哪里会有那许多的周折?
琼舞并不知道苏绾正在算计这位神秘的翡翠岛主,还满怀敬仰地说:“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啊?真是太厉害了。你去求求他吧,他一定会帮你把源子韶的事情顺利解决的。”
沉思中的苏绾含糊地“嗯”了一声。
琼舞见自己费尽力气才遏制住私心,好心好意提出的提议竟然得不到她的一声附和,就连一个柔和的眼神都得不到,不由有些沮丧,生气地别开脸看向地上,一言不发。
苏绾却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只和于十三道:“玄女和十二让我替她们问你的好。”
于十三微微一笑:“她们都还好吧?”再得到苏绾的回答后,她拉了苏绾的手:“岛主让我领你下去。他说,时间紧迫,北辰星君的命运就在你手里。”
琼舞听了这话,突然明白了什么。
苏绾刚走了两步,琼舞就在她身后喊她:“苏绾!”
苏绾回头,琼舞立在那里,紫衣如花,黑发如墨,一双重瞳美目世间罕有,他温柔地望着她一笑:“我要离开这里了,你保重。”
他原本想着,如果苏绾真的要去硬闯天宫,他少不得也要跟着她一起去。但刚才听了于十三的话,他才明白,苏绾已经用不上他了。
琼舞的形象和从前那个舞动起来如同盛世牡丹一般艳丽的美貌紫衣少年重合在一起,又和那个美丽的青萝重合在一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苏绾的心头升起,千言万语,她只能说一句:“你保重。”
琼舞看着苏绾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翡翠岛青翠的树丛中,再也看不到的时候,他突然捂住胸口蹲了下去。
“陛下!”水颜跑过来扶住他:“您怎么啦?”
“我没事。”琼舞很快站起来,挺直了背脊,淡淡地道:“回去通知一下,准备回揽天宫吧。”那里才是他的家,他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回他自己。
水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先前不是说,要等一切就绪,咱们才风风光光地回去吗?这里的灵气充沛,很适合大家修炼,不如好好休整一下,还有苏姑娘她……”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琼舞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我去向岛主告辞,回来我就要看到你们整队集中在这里。谁要是不想走,就永远都不要回去了。”
水颜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且不说琼舞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却说苏绾跟着于十三走进一望无际的密林深处,最终停在了一个碧蓝碧蓝的水池前。水池里碧波荡漾,池边兰芝芬芳,青草如茵,鲜花烂漫,美不胜收。
于十三笑道:“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入口,我不能陪你下去,你自己下去罢?”不等苏绾回答,她手臂一伸,就将苏绾推了下去。
池子并不深,苏绾很快就探到了底。摸着池底的细沙卵石并繁茂的水草,她有些惊疑,璀璨宫就在下面,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这是个什么样的结界?竟然如同真的海底一样,要怎样才能打开?
不知为何,她一进了水底,就觉得有股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自水中涌向她全身的穴位,游走四肢百骸,再向她的丹田处游去,渐渐凝结成形,让她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难道是因为她是地母造的,离地母越近,她就越能吸收到这些来自于大地的力量?苏绾定了定神,朗声道:“小女苏绾求见地母娘娘。”她的声音在水底几乎没传出去多远,只能看到一串白色气泡咕噜噜地从她的嘴边往上冒。
她连说了五六遍,没人理她。光线透过池水折射下来,把个池底照得明晃晃的,什么异常都没有。苏绾不死心地围着池子底游了一圈,手顺着池子边摸了一遍,现实让她很失望,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怨怪天父,既然要让她来帮他哄老婆,门都不指给她,她又怎么去做事?想到还在天宫混战,也许立刻就要濒临死亡的源子韶,苏绾坐不住了。
说不定是因为地母睡着了,她身边的婢女也偷懒跟着睡着了,所以才听不见她喊门的声音也不一定呢?而且地母明明可以跑很远,偏偏要采取这个方式,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后悔,舍不得离开天父吧?
只是因为她和那位上神说了那句:两个小人儿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就说明她与天父也是无缘,不能在一起的话,抹不下面子,又怨恨天父,所以才折中采取这个方式的?也许地母早就睡得腰酸背痛,就等着有个合适的人来唤醒她,帮她顺理成章地解决这件事?
苏绾这样一想,便理所当然地当起了暴徒。把凡是她会的,能想到的法术都拿出来,不停地攻击这小小的池子。很快,这池子就被她闹翻了天。要不是风雷之术在水底不能使,她一定还要用雷去砸地母的门。
终于,她脚下的沙地剧烈地晃动了几下,一道强烈的金光从地底射来,刺激得她眯起了眼睛。“啪!”地一下,她的头顶就挨了火辣辣的一掌,打得她晕头转向。
一条清脆的女声彪悍地骂道:“你是谁?是楼上那个派来搞破坏的吧?和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家娘娘还不曾醒来,你们的耳朵可是太大,遮住耳朵眼啦?”
苏绾心里本来就着急,又因为讨厌天父把她和源子韶的一生当做游戏掌控在手中,莫名其妙挨了这一下,更是火冒三丈。也不管金光耀眼,看得清看不清,当下跳起来对着声源处就一巴掌拍了回去:“你的耳朵才大!你的耳朵才遮住了你的耳朵眼!不然怎会有人敲门都听不见?”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她居然敢还手,而且手脚还够快够狠,竟然没有躲过这一掌。“啪”地一声响起,万籁俱静。
苏绾的眼睛此时已经习惯了那道刺目的金光,看清楚了面前捂着脸,一双丹凤眼喷着吃人一般的怒火瞪着她的粉衣少女。她才惊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她竟然打了地母的人,哎呀呀,这下子可好,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次进不了门,下次就再也不要想叫开门了。她等得,源子韶可等不得。
苏绾下意识地就想道歉,一转眼看到少女鄙夷愤怒,不怀好意的目光,心头的怒火又突突地往上蹿。这些上神,从来就没有把他们这些小虾米的生命和悲欢放在眼里吧?就算是她想道歉,这个少女也不见得就会放她入内,说不定还会狠狠羞辱她一通,再将她扔出去。
那道门近在咫尺,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硬闯得了!反正刚才这少女也没能躲过她那一巴掌,想来也不是什么狠角色。而且,门打开以后,那种神秘的力量更是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体内,不用白不用。苏绾不怀好意地扫了那少女一眼,盘算着要怎样才能一下就将这个泼辣的少女打趴下。
“从哪里来的贱妖,竟然敢打我?我定要将你打得魂飞魄散,后悔自己的爹娘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那少女原本还趾高气扬地指着苏绾骂,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冷,狐疑地一瞧,正好对上苏绾不怀好意的目光,想起她刚才挨的那一巴掌,便胆寒起来,兀自强作镇定:“你要干什么?你竟然敢在地母面前撒野?”
苏绾嘿嘿一笑,施礼道:“对不住,刚才被打晕了头,手快了些。我有要事拜见地母娘娘,烦劳姐姐帮我通传一下。”
那少女见她虽然道歉,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便怒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去就能进去的?你想见谁就能见的?”
苏绾道:“我既然来到这里,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见不见我是地母说了算,我都说了有要事,你一个守门的婢女却不肯替我通传。是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吗?”
苏绾是大大得罪了这少女了。少女一滞,随即眯起眼冷笑:“我家主人睡着未醒,不会客!快滚!”说着悄悄捏起法决,要置苏绾于死地。
苏绾早有准备,偏要等她先出手。等她出手后,苏绾暗暗将她的力量引回去,又加了自己十成的力量,正好打在那道半掩的大门上,“当啷”一声巨响,那门“嘎吱”一声,竟然倒了下来,激起沙尘无数。
苏绾一边借着昏黄的水往门边晃,一边装腔作势地大叫:“哎呀,打死人了,你就是不肯替我通报,怕我告状,赶我走就是了,为什么要杀人灭口?你这是故意破坏地母娘娘在三界的声望啊!”
那少女从来被人尊敬惯了,哪里见过这种人?当下被苏绾气得发疯,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要和她拼命。苏绾手脚飞快,噼里啪啦地打了那少女几十下,还大喊着:“地母娘娘,救命啊,你家看门的打死人了,枉杀无辜啊!”
本来苏绾还想着,若是顺利进去了,也不好大吼大叫让地母醒来,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让她吵人,她自然要抓住机会使劲地,拼命的喊。
那少女吃了不少闷亏,气不打一处来,又见苏绾乱吼乱叫,气得更是手忙脚乱。眼睁睁地看着苏绾往里闯去,她却半点法子都没有,只好扑下去一把抱住苏绾的脚踝,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娘娘,救命!恶徒无赖打上门来了!”
第57章 天崩
少女声嘶力竭的哭喊并没有引发其他的状况,整个璀璨宫静悄悄的,璀璨耀眼的华丽下是尘封千年的冷寂。
苏绾终于是闯了进去,她立在那张黄金为台,碧玉为栏,鲛纱为帐,镶嵌了无数明珠宝石的床榻前看着那个侧身而睡,乌发委地,面白如玉,如同梨花一样洁白安静的女子,有些痴了。
这个,就是创造出她的灵魂,给了她生命的人?是的,如同源子韶有些像天父一般,地母和从前的雪霓也带着几分相像。地母的睫毛长而密,像两把娇俏的小扇子,苏绾确信,在这睫毛下掩盖的,必然是一双骄傲倔强的乌亮眸子,必然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苏绾静静地看着她,突然觉得,那些喧嚣和不甘,还有烦躁和不安,如同流水一样,从心头缓缓溜走,不留一点痕迹。原本含在口里的大喊大叫,还有盘旋在脑海里的无数个胡闹的计划,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种人,即便是什么都不用做,也会让你觉得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一点都是一种亵渎,会让你觉得,守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也是一种幸福。
地母就是这样的人。她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大地之母与生俱来的那种超凡脱俗和威严端丽,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折不已。
粉衣少女原本担心苏绾会不顾一切地大吵大闹,搞破坏,此时见了她那种怔忪的神情,便松懈了戒心,带着稍许的得意,炫耀似的低声说:“怎么样?自惭形秽了吧?”
苏绾答非所问:“为何这偌大的璀璨宫里,就只有你一个侍从?”
少女撅起嘴:“难道有我还不够吗?天父和地母,从来都不需要人伺候的。只不过是地母睡熟了,我才来照顾她而已。”
那倒也是,天父那里,不是也只有一个于十三吗?而且于十三也不是他的侍从,更像是他的一个伴,闲暇时帮他跑跑腿的伴。像他们这样强大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寂寞,哪里又会需要什么侍从?有什么事情,不是手指微微一动就可以做到的?苏绾笑了笑:“是我孤陋寡闻了。那你原来是做什么呢?”
少女有些惊讶,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是地母从昆仑山移回来的一株凌霄花。她要睡着了,才让我出来帮她看门户的。”
苏绾道:“难怪,你是不认得我的。地母有没有和你说,她什么时候醒来?”
“难道地母就认识你了么?”少女毫不容情地讽刺,又蹙眉道:“地母临睡前说过,什么时候天崩地裂了,她就什么时候醒来。”
苏绾瞬间苍白了脸,这岂不是说,不到毁灭的那一刻,地母就不会醒来了?不行,她不能容许那一刻发生。苏绾笑道:“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少女道:“本来就是!你应该觉得你运气好,若是地母能被你吵醒了,像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早就灰飞烟灭了。”
苏绾席地坐下,心不在焉地说:“你说得对。我是鲁莽了。好多年没有回来,很是想念她,就让我在这里陪她坐些时候吧。”
少女翻了个白眼:“你别想耍花样。”
苏绾轻轻地道:“你知道什么才叫天崩地裂吗?”
少女不耐烦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和娘娘很熟吗?怎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天崩了,自然就是撑天的柱子塌了,地裂,大地承受不住轰然倒塌的天,你说它裂是不裂?”
苏绾身影一晃,晃到了地母的身边。少女警惕地追过去,挡在她面前:“你别耍花样!要是你敢对娘娘不敬,天父不会放过你的。”
苏绾认真地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要说给娘娘听而已。”
少女道:“你说。”
苏绾一字一顿地说:“地母娘娘,不管您当年出于什么原因制造了我,又抛弃了我。但不可否认,我的灵魂是你赐予的,没有你,我就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风从脸上吹过是什么滋味,雨落在脸上是什么感觉,花香又是如何的沁入,伤心和喜悦又是很等的让人心颤。
托您和天父无聊的福,我和源子韶来到了这个世界,经过若干年的错肩而过,最终走到一起,却不得善终。您是强者,高兴了便可以随意牵扯别人的命运和一生,不高兴了就可以一梦万年,诸事不理,也没人敢说您一句不是;但我不是,我只有一颗平凡女子的心,我想要的,不是长生富贵,而是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我今日来,原本是想要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救出那个可怜却勇敢的男人。但我到了才知道,以我的能力,是无法将您唤醒的。既然您非要等到天崩地裂才肯醒来,那么好,我便去沧溟之源一游。我想,以我全部的力量,把那里的几条漂亮的飘带上下翻个个儿还是能做到的。一切定如娘娘所愿。”
地母仍然安静地睡着,没有任何反应,就连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粉衣少女却被吓晕了,颤抖着手指,惊疑不定指着苏绾:“你说什么?你要将沧溟之源翻个底朝天?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那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苏绾微微的笑:“怎么不知道?我去过那里,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的眼光就那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他若是不在了,这个世界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反正在天父和地母的眼中,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一个游戏而已。没有了,还可以再造嘛。”
粉衣少女惊得眼珠子乱转:“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你有那个本事吗?”苏绾轻飘飘地扔了一句:“你若是有那个本事,我又如何能站在这里?”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又找到了一个理由:“我这就去告诉天父,天父不会放纵你行凶作恶的。”
“天父啊?我昨天才知道,在他的心里,除了让地母醒来这件事以外,其他的,都不放在他的心上。他这般逼我,不就是想要地母醒来吗?只要地母能醒来,想来他一切都不在意。他不会阻拦我的。”
苏绾大踏步地往外走。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了目标,以前的种种犹豫和伤心隐忍,此刻都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一个坚定而狂热的信念,她要他活着,没有他的世界,真的没有什么意思。就如同他一样,他最后之所以答应了天父的要求,要去引天劫带着天帝和天后一起同归于尽,不就是因为天父用自己来威胁他么?兴许,在他的心中,这个世界没了自己,也是灰色的吧?
他们都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蝼蚁,生死不由命,之所以还战战兢兢地活着,是因为他们也在这种生活中得到了快乐。既然自己已经得不到快乐了,又何必让看戏的那两个人继续快乐呢?他们既然不在乎他们亲手缔造的这个世界,她便帮他们葬送这个世界。
出门的时候,苏绾抿嘴笑起来,顺手将璀璨宫的另一道大门给推翻了。无所谓什么滥杀不滥杀,有没有责任心,是不是成了魔。反正和她有关系的人,都在八方,就算是天崩地裂,他们也不会受到伤害。至于其他的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着璀璨宫的大门轰然倒下,一阵超乎寻常的震颤带着隆隆的地声从苏绾的脚下响起。身后传来粉衣少女惊慌失措地喊叫声:“啊呀,你都做了些什么?地开裂了,娘娘,娘娘,您醒醒,您醒醒啊。”
苏绾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黑色细线从她的脚边骤然出现,细线越来越粗,越扯越长,渐渐地延伸到璀璨宫的内部和外面,一阵阴冷的地风从深不可见的阴暗地底呼啸着卷刮上来,吹得苏绾的衣袍猎猎作响,长发犹如狂舞的蛇,发梢乱卷着击打在她的脸上,抽得肌肤生疼。
她无暇顾及,抬眼看向头顶。隔着那层已经变得幽暗的池水,一道金色的光,犹如一条愤怒狂舞的飞龙,撕开暗沉的天幕,向着她的头顶狠狠劈下来,与此同时,“轰隆隆”的闷雷声响夹杂着千军万马之势滚滚而来。
借着神通,苏绾可以看见美丽的翡翠岛上,飓风来袭,将那些青翠娇艳多姿,钟灵毓秀的花草树木吹得风中凌乱,仓皇不已,却始终不能逃脱那霸道得几乎想要毁灭一切的雷电。风疾,火起,就算是在水底,苏绾也能闻到周遭那股糊臭的味道。
乱哄哄的风声中,她依稀听见了于十三的惊叫声:“翡翠岛裂了,要沉了,天父您不走吗?”天父呢,好像什么都没说。
汹涌的海水席卷进璀璨宫,粉衣少女哭喊道:“都是你,你出言不逊,大逆不道,招来天劫了,这里被你全数毁了,你高兴了?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的。”
苏绾充耳不闻,淡淡地看着那道离她越来越近的闪电,她的唇角甚至露出一种恍惚的微笑,看来那句话是对的,鬼也怕恶人,就算是天,也害怕她会不顾一切地将它毁了,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一阵耀眼的金光闪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空气和水发出破碎的爆裂声,周围摇晃得厉害。“啊啊啊啊!”粉衣少女惊骇地抱住头蹲了下去,她只是一个小仙,哪里经得起这种天劫?至于那个疯狂的女人,就让她自己去承担这一切后果好了。但混乱中,她还是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刚才还在木愣愣地等着天雷劈顶的苏绾,竟然摆了一个诡异的造型,不,应该说是一个很优美的造型。她一手引着天雷,一只脚却踩在地母长长的头发上。幽蓝色的闪电滋滋地低鸣着,顺着她的手臂,走过她高低起伏的身躯,滑下她修长结实的双腿,然后,落到了地母长长的秀发上。
闪电顺着地母长长的头发一直往上爬,中间不停地爆开一些亮蓝色的小小的花朵,犹如一枝美丽无双,璀璨夺目的花茎,在地母的秀发上开出了绝世的娇艳。
很多年以后,粉衣少女还在回味当时的情景。她一直都觉得,世间没有一种宝石金玉能配得上地母,此时她才知道,原来,闪电才是最美的发饰。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地母的了花朵了。
闪电顺着地母的长发慢慢往上爬,到了她的头顶时,悄然停了下来,没有撤退,也没有进一步的进攻。随着头顶传来一阵恐怖的轰鸣声,咯吱咯吱的声音渐渐小下来,晃动幅度也越来越小,一切静止。
璀璨宫里弥漫着沉重的凝滞,少女很久才反应过来,哽咽着扑上去抽打奄奄一息,却还在那里摆造型的苏绾:“我打死你这个妖女,竟然敢残害地母娘娘。”
苏绾的脸白得吓人,嘴唇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却神态轻松地乜斜着眼睛看向少女:“天崩了,地裂了,地母也该醒了。”嗯,很好,她竟然没有死,她就知道,作为天地的缔造者之一,地母是不怕这些所谓雷劫的。
少女一手撑地,一手抓住黄金床榻,努力保持着平静,狐疑地看着苏绾,又看看头顶,喃喃地道:“地虽然裂了,天却没有崩,你是被雷劈傻了吧?”
苏绾的唇边开着一朵疲惫却灿烂的小花:“你错了,璀璨宫的天,其实就是翡翠岛,翡翠岛已经崩塌沉没,你觉得算不算是天崩了呢?”
一阵低低的叹息声从金玉床榻上传来,重重鲛纱帐里缓缓坐起一个清丽绝伦的身影,还未坐直就哀叹了一声:“是谁拉着我的头发?快放开啦……”声音沙哑慵懒娇嗲,犹如三月的暖风吹过冬日的雪原,融化了一切。
粉衣少女猛地往前一扑,将苏绾撞飞在地,不忘回头谄媚的笑:“娘娘,您真的醒了?”
随着苏绾倒地,地母紧绷的头皮骤然一松,舒服地叹息了一声,探手捋发,那些闪电凝成的蓝色花朵顺次“噼啪”“噼啪”地收起了带着尖刺倒钩的花瓣,灰溜溜地顺着顺滑的秀发落到了地上,犹如一条乖巧的小蛇,在地上扭了几扭,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地缝中。